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夕阳的落山,夜幕很快被拉下来。繁星点缀的天空中,有着不一样的光明和浪漫。他抱紧她站在冰冷的甲板上,遥望着天边悬挂的一轮圆月,双双幸福地傻笑着。这样的寂寂时光,不正是戴望舒余生想要的吗?可是,轮船终究有抵达岸边的时候。他的结局,同样也不会那么圆满。
到了上海后,戴望舒在四平路新陆村租了一所房屋。他将杨静和女儿安顿好后,又按照与穆丽娟的离婚协议条款,将戴咏素接进新房。他再次回到这里,尽管不算初来乍到,可如今物是人非,早已不是他当初在时的模样。他多多少少,有几分生疏的感觉。在朋友周煦良的帮助下,戴望舒很快在新陆师范专科学校找到了一份工作——担任中文教席。与此同时,他还在暨南大学兼任西班牙语教师。安顿好家庭,收入也渐渐稳定,戴望舒的生活算是有着落了。然而,他却开心不起来,因为他的身心一直在经受着折磨。在很多人眼中,他是一名地地道道的汉奸文人,觉得他在香港沦陷时做了很多投敌附逆的事情。戴望舒为了以表清白,写下千字余言的《自辩书》。这篇文章写尽了香港沦陷期间文化者的苦难和屈辱。他没有像其他英雄者一样慷慨激昂地演讲,没有像烈士一样选择以身殉国,亦没有像申冤者一样苦苦地哀求。他就是他,一个清清白白的人,纯纯粹粹的文学创作者。戴望舒的事情引起了我党文化界领导人夏衍的高度重视,在夏衍的帮助下,他的声名渐渐恢复,他为抗日所做的贡献也慢慢被人们所认可。
幸福总是短暂的,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虽然他摆脱了可畏的人言,却没能处理好与妻子之间的感情问题。漆黑的夜色,自有散漫的星曜相伴相随。他半躺在沙发上,双手捧着一张报纸,呆呆地愣着神。客厅里静悄悄的,灯亦是关着的。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传来一阵清脆的声响,紧接着,一个喝得酩酊大醉、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女孩推门而入。女孩沿着墙壁摸了一会儿,终于打开灯。当她睁开惺忪的眼睛时,突然看到一个人正站在自己面前。杨静被惊吓到,连忙追问:“不开灯,你怎么看的报纸?”
戴望舒将手中的报纸折起来,冷冷地回应:“我拿着的虽是报纸,我想着的却是一个人。每当我心里有事时,自然是睡不着的。”
杨静凝了凝黛色的眉毛,不屑地道:“你是不是又想呵斥我?没错,我今天就是去了美国兵营组织的舞会,而且开着小汽车在街头风驰电掣,我行我素。在我看来,这才是生活,这才是青春。你除了整天只知道自救自辩,你还曾做过什么?你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吗?不要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我,我也不想听那么多的夸夸其谈。你的理想与我没有半分钱的关系,你也无法左右一个人去爱上你的理想。我很简单,我有自己的圈子,也有自己热爱的东西。既然咱们彼此无法融入对方的圈子,为何不各自享受各自的生活呢?”
戴望舒睥睨着她,深黑色的眸子里似乎燃烧着火焰:“你是喜欢你的喜欢,可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很多时候,你都是独来独往,刚刚结识一些舞伴,立马就跟着他们参加舞会。我看到的是,你有很多固定的以及不固定的舞友,鬼晓得你在外面干过什么!今天,你居然深夜不归,喝得酩酊大醉,你有没有把我这个丈夫放在眼中?”
“呵?”杨静冷哼一声,翻着白眼,“在你看来,我是在外面乱来,给你戴绿帽子了是不是?”
“我……”戴望舒突然迟疑着,压低了声音,“我不是那个意思。”
杨静仍旧不依不饶,怒声道:“什么不是那个意思,你明明就是在怀疑我。你怀疑我在外面偷汉子,你就是不相信我。既然咱们之间不存在信任,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你总是一副小肚鸡肠的样子。”
戴望舒再也忍耐不住,嗓门抬得比她还高:“杨静,你有没有一点儿廉耻之心?”
“去他的廉耻之心。”杨静似乎跟他杠上了,声音快要扯破了喉咙,“我的丈夫怀疑我是淫妇,他有没有廉耻之心?他如果这么想,我就这么做给他看好了!”
啪!听闻一声脆响,戴望舒厚实的巴掌打在了杨静的脸上。
那一瞬间,杨静僵立在原地,右手抚摸着受伤的脸颊,迟迟没有说出一句话,只有眼泪从眼角挤出来,映着刺眼的灯光,轻轻溅落在地上。戴望舒的左手在颤抖着,或许因为惊怕,又或许因为气愤,他也不知道这一巴掌用了多大的力度,他只是听到了一道响亮的声音,只是感觉到手掌火辣辣地疼。
“戴望舒!”杨静眼睛瞪得很大,脸部没有一丁点儿表情,“你敢打我!”
戴望舒没有回应,无奈地垂下头,暗自叹息一声。面前的这个女人,他真的是管不住了。他们之间的感情,会不会因为现在的隔阂,越来越生疏,最后消亡呢?还没等他想明白,杨静早已伸过手来,拼命拽着戴望舒的西装。她发疯似的用拳头捶打他的胸膛,哭声越来越大。那时的戴望舒,再不像从前一样将她抱在怀里。他的心被伤了,眼泪干涸了,四肢也无力了。他感觉不到疼,因为他的痛苦全都埋在心里,一点一滴,像是被针扎,被蝼蚁撕咬,被烈火灼烧。
很久很久,他们就这样僵着。直到杨静哭得声嘶力竭,声音渐渐微弱时,戴望舒才轻轻推开她,不冷不热地说道:“吵累了,回去睡吧。你睡床,我睡客厅。”
听到这样的话,杨静立刻抬起头,对上他倦怠无神的双眸。她有很多话想说,然而片刻之后,又独自沉默起来。晚风穿过玻璃窗,像是凉水般拍在人的身上。她愤愤地推开卧室的门,走进屋子,重重地关上门。
客厅再次安静了,连窗外的虫鸣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他关上客厅里的灯,一个人躺在沙发上,不知在想些什么,总是合不上眼。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似乎有了倦意,缓缓地闭上眼睛,渐入梦乡。正在这时,卧室的门开了,杨静抱着一个被子悄悄地走来,轻轻弯下腰,为他盖在身上。当杨静想要撤回右手时,竟被一只手牢牢地抓住。
恍惚间,她仿佛听到那个人在说:“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好吗?静……”昏暗的屋子、凄凄的月光,还有落泪的美人。这一切,似梦又似真。杨静眼角充盈着泪光,头轻轻停靠在戴望舒宽阔的胸前,一边闭上流泪的眸子,一边回应道:“我不走,不走……”
夫妻之间的争吵,似乎是每个人生命中必然经历的事情。他们亦是如此,在打打闹闹中,渐渐试着融进彼此的生命里。可是,想要融入对方的生命,怎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当一个人的性格已然形成时,便很难改正。很多年之后,杨静曾回忆说:“那时候我年纪太小,对他了解不多,也没有想到要好好地了解他。现在看来,可以说是一件憾事。”(节选自公孙树《与静女士谈戴望舒的爱与死》)是啊,这是一种遗憾。人这一辈子,谁都会留有遗憾。有些遗憾一旦产生,便再也无法弥补。所以,这样的遗憾,会让人刻骨铭心。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四平路新陆村来了一个女人。她挎着一个洋气的皮包,身穿一件浅绿色的旗袍。当她走到戴望舒的家门前时,突然犹豫了一会儿,但转瞬之后,还是敲响了门。此时,杨静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她还没有来得及拿起桌子上摆放的水果,就听到书房里传来戴望舒的声音:“有人敲门,你去开吧。”
杨静嘟着小嘴,极不乐意地将报纸丢在沙发上。她愤愤地走到门口,刚打开门,就看到一个陌生女人的脸。她顿了一会儿,想了许久,才说道:“你是……你是穆姐姐吧?”
穆丽娟点点头,往屋子里看了一眼,笑着说:“我……我可以进去吗?”
杨静眉宇间皱了一下,脸上仍旧露着笑意:“当然,当然可以。”
当穆丽娟走进屋子时,杨静也不让她坐,而是对着书房里的戴望舒说道:“老戴,穆姐姐来看你了。”说完,她兀自坐在沙发上,从桌子上拿起一个苹果,啃了起来。穆丽娟没有坐下,而是站在原地环顾了一下四周。不多时,戴望舒从屋子里走出来,脸上浮上一抹淡笑:“原来是丽娟,快来坐下。”说完,他看了一眼若无其事的杨静,用略带吩咐的语气说道:“静,你去泡杯茶。”
杨静头也不抬,依旧啃着苹果:“没有热水,怎么泡?”
“那你去烧一壶。”戴望舒继续发话。
杨静沉默了一瞬,又回应道:“没有茶叶了。”
穆丽娟听出了话外之音,她未等戴望舒发火,便忙打断说:“不用忙活了,我说两句话就走。朵朵住在你们家里,一定添了不少麻烦。我今天来,一是想走动走动,咱们叙叙旧。二是想看看朵朵。”杨静睥睨了穆丽娟一眼,没有说话。戴望舒扶了扶眼镜框,嘴角上扬着:“朵朵还在房间学习,我把她叫出来?”
穆丽娟忙摆摆手,脸上有点儿尴尬:“不忙,不忙,我有两三句话想跟你们说。”她一面说,一面从皮包里掏出两件东西。一个是小巧的梳子,一个是精致的钢笔。她将两样东西往桌子上轻轻一放,笑着说道,“来得匆忙,也没有带什么贵重的礼物。这一个梳子是一个朋友从俄国带来的,我没有用过,希望杨妹会喜欢。另外还有一支钢笔……”说到这儿时,穆丽娟抬起头看了戴望舒一眼,继续补充道,“你平时经常伏在案上写作,钢笔不知用坏了几支。这支钢笔韧度还好,应该能用不少时间。”
戴望舒有点儿不是滋味地点点头。自从娶了杨静以来,他从未从妻子那里得到一份称心如意的礼物。说起了解,穆丽娟似乎比杨静懂他太多。虽然这早是一段尘封的过往,而今再度被他捡起来,仍旧能体会到一份感动,一份凄然。感动的是,即便离婚了,穆丽娟一样待自己温暖如此。而凄然的是,眼前的妻子,仍旧是一副冷傲的模样。
戴望舒哽咽了一声,眼角闪烁着泪花,却没有垂下来。他温柔地看着穆丽娟,充满关切地问:“这些日子还好吧,身体可是无恙?”
穆丽娟有几分尴尬地抿着红唇,眉宇间扫过一丝满不在意:“好着呢,我没什么事。”
“我觉得你不大好吧?”杨静突然转过脸来,盯着心神不宁的戴望舒,“我老是听你念叨‘一种蛾眉,下弦不似初弦好’。依我看来,你是害了心病。所谓心病还须心药医,若不是穆姐姐来了,你恐怕早就病入膏肓了。”
杨静话里有话,戴望舒不是听不明白。可是,在他看来,男人的自尊心同样是很重要的。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我什么病也没有,你总是这样胡思乱想。整个家,哪天不是因为你的无理取闹,最终变得鸡犬不宁。”
“呵?”杨静的怒火瞬间被激起,她猛然将报纸丢在沙发上,站起来说道,“又是我无理取闹?你怎么不说自己心胸狭隘?一个男人,倘若连自己的女人都无法包容,如何去救国救难?在我眼里,你就是一个自私自利、大男子主义极强的人。”
“你……”戴望舒想站起来与她理论,结果被穆丽娟硬生生拉了下来。紧接着,穆丽娟又安抚火气未消的杨静坐下。三个人沉沉地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戴望舒在最左边,穆丽娟在中间,杨静坐在最右边。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着,空气中似乎弥漫着凝重的气息。穆丽娟朗朗笑了一声,安慰道:“两口子吵架,床头打架床尾和。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一定要好好批评一下你。”穆丽娟将目光落在戴望舒的身上,脸上盛着怒色,“你一个大男人,年纪比杨妹妹大很多岁,你总是要让着她一些。这么多年了,你的脾气还是这么暴。女人是需要男人呵护的,而不是粗鲁、直接地上前提意见。我虽然是一个外人,但看你这样对待杨妹妹,也是看不过去了。”琇書蛧
戴望舒稍稍缓和了一下语气,有点儿无奈地说道:“若非大事,我定是依了她。可是,有些事情根本就不能妥协。我害怕我的放纵,只会让以后的生活步履艰辛。”
“怎么能叫放纵呢?”穆丽娟的双手轻轻放在杨静的肩上,脸上绽出笑容,“咱们的杨妹妹挺善解人意,我觉得是你不会疼惜。没有人愿意听一个人没完没了地讲生硬的道理,谁都喜欢听软语好话。倘若你只会横眉冷眼,搁在谁的心里都是不好受的。我觉得你应该理解杨妹妹,毕竟结婚这么久了,夫妻相处之道也该培养出来了。”
戴望舒表示赞同地笑了笑,看杨静的眼睛也比以往温柔很多:“对不起,小静……”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杨静突然站起来,眸子里似乎带着恨意。她看了一眼笑意盈盈的穆丽娟,又将挂着泪痕的眼睛锁在戴望舒的身上。杨静心里默默地想着:自从嫁给戴望舒以来,他何曾听过自己的半句劝导?不论遇到什么样的事情,他都是一个人专断独行。现在呢,穆丽娟只是说了两三句软话,他居然完全听进去了。难道,他还忘不了这位前妻,他是想破镜重圆吗?
想着想着,杨静竟然不自禁地哭了出来,她害怕面前的两人看到自己难过,她更不想让他们看穿自己的脆弱。于是,她快速转过身去,唯有用红艳的唇角含住将落的泪花。穆丽娟看到,在疏朗的阳光下,杨静的眼泪闪烁着珍珠般的光芒。
“静……”他轻轻喊出她的名字。杨静却在擦完脸上的泪痕后,愤愤然跑了出去。戴望舒长叹一口气,无奈地坐在沙发上:“没有办法了,真的是没有办法了。这都多少次了,怎么劝也不管用。”
穆丽娟看了一眼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急切地说道:“你快去追啊,万一她出点儿什么事怎么办?”
戴望舒哭笑不得,眸子里全是愁苦:“她能有什么事,肯定又去找她的舞伴去了。不只是你,我的朋友来找我,若是哪里让她不顺心,她定然也会吵吵闹闹,很不乐意地跑出去。我曾经追过几次,追着追着,我累了,她也累了,就不再过问了。”说完,他身不由己地叹一口气,“唉,她一定是以为,我还忘不掉你,咱们还会从头再来吧。”
重新开始?一切,还能如初吗?答案是否定的。戴望舒知道不可能,穆丽娟也很清楚。他们都是有家有室的人,彼此亦有了孩子,有了安定的生活,安定的人生。目前的情况,已经不允许他们像当初一样奋不顾身了。但是,杨静不这么想。她还年轻,在她的世界观中,只要是相爱的两个人,必然会放弃所有在一起。此时,她和戴望舒之间的罅隙越来越大,矛盾越来越深,冲突也越来越多。
1947年7月,戴望舒在暨南大学任教时,因为支持暨南大学学生的爱国运动而被学校解雇。为了维持生计,他便在国立音乐专科学校找到一份兼职工作。1948年5月,新陆师范学校校长诬告戴望舒与共产党有来往,认为他是一位积极的左派分子。国民党当局将戴望舒列入黑名单,并且下达了通缉令。迫于白色恐怖的打压,戴望舒携家带口离开上海,再度乘船回到香港。重回香港,戴望舒没有找到合适的住所,便只好暂时借住在好友叶灵凤的家里。在此期间,他曾回到《星岛日报》主持副刊《读书与出版》一栏,但因为经常受到国民党党棍的倾轧,他在干了四个月的工作后,最终还是被解聘了。
没有了稳定的工作,他只能去出版机构做“按件计工”的编辑短工,以及靠着一笔又一笔收入不稳定的稿费来维持生计。这点儿钱对于一个五口之家来说,根本就起不到多大的作用。艰辛的生活,穷苦的家境,并没有摧垮坚强的诗人,却打倒了过惯安逸生活的杨静。她无法忍受穷苦的日子,不愿意过这样一天挨过一天的生活。
在叶灵凤家的隔壁,住着一个年轻帅气的小伙。他自从见到杨静的第一眼起,就被她的美丽和气质吸引了。每当戴望舒出去上班的时候,他常常一个人拿着花在杨静的卧室窗前招摇。最开始,杨静根本就不在意,甚至还会拉上窗帘,继续忙手中的小活。可是,日子一天比一天艰苦,戴望舒的身体也不似从前硬朗。她,终究受不住外界的诱惑。一天的黄昏,杨柳依依,春水细流。杨静像往常一样挎着篮子出去买菜,她刚走进一个小巷子,就看到一个年轻人突然跳过来,手里拿着一束玫瑰花。杨静啊了一声,差点儿将篮子摔在地上。年轻人有点儿尴尬地笑了笑,说道:“这样的出场方式,把你吓坏了吧?”
“你是……”杨静似乎没有印象,想了一会儿后,突然略带惊喜地说道,“你就是那位经常在我的窗前拿着玫瑰晃来晃去的人吧?”
年轻人点点头,眸子里闪烁着睿智的光芒:“没想到小姐还记得,我以为你忘记了呢。”
“怎么可能忘记?”说着说着,杨静不自禁叹了口气,情绪似乎有点儿低落,“我已经好久没有收到玫瑰花了,看到别人手中拿着,自然很留意。”
年轻人听了她的话,仿佛明白了什么。他笑着将花送到杨静的跟前,做了个单膝下跪的姿势。杨静赶忙拉他起来,四处张望着巷口的人潮,好像害怕被人看了去似的。这一刻,她怎会不惊慌?倘若被戴望舒或是他的朋友看到,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呢?
年轻人微仰起头,目视着杨静那张白皙而红润的脸颊。他眨着晶莹闪烁的眼睛,笑着说道:“你不收下我就不起来。”
杨静半是气愤,半是羞涩地吐出一个“你”字。她再度回过头看了一眼巷口,见四周没有什么人,才迅速地将花拿起来塞进了篮子里。年轻人笑着站起来,眼睛微微扫过杨静绯红的脸庞:“你知道吗,自从你搬到这里以来,自从我见到你的第一面起,我的世界,就再也无法像过去一样平静了。你的出现,平添了我的心事,扰乱了我的生活。你,该是何等的美丽?自那之后,我天天拿着玫瑰花来到你的窗前,多希望你能打开窗户,轻问我一句:‘这花是送给我的吗?’即便不这样问,只要你能打开窗户,认认真真瞧我一眼,我想我也会开心得睡不着觉。然而,狠心的你却拉上窗帘,连睥睨一眼都是奢侈,我的世界又是一片漆黑,我的希望再度破灭。那段时间里,我眼睁睁看着玫瑰一枝又一枝地枯萎,却无能为力。我有时甚至在想,你会不会就是我手中的玫瑰。我还没有来得及嗅到香味,还没有高高将它举起来逆着光欣赏,就看着它从我的眼前慢慢消失,最后连心底的那一抹影迹也不见了。”
杨静伸手将凌乱的发丝塞到耳后,她轻轻哦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此时,年轻人突然靠近她,他们似乎能听到彼此的心跳。杨静半低着头,红唇微微抿着。这样僵持了一会儿,她忽然推开年轻人,挎着篮子向外走去。年轻人冲着她大声问:“我们什么时候还能再见?”杨静偷偷笑了一会儿,而后才转过脸去,眨着乌黑亮丽的眸子:“有缘自会再见。”
从那之后,每当杨静出来买菜时,年轻人都会在其身后悄悄跟着。他们常常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若不细看,看不出来是一起的。杨静曾对他说:“你还年轻,我们根本不适合。”年轻人却说:“你不也很年轻?咱们是同龄人,适合得很。”杨静回应他:“可是,我结过婚,生过孩子。你是不同的,你还没有成亲,甚至都没有谈过女朋友。”年轻人摇摇头,很坚定地说:“我不管这些,我只知道我喜欢你。若是喜欢,便是连命都能搭进去,又怎会在意这些世俗人的眼光呢?”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过了一段时间后,杨静终于答应了年轻人的要求,他们有了单独会面的机会。那是一个红霞漫天的黄昏,海上洒满了斑斑红晕。杨静率先到达海边,可是她四下张望很久,愣是没有看到年轻人的踪迹。当海风轻轻吹来时,她撩起秀发回眸轻瞥,忽而看到在其身后走来一个男人。男人的怀里抱着一包玫瑰花,在夕阳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红艳美丽。杨静双手捂着嘴,激动得说不出来话。当年轻人走近她,笑着说“送你”时,她很温柔地接过献花,微微笑着说了声谢谢。
两个人沿着绵延的海岸线一直往前走,任由清爽的海水拍打在裤管上。快要走到尽头了,年轻人突然侧过身来,杨静也紧跟着侧过来。此时,年轻人的脸对着渐渐落山的夕阳,她的脸却逆着光,看不真切。突然间,他将她揽入怀里,她没有一丝防备。她努力挣扎,最后却听着年轻人怦怦的心跳声,慢慢地从了命。她的眼角挂着当断不断的泪痕,似乎牵扯着太多的疼。那是对现实的不满,又是对未来一片渺茫的爱情的憧憬。不知过了多久,杨静很动情地对他说:“带我走吧,我们离开这里。”年轻人没有问理由,只是用手轻拍着她的后背。他怎么可能感受不到,刚刚那炙热的泪滴,早早穿过他的西装,渗进了他的身体里。她哭了,定然是有难以言说的过往。至于那些过往是怎样的,他不会深究,亦不会过问。终于,他饱含深情地回应着:“好,咱们离开这里。你的余生,我定会拼了命地捍卫。”
天黑了,月光凄冷茫然,屋子里空荡荡的。父女三人围着圆桌坐着,桌子上摆满了饭菜,却没有一个人动筷子。戴咏絮饿得实在难受,想直接伸手拿一个馒头。戴望舒连忙拍了一下她的手:“等妈妈回来再吃。”戴咏絮不乐意地噘起小嘴:“爸,现在都晚上十二点了,妈妈肯定吃过了,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戴望舒很失落地看了女儿一眼,而后又自顾自地盘问,“她不回来了吗?那她要去哪里,她真的打算丢弃咱们三人吗?”戴咏素和戴咏絮不知道如何回答,她们的年纪还小,在孩子们的心中,母亲只是生了父亲的气,等到她的气消了,第二天自然会回来。可是,事情真的有这么简单吗?这一夜是漫长的,寒风不停地吹动着玻璃窗。孩子们回到卧室,安静地睡去了。戴望舒坐在沙发上,双眸无神地凝望着天花板,仿佛一块死沉沉的木头,根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本来他是一个乐观倔强的人,自从发生这件事后,他常常在人前摇头说:“死了,这一次一定死了。”他从来没有这么绝望过,也从来不曾这般无能为力。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光,亦不过如此吧。
又是一个深夜,诗人披着一件深黑色的外套,站在中国地图前驻留了很久。他一边轻声咳嗽,一边抚摸着辽阔的疆域叹息。最终,他的手指定格在北京,明眸中似乎酝酿着难以言表的深情。前段时间,远在北京的朋友邀请他北上。因为这里刚刚解放,黑暗正悄悄被驱赶走,阳光一如雨露洒过来。然而,这时的诗人哮喘病越来越严重。他每走一段路都要停下来喘很大一会儿,那时,他的脸上总是遍布着潮红,犹如一片挥散不去的赤红色的云霞。
朋友们都劝他慎重考虑,他没有在北方长期生活过,那里严寒的天气对他的哮喘病会很不利。不过,既然下定了决心,那就得义无反顾。诗人没有听朋友们的劝说,而是跟着好友卞之琳一起乘船去了北京。一年后,当卞之琳回忆起那段经历时,画面依然如昨日一般清晰。他在一篇《悼望舒》的文章中写道:“临走那几天哮喘病正在发作,带了两个女儿到旅馆的时候,连一层的楼梯都爬不上……当夜他喘了一夜,第二天上船还是那么高兴!”(节选自卞之琳《悼望舒》)
纵然他身染顽疾,却仍旧强撑,带着大朵朵和二朵朵,于1949年3月11日抵达北京。在人民政府的帮助下,他们父女三人住进了翠明庄。4月1日后,两个女儿都进了北京的名校孔德学校。大朵朵上五年级,二朵朵上幼稚园大班。在北京住了一段时间后,戴望舒打算跟着解放军南下,当他考虑到女儿尚小,自己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后,便放弃了这个念头。最终,他决定留在北京,人民政府也给他安排了一个新的工作岗位。
刚刚安定后不久,戴望舒立马给杨静写了一封信:“我一直对自己说,我要忘记你,但是我如何能忘记!每到一个好玩的地方,每逢到一点儿快乐的事,我就想到你,心里想:如果你在这儿多好啊!……真的,你为什么抛开我们?……我倒是希望你到北平来看看,索性把昂朵也带来。现在北平是开满了花的时候,街路上充满了歌声,人心里充满了希望。在香港,你只是一个点缀品,这里,你将成为一个有用的人,有无限前途的人。如果有意,可去找沈松泉设法,或找灵凤转夏衍。”(节选自戴望舒《致杨静》)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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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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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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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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