秀书网>其它小说>无人部落>寒风吹响的哨声
  准确地说黄风最初只能是个狗崽子的密友,因为他是班里的文艺委员经常接触其他出身不好的同学所以在别人眼里他就更加地不清不白起来。那时候灌输在人们心里的所谓辩证思维是一些又僵又直的判断: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猫找猫,虎找虎,耗子打洞找老鼠。黄风的立场如果是坚定的为什么还要和剥削阶级出身的同学来往?他的同学李大奎是大资本家的儿子,跟他志趣相投就狐朋狗友起来。黄风嗓子亮,喜欢唱京剧,恰好李大奎家有京剧唱片,他们就时不时地去忘情一番。

  1965年高中毕业前夕,班里集会批判李大奎,因为这个资本家的儿子居然吃鸡蛋不吃蛋黄,穿尼龙袜子脏了不洗居然就扔掉,而且还散布落后言论,什么劳动多了会耽误学习云云。批判会上,同学们把他的臭袜子放在讲台上以证明路有冻死骨,朱门袜子臭。同学们积极发言,只有黄风一声不吭,主持会的老师暗记心间,就成了他以后必去青海的伏笔。

  批判会之后不久,毕业生就开始为争取上大学而奔忙。大学录取的条件首先是家庭出身好、个人表现好。学校准备了两方公章,一方是可以录取,一方是不宜录取。李大奎看到自己的成绩单上盖着不宜录取的章子就大为伤感,说自己在青岛呆不住了。黄风说我听说给我盖的章子也是不宜录取,我跟你分不清,你走我也走。正碰上全市大张旗鼓宣传去青海支边,他们携手走进居委会,爽气地报了名。

  不久,黄风接到通知,他将作为台东区的代表,先遣去青海,看个究竟,再回来动员广大青年踊跃报名。他很高兴,和另外五名代表在欢笑声中被送上了火车。到了济南,是省委书记去车站送行。平生第一次被这么重视,第一次坐上了软卧,第一次吃那么好的饭,也是第一次看到了高原。他们吃惊地发现,青海也有城市,西宁那么宁静那么古朴。

  他们没看到沙漠、戈壁、草原、雪山,没有领略寒冷、缺氧、漠风、荒凉,没有触摸到真正的青海。他们在西宁呆了一个星期,由省政府官员甚至省委书记、省长来招待他们,天天是宴席是笑脸是花团锦簇是对未来的憧憬。那几天西宁的天气也特别好,好得就像姑娘的诱惑。瓦蓝的天上白云飘,欢乐的歌声满街跑。最后散发了宣传提纲,告诉他们回去以后讲什么、怎么讲。他们心领神会,几乎是宣誓着保证:青海是一个可爱的地方。人家立刻纠正:不,应该是十分,是十分可爱的地方。接着就是汽笛长鸣。代表们回来了。

  黄风穿着军装穿行在大街小巷,到各个街道办事处给劳动后备讲习所的青年们作报告——地大物博呀,群众热情领导欢迎呀,山川雄伟天朗气清呀,吃得好穿得好前程无限呀,不戴领章帽徽的军人也是真正的军人呀。到了青海,一年允许探亲,两年就能定级,三年可以结婚。如此等等,他就这么反反复复讲着,又现身说法,鼓励大家支援边疆建设首先要克服家庭阻力。他说他是家中的奶干,他去青海不敢对父母讲,只对当民警的哥哥说了。他说我现在已经穿上了军装,等我去了青海正式成为兵团战士后你再告诉咱爸咱妈。哥哥没有阻拦他,这就是支持了。他的报告反响不错,报名的人骤然多起来。尤其是那些地主的后代资本家的传人们,琢磨自己既然在故乡已经四处碰壁没有出路了,不如到他乡吃肉喝茶迎接笑脸去。

  1965年10月8日,在火车站黄风代表首批前往青海的知青面对送行的父老乡亲登台讲话,讲了什么他基本都忘了,只有生根、开花、结果这几个词像缺氧的空气一样永恒在他的脑海里。人们给他鼓掌,都相信他的话是真的。有人哭了,黄风听到那哭声里有母亲的诉说,儿呀儿的。他说这当然是免不了的,没有伤感的分别就不叫分别。但总的来说是慷慨多于悲切。歌声掩盖了哭声:边疆处处赛江南哟。

  在黄风的记忆里,路上大家像一家人一样,友好得如同诗歌—一啊,是这样的家庭啊,这样的骨肉,/是这样的老战士啊,这样的新战友。这首当时看来真诚无比以后看来真诚得有点残酷的诗歌到底还是鼓舞了一些热血青年。在车厢过道里,有人一遍遍朗诵着,很多人以为诗人自己也将去扎根大西北而不是坚强地居住在城市甚至北京,便把他当成了一个老战友一个楷模。有人动情地宣布,我要向诗人学习,用南泥湾的镢头啊,开出今天沙漠上的第一片绿洲。又有人说我要做一个诗人,去边疆永远劳动。他以为是诗人就会去边疆扎根,或者说去边疆扎根的就都是诗人。

  黄风当然不会幼稚到认为诗人不是说假话的人,但他下意识地以为表里不一的人未必就不是值得尊敬的人,所以他也就亢奋地朗诵,朗诵完了还唱歌:坐上大卡车,戴上大红花……歌声笑声满车,豪情壮志一路。后来他知道,走向天堂的人总是唱着歌,走向地狱的人也总是唱着歌,走向不地狱不天堂诸如柴达木荒原的人仍然唱着歌。

  青年们陶醉在歌声里,不时会有人站在过道里舞蹈起来。气氛热烈而纯粹,好像遥远的天边降临了什么喜讯,等着他们去聆听。从来没有过如此神圣的出发,在中国的历史上真的没有以当权人的狂热带动起男女青年集体的狂热而出现的如此神圣的出发。这种神圣就像刀子深镌在他们的肉体和灵魂深处再也去不掉了。

  神圣的出发神圣的塑造里李大奎不合时宜地唱起了《鸽子》,当然他是悄悄地唱,唱着唱着还流出了泪。李大奎想起了父亲的眼睛,那眼睛里有多少忧伤有多少不情愿有多少亲情的别离之苦。父亲毕竟是过来人,一再地叮嘱:啥话也别说,儿啊,记住了么?啥话也别说。父亲曾在日本人开的银行走过账,就有街坊邻居揭发他是卖国贼。他想不起自己拿多少钱卖了国又无从辩白只好一味地害怕。李大奎觉得父亲瘦骨嶙峋还要去原来是自己的现在是公家的厂里做工以养家糊口实在是太可怜了。家里还有母亲还有一个姐姐。姐姐出嫁了,母亲常年有病,而他却走了,远远地走了。

  李大奎唱罢了《鸽子》,偷偷地擦掉眼泪,忽听有人大声喊,原来是发苹果的来了。苹果又红又亮又大又圆,都是消过毒的,感觉真是当人哪。所有人在以后都会这么回忆,还有饭,顿顿都有肉。知青中许多人都没过过这么好的日子,五脏六腑都香喷喷起来。靠窗口的高平安感觉天天都在过大年,吃饭不节制,结果一路嗝声不断,厕所不断,黄风笑话他,他说要不是为吃饭我就不来了呢。马上有人诘难:难道你的理想就是吃饭?高平安诧异道:谁的理想都是吃饭哪,共产主义就是为了让所有人吃好喝好嘛。那人说不对,当共产主义还没有实现的时候,我们的义务就是艰苦奋斗。高平安说那你艰苦啊、奋斗啊,你今天中午不要吃饭哪。反驳的人说虽然人要吃饭但不是猪不是饭桶。高平安噌地站起来:你怎么骂人?我又没吃你家的。马上有人劝住了:我们是革命的青年,我们胸怀大志,不能为这么一点小事就吵起来。这时黄风高声提醒一句:我们已经穿上军装啦。仿佛军装便是对人生境界的提升,顿时就不再争吵了。

  突然那边唱起来,周围的人唱起来,全车厢都唱起来。还是那首柴达木来安家的歌,那么忘情而豪迈。高平安也忍不住啦,红着脸唱起来,一唱就唱到天水啦。天水位于陇东峡谷,是黄土高原和青藏高原的衔接处。一到这里天气突然就冷凉了,很多人有了胸闷的感觉,口干舌燥,头有点晕,明显地一步步高了。带队的关照大家加衣服,不要还没到家就感冒。不怕,加衣服的很少,谁愿意在军装——自我升华的荣誉感上面再罩一层老百姓的外衣呢。就这样,大家兴奋着,兰州,西宁,柴达木,啊,荒原,一张白纸,好画最新最美的图画,啊,荒原。

  这就是家了:监狱。黄风说我们发现我们的家居然是监狱。当许多人呆愣在那里的时候,连长说我们能有住的地方就已经不错了。这个地方除了我们和劳改犯,没有别的人来过。连长的话无济于事,我们觉得这是对我们的污辱,我们这些听毛主席的话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来的革命青年怎么可以住进黑暗的监狱呢?但是没办法.我们必须住,必须直面且忍受这种屈辱。当然也有不能忍受的人,他们想到离开青岛时节日般的气氛隆重的欢送,想到一路走来时的激情澎湃以及对知青过分革命的吹捧,觉得云里雾里好些天如今一下子跃进了深渊。有人痛哭流涕,说我怎么给家里写信?说我们住进了监狱老爹老娘会怎么想?m.xiumb.com

  后来,我们把号子墙推倒了,把岗楼拆掉了,把一切代表监狱的痕迹铲除了,改造了,只留下房子,修起了军营似的院子。过了不久,青海慰问团就来了,发给我们每人一个灯芯绒做的针线包。又过了不久,山东父老乡亲慰问团来了,发给我们每人一个红色塑料的佩章,上面写着支援边疆建设知识青年,还有编号,当然不是劳改犯的那种编号。

  黄风还记得1965年底连队开拔托拉亥的情形,托拉亥在格尔木以西的昆仑山脚下,又是没见过的地貌,没见过的辽远,苍茫得只要一形容就感到文字乏味。他们几乎是屏住呼吸、目瞪口呆、渺小万分地踏入了这片土地,住进了当年劳改犯开采硭硝留下的破烂房子里。这些房子顶棚大都被大风吹没了,窗户是门,门是窗户。他们把顶棚搭起来,把窗户堵起来,在创业的神圣里蜷缩到麦草的地铺上。当时就有人念经:托拉亥托拉亥,进去出不来。出不来是因为一到夏天就全是翻浆地了。可是连长说谁想出去啦?我们进来就没想要出去。

  不想出去就得首先解决吃喝问题,吃没问题,都带来了,喝呢?有井。有人说是劳改犯们打的,又有人说是当年河南知青掘的。他们使桶打上水来,吃了一惊,怎么全是绿的?当下就有人显示了知青的嘴皮子:日出沙漠红胜火,春来井水绿如蓝;青山犹可爱,绿水何堪饮。胡诌个毬。连长骂起来,又吆喝大家排成队,一桶一桶往上掏,直到把井掏干。第二天又渗出了水,还是绿的,当然是浅绿,打上来泼掉,渐渐就清了,尝一尝,没有异味,透心的凉,烧开了喝,结果就拉开肚子了。全连都拉,止不住,水似的哗啦啦啦。连长命令黄风,骑着马,带着枪,去团部求援。黄风不会骑,连长说扶上马就会了。黄风此去真的学会了骑马,来去八九个小时。回到连队时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下了马就瘫倒在地上,倒像是枣红马骑了他。后来他站了起来,又一次骑在了马上,从此他就是一个勇悍的骑手了,让同连的不少女知青在慕雄意识的驱使下频频送去歆羡的目光。

  井水不能喝就去喝河水。离营地不远有一条河,没有名字,他们就叫理想河。理想河用厚冰把自己封死了,好像永远没有解放的消息。他们只好用石头砸,水面有了裂隙,用脸盆舀上水来,洗一把脸,刀子割人似的。破冰取水,这来自昆仑山古老冰川的原始水毕竟具有纯美朴实的质地,喝了再也不拉肚子了。

  然后,就是劳动了。黄风说那时候连队天天把自己淹没在红柳包里,用钢钎和镐头撬挖红柳;天天有风,刮起来天昏地暗、迷人眼睛;那时候常常传来知青失踪的消息,失踪就是永远找不见了,就是死了,所以乔静溪的失而复得便成为奇迹永远留在了知青们的记忆里。

  也是劳动的日子,也是一场风,咫尺不见人的东风北风上下风把秩序刮乱了把太阳刮掉了。等风后的澄澈出现时,人们发现没有了乔静溪。和她一个组的人说大概是回连队了吧。赶紧去连队找,该有的地方都没有,包括厕所包括门背后床底下这些假如退化成儿童就可能捉迷藏的地方。于是就喊起来,连狗也喊起来。全连拿着电筒,举着火把,背着长枪,四散在戈壁上到处喊叫。连风也包孕着乔静溪这个名字呼呼地吹向远方。没有回音,数十杆长枪朝向天空,砰砰砰就像放爆竹一样。还是没有回音。连里惟一一辆解放车载着三十多个人朝荒原深处驰去,车灯射向前方,三十多个人粗猛地喊叫着,用乔静溪这个名字撑破了天空。

  终于在后半夜,当人们已经绝望已经喊不动了已经准备向上面报告又一个青年在风中失踪的消息时,突然听到从黑暗深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和微弱的喘息。乔静溪居然走来了。她走来的时候就像一只瘸腿的兔子刚刚从泥淖里爬出来,浑身都是荒原的本色。知青们欢呼起来。乔静溪哭了。失踪和没失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知青们都体验到了一种在绝望中寻找亲人的感觉——离开了父母与故乡,在遥远的荒原知青们互相之间都已经是亲人了。这是1966年,“文革”已经开始,但连队还没有分派,温情就像最后的残霞悬挂在西天边际,竟是如此地美艳。

  1967年6月22日,同连战友李大奎给黄风的哥哥写了一封信——黄林同志:首先说明一下,我是黄风同志的一个普通战友,我认为现在有必要给你写这封信,并结合我连现在的文化大革命情况谈点自己肤浅的看法。黄风同志是我连红垦兵的主要负责人,在前一段的工作中取得了不少成绩,是个坚强的左派战士,在“二·二三”白色恐怖中不愧为毛主席教导出来的革命战士,他的革命造反精神是值得我们每一个人学习的。必须说明,他在我团有着极大的政治影响,造反派的眼睛望着他,革命战友的眼睛望着他,希望他能永远为同志们做出表率作用。现在我们连的红垦兵组织正在开门整风。同志们给他贴了大字报,主要是因为他傲,脱离群众,但我认为个别人的目的是不纯的,就是想把他拉下马,也可以说是在搞政治投机。对这种情况,我认为必须采取治病救人的方针,对那些人的做法我很反感。但黄风同志在这种情况下应该站起来,大胆领导工作,不能因为一时乱就可以啥事都不管了,认为抬不起头来。我写这封信,也是希望你鼓励他一下,勇敢地战斗下去!致以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敬礼。普通一兵李大奎。

  这封信以原汁原味的革命情调告诉我们黄风挨整了。那年月大凡挨整的后来都成了正面人物,大凡整人的后来都成了公认的坏蛋。黄风是只干好事不干坏事的正面人物,所以就得到了已经被改造成普通兵的李大奎的同情。同情的背景是1966年底北京红卫兵来到了连队,煽了一阵革命风点了一阵革命火。偏于一隅信息不灵的青年们激动起来。包括黄风在内的排长们首先起来造反了。恰好春节将至,连长找黄风谈话,说你父亲那么大年纪了,你回家去看看。黄风知道连长是想让他回避一下这摸不清是好是孬的造反风头。黄风坚决不回,表示不当革命的逃兵。他搞起风雷激战斗队紧紧追随已经遍行农建师的造反组织红垦兵,写呀,贴呀,吵呀,批呀。革命无罪造反有理,听毛主席的话就得这样。于是就乱了,自然是乱了敌人锻炼了群众。黄风由此进步了不少,唇枪舌剑斗敌顽,黑天白夜捍卫红太阳,俨然一个小小领袖了。

  1967年2月23日,青海的造反派和保皇派争夺舆论领导权,军队莫名其妙帮助保皇派弹压造反派,三百多人喋血西宁。在僻远的荒原,军人四面出击抓捕反革命。一个扬风搅雪的下午,黄风被抓到格尔木关进了部队禁闭室。一个月以后,中央追查军队镇压造反派一事,青海方面声称当时曾得到林副统帅的指示。林副统帅这时候死活不承认,于是就给造反派平反,省委和军区方面的一些领导干部被捕入狱,黄风安然无恙回到连队,突然就对造反产生了厌倦。他说毛主席的指示都得办,办了怎么反而被抓了,以后还得听毛主席的话,不知还会不会被抓。

  这以后又发生了一些事,这些事由于年代久远已经锈迹斑斑,模糊不清,只在黄风的笔记里留下了密电码似的痕迹。3.17,赵:水性杨花。高:言过其实。3.20,风雷激不解而散,我真痛心,不过我认识了几个所谓的好人。3.23,吸烟。4.7,误车。4.13,送别家属慰问团。10.26,和李大奎吵了一架。11.19,众叛亲离,七千块钱出卖了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每一段文字都代表一个在黄风看来极为重要的故事。这些故事即使是在历史生锈的今天也能于活人口里掏出它们的前因后果。但我认为已经没有必要了,尤其是当我认为这些材料或可要被整理成文字的时候,就更觉得那些符号足以表达一种深入历史的愿望和读者的需要,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把它们看作提示而猜测出一个或几个精彩的故事。而这些故事本身又是符号,世界离开了符号什么也就不存在了。

  1968年年底,清理阶级队伍开始,军管小组进驻连队,更倒霉的日子开始了。黄风被吆喝到军管跟前听对方理直气壮地说:我们已经外调过了,你们家是富农而不是雇农,你这个狗崽子隐瞒了成分。黄风说不对,你们绝对搞错了,我们家的情况我还不知道?军管说我们能搞错?我们搞错了我倒着走出青海去。又说你的家庭成分决定了你的思想感情,听说你倒唱《大海航行靠舵手》,听说你在班里重用的都是狗崽子。他说别说是《大海航行靠舵手》,任何一首歌都是不能倒唱的呀。军管当然不听申辩,挥手让他回去好好反省,有什么问题主动检查交代。

  整人就这样开始了。撤销排长职务,开除团籍,接受审查,监督劳动,不得外出。真他妈晦气。他拉着架子车运送垒圈的石头,苦累没什么,心情不舒畅。拉石头拉了一年,不垒圈了也让他拉石头,反正目的是为了让他改造而不是有所作为。终于不拉架子车了,他被调到团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晚上演戏,白天劳动,下午照例是在批判会上接受批判,一言一行都由宣传队的转业兵记录下来。想起来真可笑,他扮演的是《沙家浜》里的郭建光,而批斗他的人往往是胡传魁、刁德一以及匪兵甲匪兵乙,有时候在批判会上他觉得自己是郭建光应该威武雄壮起来,而演《沙家浜》时又会觉得自己是批斗对象对刁德一应该点头哈腰。

  这样的日子滑稽了三年,他觉得实在无法忍受了。他说如果不是到了1969年他肯定呆不住了,他要跑,但春天的风拦住了他。这个春季是黄风恋爱开始的季节,就是在这个季节的阵阵寒风里,那个叫乔静溪的姑娘开始跟他情书往来,于是他的孤独里有了希望。有了足以使他抱定兵团仍然具有吸引力的理由。

  排长:好。来信收到了,近来你忙吧?“九大”快开了,我们这儿真热闹像是过节,人们都穿着节日的盛装。我们的营地也焕然一新,墙壁、玻璃、门窗,都给人一种特别舒畅的感觉,确实像是在迎接着一个什么特大的喜事,锣鼓和其他乐器一个星期来就没休息过。我们完全沉浸在节日的欢乐中。说实在的我们很忙,又要学习又要搞环境卫生,还要搞忠字化环境。今天别的单位到咱连参观,在连长的带动下又忙了半天,整天晕头转向地我也不知干了些啥,即便是有点时间吧也让文艺节目给占用了。真忙,什么事情都不想了,只是机械地忙乱。你说我老,确实,这是大自然的规律。几年的生活磨炼,你不应该再像当初走向社会那样一摇三晃,吸取经验再往前走不更快吗?我知道你是摔过跤的,这样也好,以后就精了。咱连当前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大反特反多中心论。连长罗列了十大罪状,重要的就是把矛头对准群众专政小组,还有去年托拉亥的反“二月逆流”,给连长的大字报,搞第二套领导班子的人等……

  乔静溪

  1969年3月4日

  排长:昨天收到信和一张你的照片,你比以前瘦多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应该好好爱护。你要走了,我们什么时候再见面呢?相见时难别更难,春风不暖花不艳,恨我不能随君去,我使神鱼教君还。

  乔静溪

  1969年4月30日

  排长:好。你们那里的清队工作开始了吧?听说宣传队斗争挺激烈,问题多而复杂,是咱团多中心的典型。我相信你在这激烈的暴风雨中不会做那可耻的企鹅,你一定是只最勇敢的海燕,你不但勇敢还能沉着地应付一切。你比以前老练多了,这可喜的进步我早就发现了。我讨厌那些特别圆滑的人,他们是没有作为的。青岛安置办来了几个人,今天到咱连转了一圈。看到他们我心情特别激动,坦白地对你说,我想家了。

  乔静溪

  1969年5月16日

  排长:好。你进学习班了,真为你高兴,望你狠斗私,猛批修,不断前进,努力学习毛主席著作,进一步提高自己的政治水平。说实在的,敌人怕的就是我们有政治水平。水平高了,他们就不容易抓咱的小辫子了。军管批评你的那几点应该视为珍宝,引以为戒。你周围的一些同志都不同程度地犯了错误,同志终究是同志,错了改了就好。你千万不要极端,该团结的还是要团结。我身体很差,贫血。这儿买不到好东西,营养跟不上。真有意思,前些日子李大奎给了我一个鸡蛋,我放在口袋里装了半天就是舍不得吃,最后不小心掉在地上,叫狗给一口叼去了。

  乔静溪

  1969年7月20日

  排长:好。我们的心情总是不愉快,我们希望快探家,希望打仗,探家可以使我们离开这个鬼连队,打仗是痛快的,我们可以不顾一切地冲向战场,死了也值得。

  乔静溪

  1969年8月1日

  排长:好。我们搬到新工地十一天了,紧张的劳动给我带来了欢乐,劳动时可以忘记一切,精神上好痛快啊。戈壁的傍晚太美了,晚霞映红了天空和茫茫沙漠,我们住的帐篷连同漫步在沙漠上的我们也红了。这沙漠好大呀,似乎没个尽头。我们在这沙漠上散步,倾吐着我们的远大理想、雄心壮志……26日是我的生日,我想在家看一天书庆祝庆祝,连里纪律是森严的,没机会到格尔木去。

  乔静溪

  8月14日晚12点

  排长:好。咱连整党的速度惊人,已进入第五六个阶段了(党员自觉斗私批修),昨天连长代表党支部作了长达两个小时的检查报告,群众共给党支部提了300余条意见,归纳为24个大问题,连长都耐心地逐条地做了检查,检查的内容大致相同,我听得实在不耐烦了,竟然和李家傲念起唐诗来了。这次整党不过是一种形式,况且连里当权派的精力又不集中,要拿出相当精力放在锅台上。咱连也不知怎么搞的,狼狈极了,没油,没柴,没水,马也没料,吃饭可是个大问题,当权派们为这些事伤透了脑筋。连长想了个绝招解决了柴的问题,每人一条粗麻绳自己去捡,美其名曰自力更生。我们今冬的施工任务便是捡柴。你11月28日的信我收到了,真气人,又几乎成了明信片。他们的行为叫我不理解,这好像不是人能做出来的。他们算些什么东西,他们不属人类,他们是地地道道不通人性的畜生。对于他们的行为很难找到更恰切的语言来形容。你以后就不要再给我写信了。

  乔静溪

  1969年12月7日

  在这些革命的或不革命的情书往来的同时,黄风收到了战友李大奎的信。那是两封可以进入革命博物馆的信,那两封信的价值在于它代表了一个时代的私人通信——如此理想化革命化的私人通信无疑是对于我们这个星球我们这个人类的秘密的破译。我们由此可以看到我们曾经是多么地痴迷于一种理想,尽管这个理想被后来的人看成了历史荒唐可笑的证明。

  黄风:你好。毛主席最近号召我们:团结起来,争取更大的胜利。毛主席教导说:总结经验,落实政策,准备打仗。你给我的毛主席版画肖像收到了,我看到后心里非常激动,千万句感谢你的话并成一句,让我们共同敬祝毛主席他老人家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自从分手后再未见你,甚念。你现在过得还好吧,祝你心情愉快。最近我连清队工作进入一个新阶段,落实了毛主席一系列政策,并且批判了宁左勿右等一些破坏毛主席司令部政策的错误思想错误论调。批斗对象中解放了几个人,并且反了多中心。连里由于抓了根本,生产出现了新面貌,今年准备完成一万多平方,和咱连第一年在托拉亥差不多,但人少了许多。这就是说要拿出冲天的革命干劲。连里进行了准备打仗的思想动员,前天紧急集合一次,凌晨四点多到野外戈壁滩吃了一顿饭回来了,昨天又一次打起背包冒着大风,很有意思。你送我的毛主席肖像是我盼望已久的,再一次让我向你致以革命的敬礼。我也没有什么礼物送你,送你一个纪念章和一张芒果照片。我希望你好好学习我在信封背后写的那几段最新指示,毛主席在九大六次讲话中哪一次都讲到团结,你尤其需要和反对过自己的人团结。记得毛主席很早有这样一段话:荷花虽好也要绿叶扶持。一个篱笆要打三个桩,一个好汉要有三个帮。

  祝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在革命的大路上,紧跟毛主席,大步前进。

  友李大奎

  1969年6月9日涂于工地宿舍

  黄风:你好。我于3月8日调到团基建连,我一定本着毛主席关于要认真总结经验的教导好好总结一下,接受教训,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为党为人民再立新功。你最近学习什么文章了?希望你能谈谈交流一下。你还喜欢唱歌吧?《毕业歌》会唱吧?同学们,大家起来,奔向那抗战前方。唱起它,就使我想起六五年,在毛主席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伟大思想指引下,我们眼观五洲风云,耳闻四海雷声,肩负中国革命和世界革命的重担,来到祖国最需要最艰苦的地方。在这辽阔无边的大戈壁滩上,我们生根、发芽。五年中我们经风雨、见世面,尤其是文化大革命的洗礼,使我们深深地体会到紧跟毛主席就是胜利,紧跟毛主席就是方向,我们要做一个有志气、有抱负的革命青年。毛主席说:从现在起五十年内外到一百年内外是世界上社会制度彻底变化的伟大时代,是一个天翻地覆的时代,是过去任何一个历史时代都不能比拟的。我觉得我们的时代是比《毕业歌》所唱的时代更为伟大壮丽的时代,任务重大光荣,身处在这个时代,我们应该有更远大的志气和抱负,为革命事业做出更大的贡献。以上仅是自己的看法,不一定对,希望你批评指正。

  致以革命的敬礼。

  老战友李大奎

  1970年3月29日

  黄风收到信真是感动得要死。但他处境不好,无从表示,只能默默感激这伟大的友谊了。爱情和友谊支撑着他,他开始一次次地申诉,要求人家不要把他当狗崽子看待。

  敬爱的师党委、政治部首长:

  屈指算来,我来青海差一个月就是九年整了。九年前,我刚刚高中毕业,党中央指引我们知识青年走与工农相结合的革命道路。我想我是一个贫农的儿子,旧社会我们祖祖辈辈饥寒交迫,三代目不识丁,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我们姊妹十三个,我最小,三个哥哥四个姐姐被万恶的旧社会夺去了生命。有的冻死了,有的饿死了,有的被疾病夭折。是救星共产党恩人毛主席把我们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翻身得解放。是党和毛主席把我这个苦水里生苦水里泡的穷孩子哺养大。阳光中,红旗下,我读完了高中。我不会忘记是党和人民给了我文化知识,给了我为人民服务的本领。

  高中毕业后,我满怀建设青海、保卫青海的理想,和为党为人民为祖国贡献青春力量的决心,踏上了高原。我不承认这是为了游历和猎奇,也不承认是为了寻求职业。我们伟大的社会主义祖国根本就不存在失业的现象。吴东方之流的无耻滥言简直不值一驳。

  在青海高原这个广阔天地里,我和同志们一起在党的阳光雨露下锻炼改造、迅速成长。1965年整训、学习,我列席参加了一团学习王杰积极分子代表大会。1966年相继两次出席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代表大会。我利用劳动工作的点滴空余,学习毛主席著作,改造思想。在劳动中吃苦在前,不怕脏不怕累,肩膀压肿了,手上也磨出了层层厚茧,在斗争实践中脱掉了城市知识青年的娇皮。在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我遵照伟大领袖毛主席你们要关心国家大事,要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的教导,积极投入了批判邓拓、吴晗、廖沫沙之流反党集团的斗争。十六条发表后,在连队党支部领导下,认真学习并开展了对师、团党委执行的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批判。开始,由于奴隶主义严重,盲目参加了保守组织昆仑山捍卫毛泽东思想战斗兵团。十二条公布后,连队成立文革会,我又经群众选举担任文革副主任。1967年1月22日,我站在资产阶级保守派立场上,奉命率全连群众围攻格尔木的革命群众组织,犯了错误。后来,在师团风起云涌的革命造反形势冲击下,逐渐认识到保守组织的局限和弱点即革命的不彻底性,于同年2月5日串联一部分班排长及革命群众杀出昆仑山,成立了风雷激战斗队这一革命造反组织,并担任了主要负责人。我们坚持了本单位闹革命、节约闹革命、业余闹革命,对师团执行的资产阶级反动路线进行了针锋相对的积极有力的批判。

  1967年2月23日,赵永夫反革命逆流围剿革命派,白色恐怖笼罩青海高原,八一八造反组织被取缔,相隔不久,三一八反革命事件发生,红垦兵被取缔,我们的组织因属于红垦兵亦被勒令解散,组织内群众被反复批斗,我被撤职轮番批斗达九天九夜,身心受到了师团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第一次严重摧残,我被打成反革命。3月24日,平地一声春雷,毛主席党中央为我们平了反。我们听毛主席的话,继续革命。人民解放军派驻我连支持帮助我们恢复组织,整顿纪律,我和同志们一起遵照伟大领袖毛主席不要吃老本,要立新功的教导,积极开展对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和连队极少数坏人坏事的批判斗争,做犯错误的干部和受蒙蔽的群众的思想工作,并按毛主席的指示搞了大联合。

  1967年6月25日,发生了我连战士被打事件,我因为组织抗议静坐而受到不公正的待遇。于是就不安心高原。情绪较低沉,一度要求自己不严,闲散时哼唱过不少不健康的歌曲(外国民歌200首及一些批判过的电影的插曲),思想上空虚,最容易沾染资产阶级的细菌。但我的确没有倒唱过《大海航行靠舵手》,如果倒唱,无疑是反动行为,可以构成反革命罪行。吴东方之流政治迫害我,用心可谓毒矣,手段可谓辣矣。他们挖空心思,无所不用其极,妄图把我置于死地,硬往反革命泥坑里推,险恶用心不是昭然若揭了么?莫须有的罪名一个连着一个,反革命的帽子一顶又一顶,生造的罪状一条又一条。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自从造了师团一些人执行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反就惹下了弥天大祸、遭了灭顶之灾?为什么在我师造反有罪、罪该万死?为什么在我师就不允许犯错误?犯了错误就要一棍子打死,永世不得翻身?我还不明白,当初团里要我去宣传队是党委意图呢还是个别人暗藏祸心,借此分化孤立瓦解造反派?以便分而治之。

  吴东方之流整我的另一个理由是我搞多中心。我如何搞多中心我至今还不十分清楚。我个人理解,破坏了党中央毛主席的战略部署,与党离心离德,搞分裂,搞宗派,干扰一元化领导,也就是搞阴谋诡计,搞修正主义。我对组织坦白,我没有这样做。文化大革命以来,连队领导班子一直不团结。他们各持己见、各拉一派。吴东方一直与革命造反派、与革命群众对立,二二三反革命事件中,三一八白色恐怖中,他大打出手,杀机毕露,对革命群众的揭发、批判、帮助极端仇视,搞宗派,闹分裂,猥亵女知青,错误严重,屡教不改。他在历史上也有严重问题,对其反毛泽东思想的言论我提出过批评。对其流氓行为也曾写大字报揭露批判。对其乱扣帽子致使女青年温玉清自杀表示反对。

  总之,对吴东方之流的错误路线我坚持了斗争。我得罪了吴东方,他把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不整不治不足以消吴心头之恨。他和个别坏分子狼狈为奸,诽谤我来青海有个人野心,造反动机不纯,投机革命,同时使用高压手段,利用老兵与青年之间的紧张关系,把矛盾扩大、激化,在连队造成人人过关、人人自危的局面。然后搜罗亲信,充当耳目,实行少数人对多数人的专政,秘密开会,分片包干,擅自规定清队法规:一不许串班,二不许三人以上谈话,三不许到二百米以外。这些人在清队小组直接指挥下,负责对所谓清队对象的盯梢、偷听、监视、汇报。对所谓对象隔离、软禁,轮番批斗,个别攻心,手段极为恶毒,他们还动不动就搞全连大搜查,除清队小组及少数亲信外,把所有人的箱子打开,里里外外都搜查,包括影集、被褥、笔记、书籍,女知青的卫生用品。对专政对象们的条件更严苛,尤其是我,除遵守规定外,还外加了四条:一不准请假外出,二随叫随到,三不许乱说乱动,四不准写诗作文。他们扣压我的信件十余封,有一次吴东方个别攻心时就直言不讳地说:你的信我留下了几封,这是及时了解活思想的好方法、好材料。说着从兜里掏出几封信,在我眼前晃了晃。扣压的信中包括家信,我恋爱对象的信,战友的信,侥幸未扣的信,也内容暴露成了明信片。我的学习日记和诗集也被搜去,大宗遗失,只还我三本,也用红笔勾勒过。吴东方扬言:黄风的问题是请示过师党委的,对他没有问题也要搞出问题来,搞不出他的问题来决不收兵。他还当着我的面不止一次地甩手枪,说你不是会写诗么?应该用诗写检查。在群众大会上吴又说黄风这小子很猾,要警惕他,他装死是条虫,活过来是条龙。我除接受批斗写检查外,还要每天到连部找吴东方请罪。

  3月14日,这是我一生难忘极其惨痛的日子。我含着热泪,眼望着毛主席像,耳听着,牙咬着,听完了吴东方给我的处分。处分给我打上了终生难灭的烙印,严重摧残了我的身心。敬爱的毛主席、敬爱的党、敬爱的首长,我对您讲出了埋在心底四年的话,请批评指正。我盼望着毛主席、党、首长了解我,救救我。

  上山下乡知识青年、农建师战士黄风

  1974年8月8日晚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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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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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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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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