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公元2000年

　　我清晰地记得童小语身上散发出淡淡的香味，很好闻。

　　我清晰地记得轻轨划过天空的速度和角度，

　　我清晰地记得我和童小语走过的每一条路的名字，

　　我清晰地记得空中传来的

　　歌曲的旋律，我清晰地记得遇见的每一位路人的笑容。

　　1

　　日子就这样在纸上，在信笺里，在字里行间，在我们看上去若有若无的思念中晃晃悠悠地来到了12月。

　　圣诞节前的那个星期六的早上，我睡得正香，宿舍电话突然响了，那帮浑蛋没一个愿意去门口接，最后还是我骂骂咧咧地裹着个被子蹦到了电话机旁。

　　“喂，麻烦你叫一下苏扬。”是个女孩，声音挺好听，还有点熟悉。

　　“不麻烦，我就是。”我闭着眼睛打哈欠，“你哪位啊？”

　　“要死啊，我童小语呀！”

　　“哎呀妈啊，对不起，对不起，我还没睡醒，没听出来，真不好意思。”我瞬间清醒了，赶紧道歉，“你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了？有事呼我就行，我BP机一天二十四小时开着机呢。”

　　“干吗，不可以吗？”

　　“可以，可以，求之不得。”

　　“这还差不多，我就是想问你，平安夜能不能出来？”

　　“我当然没问题，一直不方便的人是你。”

　　“我也能出来的，我们一起过平安夜吧。”

　　“好啊。”

　　“那你早点出来，下午就出来，不，中午就出来。”

　　“好啊！”

　　“你别什么都好啊好啊的，感觉在敷衍我！”

　　“那我应该怎么说？”

　　“你应该很高兴，应该谢谢我，应该和我一样从现在开始就期待那一天早点到来。”童小语很认真地对我说，“苏扬，我已经三十八天没见到你了，你都快忘了我长什么样了吧？”

　　“有那么久吗？”

　　“当然有了，我真想早点见到你。”

　　“我也是。”

　　“我好不容易才争取到半天时间的。”

　　“我明白。”

　　“你要给我买好吃的。”

　　“没问题。”

　　“哼！我看你根本就不想见我。”童小语的语气突然低落起来，“我不联系你，你就从来都不主动联系我。”

　　“这不天天写信吗，一天好几封呢。”

　　“那也是我给你写的。”

　　“我也回信了，就是没那么多。”

　　“算了，不逼你了，等见面的时候再说。”

　　挂了电话，我睡意全无，心想：明明天天联系，怎么还不满足？女孩的心思可真是奇怪呀。

　　2

　　平安夜那天上午，我先是理了个发，然后还洗了个澡，最后又问老马借了双最新款的运动鞋，临出门时又抹了顾飞飞刚买的啫喱水，对了，还生平第一次刮了胡须，打扮得精精神神的，出发去见童小语。

　　我们依然约在老地方见面，我到时童小语已经到了，她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漂亮，显然也精心捯饬过。

　　远远看着她，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这么漂亮时尚的上海小姑娘，真的和我有关系？

　　见到我，童小语竟然有点害羞：“你来啦！这次挺准时的嘛！”

　　我也紧张：“那必须的，可不能让你再等我。”

　　“你今天的衣服穿得还不错！”

　　“那是，不能让你再失望。”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童小语高兴极了，“好了，现在我们去哪里呢？”

　　“哎呀，这……我还真没想过，上海哪里好玩我都不知道。”

　　童小语看着我的窘样突然乐了起来：“瞧把你给吓的，走吧，我们先去香港名店街。”

　　然后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往对面的轻轨站奔了过去。

　　那是我第一次和童小语“亲密接触”，还是被动的。我清晰地记得童小语身上散发出淡淡的香味，很好闻。我清晰地记得冬日正午的阳光不再强烈，晒在身上很舒服。我清晰地记得轻轨划过天空的速度和角度，我清晰地记得我和童小语走过的每一条路的名字，我清晰地记得空中传来的歌曲的旋律，我清晰地记得遇见的每一位路人的笑容。新的千年即将来到，整个城市的人都心存善念，彼此祝福，一起为更加美好的明天默默祈祷。

　　3

　　作为那个年代的上海最时尚小资的场所之一，香港名店街以其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和时尚新潮的商品而备受欢迎，此前我完全不知道人民广场的地下竟然还有这番天地，当童小语拉着我的胳膊坐电梯下行，推开一扇沉重的大门，然后我看到眼前璀璨炫目、五彩斑斓、热闹非凡的景象时，我彻底傻眼了，那一瞬间真有一种置身香港的感觉——我当然没去过香港，但关于香港的录像可没少看，旺角、庙街、铜锣湾、中环、尖沙咀、油麻地……这些地名对数以千万计的像我这样的小镇青年而言都如数家珍。

　　“快走吧，我都急死了。”看我张着嘴驻足不前，童小语直推我。“你要干吗？”

　　童小语兴奋地回答：“当然是逛街啦，我有好多好多东西要买。”

　　那个下午，我陪着童小语一直逛了三个多小时，将香港名店街的上百个店铺逛了个遍，逛得我双腿发硬，筋疲力尽，苦不堪言。逛到最后我困得几乎睡着了，可童小语还精力旺盛，拉着我往下一家冲。最过分的是，“有好多好多东西要买”的童小语根本没买任何东西，这在买东西从来不超过三分钟的我看来，完全不可理喻。

　　“苏扬你不懂的，女孩逛街的乐趣不在于买，而在于体验这个过程。”面对我的质疑，童小语还谆谆教导。

　　好不容易逛完最后一家店铺，我长吁短叹终于可以脱离苦海之际，童小语又推开一扇大门，然后指着更加花花绿绿的店铺用更加兴奋的口气对我说：“啦啦啦，迪美到啦！”

　　“迪美？”我一脸茫然，“这又是什么鬼？”

　　“就是我今天真正想来的地方啊，香港名店街的东西都很贵的好不啦，也就看看，我们买东西都是到迪美的。那里才叫物美价廉呢……苏扬，你怎么啦？你脸色好吓人啊！哪里不舒服吗？”

　　4

　　迪美购物广场和香港名店街的调性完全不一样，没了装修富丽堂皇的店铺，而是一个个小摊位，不过人气要更旺，几乎可以用摩肩接踵来形容。童小语紧紧拽着我的胳膊，像鱼一样在人潮中游走，流连在一个又一个小摊位之前，特别对墨镜和口红情有独钟。

　　童小语在两款墨镜之间犯了难，戴了摘，摘了再戴，不停地问我到底哪款更好看。

　　“都好看。”我感觉严重缺氧，大脑已经完全不在线。

　　“哼！不准说都好看，哪一个更好看？快说呀！”

　　“框大点的吧。”我随便说了一个。

　　“为什么啊？”

　　“显得你脸小。”

　　“好吧，我其实也觉得这款更适合我。”童小语满意地看着我，“想不到你也蛮有品位的嘛！”

　　“嗯嗯嗯。”我狂点头，“我们可以出去了吗？”

　　“当然不行，我还没买口红呢，有一款我惦记好久了，你快跟我来呀。”

　　5

　　等我们终于从迪美出来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而我也已近虚脱。人生第一次陪女孩逛街就落得如此下场，让我从此对这个活儿产生深深的恐惧。

　　一阵寒风吹来，我清醒了些。

　　“苏扬，这些是送给你的。”童小语将刚才买的一些小玩意儿递给我。

　　“哎呀，你看我都没给你买礼物。”我突然意识到刚才应该买点东西给童小语的，“要不我们再进去，你喜欢什么？”

　　“下次再说吧，我有点饿了，我们去吃饭吧。”童小语虽然装作不在乎，但语气还是有点失落。

　　“好啊，那我请你吃饭。”我赶紧振作精神，“刚才我看到有家馄饨店，生意好像很不错。”

　　“不要吃那个，我想吃肯德基。”童小语说完从包里掏出两张花花绿绿的广告纸，“我想吃刚推出来的一个套餐，我有优惠券的，一点都不贵。”

　　如果当时我面前有一块豆腐，我一定毫不犹豫地撞死算了。肯德基还叫不贵？一顿抵我一个星期伙食费。

　　请原谅我当时的震惊，也请原谅我对此要浓墨重彩几句。只因2000年肯德基对我而言绝对还是神一样的存在，听说过，没见过，路过过，没进过，原因很简单，害怕，怕吃不起，怕不会点，怕不好吃，总之，从没想过我的人生和那玩意儿会有交集。

　　“你还愣着干吗？钱没带够吗？”童小语突然一脸认真地问我，“我请你吃也可以的。”

　　“什么话这是？必须我请。”童小语的话说得我豪情万丈，也顾不上心疼钱了。我一把拉住童小语的手，“咱现在就去吃肯德基，去吃那什么新套餐。”

　　6

　　“童小语，我有话对你说。”吃肯德基时我对她说。

　　“什么啊？”童小语心不在焉地回答，眼睛却一直看着手中的汉堡。

　　“可不是我夸你，你今天比以前漂亮多了。”

　　“没有吧，怎么可能呢。”童小语一边猛啃汉堡一边谦虚，那样子特别可爱。不管她个头有多高，长相多成熟，在美食面前，就还是个孩子。

　　“真不骗你，感觉你瘦了，知道吗？今天刚见面时我差点没敢认你呢。”

　　“我们俩也就一个多月没见，没有那么神奇的。”

　　“是啊，上次见到你的时候大家还穿短袖呢，现在都披大衣了。”

　　“都怪你不好，是你不找我的。”

　　“我怎么找你啊，打电话到你家，还是冲到你们学校？”

　　“反正是你不好，我不给你写信，你就也不给我写，你还说要给我快乐呢，都是骗人的。”童小语放下汉堡，委屈地看着我。

　　“给你快乐？我怎么不记得了？”

　　“你看你什么都忘记了。”童小语手伸到包里掏了半天最后拿出厚厚一大摞信，丢到我面前，“你自己看看你有没有说过，还说了好几次呢。”

　　那堆信里不但有我这一两个月给她手写的信，还有以前写的E-mail，童小语把它们都打印了出来。而且在我的信上到处是童小语画的各式各样的符号，有的旁边还写着批注，比如一封信上我写着她是我见过的最美丽可爱的女孩，她就在旁边写着：肯定是假的，我才不会信呢。然后又补充批注：不过我还是很高兴他这么说。还有一封信上我说要带她去看看我的家乡，那里扬州一觉十年梦，春风又绿江南岸。她则在旁边写着：我要时时提醒他，否则他这个猪脑袋会忘记的……

　　看着这些花花绿绿的信纸，我突然意识到，童小语除了单纯、可爱这些宝贵的品质外，还有一点难能可贵，那就是真诚。这份真诚源自她的付出，无论当初在网上大段大段写留言，还是现在在信上写批注，这样的童小语都让我感受到一种付出的力量。

　　这种力量直指人心，疑似爱情。

　　7

　　吃完肯德基，童小语说还要到书城看看有没有出黑板报的材料。童小语说她学校里会举办黑板报比赛，上次他们班只拿了第四名，她这个宣传委员非常没有面子，这次无论如何要进入前三。于是我陪她来到附近福州路上的上海书城。

　　走进书城，童小语指着琳琅满目的图书问我：“苏扬，以后你也会出书，在这里卖吗？”

　　“不知道啊！”童小语真把我给问住了，“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你一定会出书的，你那么有才华。”

　　“我完全没信心。”

　　“可是有很多人喜欢你的作品。”

　　“那是在网上，出书很难的。”

　　“那我也相信你可以的，如果有一天你出书了，我要买十本支持你。”

　　“好啊，一言为定。”

　　“嗯，我还会告诉所有人，书的作者是我的好朋友。”童小语兴奋不已，“你要给我签名哦，还要给我写祝福语。”

　　“没问题。”那一瞬间，我暗自许下心愿，将出一本书作为我的人生目标。

　　不为其他，只为了不让童小语觉得看错了人。

　　8

　　在书城六楼，童小语买了几本美术书用作黑板报参考。接着我们又来到四楼音像专区，童小语说她的偶像S.E.S出新专辑了，她想看看。

　　在那里我们见到了S.E.S新专辑《Surprise》的CD，童小语兴奋不已地捧在怀里，最后又遗憾地放回原处，语气失落地说：“太贵了，还是等磁带出来再买吧。”

　　我看了眼定价，五十八元，是挺贵的。

　　趁童小语去一旁的沪剧专区给她妈妈挑选录音带时，我赶紧把那张CD买了下来。

　　等走出书城，璀璨灯火下，我取了出来，递给她。

　　“送给你！”

　　“还真是惊喜呢！”童小语先是愣了下，然后激动得原地直蹦，同时兴奋地发出“耶”“哇塞”“我好高兴”之类的感叹，引得路人纷纷驻足——她也不看自己多大的个。

　　“好了，好了，快别跳了，大家都看你呢。”我也真心喜悦，觉得自己终于做对了件事。

　　“我不管，S.E.S是我的最爱，我想这张专辑都想了好几个月了。”童小语还一直蹦一直跳，“苏扬，你对我太好了。”

　　“这就叫好啊？那以后我会对你更加好的。”

　　“真的吗？”童小语终于停了下来，然后特温柔地说，“你可不要骗我啊。”

　　我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我不会骗你的，永远都不会。”

　　“那就好，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了。”童小语开心极了，“我还能再待会儿，我们去人民广场吧。”

　　9

　　圣诞夜的人民广场温馨、漂亮，人多却不拥挤，一块块错落有致的绿化带将广场划分出若干幽秘的空间，从外面看不出什么，里面却别有风景。

　　我们先是漫无目地走了会儿，然后童小语说：“我累了。”

　　我赶紧找了个长椅，刚准备一屁股惬意地坐上去，被童小语拦住了。

　　“不好直接坐的，多脏啊！”说完她又从包里掏出两张纸，垫在长凳上。

　　“哎哟，舒服！”我惬意地跷起二郎腿，“我说你这包里都装的什么东西啊，跟机器猫似的。”

　　“就是一些要用到的东西啊，对了，你怎么不背包啊？”

　　“没这习惯。”

　　“下次我陪你去买个包吧，男生背包挺好看的。”

　　“行啊，你什么时候还能出来？”

　　“我也不知道。”提到这个童小语就伤感，“要是我现在不上学就好了。”

　　“你可千万不能这么想，人生是有阶段的，不能揠苗助长。”我赶紧转移话题，“Look，那两人在做什么呢？”

　　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童小语看过去，迟疑地说：“好像在接吻。”

　　“那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两人好像都是男的。”

　　“还真是。”童小语立即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对我说，“我还是头一次看到男同性恋呢。”

　　我故意逗她：“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讲，其实……我也是同性恋。”

　　“真的假的啊？”童小语的反应大大出乎我的预料，直接站了起来。

　　四周的群众纷纷投来讶异的眼神，连那俩哥们也停止了接吻。

　　我赶紧拉住童小语：“小声点，逗你玩的！”www.xiumb.com

　　“你吓死我了，讨厌。”童小语是真生气了。

　　“哎，你为什么害怕我是同性恋啊？”

　　“因为那样你就该不喜欢我了啊！”她脱口而出，身子转到了一边，背对着我。

　　我心里一暖，往她身边挪了挪，轻轻摇晃她的肩膀：“好了，别生气了，以后我再也不和你开玩笑了。”

　　“我好冷！”童小语突然说。

　　我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指很长，也很柔软。

　　她没有拒绝。

　　我张开双臂，从背后搂住她的腰。童小语的身体急剧颤抖着，仿佛失去了力量，慢慢瘫进我的怀里。

　　我低头，紧紧贴住她的脸，情不自禁地说了句：“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为你取暖，好吗？”

　　童小语没有说话，就点点头，然后趴在我的胸前仿佛睡着了一样，而我也不敢动弹，生怕一个细微的举动就惊醒这拥有的一切，然后发现只是一场梦而已。

　　“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过了好久童小语突然问我。

　　“当然。”

　　“算是诺言吗？”

　　“算。”我没再多说什么，而是轻轻在她的嘴唇上吻了一下。

　　很多天后童小语回忆起那个吻的时候依然会脸红，童小语说当时她紧张死了，根本没有想到我居然会吻她。童小语还说当我嘴唇碰到她的唇的时候，她仿佛灵魂已经脱离躯体，从地面飘起来一样。

　　这是我们彼此的初吻，发生在美丽的平安夜，我实在无意为之过度抒情，却也无法否认那一瞬间我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根本改变，那就是我终于恋爱了。

　　10

　　圣诞过后很快就是元旦，2000年的元旦因被喻为千禧年的开始而备受瞩目。

　　从圣诞那天起童小语便开始精心策划怎么才能和我一起过元旦，她说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这一千年一次的机会。对此我倒没什么太大感觉，在我眼中，每一天其实都差不多。矫情一点说：只要能和童小语在一起，天天都是圣诞和元旦。

　　刚开始的情况并不容乐观，童小语在来信中狠狠将她妈妈批评了一顿，说她妈妈强势、偏执、不讲情面。她好话说尽，就差以死相逼，她那无情的妈妈都坚决不同意再让她外出。童小语一口气写了二十来个“怎么可以这样”以及“气死我了”来表达她的郁闷，还画了一只气势汹汹的卡通母老虎，说这就是她妈。

　　我看了哑然失笑，连郁闷的心情都没了，赶紧回信，安慰童小语不要那么在意，一个星期内连着出来两次确实挺不好，你妈这样做是关心你，她没错，等你再大点自由了我们补回来就是。

　　童小语回信：不行，补回来的不能算数，因为那个时候的我就不是现在的我了，我一定要出来，你等我好消息吧。

　　我看着信，咀嚼着童小语的这些话，觉得挺有意思的，这个女孩，身上似乎还有很多我未曾发现的品质。

　　11

　　果然在元旦前一天，事情发生转折，我正在上课，童小语突然呼我，而且不停地呼，可见她有多心急。我只好赶紧翘课回电，电话里童小语兴奋不已地宣布：“苏扬，我明天晚上可以出去和你在一起啦，还可以玩到十二点，一起迎接新年呢！”

　　我忙问她怎么办到的。

　　童小语得意扬扬：“我让我们班女同学联名去求我妈妈，说想一起过元旦，我妈妈架不住人多，也觉得这样不危险，就答应了呀。”

　　“你可真聪明。”

　　“那确实。”童小语得意扬扬，“苏扬，你是不是也很高兴呀？”

　　“必须的。”

　　“可我怎么听不出来呢？”

　　“难道也要我对全世界大声宣布吗，万一声音太大，被你妈妈听到了怎么办？”

　　“讨厌！”童小语乐了，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赶紧说，“对了，明天我同学真的会和我们一起玩的哦。”

　　“好啊，人多热闹。”

　　“那你明天要好好准备准备。”

　　“准备什么？哦，给她们带礼物是吧？”

　　“不是啦！现在还没这个必要。”童小语有点迟疑，却还是说了出来，“就是注意一下穿衣还有言行举止什么的。”

　　“为什么啊？难道我很土吗？”

　　“反正不洋气。”童小语的诚实和直率这时候变成了伤害，“我倒是可以忍受，可不想让她们瞧不起你。”

　　12

　　晚上我在宿舍看《了不起的盖茨比》，顾飞飞约会回来了，四仰八叉地躺在我床上对我说：“明天晚上要出去吧？”

　　“嘿，童小语非得让我陪她一起过元旦，麻烦。”

　　“我知道，童小语都和菲儿说了，我和菲儿也会去。”

　　“哦！”

　　“老五，别说我没提醒你，你明天可得好好捯饬捯饬，买身新衣服，别总问别人借，还有说话的时候慢点，走路的时候站直点，看人别老斜眼。总之，千万别给童小语丢面。”

　　我急了：“我说你们一个个都什么意思啊，我他妈有那么不堪入目吗？”

　　“老五你还别不高兴，我说这些绝对是为你好。你以为谈恋爱那么简单哪？就你俩高兴就行啦？”顾飞飞坐了起来正色对我说，“童小语可是他们班的班花，现在她同学都知道她和一外地人好上了，他们班男生个个都想打你，女生个个对你好奇，就想知道你是何方神圣，何德何能。明天就是你接受大家伙检阅的日子，你说童小语压力得有多大？你是不是应该好好准备准备？”

　　“×，我看你们就是有病，什么外地人本地人的，不就谈个恋爱，至于搞地域歧视吗？”我怒不可遏，“我还就偏不信这个邪，我就这么着过去，爱咋咋地。”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懒得搭理你。”顾飞飞说完打开电脑，玩游戏去了。

　　我书也没心情看了，躺在床上则越想越郁闷，并且决定不妥协。

　　我想童小语如果真喜欢我的灵魂，那么就不会在意我的外表。至于其他人怎么看，我压根儿不在乎，爱谁谁。

　　13

　　第二天晚上八点，我坐公交车来到书城，我和童小语约在那里见面。

　　童小语看到我的第一眼，眼神明显闪过一丝阴霾。

　　我有点挑衅地问：“是不是很失望？”

　　童小语上前紧紧揽住我的胳膊：“没事，快走吧，她们都到了。”

　　我们沿着福州路一直走到人民广场，在博物馆门口，终于见到了童小语口中的“她们”，人数还真不少，得有七八个女孩，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一点学生的气息都没有，而且绝大多数都带着男朋友。不过顾飞飞和陈菲儿不在里面，估计还在哪里鬼混没过来。

　　童小语远远地对她的同学们挥手喊：“我来啦！”然后冲了过去，和每个女孩拥抱，仿佛失散多年的姐妹，接着大家用上海话叽里呱啦说了很多。

　　我跟在后面，不知道是也要热情上前，还是停在原地，感觉自己和他们格格不入。

　　女生们招呼完后便开始介绍自己的男朋友。其中一个叫周雨浓的女孩男朋友最帅，个子得有一米八五，棱角分明，很像胡兵，周雨浓搂着“胡兵”感觉不要太神气，瞟着我问童小语：“这就是你男朋友呀？”

　　“是的啊，他叫苏扬，是个作家。”

　　“你好！”我朝周雨浓打招呼。

　　周雨浓没回应我，而是“哦”了声，然后就没有再问什么，接着和其他几个小姑娘笑着闹着说别的了。

　　我有点尴尬，童小语轻轻拉我的衣角说：“没事的。”

　　九点整，所有人都到齐了，顾飞飞的到来大大缓解了我的尴尬，无论如何我都有了个可以说话的人。

　　顾飞飞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对我说：“老五你可真有个性，我算服了你。”

　　“那必须的，男人必须说到做到。”

　　“你这叫把顽固当个性。”

　　我本还想和顾飞飞抬杠，童小语在前面叫我：“苏扬你快过来啊，我们去外滩看烟花吧。”

　　顺着延安中路我们一直走到外滩，那里早已人山人海，对面的金茂大厦和东方明珠灯火璀璨，黄浦江水在灯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外滩的一头竖立着一个巨大的钟表，那里将会敲响零点的钟声。此刻世界和平，人间祥瑞，盛世繁华，万物生长，新的千年即将到来，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色彩。

　　14

　　随着时间越来越接近零点，外滩的人越来越多，气氛也越来越热烈。女生们无法再聚在一起嬉笑打闹，而是纷纷化整为零，有男朋友的和男朋友窃窃私语，没男朋友的就两两陪伴，抱成一团。

　　我终于等到童小语回到我的面前，我问她刚才玩得高不高兴。她说还行，就是老担心我不开心。

　　我说：“傻丫头，你尽兴就好，不要管我。”

　　她问：“那你是不是不开心了？”

　　我强作欢颜：“怎么会？我不要太高兴啊，哈哈，我简直太高兴了。”

　　她点头：“那就好，我不多想了。”

　　十一点半，黄浦江上开始了大型烟火表演，璀璨的烟火在空中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外滩上顿时发出阵阵欢呼。我紧紧搂着童小语，随着人们一起尖叫、鼓掌，那一瞬间，所有的烦忧全部抛在了脑后，心中只有无尽的快乐。

　　在烟火的映照下，我凝视童小语，她是那么年轻，那么漂亮，那么动人。她就在我的怀里，这一刻，我们心连着心，我们属于彼此。

　　烟火表演足足持续了半个小时。当最后一束灿烂的光芒熄灭在黑暗的空中时，人群的气氛也到达了顶点，每个人都整齐划一地喊起了倒计时：“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随着最后一声的停止，新千年的钟声无缝对接地响起，漫天烟火再次照亮天际。

　　恋人们纷纷接吻，以此作为对新千年的献礼，见证他们心中纯洁热烈的爱情。

　　我和童小语也不例外，我们深深地吻着，热烈地吻着，沉醉地吻着，痴情地吻着，所有的语言所有的感情所有的祝福所有的期待，全都浓缩在吻里。

　　停止的那一刻，一颗晶莹的泪珠从童小语的眼眶里滑落。

　　“苏扬，我们会结婚吗？”

　　“我愿意娶你。”

　　“我也愿意嫁给你。”

　　“可是你还小。”

　　“那你就等我长大。”

　　“万一你长大后就不喜欢我了呢？”

　　“那你就等我回来。”

　　“要是你永远都不回来了怎么办？”

　　“那你就永远等着我，反正我一定会嫁给你的。”

　　“好，我一定会等到你。”

　　15

　　童小语，时隔十一年，我终于想起千禧年的最后一晚我们说过的话，或许当时的诺言只是特定环境特定情绪下的产物，然而一语成谶，我最终还是失去了你，并且一别十一年。

　　幸好，相对漫长的一生，十一年并非不可等。而我也确实一直在等。只是你真的还会回来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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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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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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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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