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科幻小说>欺神>第23章
  五年弹指一挥间,的确过得飞快,昨日我还在碧水河边陪沐阳丢石头,今日就坐在铺子里给人指路,那人问了不少地方,东市西市,码头城门,活像是来刁难人的。好在今日无事,京城桃花又开了,我心情不错,便一一耐心指了,简直还画了张地图,方便他随时查看。

  是个小伙子,应当比我年轻,笑起来露出一排白牙,面相憨厚。

  “多谢公子,京城太大,亏得有您这本地人指路,不然我要迷路到天明。”他从包里掏出个陶瓷坛子,也不知道是在怎么装下的,说,“我是个粗人,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这是家里腌的咸菜,好吃极了,公子若不嫌弃便收下吧。”

  我抱了抱,沉甸甸一坛,没纠正那句本地人,问他来京城所为何事,竟然需要去到那么多的地方,大大小小问了个遍,说是旅人也有些不像,毕竟没人背着咸菜坛子游山玩水。

  他笑,摇摇头,只说来找人,正因不知人在哪,所以才要都跑一遍。

  我没问他要找什么人,他也不说,停了半刻就挥手告别,把杯子里的半盏茶一饮而尽,不好意思的说,“好茶,给我这粗人吃浪费了。”

  他转身走出去的时候,我多问了一句,小公子今年贵庚。

  二十,他爽快的应了,笑着说,等他寻到了人,便再来登门拜访,届时若有机会,说不定可以坐下来,同我讲讲他们的故事。

  我应了声好,目送着他走远,直到看不见影子,才重新瘫回竹椅上,书抄了一半,咸菜坛子压在桌上,和这一室的画卷书册格格不入,苍渚进来一眼看见,问,“这是什么?”

  “咸菜。”我坐起来,握笔蘸墨,匆匆几笔,说,“腌在坛子里的咸菜。”

  他不答话,但人没走,许是没兴趣,给我留了几分薄面,我习惯了这种不令人难过的沉默,甚至还能品出几分闲适,自顾自的往下说,讲了本咸菜腌制方法大全,又说到刚刚造访的年轻人,他不曾打断我,却也不太应声,讲了半刻钟,他说,“渴了。”m.xiumb.com

  不知道在说谁,不说还好,一说我也觉得嗓子有点痒,然而手上新沾了墨,不好泡茶,他看我一眼,打开茶叶罐子,陶瓷的,我说是东市买的,和那碎了的杯子一家,不值钱的便宜货,实际上是我自己做的,连做了十几个才弄出个稍微能看点的,倒也真的不值钱。

  茶叶还是值几分钱的,从醒梦居捎来。

  “喝茶了?”他问。

  我“啊”一声,凑上前看,确实少了点,我不爱喝这种茶,平日都喝别的,铺子里偶尔有需要招待的客人,我也是不拿这罐的,大概是刚才给那年轻人泡茶的时候一时拿错,自己都没发现。

  “嗯。”我说,“方才那客人来,给他泡了一杯。”

  茶香袅袅,没想到苍渚还能注意到这些,我在心里感慨,神仙就是神仙。

  后来那坛咸菜被我搬回了家,我尝了尝,爽脆可口,比我原先那点三脚猫厨艺做出来的要好上许多,有点可惜的是苍渚似乎不太爱吃,不过土地和月老都觉得不错,分走了些。遗憾的是,我至今都不知道,那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后面是否来找过我,那个春天发生了太多事情,忙乱到足以忘记和一个陌生人的约定。但奇异的是,这件事让我记了很久,或许是因为我曾在二十岁的时候弄丢了一坛咸菜,如果有机会再见到他的话,我想,除了那些没说出口的故事之外,还要问问咸菜的配方。

  当然了,当人们说出“如果还有机会”这句话时,内心多半已经认定,大约没有机会。

  对神仙来说五年很短,但对于我们这些凡人而言还是有些长的,够发生许多事情。对朝廷来说,这几年里最大的事情仍是边患。五年前,大将军以一己之力平定边乱,蛮族回域退守,不料三年前将军突然失踪,至今仍下落不明。与此同时,蛮族旧王身死,新王登位,据说是个流落于部族外的男人,手腕狠厉,却天资聪颖,精通汉话与中原兵法,来势汹汹。一进一退之间,朝廷俨然落了下风,军失大帅,无异于群龙无首,且大将军在军中威望颇高,一时也找不出代替的人选。是以,战战和和两年,现今看来是落了下风,还不知如何收场。而对这京城恶百姓们来说,大事可就多了去,边境的战报太过遥远,不如眼前种种来的有实感。谁家姑娘成了亲,哪里的早点铺子扩了门面,去年夏天涨水涨得厉害,碧水河冲垮了十里桥,但那说书先生的小破摊子却好端端的立在水里,仔细一瞧还有旁边那算命的摊子,算是奇怪,还有尚书家的小公子不再追着觉梦楼的那位跑,据说是灰心丧了气,娶个男人回去终究不够体面。

  听着这话的时候桨楫正面无表情的坐在我对面,翻着手里的账单核算,我一口茶水呛在嗓子眼里,咽也不是吐也不是,沐阳手里的桃花酥没拿稳,掉在账本上,浸了一块油,还要扯着袖子咋咋呼呼的问他,“当真?”

  我把茶咽下去,心想,一桌上有个小的,有时不能不说是件好事。

  桨楫叹了口气,“大人的事情,小孩别插嘴。”

  沐阳这下不干了,一拍桌子,“我不是小孩了!”她如今长成个大姑娘,出落得亭亭玉立,说这句话是有几分可信的,可惜人总是对第一印象记得更深些,桨楫如此,我亦是。按理来说,她已到了该嫁人的年纪,朝中催促之人不少,但统统被皇上挡了回去,任凭她像只鸟儿似的来回乱窜,小时候就没人拘的住她,更不用说长大。皇帝摆明了心思要纵着她,自己这几年倒是按时选秀纳妃,却仍没有个一儿半女,一干大臣堵着口气郁结于胸,照理说是遂了他们的意,可仔细一想,又觉得哪哪都不痛快。值得一提的是,那位平日里处处都要和沐阳对着干的状元郎这回反而收了声,他如今也不是当年那刚进京的少年人,利刃锋成,即便是那些老家伙,也要不情不愿的称呼声大人。

  “他莫不是负了你?”沐阳仍在絮叨,“那当真是我看走了眼,想当年,我还觉得他是真心待你,还给他支过招呢,谁料……”

  桨楫头疼,忙说,“你在想些什么,没有的事,我与他之间,本就什么都没有。”

  “当真?”沐阳凑过去,笑嘻嘻的问,几多揶揄,连我都听了出来。

  “真的不能再真了。”桨楫边翻账本边说。

  我喝了口茶,无声掩了笑,脑子里又转回沐阳的婚事,前些年都说圣上宠眷,直到去年冬天的那场战事大败,求和之声高涨,朝中也跟着生出了些别有用心的揣度。不知是谁放出的风声,转脸又赞扬起陛下的高瞻远瞩,说沐阳公主婚事自有安排,言下之意,便是要和亲。风言风语传了好几个月,直到最近才渐渐消停,皇帝的意思确实叫人揣摩不够,依以往惯例,若是假的,早该出来明说。

  可我总不愿相信是真的,我不懂朝堂之上的计谋筹略,只知过往真情不假,今日见了沐阳,她明显有心事,但我们都默契的没有提及,我不知她是否已经与皇帝有了交谈,又或者同我们一样,只是个来去匆匆的看客,唯一不同的是我们在看旁人命运,而她是在看自己的。有关桨楫和尚书家小儿子的事情正在风头,他恰好接了沐阳的棒,我原本以为他该是不在乎的,但今日一见,却发现他似乎也有心事。

  心事为何,就不是我该多问的了。

  茶喝了一半,正走神,听见一声叹息,抬头看,沐阳小大人似的感慨,“我们几个之中,还是沈哥哥最有福气,万事不愁,圆满康健。”

  我失笑,连桨楫都抬了头,幽幽一句,“的确。”

  他俩齐刷刷看着我。

  我从二十岁长到二十五岁,对着铜镜束发的时候忍不住多看了眼自己,仍是年轻模样,这是必然的,因着我本就是个年轻人,但这也是定会消失的,因为我是个终将老去的凡人。对于我而言,五年这个计量年岁的单位最终会有着更加深刻的含义,直到它们成为我眼角生出的细纹与鬓间斑白的发,那时我常不自觉的盯着苍渚发呆,盯到他都要出声询问的程度,实在是已经有些了不得了。对于他来说,五年也好,十年也罢,它们也许会越来越轻,直至毫无重量,听月老说,神仙当的越久,就对时间越没有概念,品阶愈高的神仙,就愈发感受不到岁月的存在,用他的话来说,越活越无聊,是以自己不愿升官,绝非不是因为考核不过。我笑,苍渚如今是只蛟,便已是如此,待他真化为龙的那一日,又该是怎样景象?这五年里逆岁之术仍是未解,但所有人都已经渐渐遗忘,包括我,但我知道这世上有一个人永远不会忘却,那便是他自己,我同样知道,他不曾在我身上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为何仍留在这里,大约长日无聊,消磨时光。

  就连九浪也没再找过我。

  我大大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再一次确定自己是个凡人中的凡人,自己没什么掀起浪花的心,就连上界也笃定了我不是什么呼风唤雨的命,作为尊贵上神人生中一段小到不能再小的插曲出现,也许会耽搁些日子,但最终会将苍渚完好无损的还给他们。这是字面意义上的完好无损,无论是神还是人,只要不真心与爱恨纠缠,都是可以全身而退的。

  说还也不恰当,我甚至从未想过与任何东西来争夺他,无论是天命还是他自己,我都不曾想过。那时的我无比真诚,当真是这样想的,谁料到后面会发生那么多的事情,我大概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能有那么大的胆子。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我是个失败的骗子,这是眼下我唯一能确认的东西。

  许多故事在这一年的暮春发生了改变,朝中有言,战时暂歇,那位年轻的蛮族王将于不日进京,他在呈给皇上的信里说,携我族珍宝,特邀君上一见。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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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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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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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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