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其它小说>欧也妮·葛朗台;高老头>高老头 Le Père Goriot(6)
  第19章高老头的死

  一、痛并爱着女儿

  第二天下午两点左右,皮安训要出去,叫醒拉斯蒂涅,让拉斯蒂涅接他的班。高老头的病情又加重了。

  “老头儿活不了两天了,也许都活不到六小时,”医学生道,“可是他的病,咱们不能置之不理。还得给他花费点钱做些治疗。咱们替他当看护是不成问题,我可没有钱。他所有的衣袋、柜子,我都翻遍了,全是空的。他神志清楚的时候我问过他,他说他什么都没有。你身上有多少?”

  “还剩二十法郎,我可以去赌,我想一定会赢的。”

  “可是如果输了怎么办?”

  “问他的女婿女儿要。”

  皮安训道:“他们不给又该怎么办?眼前最急的还不是钱,而是需要他身上贴的滚热的芥子膏药,要从脚底一直贴到大腿的半中间。他要叫起来,那还有希望。你知道该怎么做的。再说,克利斯朵夫可以帮你的忙。我到药剂师那儿去作个保,赊欠药账。可惜不能送他进我们的医院,照顾得好一些。来,让我告诉你该怎么办;我回来以前,你不可以离开他。”

  他们走进老人的屋子,欧也纳看到他的脸变得没有血色,扭成一团,他大吃一惊,不敢相信这是高里奥的脸。

  “喂,老爹,您感觉怎么样?”他靠着破床弯下身问。

  高里奥眨巴着眼神黯淡的眼睛,仔细地看了看欧也纳,认不得他。大学生受不住了,眼泪直接流了下来。

  “皮安训,窗上需不需要挂个帘子?”

  “不用。气候的变化已经对他不会产生任何影响。他要有知冷知热的感觉就好了。可是咱们还得生个火,以便煮个药茶什么的,也好有很多别的用处。等会我叫人送些柴草来对付一下,慢慢再张罗木柴。昨天一昼夜,我把您的柴跟老头儿的泥炭都烧完了。屋里墙壁都在淌水,潮得厉害,现在还没完全烘干呢。克利斯朵夫把屋子打扫过了,没打扫之前简直像马房,臭得要命,我烧了些松子。”

  拉斯蒂涅叫道:“我的天!想想他的女儿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啊!”

  “他要喝水的话,就给他这个,”医学生指着一把大水壶,“如果他哼哼唧唧地叫,肚子又热又硬,你就叫克利斯朵夫帮着给他来一下……你知道的。万一他兴奋起来说许多话,有点儿精神错乱,就由他去好了。那倒是个好现象,可是你得叫克利斯朵夫上医院来。我们的医生,我的同事或者是我,我们会来给他做一次灸。今儿早上您睡觉的时候,我们就已经会诊过一次,来的有迎尔博士的一个学生、圣父医院的主任医师和我们的主任医师。他们认为有些奇特的症候,必须注意病势的进展,也许还能借此弄清科学上的几个要点。有一位说,血浆的压力要是特别加在某个器官上也许会发生一些特殊的现象。所以这次老先生一说话,你就要留心听,看是哪一类的思想,是记忆方面的还是智力方面的,还是判断方面的;看他注意的是物质的事,还是情感的事;是否计算,是否回想过去。总之你想办法给我们一个准确的报告。病情可能变坏,他会像现在这样没有任何知觉地死去。这一类的病奇怪得很。倘若在这个地方爆发,”皮安训说着指了指病人的后脑,“说不定有些奇怪的病状:头脑某几个部分的机能恢复,一下子死不了。血浆能从脑里回流出来,至于再走什么器官,只有解剖了尸体之后才会知道。残废院内有个老人是个痴呆者,溢血跟着脊椎骨走,他还活着,但是痛苦得不得了。”

  高老头忽然认出了欧也纳,说道:“她们玩得痛快吗?”

  “哦!他只想着他的女儿,”皮安训道,“昨夜他和我重复说了快八百遍了:她们在跳舞呢!她有了买跳舞衣衫的钱。——他叫她们的名字。那声音把我听哭了,真是要命!他叫:‘但斐纳!我的小但斐纳!娜齐!’真的!简直叫你忍不住地流眼泪。”

  “但斐纳,”老人接口说,“在这儿,是不是?我知道的。”

  他眼睛骨碌碌地乱转,看着墙壁和房门。

  “我下去叫西尔维准备芥子膏药,”皮安训说,“这是帮他上药的好机会。”

  拉斯蒂涅自己一个人陪着老人,坐在床边,眼睁睁看着这张面孔,觉得又害怕又难过。“这个世界上美好的心灵是不会待很久的。确实,伟大的感情怎么能跟一个猥琐又狭小浅薄的社会混在一起呢?”

  他参加的那个盛会景象突然在脑海中出现,和眼前这个垂死的病人成了鲜明的对比。皮安训突然跑进来大声喊道:“喂,欧也纳,我刚看到我们的主任医师,就马上跑回来了!如果他突然清醒,开口说话了,您把他放倒到一个长条芥子膏药上,用芥末把颈窝到腰部下面一并裹住,再叫人通知我们。”

  “亲爱的皮安训!”欧也纳说。

  “这是为了科学。”医学生说,他的热心像一个刚开始信宗教的人。

  欧也纳说:“那么也就是只有我一个人是因为感情才照顾他的。”

  皮安训听了并没有生气,只是说:“你要是看到我早上的样子,估计就不会这么说了。告诉你,朋友,开业的医生眼里只有疾病,而我还看见病人。”

  他走了。欧也纳自己一个人陪着病人,害怕病情恶化发作。不长时间之后病情真的恶化了。

  “啊!原来是你,亲爱的孩子。”高老头认出了欧也纳。

  “您好一点儿了吗?”大学生握着他的手问。

  “好点了。刚才我的脑袋好像被钳子夹住了一样,现在轻松点了。你之前看见过我的女儿吗?她们马上就要来了,知道我的病立刻就会赶来的。以前在西安街,她们照顾我很长时间!天啊!我真想把屋子收拾干净,然后好招呼她们。有个年轻人把我的泥炭全都烧完了。”

  欧也纳说:“我听见克利斯朵夫的声音,他来替您搬木柴,给您送来的就是那个年轻人。”

  “好吧!可是我该拿什么去买这些呢?孩子,我什么都没有了,我把全部都给了她们。至少那件金线衫很好,您觉得好看吗?(啊!我痛!)克利斯朵夫,谢谢你,上帝会回报你的,孩子,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欧也纳挨着男佣人耳朵说:“我不会让您和西尔维白帮忙的。”

  “克利斯朵夫,是不是我的两个女儿告诉你她们要来了?我给你五法郎,你再去一次。就跟她们说我的病情很不好,自己感觉着不好,我在临死前还想再拥抱她们一次,看她们一眼。你就照这样说,但是别太过夸张了,别吓着她们。”

  克利斯朵夫看见欧也纳和他使了个眼色,就走了。

  “她们确实要来了,”老人接着说,“我知道她们的脾气。但斐纳,如果我死了,她还有娜齐会很伤心!我不想死,因为我不想让她们哭。我的欧也纳,我要是死了就再也看不到她们了。在另一个世界里,我想我会发疯。看不到自己的孩子,对于做父亲的来说纠结程度就等于进了地狱,自从她们结了婚,我就深刻地体会到这种滋味了。我的天堂就是于西安街。唉,假如我真的去了天堂,我的灵魂还会回到她们的身边吗?以前听说过有这种事情,是真的吗?我现在脑海里仿佛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她们在于西安街时的样子。她们早上下楼就说:‘爸爸,早上好。’我把她们抱在膝盖上,用尽各种花样逗她们开心,和她们闹。她们跟我亲热好一阵。我们天天一起吃午饭,吃晚饭,总的来说那个时候我是父亲,看着孩子我就高兴。在于西安街,她们不跟我吵架,她们也很懂事,她们很爱我。天啊!为什么她们要长大呢?哎哟!我痛啊,脑袋里在抽筋。孩子们!对不起。我要痛死了,假如不是真的痛,我是不会叫的,你们早就把我训练得不再怕痛了。上帝啊!只要让我握握她们的手,我就不痛了。你猜她们会来吗?克利斯朵夫真是愚蠢极了!我本来该自己去的。他倒能看到她们反倒有福气。你昨天去舞会了,你告诉我她们现在怎么样?她们一定一点儿都不知道我的病,要不她们是不会去跳舞的,可怜的孩子们!我再也不愿意生病了。也许我没生病还能陪着她们呢。她们的财产遇到了危险,又会落到什么样的丈夫手里!快把我的病治好吧!噢!我多难过!哟!哟!哟!你一定的把我治好了,她们需要钱,我知道去哪儿挣钱。我要上奥特赛去做淀粉。我很聪明的,一定会赚他几百万。哎呀!我痛死了!”

  高里奥不再说话了,好像全身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痛苦的煎熬上。

  “她们如果在这儿,我就不会感觉苦了。”

  他迷迷糊糊沉睡了好久。克利斯朵夫回来了,拉斯蒂涅以为高老头睡着了,就让佣人高声地报告他送信时的情况。

  “我先上伯爵夫人家了,先生,可是没有办法跟她说话,她和她丈夫有着急的事儿。我再三请求,特·雷斯多先生亲自出来和我说:‘高里奥先生是不是快不行了?我有事,但要太太待在家里。等事情结束了,她会去的。’——他似乎有些生气。我刚要出来,太太就从一扇我看不见的门里走出来,跟我说:‘克利斯朵夫,您就和我父亲说,我跟我丈夫正在商量的事情是有关我孩子们生死的问题,去不了。等事情一完,我就去看他。’——说到男爵夫人,是另外一件事儿!我没有见到她,不能和她说话。老妈子说:‘太太今儿早上五点十分才从跳舞会回来,中午之前不能叫醒她,要是叫醒了一定会挨骂的。等会她打铃告诉我,我会告诉她的,说她的父亲病重了。我想告诉一件坏的消息,应该不会嫌它迟的。’——我再三请求也没有用。唉,对啊,我也请求见男爵,但是他不在家。”

  “一个都不来,”拉斯蒂涅说道,“我给她们写信。”

  “一个都不来,”老人坐起来又接着说,“她们有事,她们在睡觉,她们是不会来的。这我早就猜到了。到临死前我才知道女儿是什么东西!朋友,您千万别结婚,千万别要孩子!您给他们生命,他们却眼睁睁看着您死。您带他们来到世界上,他们却把您从世界上赶出去。她们不会来的!我十年前就已经知道了。有时我心里这么想过,只是不敢相信。”

  他的眼睛里流出一滴眼泪,却强忍着在眼睛边上,不掉下来。

  “唉!假如我有钱,假如我还留着家产,没把财产分给她们,她们一定会来的,会用她们的吻来亲我的脸!我可以住在府邸里,有漂亮的屋子,有我的仆人,生着火,她们,还有她们的丈夫她们的孩子都会哭成一团。这一切我都可以得到。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钱能买到一切,包括女儿啊。我的钱去哪儿了?假如我还有财产留下,她们就会来伺候我,照顾我;我可以听到、看到她们。欧也纳,亲爱的,我唯一的孩子,我宁可让人家抛弃,宁可做个倒霉鬼!就连倒霉鬼都有人爱,至少那是真的爱啊!不,假如我有钱,那我就能见到她们了。谁知道她们两个的心都像石头一样,我把所有的爱都毫无保留地给了她们,她们对我却没有爱了。做父亲的应该永远有钱,应该紧紧拉着儿女的缰绳,就像对付狡猾的马一样。而我却向她们下跪。该死的东西!她们十年来对我的所作所为,现在已经到了极点。您不知道她们刚结婚的时候是怎么对我奉承体贴的!噢!我痛得像受毒刑一样!我才给了她们每人八十万,她们和她们的丈夫都不敢怠慢我。她们都好好款待着我:好爸爸,上这儿来;好爸爸,上那儿去。她们家永远有我的一份餐具。我和她们的丈夫一起吃饭,他们对我很恭敬,看我手头还有一些呢。您问这为什么?因为我生意的底细,我一句没提。一个给了女儿八十万的人是应该被奉承的。他们对我那么体贴周到,是为我的钱啊。世界并不美,我看到了并且体会到了,她们让我坐着车子去戏院,我在她们的晚会里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她们承认我是他们的爸爸,承认我是她们的父亲。我还有我的想法,什么都没逃过我的眼睛。我什么都感觉得到,我心碎了。我明明看到那些是虚情假意,可是没有办法。在她们家,我就不像在这儿的饭桌上那么自在,我不会说话。有些人问我女婿:

  ——那位先生是谁啊?

  ——他有钱,他是财神。

  ——啊,原来如此!

  “他这么说,恭恭敬敬地看着我,就像恭恭敬敬地看着钱一样。即使我有时候难为他们,我的钱也完全弥补了我的过错。再说,谁也不是十全十美的(哎哟!我的脑袋简直是块烂疮!)亲爱的欧也纳先生,比起当年娜齐第一次瞪着我给我的难受,眼前的痛苦根本不算什么了。那时候她瞪我一眼,因为我说错了话,丢她的脸了,她那一眼好像把我全身的血管都割破了。我很想明白交际场上的那些规矩,可是我只懂得一个:我在这个世界上是多余的。第二天我上但斐纳家去找安慰,没想到又惹了笑话,又让她生气冒火了。我因为这个急疯了,八天的时间里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敢去看她们,怕受埋怨,这样我就进不了女儿的门。啊!我的上帝!既然我受的难吃的苦,您都知道,既然我遭受的千刀万剐,您都记得一清二楚,为什么现在还要我受这个罪?就算太爱她们是我的错,我受的惩罚也足够多,也足够补赎了。我对她们的慈爱,她们都狠狠地报复给了我,像刽子手一样给我上了毒刑。唉!做父亲的多么愚蠢!我太爱她们了,每次都回头去迁就谦让她们,就像赌棍离不开赌场一样。我的嗜好、情妇、一切,就是这两个女儿,她们俩想要什么装饰品,老妈子告诉我了,我马上就去买来送给她们,只是渴望得到一些好的待遇!可是她们看了我在人前的态度,照样来一番教训。而且等不到第二天!她们又为我吵架。这就是溺爱儿女的报应啊。我活了这么些年,不能再去学校了。我痛死了,天哪!医生呀!医生呀!把我脑袋劈开来,也许会好些。我的女儿啊,我的女儿,娜齐,但斐纳!我要看她们。叫警察去把她们找来,抓她们!法律应该帮我的,天性、民法,都该帮我的。我要抗议反抗。如果把父亲都踩在脚下了,那国家不是要灭亡了吗?这是很明显的。社会、世界,都需要靠父道做顶梁柱;儿女不孝,不就是要造反吗?不管她们说什么,只要听见她们的声音,尤其是但斐纳,我就马上觉得不痛苦了。等她们来了,您叫她们别那么冷冷地看我。欧也纳先生,我的好朋友,看到她们眼里的金光变得和铅一样不灰不白,您也许真的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自从她们的眼睛对我不再放光之后,我老是在这儿过寒冷的冬天。我只有咽苦水,就算是苦水我也咽下了!我活着就是为了受委屈,受侮辱。她们给我一点儿可怜的快乐,代价就是让我受这些种种的羞辱吗,我受够了,因为我太爱她们了。父亲偷偷摸摸地看自己的女儿!听说过没有?我把一辈子的生命都给了她们,她们今天却连一小时都不给我!我又饥又渴,心在发烧,她们都不来了解体谅一下我临死前的苦难。我觉得我快死了。什么叫做侮辱父亲的尸体,难道她们不知道吗?天上有上帝,他可不管我们做父亲的愿不愿意,是要替我们报仇的。她们一定会来的!来啊,我的心肝宝贝们,你们来亲我啊!你们父亲临死前最大的心愿就是一个吻而已,他会替你们求上帝,说你们一直孝顺,为你们辩护说好话!总的来说就是,你们没有罪。朋友,她们是没有过错的,请您对大家都这么说,别为了我难为她们。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允许她们把我踩在脚下的。我就喜欢那样。这跟谁都没有关系,和人间的裁判,神明的裁判,都没有关系。上帝要是为了我而惩罚她们,那就太不公平了。我不会做人,是我糊涂我的错,是我自己放弃了权利。为她们我怎么堕落都是甘心情愿的!有什么办法!最美的天使,最优秀的灵魂,都免不了溺爱自己的儿女。我就是一个糊涂蛋,遭到了报应,女儿乱七八糟的生活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是我惯坏了她们。现在她们要寻欢作乐,就像她们从前要吃糖果一样,我依旧对她们百依百顺。小姑娘想入非非的想法,我都满足她们,十五岁就有了车,要什么给什么。罪过都在我一个人身上,为了爱她们而犯的罪。她们的声音能够打开我的心房,我听见了她们的声音,她们在来了。她们一定会来的,法律也是让人给父亲送终的,法律是支持我的。只要让人跑一趟就行,我给车钱,您写信去告诉她们,说我还有好几百万的家产留给她们。我敢发誓,我可以上奥特赛去做高等面食。我有办法,计划赚好几百万,谁都不会想到,不会像麦子和面粉一样在路上变坏的。淀粉哪有几百万好赚!您告诉她们有几百万绝对不是撒谎,她们为了贪心还是会过来的。我宁愿受骗,我也要看到她们。我要我的女儿!她们是我的!是我把她们生下来的!”他一边说一边在床上立起身子,欧也纳看到一张凌乱的发白的脸,竭力装做威吓的表情。

  欧也纳说:“您睡吧。我去写信给她。等皮安训来了,她们如果还是没有来,我就自己去。”

  二、错误的溺爱

  “她们要是再不来,”老人一边大哭一边说了一句,“我要被气死了!气已经上来了!现在我把我这一辈子都看清楚了。我上了当!她们根本就从来没有爱过我!这很明显。她们是不会来的了。她们越拖,越不肯给我这个快乐。我知道她们。我的悲伤,我的痛苦,我的需要,她们从来就没体会过,连我的死也没有想到;我的爱,我的温情,她们根本不了解。是的,她们糟蹋我习惯了,在她们眼里我所有的牺牲都一文不值。哪怕她们要挖掉我眼睛,我也会说:挖吧!我真是太傻了。她们以为天下的父亲都像她们的一样。想对人好一定要人知道!以后她们的孩子会替我报仇的,来看我也是为她们自己啊。你去告诉她们,说她们临死会遭到报应的。犯了这不孝的罪,就等于犯了滔天大罪。去啊,去对她们说,不来送我的不孝子!她们犯的过错已经数不清了。你得像我一样去喊:哎!娜齐!哎!但斐纳!父亲对你们多好,他正在受疾病的折磨,你们来吧!——唉!一个都不来。难道就要我像野狗一样的死去吗?爱了一辈子的女儿,到头来反给女儿抛弃!我恨她们,诅咒她们,我半夜也要从棺材里爬起来咒她们。朋友,难道这能说是我的不对吗?她们做人这么恶劣!我说什么?你不是告诉我但斐纳在这儿吗?还是她好。你是我的儿子,欧也纳。你得爱她,像父亲一样地爱她。还有一个就是她们的财产遇到了困难。上帝!我要死了,我命太苦了!把我的脑袋割下去吧,留给我一颗心就够了。”

  “克利斯朵夫,去找皮安训来,顺便替我雇辆车。”欧也纳嚷着,他被老人这些呼天抢地的哭诉吓坏了。

  “老伯,我到您女儿家去把她们带来。”

  “把她们抓来,抓来!叫警卫队,叫军队!”老人说着,对欧也纳瞪了一眼,闪出最后一道理性的光,“去告诉政府,告诉检察官,叫人替我带来!”

  “您刚才咒过她们了。”

  老人停了停,说:“谁说的?你知道我是爱她们的,疼她们的!我看到她们,病就好了。去吧,我的好孩子好邻居,你是慈悲善良的,我要重谢你。可是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能给你一个祝福,一个快要死的人的祝福。啊!至少我要看到但斐纳,告诉她替我报答你。那个不能来,就带这个来吧。告诉她,她要不来,你就不爱她了。她多爱你,一定会来的。我全身都在烧,快渴死了!帮我在头上放点儿什么吧。最好是女儿的手,那我就得救了,我觉得。天啊!我死了,谁帮她们挣钱?我要上奥特赛去,上奥特赛做面条生意。”

  欧也纳用左手搀起病人,另一只手端给他一杯快要溢出来的药茶,说道:“您把这个喝了。”

  “您一定要爱您的父母,”老人说着,没有力气地握着欧也纳的手,“您明白吗,我要死了,不见她们一面就死了。就好像会永远的口渴,没有水喝,这就是我十年来的生活。两个女婿毁了我的女儿。从她们结婚之后,我就没有女儿了。你们得要求国会定一条关于结婚的法律!要是你们爱女儿,就别把她们嫁人。女婿是毁掉一切的罪魁祸首,他把一切都改变了。根本就不该再有结婚这回事!结婚抢走了我们的女儿,让我们在临死前看不见女儿。就算是为了父亲的死,也应该订一条法律。真是太可怕了!一定是我女婿不让她们来的。杀死他们!杀雷斯多!他们是杀死我的间接凶手!不还我女儿,我就跟他们拼命!唉!完了,我见不到她们的了!娜齐,斐斐纳,快来啊,快来看看爸爸吧,爸爸要出门了。”“来呀,爸爸出门啦”二句,为女儿幼年时父亲出门前呼唤她们的亲切语;此处出门二字有双关意味。

  “老先生,您先冷静下,别生气,别多想。”

  “看不见她们,我死都不会瞑目的!”

  “您一定会见到的。”

  “真的?”老人兴奋地叫起来,“我一定还会听到她们的声音,见到她们的。那我死也瞑目了。唉,我不想活了,我痛得越来越严重了。可是看到她们,摸到她们的衣服,只要她们的衣服就够了,就这么一点小要求!让我摸到她们的任何什么都行!让我摸一下她们的头发也好。”

  他好像挨了一棍,脑袋向枕上倒下,两只手在被单上乱抓,就像在抓女儿们的头发。

  他又挣扎着说:“我祝福她们。”

  然后他就昏过去了。

  皮安训进来说:“我碰到了克利斯朵夫,他帮你雇车去了。”

  三、即将逝去的生命

  他看了看病人,用力扒开他的眼皮,两个大学生只看到一只没有颜色的灰暗的没有神的眼睛。

  “完了,”皮安训说,“我看他永远不会再醒来了。”

  他摸了摸脉,过了一会儿,把手放到老头儿胸前。

  “机器并没有停,像他这样还是去的好,活着反而受罪!”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拉斯蒂涅回答。

  “您怎么了?脸色白得和死人一样。”

  “我听他又哭又叫地说了一大堆。真的有一个上帝!上帝确实有,他替我们准备好了另外一个世界,一个更好的世界。我们真是太混蛋了。刚才的情况要不是那么悲壮,我早就哭了,我的心跟胃都被揪起来了。”

  “还得办好多事,可是哪还有钱了?”

  拉斯蒂涅掏出表:

  “您把这个送当铺去吧。我怕来不及,路上不能耽搁。现在我等着克利斯朵夫,我身上已经没有钱了,回来还得付车费。”

  拉斯蒂涅跑下楼梯,去了海尔特街特·雷斯多太太家。刚才那个情景太可怕了,那景象触动了他的感情,一路都充满着不服气。他走进穿堂想见特·雷斯多太太,但人家告诉他说不能见。

  他对当差说:“我是为了她父亲来的,他马上就要死了。”

  “先生,伯爵再三叮嘱我们。”

  “既然伯爵在家,那么就麻烦告诉他,说他岳父快死了,我要马上跟他见面和他说话。”

  欧也纳等了好久。

  “说不定他现在已经死了。”他心里想。

  当差带他走进第一个会客室,特·雷斯多先生站在没有生火的壁炉前面,见了客人也不客气地说请坐。

  “伯爵,”拉斯蒂涅说,“您的岳父在破烂的阁楼上马上就要死了,现在他连买木柴的钱都没有。他马上就要死了,想见女儿一面。”

  “先生,”伯爵冷冷地回答,“您应该可以看出,我对高里奥先生没有任何好感。他教育坏了我太太,把我的家庭变得不幸。我把他当做打扰我安宁生活的敌人。不管他死也好,活也好,我根本就不在意。您看,这就是我对他的情意。社会尽可以来责备我,我一点儿都不在乎。我现在要处理的事比考虑那些闲话要紧得多。至于我太太,她现在那个样子没办法出门,我也不让她出门。麻烦您告诉她父亲,只要她对我和我的孩子尽完了她的责任,她就会去看他的。要是她爱她的父亲,几分钟之内她马上就可以自由。”

  “伯爵,我没有权利批评您的做法,您是您太太的主人。但是至少我相信您是个讲究情意的人。麻烦您答应我一件事,就是告诉她,说她父亲马上就要死了,因为她不去送终,已经开始抱怨、诅咒她了!”

  雷斯多注意到欧也纳气愤的语气,回答道:“您自己说去吧。”

  拉斯蒂涅紧跟着伯爵走进伯爵夫人平时生活的客厅。她像泪人似的埋在沙发里,那个痛不欲生的样子让他看了觉得可怜。她不敢看拉斯蒂涅,害怕地看了看丈夫,眼睛里的神情说明她的精神和肉体都被霸道的丈夫压倒了。伯爵歪了歪脑袋,她才敢说话:

  “先生,我都听到了。您告诉我的父亲,他如果知道我现在的处境,我想他一定会原谅我。我想不到要受这样的罪,真是受不了。可是我要反抗到底,”她对她丈夫说,“我也有儿女。麻烦您对父亲说,无论表面上怎么样,在父亲面前我都没有错。”她无奈地对欧也纳说。

  那女人经历的苦难,欧也纳大概也想象得到,就走了出去。听到特·雷斯多先生的口吻,他猜得出阿娜斯大齐应该已经失去自由了。

  接着他赶去特·纽沁根太太家,发现她还在床上。

  “我不舒服。”她说,“从跳舞会上出来着了凉,我怕会生肺炎,我在等医生。”

  欧也纳打断了她的话,说道:“就算是死神已经到了您身边,您爬也得爬到您父亲跟前去。他在叫您!估计您要听到他说话,马上就不觉得您自己有病了。”

  “欧也纳,父亲的病也许没有您说得那么严重。可是我感觉我要是在您眼里什么都不是,那我才难过呢,所以我一定会听您的话。我明白,假如我出去得了一场大病,我想父亲会伤心死的。等医生来了我就走。”她看见欧也纳身上的表链没了,就叫道,“您的表怎么没了?”

  欧也纳脸红了。

  “欧也纳!假如您已经把它卖了或是丢了,那就太对不起我了。”

  大学生趴在但斐纳床上,靠近她的耳朵说:

  “您想知道么?好,那我就告诉您!您的父亲现在一点儿钱都没有了,一切都没有了,今晚连他入殓的尸衣西方习俗入殓时将尸体用布包裹,称为尸衣。都没钱买。您送我的表在当铺里,而我的钱全都花光了。”

  但斐纳突然从床上跳下,跑向书柜,拿起钱包就递给拉斯蒂涅说道:

  “我去我去,快让我穿衣服,我简直就是禽兽!快去吧,我会赶在您前面的!”她回头叫老女人,“丹兰士,麻烦老爷马上上来见我,我有话要对他说。”

  欧也纳因为可以对快要死的老人说有一个女儿会来,几乎快乐地回到了圣·日内维新街。他在但斐纳的钱包里找了一会儿打发车钱,才发现这位看似那么有钱那么美丽的少妇只有七十法郎。他走完楼梯,看见皮安训扶着高老头,医院的外科医生当着内科医生的面在病人背上做热敷。这是科学的最后一个治疗,基本等于没有意义的治疗。

  “帮您做热敷您感觉怎么样?”内科医生问。

  高老头看见了大学生,问道:“她们是不是来了?”

  外科医生道:“他说话了,说明还有希望。”

  欧也纳回答老人:“对,但斐纳马上来了。”

  “嗯!”皮安训说,“他还在提他的女儿,他拼命地叫她们,像一个人吊在刑台上叫着要喝水。”

  “算了吧,”内科医生对外科医生说,“没救了,没别的办法了。”

  皮安训和外科医生把快要死的病人放在已经发臭的破床上。

  医生说:“怎么的也得给他换套衣服,他怎么说也是个人。”他又和皮安训打招呼说,“我一会儿再过来。他如果说他难受,就在他的横隔膜上抹一些麻醉药。”

  两个医生走后皮安训说:“欧也纳,把全部的勇气都拿出来!我们把那件白衬衫帮他换上,褥单也换一下。你叫西尔维把床单拿来帮我们的忙。”

  欧也纳下楼,看见正帮西尔维摆餐具的伏盖太太。拉斯蒂涅才说了几句话,寡妇就迎上来,装做一副友善又虚伪的样子,活像一个一肚子全是问题的老板娘,既想赚钱,又不敢得罪顾客。

  “亲爱的欧也纳先生,我们都知道高老头现在已经没有钱了。把被单拿给一个快要死去的人那不是白送吗?还得浪费一条做他入殓的尸衣。你们已经欠我一百四十四法郎了,再加上四十法郎的被单,和一些别的杂费,和一会儿西尔维要给你们的蜡烛,这些加在一起最少值二百法郎,我一个寡妇怎么可能承受得了这么大一笔损失?天啊!欧也纳先生您拍拍良心自己问问。自从这个倒霉的人来了我家,在五天之内我已经损失得够多了。我宁愿让他死了,花三十法郎把他打发出去,就和你们说的一样。这种事让我的房客知道了会不高兴的。只要不花钱,我就愿意送他去医院。总之您替我想想吧。我的铺子是我的性命啊。”

  欧也纳赶紧向高里奥的屋子走了过去。

  “皮安训,当表的钱呢?”

  “在桌子上,还有三百六十多法郎。已经把欠的账还清了。当票在钱下面呢。”

  “哎,太太,”拉斯蒂涅生气地跑下楼梯,说道:“去把账算了吧。高里奥先生在府上不会耽搁很久的,但是我……”

  “对,他现在只能两脚向前地出去了,可怜的人。”她一边说一边数着二百法郎,表情有点高兴,又有点惆怅。

  拉斯蒂涅催她:“快点吧”。

  “西尔维,把褥单拿出来,去上面帮两个先生的忙。”

  “别忘了西尔维,她已经两个晚上没睡觉了。”伏盖太太靠近欧也纳的耳朵说。

  欧也纳刚转身,老寡妇马上就向厨娘跑去,吩咐道:“你把第七号褥单找出来,那条是以旧翻新的。反正是给快死了的人用,这已经够好的了。”xiumb.com

  欧也纳已经在楼梯上走了几步,没有听见房东的话。

  皮安训说:“来,我们帮他把衬衫换了,您扶着他。”

  四、最后的着装

  欧也纳站在床前扶着这个快要死的人,让皮安训把衬衫脱了下来。老人做了个姿势,好像要保护胸前的什么东西一样,还哼哼唧唧说些什么,发出些不成调的语句,就像野兽受到了极大的痛苦一样。

  皮安训说“我知道了,他是要那根刚才我们做热敷时拿下去的头发链子和胸章。可怜的人,快给他接上。头发链子和胸章在壁炉架上面。”

  欧也纳拿来一条淡黄带灰的头发编成的链子,那一定是高里奥太太的头发。胸章的一面刻着:阿娜斯大齐,另外一面刻着:但斐纳。这是永远贴在他心头的事。胸章里面藏了一根极细的头发卷,这应该是他的女儿们很小的时候剪下来的。发辫刚挂上他的脖子,胸章刚碰到胸,老人就心满意足地长叹了一声,让人听了很吓人。他的感觉像是颤抖了一下,又回到了那掩藏了他发出的同情和接受同情的中心,那个神秘的区域。抽搐的脸上是病态的快乐。虽然思想灭亡了,但是情感还存在,让两个大学生很感动,留出眼泪来,掉在病人身上,让他高兴得大叫:

  “娜齐!但斐纳!”

  皮安训说:“原来他还活着。”

  西尔维说:“活着又有什么用。”

  拉斯蒂涅回答:“遭罪接着被折磨呗。”

  皮安训向欧也纳递了个眼色,让他和自己一样蹲下身子,把胳膊放到病人腿肚子下面,两人隔着床做着一样的动作,托着病人的后背,西尔维站在旁边。等他们把他的身子抬起,换被单时,高里奥可能误会了刚才的眼泪,用尽最后一丝气力伸出手来,在床的两边无意地碰到两个大学生的脑袋,死死地抓着他们的头发,轻轻地说:“啊!我的孩子啊!”整个灵魂都在这两句话里面,而灵魂也随着这句话消失了。

  西尔维说:“又可怜又可爱的人啊!”她也被这声哀叹感动了。这声哀叹展示了伟大的父爱,受到了很大的欺骗,最后感叹了一下。

  这是父亲最后的一声叹息还是愉快的叹息。这叹息表明了他的一生,到了最后他还是欺骗了自己。大家尊敬地把高老头放到床上。从这个时候开始,喜怒哀乐的意识早已经没有了,只有生与死的搏斗,印在他脸上的只有痛苦的表情。整个的灭亡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他还可以这样拖一段时间,在我们没有感觉的时候死去。他临死之前连口气也不会再喘了,脑袋里全都充血了。”

  这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是少妇的。

  拉斯蒂涅说:“来得太晚了。”

  来的不是但斐纳,而是她的老佣人丹兰士。

  “欧也纳先生,可怜的太太因为父亲向先生要钱,先生和她大吵一架。她晕过去了,医生都来了,好像要放她的血。她叫着:‘爸爸,要死了,我要去看爸爸!’让人听了那么的揪心。”

  “还是算了吧,丹兰士。现在来也没有用了,高里奥先生已经昏迷了。”

  丹兰士道:“可怜的先生,真的病得那么严重吗?”

  西尔维说:“你们用不着我了,已经四点半了,我要下去开饭了。”在楼梯上撞在特·雷斯多太太身上。

  伯爵夫人的出现让人觉得又严肃又可怕。床边昏暗,只有一支点燃的蜡烛。看着父亲那张脸上还有几分生命的迹象,她哭了。皮安训很识趣地出去了。

  “我怪自己没有早点逃出来看您。”伯爵夫人对拉斯蒂涅说。

  她拿起父亲的手亲了亲。大学生难过地点点头。

  “父亲!原谅我,您说我的声音可以把您从坟墓里叫回来,那您回来一会儿吧,来祝福您正在忏悔的女儿吧。您听我说啊。——真是太可怕了!这个世界上只有您会祝福我。大家都恨我,只有您爱我。连我自己的孩子以后也会恨我。您带我一起去吧,我会爱您,照顾您。我要崩溃了,他再也听不见我的声音了。”

  她跪在地上,发疯似的看着那个尸体。

  “我什么苦都受到了,”她看着欧也纳说,“特脱拉伊先生决定了,丢下所有的债。而且,我觉得他欺骗了我。我的丈夫永远不会原谅我了,我已经把所有的财产都交给他。都是一场梦,到底又为了谁来!我骗了唯一疼我爱我的人!(她指着她的父亲)我辜负他,嫌弃他,让他受尽磨难,我真该死!”

  拉斯蒂涅说:“他明白。”

  高老头突然睁了睁眼,但只不过是肌肉的抽搐。伯爵夫人怀着希望,悸动了一下,和要死的人一样眼里充满了凄惨。

  “他真的能听到我说的话吗?——已经听不到的了。”她独自一个人傻傻地坐在床边自言自语。

  特·雷斯多太太说要在她父亲的身边待会,欧也纳就下楼去吃饭了。所有的房客们都到齐了。

  “嗨,”画家招呼他,“看样子我们楼上要死人了?”

  “查理,您能不能找点别的事开玩笑?”欧也纳一边说着一边用鄙视的目光喊查理。

  “难道我们就不能找点可笑的事情吗?”画家回答,“那又怎么样,皮安训说他已经昏迷了。”

  “唉!”博物院管事接着说,“他活着也好,死了也罢,他什么样对我们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

  “父亲死了!”伯爵夫人吃惊地大叫了一声。

  一听见这可怕的叫喊声,西尔维、拉斯蒂涅、皮安训一起赶紧跑上楼,原来特·雷斯多太太早就已经晕过去了。他们把她救醒了,送上已经在门外等了半天的车,欧也纳还不时地嘱咐丹兰士小心照顾,一定送到特·纽沁根太太家。并麻烦特·纽沁根太太好好地照顾特·雷斯多太太。

  “这回他真的死了。”皮安训大叫着跑到下楼说。

  “各位,吃饭吧,别再等了,汤都冷了。”伏盖太太招呼着所有的人。

  两个大学生肩并肩坐下。

  欧也纳左手捧着碗,右手的十指和中指夹着勺子悬在半空,问皮安训:“你觉得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我把他眼睛合了,四肢放得平平整整,衣服也穿好了。等咱们吃完饭之后一起去区公所报告死亡,再等那边的医生来验过之后,开个死亡证明,我们再把他包上埋掉就可以了。您还想怎么办?”

  “他再也不能这样闻他的面包了。”一个房客弯着身体学着高老头的鬼脸说。

  “真是要命!”助教喊道,“各位能不能丢开高老头的问题,让我们安静一会儿?过去的一个小时,大家只听见关于他的事了。在巴黎这个地方有一个好的风俗,那就是不管一个人是出生,或者活着,还是死去,都没有人理会。这种风俗的好处,我们应该好好享受一下。今天一共死去了六十个人,难道你们都去哀悼那些亡灵吗?高老头死就死吧,我认为他还是死了的好!要是你们疼他,就马上去守灵,让我们安安静静地吃饭。”

  “对,”寡妇说,“他真的是死了的好!听说这个可怜的人苦了一辈子最后却连一个守灵的都没有,死了也就解脱了!”

  但是在欧也纳心中,高老头是父爱的代表,可是他身后得到的唯一的悼词,就是上面的这短短的几句。十五位房客照常谈天谈地,一副和自己没有关系的表情。欧也纳和皮安训听着餐具碰撞的声音和谈笑声,眼看那些人不痛不痒的表情,难受得心都凉了。等他们吃完饭,马上出去找一个神父来给他守夜,帮死者祈祷一下。他们手头只有一点儿钱,不能不看钱办事,遗体放在床板上,两边点着两支蜡烛,屋里很冷清,只有一个神父静静地坐在他的旁边。临睡之前,拉斯蒂涅向神父打听了仪式和送葬的价钱,用笔详细记录下来,然后又写信给特·纽沁根男爵和特雷斯多伯爵,让他们快点派管事的来打发丧费。他要克利斯朵夫把信送出去,他很疲惫,眼皮早就已经合上睡着了。

  转眼一晚上过去了,第二天早上,皮安训和拉斯蒂涅两个人亲自上区公所报告死亡。中午,医生来验过尸体并签了字。过了两小时,高老头的女婿们都没送钱来,更没有派一个人来,拉斯蒂涅只得先给了神父报酬。西尔维讨了十法郎去缝尸衣。欧也纳和皮安训计算了一下,死者的家属要是不负责的话,他们只有倾其所有,极勉强地应付一切开支。把尸身放入棺材的差事,由医学生担任了去,而那口穷人用的棺木也是他向医院特别便宜买来的。他对欧也纳说:

  “我想咱们应该给那些混蛋开一下玩笑吧。你现在到拉希公墓去买一块地,五年为期,再向丧礼代办所和教堂定一套三等丧仪。要是女婿女儿不还你的钱,你就在墓上立一块碑,刻上几个字:

  特·雷斯多伯爵夫人暨

  特·纽沁根男爵夫人

  之尊翁高里奥先生之墓

  大学生二人捐资代葬

  欧也纳在特·纽沁根夫妇和特·雷斯多夫妇家奔走仍毫无结果,只得听从他朋友的意见。在两位女婿府上,他只能到大门为止。门房都奉有严令,说:

  “先生跟太太谢绝宾客。他们的父亲死了,悲痛得不得了。”

  欧也纳对当今的巴黎社会已有相当经验,他深知不能固执。看到没法跟但斐纳见面,他心里感到一阵异样的压抑和急迫,在门房里写了一个字条:

  您的父亲含辛茹苦地养育了你们那么多年,过去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现在他走了,请您卖掉一件首饰吧,使您父亲下葬的时候成个体统,这样你们也不会被别人嘲笑。

  他封了字条,吩咐男爵的门房递给丹兰士送交女主人,然后一个人独自默默地坐在桌子旁边,门房却把信送给了男爵,而男爵却把信往火炉里一扔了事。欧也纳部署停当,三点左右的时候等他回到公寓,望见小门口停着旧棺木,在静悄悄的街头,搁在两张凳上,棺木上面的那块黑布连遮都遮不严。他一见这光景,心里酸酸的,不由得掉下泪来。一把谁也不曾用手蘸过的蹩脚的圣水壶,浸在盛满圣水的镀银盘子里。门上黑布也没有挂。这是穷人的丧礼,既没排场,也没后代,也没朋友,更没有亲属。皮安训因为医院有事的关系,留下了一个便条给拉斯蒂涅,告诉他跟教堂办的交涉。他说追思弥撒价钱贵得惊人,只能做个便宜的晚祷,至于丧礼代办所,已经派克利斯朵夫送了信去。欧也纳看完字条,忽然瞧见藏着两个女儿头发的胸章在伏盖太太手里。

  “您怎么敢拿下这个东西?这可是高老头最喜欢的两个胸章。”他说。

  “天哪!这么好的东西,难道你们要把它也下葬不成?”西尔维回答,“那可是纯金的啊。”

  “当然喽!”欧也纳愤愤地说,“能够代表他两个女儿的也就只有这一点儿东西了,还不给他带去吗?您忍心吗?”

  柩车上门的时候,欧也纳叫人把棺木重新抬上楼,他撬开了钉子,真心诚意地把那颗胸章放在了高老头的手里,姐妹俩还年轻、天真、纯洁,像他在临终呼号中所说的一样“不懂事”的时代的形象,被挂在死人胸前。除了两个丧礼执事,只有拉斯蒂涅和克利斯朵夫两人跟着车,把可怜的人送往圣丹蒂安·杜·蒙,离圣·日内维新街不远的教堂。他们把灵柩放在一所低矮黝黑的圣堂前面。大学生跷着脚四下里张望着,可是还是看不见高老头的两个女儿或者女婿。除他之外,只有克利斯朵夫因为赚过他不少酒钱,觉得应当尽一尽最后的礼教。两个教士,唱诗班的孩子和教堂管事都还没有到。拉斯蒂涅握了握克利斯朵夫的手,默默地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是的,欧也纳先生,”克利斯朵夫说,“他是个老实人,好人,从来没大声说过一句话,从来没损害别人,也从来没干过坏事,哪怕是一只蚂蚁马上要踩在他的脚下,他都会抬抬脚放过它。”

  两个教士、唱诗班的孩子、教堂的管事,一个接一个都来了。在一个宗教没有余钱给穷人作义务祈祷的时代,他们做了尽七十法郎所能办到的所有的事:唱了一段圣诗,唱了解放和来自灵魂深处的歌。全部仪式只花了二十分钟。门外送丧的车只有一辆,是给教士和唱诗班的孩子乘坐的,他们答应带欧也纳和克利斯朵夫一同去。教士说:

  “没有送丧的行列,我们可以赶一赶,免得耽搁时间。现在已经五点半了。”

  正当灵柩上车的时候,特·雷斯多和特·纽沁根两家有爵徽的空车忽然出现了,跟着柩车到拉希公墓。六点钟,高老头的遗体下了墓穴,周围站着女儿家中的管事。大学生用兜里的几张褶皱的法郎买来的短短的祈祷词刚念完,那些管事就跟着神父一齐溜走了。只有两个盖坟的工人,在棺木上扔了几铲子土挺了挺腰,其中一个走来向拉斯蒂涅讨酒钱。欧也纳掏来掏去,一个子儿都没有了,只得向身边的克利斯朵夫借了一法郎。这件很小的事情,忽然使拉斯蒂涅大为伤心,不禁痛哭失声。白日将尽,潮湿的黄昏使他心里乱糟糟的,他静静地瞧着墓穴,埋葬了这青年人的最后一滴眼泪,这是神圣的感情在一颗纯洁的心中逼出来的眼泪,是从它堕落的地下立刻回到天上的眼泪。他抱着手臂,凝神瞧着天空的云。克利斯朵夫看见他这个样子,径自走了。

  拉斯蒂涅一个人在公墓内向高处走了几步,远眺巴黎,只见巴黎蜿蜒曲折地躺在塞纳河两岸,慢慢地亮起了灯火。他的那双欲火炎炎的眼睛停在旺多姆广场和安伐里特宫的穹窿之间。那便是他从前一直不胜向往的上流社会的区域。面对这个热闹的“蜂房”,他射了一眼,好像恨不得把其中的甘蜜一下子吸尽。同时他气概非凡地说了句:

  “现在咱们俩来拼一拼吧!”

  然后,拉斯蒂涅就到特·纽沁根太太家吃饭去了,作为他首次向社会的挑战。

  打开巴尔扎克的世界,在《人间喜剧》中穿梭游历,窥视着十八世纪的法国。翻到了《高老头》这一卷,匆匆浏览,咀嚼之余,些许个问题会在读者的脑海中萦绕,徘徊久久。

  首先是这部小说的题目,为什么会起名为《高老头》。

  通读小说,您会被这部小说刻画的形形色色的人物所吸引,当过苦役犯的伏脱冷、唯利是图的伏盖太太、高贵的鲍赛昂夫人、溺爱女儿的高老头、享乐至上丧失良心的但斐纳和阿娜斯大齐、初出茅庐的大学生拉斯蒂涅、冷酷奸诈的米旭诺、善良可爱的纯真女孩维多莉小姐。每个人物都代表了那个时代的一类人,在一个小小的伏盖公寓中上演着社会的一出出丑陋的剧集。

  在众多的人物当中,许多读者最喜欢的是伏脱冷。他有着传奇的人生经历。首先他是一个有着渊博知识的智者。他是卢梭的门徒,反抗社会契约论的骗局;有着乐观的处世态度,时不时地会哼着那个时代著名的戏剧名曲。他懂得那个时代的社会规则,也懂得利用,在给拉斯蒂涅的讲话中我们看到了他对这个社会的认知与利用。对于那些丧失社会良心的人,他是冷血可恨的,因为他比他们更狠毒;对与弱者,他给予他们的并非同情,但是也并非丑恶,始终坚持这一分特属于他的凛然,在对待维多莉父女的态度上面我们可以看到这一点。再者,他是一个社会的“败类”,潜逃的苦役犯,诨名鬼上当,被判过二十年的苦役,逃过监狱,是苦役犯们的心腹,是银行老板,有着上万个可为之卖命的喽啰。

  高老头,一个父爱的代表,他来这世间的唯一目的好像就是对女性示爱。那几个女性是有限的,他爱妻子,可是妻子早早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于是他把自己的全部的爱给了两个女儿但斐纳和阿娜斯大齐。她们是他的上帝、情妇。为了她们嫁入豪门望族,参加社会上的主流社交,以及保障她们得到情人的爱,他倾其所有。在伏盖太太的旅馆里,他由一个中产阶级变成一个贫民,住的房间由原来的一千二百法郎到现在的四百法郎,穿的衣服由原来的金线白衬衣到现在的看不出颜色的破烂衣服。无原则的父爱是导致他最后死亡的根本原因。每个人临终前都会回顾自己的一生,为自己作个总结,高老头在临终之前,一边诅咒着两个抛弃他的女儿,一边又施展他的父爱,向上帝为自己的女儿开罪,可以说到死都执迷不悟。我们为他的死感到既悲伤又充满恨意。如同对待孔乙己的感情一样,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拉斯蒂涅,一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内心尚坚持自己的那份善良正义。刚刚从乡村踏入巴黎这个充满金银气的城市,以自己的价值标准衡量着社会的一切,他的梦想是通过努力学习,获得文凭,进入巴黎的主流社会。然而冷酷、黑暗的现实却打碎了他的梦,他不得不利用女人作为自己向上爬的阶梯。然而此时他还有点稚嫩,需要别人的引导。在他的“成长过程”中鲍赛昂夫人和伏脱冷充当了他的人生导师。

  他的第一位“导师”鲍赛昂夫人对他说了这么一番话:“您越是没有心肝,就越高升得快。您得毫不留情地打击人家,让人家怕您。只能把男男女女当做驿站,把他们骑得筋疲力尽,到了站上丢下来,这样您就能到达欲望的最高峰。”文弱的书生懂得了人生原来是这样的,人只有极端自私才能成功。有着丰富社会经验的伏脱冷,看出了拉斯蒂涅欲火中烧急于出人头地,于是就充当了他的第二个导师。他向拉斯蒂涅道出了他对人生的看法:“您知道巴黎人怎样打出道路来的,不是靠后台,就是靠腐败……清白诚实是无用处的……要弄大钱,就得大刀阔斧地干,要不就完事大吉。”伏脱冷的话像一把利剑把拉斯蒂涅的心刺得痛苦至极。那脆弱的还有一丝善良气息的心仿佛在悬崖边挣扎着,抓住所有能够抓住的救命稻草,努力使自己不滑下去。然而接下来,鲍赛昂夫人失去情人,黯然神伤,离开巴黎,“鬼上当”伏脱冷被“默默无闻”的米旭诺出卖,被捕入狱,高老头孤零零地病死,竟然靠个陌生人送终,鲜活的人生课程,使他把最后一丝青春的气息也给丢弃了。他卷入了那个社会,面对着这个热闹的蜂房,他气概非凡地说了一句“现在咱们俩来拼一拼吧”,然后为了向这个社会挑战,他到纽沁根太太家吃饭去了。滑稽的结尾,暗含着作者对这个社会的讽刺。

  在巴尔扎克笔下,一个个性鲜明的人物上演着一个个属于他们的时代的故事,向后人述说着属于那个社会的一切。至此,巴尔扎克为什么会把这部小说命名为《高老头》的答案出现了。在《人间喜剧》这部十八世纪的法国百科全书中,《高老头》结束了,高老头死了,但是伏脱冷、拉斯蒂涅的故事还在继续,他们还在奋斗着,在向这个社会索取着自以为是他们的东西。也许为了纪念高老头这个角色,巴尔扎克才把这个故事命名为《高老头》吧。

  第二个问题是,十八世纪的法国上流社会的主要生活内容是什么?尤其是贵妇的生活。

  在一系列描写十八世纪的法国小说中,如《高老头》《红与黑》《欧也妮·葛朗台》,通过作者的描述我们对那个时代上流社会的生活也有了些大致的了解:贵族爵士们带着自己的情妇整天穿梭于花天酒地之中,贵夫人们整天穿梭于舞会、剧院之中。

  在那个时代,金钱至上的时代,女人陪嫁的多少就决定了这个女人嫁给的男人身份的高低程度,还有这个女人结婚后的自由程度。他们的结合没有爱情可言,完全建立在金钱上面,结婚后,虽然有着夫妻之名,但是男人在寻找着自己的情妇,女人在寻找着自己的情夫。多么荒谬的夫妻,多么荒谬的社会。或许作者为了引发读者的兴趣与共鸣,过分用了一下小说家的特权,可是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感觉到了那个时代的生活的糜烂与腐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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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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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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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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