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其它小说>我愿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姑娘>飞雁传书,饮鸩相逼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有亮,他便早早起床,也顾不得洗刷,就开始忙着给穆丽娟写信。他希望穆丽娟能理解自己,希望他们能像往常一样言归于好。可是,第三天,戴望舒并没有收到回信。他心里百感交集,仿佛有千万只蝼蚁在撕咬,在漫爬。戴望舒沐浴着晨曦,再次苦苦地想起穆丽娟,眼泪竟不由自主地滴下来,打湿了深黑色的西装。那天晚上,他又失眠了。一个人的夜晚似乎总是漫长的。因为睡不着,所以才会感受到漫漫长夜的煎熬。有些时候,戴望舒也不清楚,他到底是害怕一个人的孤单,还是在思念着穆丽娟。倘若他深深地爱着穆丽娟,又为何不肯放下腰板,拉下面子,买一张开往上海的船票呢?难道面子,竟比爱情还重要吗?其实不然,当年戴望舒愿为施绛年舍弃所有,哪怕出国留学,艰苦度日,也在所不惜。那时他所追求的,不过是施绛年的回心转意。而他的奋不顾身,定然也是全心全意的。现如今,他和穆丽娟的爱情,远远没有达到当初的地步。

  晚年的穆丽娟每每想起年少时的画面,仍旧对戴望舒的痴情耿耿于怀,她甚至用充满酸楚又同情的语调说道:“他对我没有什么感情,他的感情给施绛年去了。”(节选自王文彬《戴望舒与穆丽娟》)

  这天傍晚,戴望舒突然从抽屉中翻出一本书。书的封面起了皱,内页像是在水中浸泡过一样,虽然早就干了,仍旧可以看到宛如山峦般起伏的褶皱。书的扉页也被人撕掉了,整本书旧得可怜。在柔和的月光下,他若有所思地端详着书本,竟有说不出的苦痛。忽而,他想起了几年前的画面——

  那天夜里,月光又白又冷,淡淡的清辉仿佛柔软的流水。穆丽娟手里死死攥着一本书,眸子里挂着晶莹的泪花。还没等戴望舒开口,她早已抢先一步问:“戴望舒,这么多年了,你居然还惦记着她?”

  戴望舒不言,双手举着报纸盖过额头。

  穆丽娟连说三个“好”字,手一边打战,一边翻开那本诗集《我底记忆》。

  当看到《雨巷》时,她倏然顿了顿,痴痴地读着那首诗。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眼角半噙着热泪,半柔柔地念着:“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

  读着读着,带着感情的声音渐渐夹杂着哽咽声。她的哭声很小,窸窸窣窣的,宛如丛林里潺潺而去的流水。那一刻,每当她读完一句话,泪滴就溅落在书页上一次。等到她彻底读完时,整本书就像是在水中泡过一样,书很快便起了褶皱。

  戴望舒用余光扫视着面前的少女,却迟迟说不出一个字。在这个家中,他习惯了自己做主,总觉得小自己12岁的穆丽娟还是一个孩子,看待问题是不成熟的。穆丽娟没有盼来期待已久的解释,她伸手擦拭着脸上的泪痕,自顾自说着:“既然你不说,我便当默认了。我是你的妻子,这本书自然也是我的。现在,我要……”

  她还没说完,但听一阵嘶的声响,那张写着“AJeanne(给绛年)”的扉页,便被扯了下来。戴望舒再也坐不住了,马上站起来,抢过穆丽娟手中的诗集,愤愤地说道:“你不喜欢它可以不看,犯不着扯坏它呀!”

  穆丽娟抽泣着,逼问道:“你不喜欢我可以不娶我,可为什么还要去我家提亲?”

  “这能一样吗?书是死的,人是活的。”

  “怎么就不一样?”穆丽娟扯大了嗓门,追问道,“面上来看,你收藏的是书,可你的内心深处,思念的却是人。那个让你魂牵梦萦的丁香姑娘,即便现如今嫁作他人,恐怕也无法抹掉你的追忆吧?”

  “哪儿跟哪儿?”戴望舒有点儿心虚地说道,“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穆丽娟冷哼几声,眉梢微微上扬:“你总是把我当成孩子,所以在你的眼中,家中的事没必要让我知道。我明白,在生活中,你曾给过我无微不至的关怀。这些,我铭记于心。可是,作为夫妻,你何曾尝试着了解我呢?家中不论碰到多么大的事情,你都不会找我商量。难道,那些事情,那些决定,我这个做妻子的就不该过问吗?你逃亡香港,不过是想着将我们娘俩安顿好后,一股脑冲向大后方,甚至是前方。你可以为了你的光明和自由不要命,又何曾考虑过我们妻女的感受?有些时候,我多么希望你的朋友能过来,因为只要他们来到,你就会笑逐颜开,陪着他们天南海北地胡侃。可是,有些时候,我又不希望他们来,但凡他们来家做客,我们娘俩便是透明的。当他们走后,你的世界便会再次灰暗。我从你的眼中看不到喜悦,我只看到你在不停地写作和读书,你是从来不会多看我们母女两眼的。这样的家庭,这样的生活,我真的是受够了!”

  戴望舒隆起眉梢,长叹一口气:“你是晓得的,我一生最爱的事情,莫过于读书和写作。这两样东西好像是香茶,我已经习惯天天饮用它们了,所以只要断了一天,浑身便不自在。至于绛年,自从娶了你后,我何曾见过她?你不是我,怎知我想什么?我希望,你莫要总是拿着过去谈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

  听闻此言,穆丽娟忽而大笑一声。那不是开心的笑,而是苦涩的,宛如万箭穿心后,扯裂着伤口发出的声音。她从书桌上拿起一个笔记本,一边翻着一边说道:“当真是过去了吗?我也多么希望那是过去的。”当她翻到笔记本的某一页时,葱白的手突然顿住,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一行诗,不自禁地哭起来,刚才的泪痕还没有干,这次又添了新痕。戴望舒似乎知道了什么,他正要起身去抢笔记本时,穆丽娟便小声地念了起来:

  我走遍漫漫的天涯路

  我望断遥远的云和树

  多少的往事堪重数

  你呀你在何处

  我难忘你哀怨的眼睛

  我知道你那沉默的情意

  你牵引我到一个梦中

  我却在别个梦中忘记你

  我的梦和遗忘的人

  受我最初祝福的人

  终日我灌溉着蔷薇

  却让幽兰枯萎

  (节选自戴望舒《戴望舒全集》)

  戴望舒缓缓抬起头,怜惜的目光瞬间落在穆丽娟的发髻上,他嗫嚅着:“丽娟,歌辛寻我要词,说是作为一部电影的主题曲。我思来想去,便将这首前些日子写的《有赠》送给了他。”

  “电影?”穆丽娟一阵冷笑,脸上骤然凝结着惆怅的神色,“是不是那部叫《初恋》的电影?怕是,这首歌词便是电影的主题曲《初恋女》吧?我不晓得你写的那个人是不是她,但是我知道,除了她,你似乎从未那么深情地爱上过一个人,哪怕是我。”穆丽娟长吐一口气,眼睛往书桌上一瞄,伸手打开那部老旧的唱片机。曲声悠扬,宛如一汪清澈的泉流,灌溉着丛林里的草木。然而,不知为何,就在一刹那间,穆丽娟的泪水再次被逼出来,因为唱片机中的歌曲,就是这一首《初恋女》啊。

  穆丽娟哭笑着说道:“终日我灌溉着蔷薇,却让幽兰枯萎……”说完,她哽咽一声,继续问道,“这里的蔷薇,这里的幽兰,到底指的是谁?想必,你不说,我也已经猜到了。我就是那朵带刺的蔷薇吧?终日让你厌恶,让你反感,让你心焦。或许,在你的心目中,贪恋的终究是那一朵幽兰。曾经,幽兰许你独一无二的芬芳,你执迷得怕是连命都搭进去了。而我,却总是带着刺,与你争吵,与你抗争。在这一点上,你应该是深恶痛绝的。”

  “丽娟,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戴望舒突然打断她的话,补充道,“这首诗歌,仅仅,仅仅是为了电影所创作的。至于幽兰和蔷薇,也不是你曲解的那般。我所写的,不过是电影中男女之间的情感而已。”

  “戴望舒!”穆丽娟的声音提得很高,过了很大一会儿,她才愤愤地说道,“别再自欺欺人了,好吗?”

  别再自欺欺人了。一句充满恳求的话从她的口中说出,居然那样坚决,那样洪亮。戴望舒痴痴地看着她,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因为,这件事终究是他的错。他在写《有赠》的时候,心中所想的就是施绛年。而穆丽娟,恰恰是那一朵妖冶盛开的蔷薇。虽然美丽动人,却满身带着刺。如果双手不小心碰到,还会被刺出血来。毕竟,诗人都是喜欢浪漫的。他喜欢幽兰的美丽,幽兰的安静,幽兰的淡雅凝香。这些,穆丽娟都给不了。她唯一能给的,不过是一颗不弃不离的心。可是,不弃不离又能怎样?倘若两个人没有灵魂上的交流,再多的付出,只能被当成理所应当。况且,诗人总爱幻想。现实中的施绛年根本不是戴望舒所想的那样,可他就是固执地坚持,那个撑着油纸伞,如丁香一样哀怨的姑娘,便是施绛年的化身。

  他,何时变得那么顽固?

  其实,这个时候,两人的感情还没有出现裂痕。穆丽娟一直觉得,只要是爱上了,哪怕对方心里有别人,她若是用真诚去感化,早晚也有打动那人的一天。可是,有些爱情不只是两人之间的事。有时,还会牵扯着亲情。这一点是她始料未及的。

  抗日战争爆发以后,上海不再是一座安逸的城市。为了避难,穆时英带着母亲逃亡到香港。那时,穆时英分外清楚,虽然他和戴望舒曾是一对很要好的朋友,但他们的政见是不同的,故而无法再度会面。穆母知道戴望舒与儿子之间的矛盾,她从未奢求过能住进戴望舒的家中。她只想距离女儿近一点,只想在老态龙钟的年纪,还能与女儿见见面,谈谈心。思前想后,穆母便要求将住所安置在戴望舒家附近。

  从那之后,穆丽娟常常去探望老母亲,有时候带点儿小吃,有时候买点儿保养品,还有时候带几件新买的衣服。这一切,戴望舒都看在眼中。他痛恨穆丽娟的哥哥,自然不希望穆丽娟时时刻刻往那里跑。诗人的脸上藏不住情绪,一分一毫的埋怨都会没有隐瞒地表现出来。望着丈夫嫌弃的模样,穆丽娟凝紧黛眉,牙齿死死咬着嘴角。她无力反驳,似乎也不敢反驳。她的反抗是微弱的,宛如投入大海的石头,荡漾开轻飘飘的涟漪。

  一天晚上,月色如钩,繁星当空。

  穆丽娟坐在沙发上看着报纸,正当要翻页之际,便听到保姆大声说:“穆姑娘,不好了,你的母亲病重了。”听闻消息,穆丽娟连忙赶过去照应。原来,穆母害了肚子疼,彻夜睡不着觉,一直躺在床上呻吟。为了照顾母亲,她当天夜里没有回家,而是坐在母亲的床沿边,一边擦拭着母亲额角上的冷汗,一边伴着孤寂的月色倚靠着床头柜挨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朝阳还没有升起来,大地一片安静。

  戴望舒急匆匆地赶到穆母家中,没好气地对穆丽娟说道:“就知道乱跑,昨天朵朵都没有吃到饭,饿了一夜,有你这样当妈的吗?”

  “什么?”穆丽娟突然紧张起来,双眸注视着戴望舒,“我不是让李阿姨给她做饭了吗?朵朵没有吃吗?”

  “你觉得呢?”戴望舒冷冷地说道,“朵朵天天和你在一起,你不在家,她能吃得下去吗?晚上,她吵着要听你讲故事,我怎么哄都不管用,哭了一夜。这些,你都不管不问是吧?”

  穆丽娟急忙摇摇头:“望舒,我没有不管不问,这事,你……你应该体谅我的……”

  “体谅你?”戴望舒哼了一声,问道,“体谅你什么?我只知道,现在朵朵很伤心,她还在家中哇哇大哭呢,你当真狠心这样对待自己的女儿?”

  “望舒!”穆丽娟扫视了一圈身边的朋友,愤愤地咬了咬嘴唇,一会儿后,才小声地贴在戴望舒的耳边说道,“母亲病重,家里的亲朋都过来了。你多多少少给我些面子,别让母亲担忧。她这样的身子骨,经不起折腾。”

  戴望舒不再说话,拉起穆丽娟的手就要往外走。这时,穆丽娟的一个朋友突然站起来,劝道:“望舒,你先回家安慰下朵朵。现在穆阿姨身子还没有好,急需要丽娟的照顾……”

  戴望舒抬起头来,眸光如剑般刺在那位朋友的脸上:“你的意思是,我家朵朵就不需要照顾了?也对,那不是你的孩子,你自然可以这样说。”另一位朋友实在看不过去,大声说道:“戴望舒,你好意思这样说丽娟?你是父亲,女儿出了事情,就好像你这个做父亲的可有可无似的。为什么丽娟离开朵朵一小会儿她就要哭,甚至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而你即便陪在朵朵身边,朵朵一样不会听你的话?这是为什么,你想过没有?”

  戴望舒支支吾吾了一阵子,没有说话。他不是不知道原因,而是不愿意承认。那位朋友见正中下怀,又继续补充道:“你应该知道,丽娟天天在家照顾朵朵。而你,总是在外边忙前忙后。古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还没有修好身,何来齐家?没有齐家,怎能救国?你要知道,这是一个家,并非旅馆,累了就来休息休息,不累便出去疯,出去耍……”

  “好了。”穆丽娟突然打断那位朋友的言论,眸子逐渐暗沉下来,“你不要说了。”她停顿了片刻,眼泪啪啪地落下来,滴在玫瑰红色的旗袍上。很久之后,她才蹦出几个字:“我跟你走。”她的声音渐渐低下来,直到再也听不见了。在柔和的朝阳下,她拉起戴望舒的手,低着头往门外走去。穆丽娟的眼里噙着泪花,她不敢对上母亲的眼睛,不敢对母亲多说一句话,她一定是怕母亲看到她伤心的样子,也会忍不住落泪的吧。

  经过这件事后,穆丽娟和戴望舒的感情渐渐寡淡了。很多年之后,当穆丽娟鬓角生满银发,倚靠在沙发上回忆昔日的画面时,仍旧忍不住泣道:“他是他,我是我,我们谁也不管谁干什么,他什么时候出去,回来,我都不管,我出去,他也不管。”(节选自王文彬《戴望舒与穆丽娟》)

  这是怎样的感情,怎样的婚姻呢?他们不再过问彼此的生活,从此之后,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分道扬镳的日子,应该不好过吧。可是,不好过又能怎样呢?既然他们结了婚,便是要一辈子走下去的。当初穆丽娟答应嫁给戴望舒,自然已经考虑到了这一点。然而,为何现在的她开始犹豫,开始不习惯了呢?难道他们的婚姻真的走到头了?

  当戴望舒从回忆中缓过神来时,屋子里依旧弥漫着孤寂的氛围。他怅然无措地抬起头,对上天空中那一轮深沉的月亮。清冷的光芒,瞬间落满他苍白的脸颊。若不是斑驳的树影,萧索的风吟,他或许体会不到阴晴圆缺,悲欢离合。而今,他正遭逢着人间的悲剧,这一切的到来,是否太突然了呢?往昔太多的回忆,一如潮水般汹涌澎湃。因而,在每个无法安寝的夜晚,他总是喜欢伴着繁星和朗月写日记:

  5日,晴:上午又写了一封信给丽娟,又把六、七两月的日记寄了给她。?

  6日,晴:好几天没有收到丽娟的信了。又苦苦地想起她来,今夜又要失眠了。

  7日,晴:今天阴历是闰六月十五,后天是丽娟再度生日,应该再打一个电报去祝贺她。?

  8日,晴:这十年之中,穆家这个好好的家庭会变成这个样子,真是使人意想不到的。财产上的窘急倒还是小事,名誉上的损失却更巨大。后一代的人,几乎没有一个例外,都过着向下的生活,先是时英时杰,现在是丽娟时彦,这难道是命运吗??

  9日,晴:今天打了一个贺电给丽娟,贺她今年再度的生日。?

  10日,晴:在走上山坡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丽娟和朵朵来……丽娟,你知道我是带着怎样的惆怅想着你啊!?

  11日,晴:上午到报馆去领稿费,出来随即把丽娟的三百元交上海银行汇出去,恐怕她又等得很急了吧。?

  12日,晴:上午写信给丽娟,并把两张马票附寄给她。?

  13日,晴:早上阿四把丽娟所典质的东西取了回来,一个翡翠佩针,一个美金和朵朵的一个戒指。见物思人,我又坠入梦想之中了。这两个我一生最宝爱的人,我什么时候能够再看见她们啊!

  14日,晴:丽娟,你什么时候能够回来啊!?

  ……

  (节选自戴望舒《戴望舒全集》)

  穆丽娟离开的日子,戴望舒几乎是数着手指头过的。他三个月间写了很多日记,却只有八篇日记没有提到穆丽娟。由此看来,戴望舒对她爱得极深,甚至到了茶饭不思,夜夜不寐的地步。诗人在香港的日子里,并非没有遇到别的女人。他的才情和光芒如同一轮圆月,在寂寂的夜色中,显得那样清冷和皎洁。戴望舒在24日的日记中曾记载了这样一件事:“下午很早就回来,发现抽斗被人翻过了。原来是陈松翻的。我问她找什么,她不说,只是叫我走开,让她翻过了再告诉我,我便让她去翻,因为除了梁蕙的那三封信以外,可以算作秘密的东西就没有了。我当时忽然想到,也许她收到了丽娟的信,在查那一包药吧。可是这包药早已在好几天之前丢在便桶里了。等她查完了而一无所获的时候,我盘问了她许久她才说出来,果然是奉命搜查那包药的。我对她说已经丢了,不知道她相信否。她好像是丽娟派来的监督人,好在我事无不可对人言,也没有什么对不起人的地方,随便她怎样去对丽娟说是了。”(节选自戴望舒《戴望舒全集》)

  从日记中我们能够揣测到,穆丽娟在收到戴望舒的信后,一定又悄悄给陈松写了一封信。因为戴望舒在前些日子的信中提到,他藏了一包毒药,随时准备着自杀。穆丽娟放心不下这件事,故而让陈松硬闯进戴望舒的屋子搜查。这一搜查不要紧,药虽然没有找到,却找到戴望舒写给别的女人的三封信。梁蕙这个女人的具体身份是什么,就目前仅有的资料来看,似乎很难断定。除了24日的日记,戴望舒在20日和24日的日记中,曾两次提到过这个人。看来,那段时间里,梁蕙应该是诗人经常联系的一个对象。有时想想,我们似乎能够理解诗人的做法。妻子远在上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每天过着相思成疾的日子,心中的苦闷无处宣泄,自然需要找一个人分担。如果选择男人,他们提供给戴望舒的只有烈酒和买醉。可是,那只是一瞬间的快感。等到天色渐明,酒意消退,他一样会伤心,一样会难过,一样有诉不尽的愁怨。如是下去,事情没有解决,反倒浪费了大把时间。女人就不同了。女人与女人之间多多少少是有共鸣的。那段时间里,诗人或许早就将遇到的事告诉梁蕙了。他不奢求梁蕙能理解,他甚至可以将梁蕙当成穆丽娟。因为很多对穆丽娟不敢说的话,他都可以毫无保留地告诉梁蕙。这种宣泄情绪的方式,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戴望舒曾经说过:“事无不可对人言,也没有什么对不起人的地方。”由此可知,梁蕙不过是诗人生命中一个匆匆的过客。匆匆得恍如碧海中振翅飞过的海鸥,恍如苍山翠林间悄然飘去的清风,恍如悠悠江水中不经意间荡漾开的涟漪。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越轨的交往,自然没必要费尽心思地去解释。因为过多的解释,只会让真实蒙上阴影。

  1941年的秋天,红色的枫叶落了一地,天空一抹蔚蓝,白云悠悠地浮在碧空中,像是一团团聚集的棉花。戴望舒坐在书桌前,抬头看向窗外那一株翠绿的高树。他突然叹一声,似乎想到了什么,忙垂下头提笔收尾。而后,将那一本制作精美的相册合上。过了一会儿后,他又忍不住打开,望着曾经一家三口的照片,不自禁落下泪来。他太思念穆丽娟了,以至于只要闭上眼睛,便是她弯如月牙的眼睛,红艳而不妖娆的樱桃小嘴。当天下午,孤独的戴望舒给穆丽娟寄过去两本日记,还有一本他精挑细选出三十多张家人的照片做成的相册。日记不必多说,几乎每句话,每个字,每行文,都是对穆丽娟深深的思念。在相册的扉页上,他不无感伤地写道:“丽娟,看到这些的时候,请你想到我在等待着你,等你再度回到这里。不要忘记我们曾经那些美好的回忆,不要让岁月苍老了我们彼此的誓言,好吗?”

  不要忘记。该是怎样的无奈?

  或许,戴望舒已经感受到这段婚姻的渺茫了吧。但凡穆丽娟坚定的事情,他是很难左右的。可是,明知左右不了,他仍旧选择一试。因为,他已经错过了一个施绛年,今生今世,再不愿错过一个比施绛年更爱他的穆丽娟。

  那天夜里,穆丽娟和周黎庵正在家中闲聊。橙黄色的灯光,微微笼罩着狭小的客厅。此时,仆人突然急匆匆送来一个包裹,说是戴望舒寄来的。穆丽娟听后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挥挥手说道:“知道了,你下去吧。”说完,她略带笑意的眸子转向周黎庵。周黎庵不知所措地垂下头,瞄了一眼包裹:“东西是望舒寄过来的吧?”

  穆丽娟点点头,不在意地说:“必定是些无关紧要的书信,我是看够了。”

  周黎庵哦了一声,皱着眉梢:“我看挺厚的,若是书信,望舒能写这么多,当真痴情得很。你是知道的,写作就是他的命。他能挤出大部分写作的时间为你写信,看来真的很在乎你。你难道不想看看里面是什么吗?”

  穆丽娟摇摇头,秀丽的脸庞依然白皙干净:“我是再不会信他的浑话了。当初,我敢拿着青春赌一把,总想着即便输了,多多少少能回本吧?这里的回本意味着,他可以依旧大男子主义,但至少内心深处必须是独爱我一个的。可是呢,我等来的是他依旧牵念着十多年前的初恋,等来的是他对我们家冷冰冰的态度,等来的是他随心所欲践踏我的尊严。人生在世,总要有个度吧。他没了度,我何苦要去迁就呢?”

  清冷的月华洒过来,漫在穆丽娟半是忧伤的脸上。周黎庵在不经意间,看到穆丽娟眼角悬着的泪花倏然垂下来,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碎花旗袍上。周黎庵清楚,虽然她的嘴上说着无所谓,可是心里当真如是吗?都说女人口是心非,她一定也是吧。

  戴望舒寄出的日记本和相册,穆丽娟不是没有看。但那时的她已经伤痕累累,她是再不想与戴望舒复合了。恰好周黎庵不嫌弃,愿意娶她这样一个结过婚,生过孩子的女人,她何苦要再次回到那段冷冰冰的岁月中呢?

  几十年后,九十余岁的穆丽娟每当想起这件事,依然会热泪盈眶。她为何如此决绝呢?我们从她接受记者采访时说的话中可以知道个中原因。“这并不是一时之气,我在香港的时候就已经想了很久。我从小是家中的掌上明珠,所有人都很重视关心我。但是自从和戴望舒结婚后,一点儿地位也没有。我还年轻,只有二十多岁,不能就这样过一辈子。”

  1943年1月23日,戴望舒正式寄出了离婚协议。他无比明白,穆丽娟是铁了心要与他离婚的,他无论怎样坚持都无济于事。况且,他很早就听说了穆丽娟与周黎庵之间的关系。不知为何,这一次,他似乎比之前平静很多。难道,这是他对穆丽娟的选择而做出的一种无私的祝福吗?当然不是,自己的老婆跟别人好了,谁都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不过,有一句俗话说得好:你的快乐,就是我最大的幸福。或许,当爱一个人到最深处时,自然而然便能达到这样的境界吧。

  晚年的穆丽娟曾经说过:“我们离婚的原因就是性格不适合。”有时仔细想想,我们确实能体会到这句话的心酸。他们,一个是需要被人疼爱怜惜的富家小姐,一个是张狂而敏感的文学诗人。一个始终把感情放在第一位,一个却是嗜书如命的书生。穆丽娟不过是需要一个人无微不至的呵护,因为她的年纪还小,太需要人照顾。可是,多情的诗人给予她的,不是宽广厚实的臂膀,不是柔情似水的蜜语,不是浪漫情长的胸怀。自从嫁给诗人,遇到很多事,她要自己扛。两人发生争执,她要自己忍。在斑驳的岁月中,她逐渐明白过来:爱情若要长存,必然需要两个人共同付出。因为一个人的粉身碎骨,换不回彼此的白头到老。

  五十多年过去了。时光的风一次又一次吹过那片海湾,一次又一次抚平太多人的过往。暮年的穆丽娟,每当想起曾经的画面,眼角依然会充盈着热泪。那个时候,她果敢的选择,定然是为了幸福而奋不顾身的。她说自己当时太年轻,根本没有想到小孩。可是,下一代人又怎能体会到上一代人的经历、上一代人的心酸呢?每个人的一辈子都是短暂的,故而太多的选择并非总是令人满意。在离开戴望舒后,穆丽娟嫁给了汉奸文人周黎庵为妻。最开始,他们的生活十分富足,衣食无忧。然而,等到抗战胜利以后,这样的生活很快就消失了。从此,他们过上了艰涩的日子。m.χIùmЬ.CǒM

  而今,老人迟暮,光阴走远。

  在充斥着喧嚣和叫卖的弄堂里,上海南京西路471弄33号,仍旧显得安静。年近百岁的穆丽娟,如过往一样平静地生活着。时光带走了她的青春,带走了她的美貌,带走了她的过往,却没有带走老人俊美的古典神韵,清秀婉约的面容。后来,有记者来到此处。当他们问起那段尘封半个世纪的往事时,老人只是笑着摆摆手,脸上虽是满不在意的笑,心里仍旧是钻心透骨的痛吧?最后,老人徒生感慨地说道:“我已到了这个年纪了,不想再回忆那段往事了。”

  风儿轻轻,月色皎洁。很多人,很多事,很多情,最终都逃不过“忘却”两个字。

  这个世上,忘却的方式有很多种:有的是被人伤透了心,不再相思,不愿提及的忘却;有的是藕断丝连,虽然嫁作他人,却仍旧牵挂彼此的忘却;有的是阴阳相隔,还未喜结连理,就此天涯一别的忘却……

  人都会老,谁的记忆力都不是永恒的。

  我们会忘记一个人的面容,会忘记一个人的身形,会忘记一个人说话时的音调。可是,与那人在一起时经历的事、萦绕两人心间的刻骨铭心的痛、挥散不去的琐碎的过往,却终究会随着时光的滋长,越来越深刻,越来越伤感,越来越百爪挠心。

  忘却和铭记是相辅相成的。

  或许,老人一句不愿回忆,何尝不是一种难以释怀呢?可是,难以释怀又能怎样?

  人散人去,潮来潮退。没有永恒的人,自然也无法履行天荒地老,海枯石烂的诺言。好在,这个世上有永恒的事。她和戴望舒之间的故事,不会随着时代的变迁,风云的流转而被人淡忘。相反,他们的爱情会被越来越多的人关注,越来越多的人解读。

  可能,这就是永恒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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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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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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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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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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