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其它小说>我愿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姑娘>秋的忧悒,海的怀念
  一个风和日丽的晌午,杨静接到了快递员送的加急信。她还没有来得及拆开看,便被丈夫早早抢了过去。丈夫看完后,脸上立刻浮现出怒光。他将信往杨静跟前一甩,没有好气地说道:“喏,你的信。”

  杨静一字一句地看完,眼泪很快滚了下来。虽然她早已和戴望舒离婚,但那毕竟是她的前夫,他们曾经在一起甜蜜过。有些感情,怎是说割舍就能割舍的?可是,现如今她有了家室,很多事情再不像当初一般说做就做。丈夫点了一根烟,抽了半晌,最后蹦出几个字:“你若去也行,路费一分没有。”

  杨静本想争辩,可话到了嘴边,再次咽了下去。当天夜里,天空一片漆黑,没有月色,更没有一颗星辰。杨静坐在书桌前,眼角一边闪烁着泪花,一边提起笔给戴望舒写着信:“最近手头拮据,不然我倒想由沪转平玩玩。我极想送昂朵来平,她在这里是很寂寞的,常常想念着朵朵。如果北平有工作给我做,生活不致产生问题,那我即能设法带昂朵来北平。当然,我是不敢冒险而行……”(节选自杨静《致戴望舒》)

  戴望舒没有等来期盼已久的答案,那个他深深爱着的女人,难道早已铁了心不再见他了吗?其实,杨静哪里是不想见他?只不过,她现在无能为力,根本没有办法答应他的邀请。现如今,这不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庭之间的事。戴望舒不是不明白,他也不想难为杨静。可是,他的身体越来越差,咳嗽一天比一天严重。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撑多久。若是杨静不来看他,他担心自己会这样孤零零地死在住所中,落个无人问津的下场。

  在深深的夜色里,戴望舒思索了很久。有些话他原本说不出的,可当咳嗽声一阵强过一阵,鲜血没有预兆地喷涌出来,他再也没有犹豫,提着笔吃力地写道:“二朵认识了很多的大朋友,如舒乡文、周小燕等,连我也都不熟的;马思聪家我也常带她去,她和思聪的次女雪雪是好朋友,她认戴爱莲做姑姑……自从你写信来说要带昂朵来平后,她时常问你什么时候来,你叫我怎么回答她呢?”写到这里,他的眼角不自禁飞过一滴泪,最终溅落在信上,形成一个小小的褶皱。他望着信纸顿了一会儿后,再次写道:“我以为你到这里来也很好,做事和学习的机会都很多,决不会落空的。筹一笔船费就是了,一到天津就有人招待你的。如果连船费也没有办法,那么让我去和沈松泉商量,叫他们的船带你来……如果决定来而又可自筹旅费,请即打电报给我,告知行期,到天津后找沈松泉,他自会招待你,不能筹钱也打电报给我,让我和沈去商量坐他们的船。不过后者要麻烦人家,还是自筹船费的好。”(节选自戴望舒《致杨静》)

  戴望舒在信中写得分外详细,他给杨静想了很多办法,目的只有一个,希望她能来北平看自己。哪怕是短暂的相逢,哪怕是零星的软语,哪怕是一眼相对。只要她能来,他的心里便比吃了蜜还要甜。可是,远在香港的杨静,根本就无法左右这件事。这封信远渡重洋,最终来到香港时,被杨静的丈夫拿到了。原来,戴望舒写的收件人是杨静,因此快递员每次都会把信直接送到家中。每当她的丈夫在家时,便会第一时间拿到信。

  昏暗的屋子里,没有一丝阳光。杨静坐在沙发上半垂着头,一言不发。丈夫手中拿着戴望舒寄来的信,脸上盛着怒色。他们僵持了一会儿,丈夫才开口说:“静,你打算去吗?”杨静刚想点头,而后下意识地摇摇头,眸子里闪烁着凄然的光芒:“不去的。”丈夫长长吐出一口气,将信拍在桌子上:“不去最好了,我说过的,这一趟船票昂贵,我是不会出的。更何况,你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他现在形单影只,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我不反对你们书信来往,我只是看不惯他在信中理所当然地写你的名字。我是男人,心里自然不是好过的。静,你能否答应我,为了这个家,不再与他往来?”杨静没有说话,而是倚靠着沙发发着愣。家人对她的北上持有反对意见,她是早就预料到的。只是,她多么想看看缺少母爱的二朵,多么想瞧瞧那个被恶疾缠身的丈夫,多么想回忆一下曾经的浪漫时光。然而,这样的想法,终究成为一种奢侈。去不了就是去不了了,她还能奢求什么呢?当天晚上,她一边流泪,一边给戴望舒写信。在信中,她的言语十分客气,似乎想撇清彼此的关系:“如果您有要事,可给电报我,以后写信别写我的名字,家里不高兴的。”(节选自杨静《致戴望舒》)

  戴望舒收到信时,眼泪没出息地滚落下来。他突然意识到,杨静是再不会回来了,即便他哪天驾鹤西去,她也不会来瞧自己一眼了。这样的生分,难道是老天的捉弄吗?虽然他们离婚了,但少有的书信来往总要有吧?或许,杨静的“家里人”担心她和戴望舒复婚。毕竟,若是杨静去了北平,单独会见戴望舒,孤男寡女,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戴望舒不是不理解,只是每每想到一个人孤苦无依的夜晚,他的心就会莫名的生疼。尤其现在,哮喘折磨得他快要窒息,那种绝望的感觉,怎是三言两语就能化解的?他现在太需要一个人的关心,这个人就是他最后一任妻子——杨静。可是,杨静终究选择了躲避,她妥协于她的“家人”,她是要永远留在香港了吗?

  黎明过后,明天依旧是晴空万里。诗人没有一直沉浸在悲伤之中,他把老母亲接到了北平,替自己照顾两个年幼的孩子。他自己则去各地参加会议,同时还要接受政治教育。繁重的任务,应该能让他忘记过往不愉快的事情吧?可是,真的能忘记吗?为何每每在无人的夜里,他仍旧会暗自流泪,仍旧会莫名地哀伤。难道,他真的无法适应一个人的生活吗?

  1949年10月,新中国成立之后,戴望舒在胡乔木的帮助下被调到国家新闻出版总局国际新闻局,担任法文科科长。他十分热爱自己的工作,工作积极性非常高,他把法文科当成了自己的家。后来,国际新闻局接到一个重要的任务,要翻译毛泽东的《新民主主义论》和《全国政治协商会议纲领》两本小册子。戴望舒负责牵头,并且组织人员参与翻译工作。他每天伴着朝阳到单位,又踏着皎洁的月色归去。本来他的身体就不好,如此高强度的工作,彻底将他的身体击垮了。最终,戴望舒积劳成疾,住进了医院。

  他躺在洁白的床单上,换上了病号服,每天似乎除了吃就是睡。这样的日子应该好过才对,可他总是感觉心里有一丝丝的落寞。一天清晨,医生按时来查病房,当来到戴望舒的床前时,他还没等医生发话,就突然开口说:“医生,我想出院。”

  “这个……”医生迟疑了一瞬,翻了一下戴望舒的病例,劝道,“同志,你的身体十分虚弱,哮喘病相当严重,需要在医院认真观察一段时间才可以。再说了,胡署长跟我打过招呼,一定要确保你的健康。”

  戴望舒摆摆手,脸上浮现一丝不悦:“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若是胡署长向你发难,你直接将责任推到我的身上就是。麻黄素针我会打,我可以在家里给自己治疗。”

  “可是……”医生仍旧想劝他,“同志,快要入冬了,天越来越冷,如果你不住院观察,一个人很容易加重病情的。你应该知道,冬天是最难挨的季节,像你身体本来就虚弱,而且还患有严重的哮喘,如果……”

  “好了!”戴望舒立刻打断医生的话,一边脱下病号服,一边穿上平时的衣服。当他收拾得差不多时,才又对医生说道:“没事的,我依靠打麻黄素针就能挨过冬天。等到明年的开春时,身体就会好得差不多了。”

  他没有听医生的劝阻,而是强撑着虚弱的身子执意回到家中。感觉身体撑不下去时,他就给自己注射一针麻黄素。等恢复得差不多时,他便带领法文科的同事们进行紧张的翻译创作。这样的日子,虽然很劳累,但他生活得还算满意。

  1950年2月28日上午八点多钟,戴望舒如旧躺在沙发上休息。或许窗户没有关,他感觉到丝丝凉意袭来。紧跟着,嗓子有点儿瘙痒,咳嗽一阵强过一阵。他的脸憋得通红,就连那只拿笔的手,也开始不断地哆嗦起来。他在药箱里翻了好大一会儿,终于找到麻黄素注射液。为了早日康复,他特意增加了麻黄素的剂量。

  不痛了,也不咳嗽了。

  可是,他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像是被人在身后敲了一棍子。在朦朦胧胧的意识中,他的眼前浮现出一个画面——

  那是什么地方?有山有水,有云有雾。他似乎看到年轻时的施绛年站在芳草萋萋的水岸边,逆着温暖的阳光,冲着他露出天真的笑容。他似乎看到领着朵朵的穆丽娟,踏着飞溅的水花,脸上绽放出如桃花般烂漫的笑容。他似乎看到娇小漂亮的杨静,一边呼喊着他的名字,一边穿着朱红色的旗袍,围着漫天的樱花起舞。

  那么多记忆,为何一下子就蹿了上来?他这一辈子,先后与三个女人缔结婚约,到最后却没能与任何一个人相伴到老。他多想挽留她们,甚至不惜以自殒的方式表明心态。他十分珍视婚姻生活,希冀有一个安定祥和的家。他可以不计较杨静的出轨,甚至想过要与其再度复婚。他这么脆弱,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旧没有人前来相陪。他穷其一生,没有找到《雨巷》中的丁香姑娘。或许,这样的女孩只存在于他的幻想中吧。一旦生命垂危,年华老去,幻想终究会灭亡。他所爱着的“雨巷”中的丁香姑娘,便成了记忆深处随时会凋零的花。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感觉心跳加速,胸口似乎压着千斤重石。他大声疾呼两声:“医生,医生……”可是,没有人回应,四周仍旧静悄悄的。戴望舒的隔壁住着曾在《星岛日报》任过职的刘某,当他听到戴望舒的呼救后,立刻闯进戴望舒的家中,将他扶到床上。随即,刘某吩咐门房去通知局里。国际新闻局副局长刘尊祺和秘书长冯亦代听到消息后,立马乘坐汽车来到戴望舒的家中。他们将戴望舒抬进车中,马不停蹄地将他送进医院。可是,车没有开到医院,诗人就永远停止了呼吸,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胡乔木闻讯赶来,见到的,是诗人不复醒来的模样。他泣不成声,强忍着悲痛慰问了戴望舒的母亲。原来,诗人至死都没有跟杨静在离婚协议书上正式签字。他一直希望杨静能够回心转意,一直等待她回来看自己。他没有怪杨静出轨,甚至以包容大度的心胸,随时静候妻子的归来。只不过,这一天他一直没有等到,哪怕去世的那天,都未听到妻子的任何只言片语。他,真的不甘。xiumb.com

  1952年的冬天,雪花在天空中飞舞,古韵盎然的北京城,全被白茫茫的大雪覆盖着。杨静带着小女儿从香港来到北京为戴望舒奔丧,最后把小女儿交给戴望舒的老母亲照顾。当天下午,她一个人踏着白色的积雪,走了许久,才来到北京西山脚下的万安公墓。在成排交错的树丛中,她忽然看到七个字——诗人戴望舒之墓。这里就是他的第二个家吧?也是他长眠的地方,他将永远不复醒来。想到这里,她再也按捺不住眼角的泪花,眼泪瞬间如决堤的江河喷涌出来。

  她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望舒,望舒……”可是,除了呼啸的冷风、树上滚落下的白雪,整个万安公墓,似乎没有一丁点儿的动静。杨静跪在他的坟前,狠狠地追问:“你不是说要见我吗,如今我来了,你却为何沉沉地睡去?你是要我一辈子懊恼,一辈子内疚吗?你,好狠的心。”后来,杨静一个人乘着渡轮回到香港,昂朵留在了北京。无牵无挂,她终于可以放开所有去生活了吧?可是不知为何,每当她读到《赠内》的时候,仍旧会忍不住地流泪,忍不住地哀伤。或许,有些事经过时间的洗礼,非但不会让人遗忘,反而会更加刻骨铭心吧。

  1998年,72岁高龄的杨静患癌去世。她去世前的一天,卧在香港某家医院的床榻上,手里捧着《戴望舒全集》的书稿。阳光洒过来,落在泛黄的书页上。忽然间,她的眼前浮现出半个世纪前的画面。那时,戴望舒伏在书桌前写字,她总是不停地替他整理资料。每天的日子虽然过得差不多,当时的她却是最开心、最幸福的。蓦然回首,光阴如梭。她抿着掉光牙齿的嘴,颤抖的手指在书上寻觅了很久,最后按在诗歌《赠内》的题目上。伴着窗外轻柔的音乐,听着萧萧的风吟,她一面静静地落泪,一面小声地念叨着:

  空白的诗帖,幸福的年岁;

  因为我苦涩的诗节,只为灾难竖里程碑。

  即使清丽的词华,也会消失它的光鲜,

  恰如你鬓边憔悴的花,映着明媚的朱颜。

  不如寂寂地过一世,受着你光彩的熏沐,

  一旦为后人说起时,但叫人说往昔某人最幸福。

  (节选自戴望舒《戴望舒全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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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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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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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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