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印象中,上一次发生这种情况还是先帝在位时,恰逢蛮族王登位大婚,携家带口前来京城朝贡。时过境迁,不说两族交往如何,就连各自领头的人都已经换了一茬又一茬,这位蛮族新王此番前来,恐怕不能以朝贡二字概括。至于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朝中始终未给出一个明确的说法,如此一来,民间的种种猜测便传了个遍,有说来降的,有说来和的,还有说只是来展示珍宝,妄图进了咱们中原做生意的,总之,猜什么的都有。而那信中所提到的异域珍宝,也成了人们最关注的话题,都说蛮族骁勇善战,有人在酒肆里桌子一拍,豪气万丈的说,依我看,必是那了不得的神兵利器!
马上就有人跟着反对,瞧他们一个个茹毛饮血,尚未开化的模样,能有甚好东西!要我说,我一个字都不信!定是诈我们的,耍着玩呢!
你这话可就不对了,过路歇脚的商人慢悠悠的反驳,他们那啊,好东西可多了。
讲出来听听?一群人凑过来,好奇的催促着。
那商人走南闯北,见过不少市面,被这么多人捧着也不显局促,端着个架子,不慌不忙的又给自己添了杯酒,呷了一口,故作玄虚道,“要说这蛮族,最有名的,那自然是……”
“美人!”后头坐着的一个大汉冷不丁出声,引了哄堂的笑,那商人也跟着一笑,点头道,“正是。那蛮族男子女子,各个都是一顶一的美貌,就算说是天仙下凡,那也是不为过的。”此话一出,满座哗然,异族奇珍虽稀奇,但再怎样都只是死物,若那蛮族王当真带了个美人进京,还要邀圣上一见,便当真是要将这京城搅和的人仰马翻了,况且照着那商人所言,这蛮族无论男子女子,各个貌美,如此一来,还不知那风云该得怎样变换。
放在皇家来看,许是一等一的大事,但落在小老百姓身上,就变成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八卦,近日战事稍平,双方皆按兵不动,难说怎样收场。但我身边的这位公主大概也算是个皇族叛逆,嗑着瓜子喝着小酒,又一身男装出街,津津有味的听着自家秘闻。
“到底是个什么?”我压低了声音问她。
“啊?”沐阳说,“我也不知,不是说,是个美人吗?”
尚未开口,便听那酒桌边的大汉又一拍桌,“老子不信!这天下还有哪个男的女的,能比得过咱们京城絮娘!等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来了,定要拖他来咱们这觉梦楼一坐!”
“哟。”絮娘刚好从门外走进来,笑骂,“你这是卡着点说我好话呢?”
四周哄笑,喧腾声未散,沐阳也跟着一拍桌,大吼一句,“絮娘最美!京城第一!”
“小公主,您怎得又偷跑出来了。”有人认出了她,笑嘻嘻的调侃。
“娘的,管他呢!公主说得对!”谁起哄附和,“咱们公主也是好样的!巾帼不让须眉,好得很!”
“你这孩子。”絮娘笑得眉眼弯弯,走到沐阳面前,挪了她的酒杯,像小时候那样摸摸她的脸,亲昵的很,轻声说,“等再过一两年你长开了些,定是这京城最美的姑娘。”
“那也永比不上姐姐。”沐阳撒娇似的说,“至少有一人绝不将票投予我,在那人心里呀,絮姐姐怎样都是最美的。”
我出了神,苍渚的脸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我想,他也长得极好看,他是神仙嘛。
“谁啊?”絮娘轻轻弹了下她的脑袋,问。
“当然是……”沐阳笑盈盈的回,“我呀!”
絮娘被她逗笑了,沐阳又转了身来问我,“沈哥哥也算。”
“可别。”絮娘故意逗我,“他心里最好看的是谁,这么些年你还不清楚?哎呀呀,这差跟供着个神仙似的看护着了,上个月……”
沐阳捂着偷笑。
那谁让人家真是个神仙呢,我喝了口茶,在心里默默反驳。
说实在的,我对那蛮族珍宝不是很有兴趣,那蛮族王进京要来做些什么,也同我没什么关系,只因我一贯就是这样无趣的人,对万事万物都没什么强烈的好奇心,有时稀薄到连那些传遍街头巷尾的八卦都不太知晓,总归是个没什么意思的人。但世事往往就是这般奇怪,想得到的人无论怎样都得不到,不想得到的人却轻而易举得到了。这话说的有些高深,事情说起来却很简单,机缘巧合下,我见到了那样珍宝。
初一十五都是好日子,那蛮族王本定了十五进京,好巧不巧早了一天,赶在十四进了宫,说是无意间找到了条小路,便抄捷径而来,也不知是真是假,或者是成心膈应。
这倒是叫我赶了巧,那日我恰好进宫,要为御花园新修的亭子作一幅画,沐阳陪着,叽叽喳喳的说话,宫内不比外头,这原本是不成体统的大事,那日却没人来管,只因前殿手忙脚乱,预备着为异乡来客们接风洗尘。十五不来十四来,圣上倒是大气,直接应了下来,我出门前顺带捎看了一眼黄历,今日十四,除嫁娶婚配外,诸事皆宜。www.xiumb.com
这么一想还有几分好笑,若是那蛮族王真带了个美人来,依黄历之说,圣上今日也无福消受了。我一边想着一边下笔,没由来的叹了口气,想起出门前同苍渚说的寥寥数语,我在他面前总是不一样,即便不对他撒谎了,也要有意无意的粉饰自己,想来这也该算谎言的一种,只不过并不明显。那日从酒肆回来,我添油加醋的说上许多,不仅把那商人的话润色加工好几成,还要添两句我也在意的很,不知会从异域送来怎样的宝贝。若说原因,或许是我也嫌自己无趣,总忍不住在他面前彰显几分并不存在的有趣。
如此不好,可实非我所能决定,心不由己,可心本就是己。
摇摇头,不去想这些,凝神作画,刚落笔二三,便被沐阳拽了向前跑,一路跑进前殿,无人阻拦,混着进了大殿,躲在柱子后面,恰好看见皇上的背影,吓得我差点就要昏过去,连问她这是作甚,她才老老实实的压低声音说,她也想知道,那宝贝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何苦如此!”我无奈的说,“你跟陛下说一声,他还能不给你看么?”
“你不知道!”她压低了声音说,“兄长抠门的要死,说不给看便不给看,怎得求他都没有用,就算是后面给我看了,定也是缺斤少两的,说不定早就掉了包,哎不管不管,我今日必要亲眼见到。”
我叹了口气,说,“胡闹。”
沐阳孩子心情,一是年龄本就小,二也是我们所有人都将她看成个孩子,她说这话的时候我既是无奈,又瞬间放下了心,当场就信了,这是沐阳能干出来的事情,也确实是她一向爱干的事情。她玩心重,爱胡闹,却也极有分寸,和过往的每次一样,陪她看上一眼,便可悄然而退。
后来我才明白,真正没有分寸的从来都不是孩子,而是我们这些自命名的大人。
孩子总在不知不觉间长大,只有大人,才将时间永恒的停留在过去,自以为是的勾勒出他们现在的模样。在我短短的这一生中,不曾为多少人遮风挡雨,细细算来应当一只手便能数尽,可即便如此,他们也依旧淋透了风雨。而在未来并不短暂的六百年里,我又将目标一缩再缩,只最后落在了唯一的一处,可惜的是,我依旧无法替他遮挡风雨,原因是我忘记了初见那年,我与他同行在暴雨之中,我浑身湿透,他却毫发无损。
我到底是在因为什么而痛苦。
是因为他们淋了雨。
还是我做不到任何事。
一声闷响在殿前炸开,重物落地,我和沐阳都被吓了一跳,偷摸着朝前面看,那年轻的异族王者正挺直了脊背站立在朝廷之上,掉在地上的,是一把极漂亮的佩剑,即便是我这样完全不懂兵器的人,也能一眼看出这是一把绝世好剑。
在我没有留意到的地方,沐阳的脸色变了。
“陛下。”那人露出个有些痞气的笑容,我仔细又看了一眼,他身后竟没跟着任何护卫,像是单枪匹马闯进了大殿,如此胆量实在叫人震惊,只见他右手捂在心口,行了个我未曾见过的礼,说,“这是我族最珍贵的宝贝。中原有句古话说得好,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此番斗胆前来,便是要与君共赏!”
我一回头,才发现沐阳脸色铁青,嘴唇都在哆嗦。
“沐阳!”我小声喊,“你怎么了!”
“中原还有一句话,来而不往,非礼也。”那年轻的蛮族王笑笑,拾起地上的剑,双手捧上,朗声道,“恳请陛下也给我这没见过世面的人,瞧瞧您最珍贵的宝贝!”
“哦,不要误会,江山财宝,非我所欲也。”他不知从哪里学的汉话,听得我浑身别扭,“我听闻,京城有一绝女子——”
“牡丹不为帝王开,原是帝王不配花。”他慢悠悠的念。
我的脑袋一下子炸开了。
“啊,还有。”他笑眯眯的说,“前段时间我还听说,有个不得了的小姑娘,在春狩大会上拔了头筹——”
“叫什么来着的。”他思索一阵。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沐阳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沐阳。”
“那是大将军的剑。”她轻声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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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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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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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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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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