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其它小说>爱、罪疚与修复>第一章 儿童的发展(1921)(2)
  在本文一开始详细描述的案例里,上述的教育方式在实践后有良好的结果,尤其是对这个孩子的智力发展。到目前为止,这孩子得到的启蒙包括:获知胎儿在母体内的发展,以及他感兴趣的所有细节。父亲在生产及性交中扮演的角色,并未直接问及。但即使在当时,我认为这些问题也已经在潜意识中影响这个男孩子。有些问题虽已尽可能地详细回答,还是不断重复出现。以下是一些例子:“妈妈,你跟我说,那个小小的肚子跟小小的头,还有其他东西,是从哪里来的?”“人怎么会动?怎么会做东西?怎么会工作?”“皮肤是怎么长在人身上的?”“它是怎么跑到那里去的?”这些问题跟其他几个问题,在启蒙阶段以及紧接着发展明显加速的两三个月里,不断反复出现。我没有在一开始就对这些问题的反复出现赋予完整的意义,一方面是因为就整体而言,这孩子变得喜欢问问题,所以我没有领悟到他问同样问题的意义。另外,由于他探究事物的冲动,和他的智力都在明显发展,我认为他本来就会要求进一步的启发,应该坚持只配合他有意识提出的问题,给予逐步的启发。

  这个阶段之后,有项改变逐渐出现。他经常提出上面这些问题以及其他变得刻板的问题,而明显出于探究冲动的问题则开始减少,并会带有臆测性质。在此同时,显然肤浅、未经思考且毫无根据的问题开始出现。他会一再询问不同的东西是什么做的、怎么做的。例如,“门是什么做的?”“床是什么做的?”“木头是怎么做的?”“玻璃是怎么做的?”“椅子是怎么做的?”还有些琐碎的问题,例如,“这么多土是怎么跑到土下面的?”“石头跟水是从哪里来的?”大致而言,他毫无疑问地都能掌握这些问题的答案,所以这些问题一再出现与他的智力无关。他提出这些问题时不专注且心不在焉的态度,也显示尽管他问得很热切,但他其实不在乎答案。不过他的问题数量也增加了。大家都知道小孩子常会问一些看似很没有意义,又无法从旁人答复中得到帮助的问题,让周遭的人都很受不了。

  在最近这段持续不到两个月,重复提出肤浅问题的阶段后,又出现了改变。弗里茨变得沉默寡言,也明显表现出厌恶玩耍。他不曾花很多时间玩耍,或在玩耍中发挥想象力,但他一直很喜欢跟其他小孩玩动态的游戏。他也经常用一个箱子、长椅或椅子当作不同的车辆,扮演马车夫或司机,一连玩好几个小时。此时游戏和这类活动都消失了,他也不再喜欢有其他孩子陪伴,就算跟其他孩子接触,也不知道该如何跟他们相处。他甚至开始对母亲的陪伴感到厌烦,这是之前从来没发生过的事。他也表现得不喜欢听她说故事,但是仍跟过去一样对母亲充满感情,也渴望母亲的感情。之前他问问题时常表现出来的心不在焉,现在更为频繁。虽然只要是观察敏锐的人都能看出这项变化,但他的情况仍不能称为“生病”。他的睡眠和整体健康状况都相当正常。虽然他不太说话,并且因缺少活动而变得比较调皮,但除此之外他仍旧友善活泼,且能以正常方式对待。另外,在最近这几个月里,他对食物的态度也变得差强人意,很挑剔,而且明显讨厌某些菜肴,不过,对他喜欢的食物则胃口很好。虽然如前所述,他对母亲的陪伴感到厌烦,但他比以前更爱黏着母亲。这项变化跟其他许多变化一样,不是照顾者未注意到,就是虽然注意到,但也不认为有什么重要。成人通常都很习惯注意到孩子有些暂时或永久的变化,但因为找不出任何理由,而习惯认为这些发展中的变化是完全正常的。这种做法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合理的,因为几乎所有孩子都会显现一些精神官能症的特质,并只有在这些特质的严重程度或数量继续增加时,才会构成疾病。我特别讶异的是他变得如此讨厌听故事,这与他之前的态度完全相反。

  我将他在部分启蒙之后被激发出的热烈提问兴致,以及后来变得有些肤浅而重复的提问方式,跟他后来对问题的厌恶,甚至对于听故事的厌恶加以比较,同时回忆起变得刻板的一些问题,而不禁相信这孩子强大的探究冲动,已经与他同样强大的潜抑倾向发生冲突,并且后者显然完全占了上风,使他抗拒他意识渴望的答案。因此,在他问了许多不同问题,以替代他潜抑的那些问题之后,在更进一步的发展中,他终于不得不完全逃避提问,也逃避聆听,因为他害怕别人会在他没有提问的情况下,提供他拒绝接受的答案。

  我想在这里回头讨论我在本文第一部分,对于潜抑路径所做的一些评论。我在前面提到,众所周知的是潜抑会对智力发展造成伤害,因为遭潜抑的本能力量会受到束缚,无法用以升华。而且情结受到潜抑时,思考的联想也同时会淹没在潜意识中。我由此推论潜抑可能会同时影响智力发展的广度和深度。或许我观察的这个案例的两个阶段,可以说明我之前的这项假设。如果发展途径固着在儿童因为潜抑对性的好奇,而开始提出许多肤浅问题的阶段,那么对智力的伤害可能发生在深度上。儿童若固着在不问也不想听的阶段,则可能回避兴趣的表面和广度,而只往深度发展。

  在短暂离题之后,我想回头谈原先的主题。我愈来愈相信遭到潜抑的性好奇,是导致儿童心智改变的主要原因之一。这个信念在我前不久接受的一个暗示上获得证实。在我对匈牙利精神分析学会(HungarianPsycho-AnalyticalSociety)发表演讲后,安东·佛朗德(AntonFreund)在跟我讨论时,表示我的观察和分类绝对符合精神分析原则,但我的诠释并不然,因为我只考虑到意识层面,而忽略了潜意识层面。当时我的回答是,我认为,除非有令人信服的反驳理由,否则光处理意识层面的问题就已经足够。但我现在了解他说得没错,事实证明,只处理意识层面问题,确实不够。

  我现在认为,我们其实应该给予小弗里茨一些之前一直没有对他透露的其他讯息。他当时常问的问题之一是,“植物是不是都是从种子生出来的?”这个问题成了绝佳的机会,刚好可以用来向他解释人也是从种子生的,并借此解释受孕过程。但是他显得心不在焉、漫不经心,用一个无关的问题打断回答,也表现得完全不想知道细节的样子。又有一次,他说他听其他孩子说,母鸡需要有公鸡,才能下蛋。但他几乎是一提这个主题,就立刻表现出不想继续的样子。他很明确地让人知道他完全不理解,也不想理解这项相当新的信息。而这样进一步的启蒙,似乎也无法影响前述的心智改变。

  然而他母亲靠着跟笑话相关的小故事,再度引起了他的注意和赞同。她在给他一颗糖果时说,糖果已经等了他很久,并编了一个相关的故事。故事内容是一个女人因为丈夫许愿,鼻子上长出了香肠。他很喜欢这个故事,想要一听再听。之后他相当自发地开始说起或长或短的故事。有些故事是他以前听过的,但大多数都是原创的,而且提供了丰富的分析素材。在此之前,这孩子对说故事的兴趣一直远低于玩耍的兴趣。在第一次解释后的那段时间,他确实表现出强烈的说故事倾向,并尝试过几次,不过整体而言,这仍是例外状况。他说这些故事时,完全没有模仿大人表现,不像儿童通常会做的那样,用上一些原始的技巧,反而是类似做梦,缺乏进一步的演绎阐释。有时候他会先讲前一晚的梦,然后接着讲故事,但开始讲故事后,故事的类型仍跟梦一样。他会兴致勃勃地说这些故事,但之后即使我诠释得很谨慎,他仍不时会出现阻抗。这时他就会中断故事,但不久又会兴致盎然地接下去。以下是我对其中一些幻想的摘录:

  “两只母牛走在一起,然后一只跳到另一只背上,骑在上面。然后另一只又跳到另一只的角上,把它的角紧紧抓住。然后一只小牛也跳到母牛头上,牢牢抓住缰绳。”(我问他母牛的名字,他回答了两个女佣人的名字)“然后它们继续往前走,走到地狱去。老魔鬼在地狱里面。魔鬼的眼睛很黑,所以他什么都看不见,可是他知道有人来了。年轻魔鬼的眼睛也很黑。然后他们去了拇指仙子看到的那间城堡。然后他们跟和他们在一起的那个男人走进去,上去到一个房间,用纺纱(指纺锤)刺了自己。接下来他们就睡了一百年。然后他们醒过来,去见国王。国王很高兴,问他们——问那些男人、女人,还有跟他们在一起的小孩——要不要留下来。”(我问他母牛去哪里了,他说:“它们都在,还有小牛也是。”)接下来他讲到教堂的墓地跟死亡,然后说:“一个士兵把一个人射死后,他没有被埋起来,因为开灵车的司机也是士兵,他不肯把他埋起来。”(我问:“他射了谁呢?例如?”他回答时最先提到的是他哥哥卡尔,但随即有点警觉,又提了其他好几个亲戚或认识的人)[21]还有一个梦是:“我的棍子跑到你的头上,然后它拿了熨斗,用熨斗在上面压。”在他跟他母亲道早安,母亲摸摸他的头之后,他说:“我要爬到你身上。你是一座山,我要爬到你身上。”过了一会儿之后,他说:“我比你会跑。我可以跑到楼上,你不行。”又过了一段时间以后,他开始很热中于问一些问题,例如,“木头是什么做的?窗框是怎么弄在一起的?石头是怎么做的?”当别人回答他说,这些东西本来就是这个样子,他会很不满足地回答说:“但是它们本来是什么东西?”

  跟这个情况同时出现的是,他开始会玩。他会很开心而长时间地玩耍,尤其是跟别人一起玩。他会跟哥哥或其他朋友玩他们想到的任何游戏,也开始自己玩。他会玩吊死人的游戏,宣称他把哥哥姐姐的头砍了下来,而且把他们砍下的头的耳朵放在盒子里,他还说:“你可以把这种头的耳朵收起来,因为他们不会反过来打你。”他还自称是“吊死人使者”。有一次,我发现他在玩下面这个游戏。他拿西洋棋子当人,其中一个是士兵,另一个是国王。士兵对国王说“你这个肮脏的禽兽”,于是就被关进监狱,判处死刑。然后他被鞭打,但是他没有感觉,因为他已经死了。接着国王用王冠把士兵基座上的洞挖大,士兵就活了过来。国王问他还会不会再这样做,他说不会,所以他只被关起来。他最早玩的一个游戏是:他拿起他的喇叭玩,然后说他是军官,又是掌旗官跟号角手,全部都是,他还说:“如果爸爸也是号角手,但是不肯带我去打仗,那我就会带我自己的喇叭跟我的枪,自己去打仗。”他也会拿他的小玩偶来玩。玩偶中有两只狗,他总是称其中一只是帅哥,另一只是脏鬼。有一次这两只狗是男士,那只帅哥是他自己,脏鬼则是他爸爸。

  弗里茨的游戏以及幻想都显出他对父亲的敌意,以及他已经清楚表露出的对母亲的爱慕。在此同时,他也变得爱讲话,活泼开朗,可以跟其他孩子玩好几个小时,后来并表现出对各方面知识和学习的强烈欲望,在非常短的时间和非常少的协助下,他学会了阅读。他在这方面的积极渴望几乎显得早熟。他的发问已经不再有刻板的冲动特质。这项改变无疑是他的幻想解放后的结果。我偶尔审慎的诠释只在某种程度内协助这件事发生。然而,在我重述一段我认为很重要的对话之前,我必须先指出一点:胃对这个孩子有种特殊的重要性。即使他获知很多信息并一再被纠正,他还是在不同情况下多次显露出他仍坚持认为小孩子是在妈妈的胃里成长。在其他方面,胃对他而言也有情感上的意义。他在各种情况下,都会用“胃”这个字来顶嘴。例如,当别的孩子跟他说“去花园”时,他会回嘴说:“去你的胃里。”佣人问他某件东西在哪里时,他经常因回答“在你的胃里”而挨骂。虽然不是很频繁,但他有时候也会在用餐时间抱怨“我的胃好冷”,并宣称是因为喝了冷水的关系。他也表现得很不喜欢某几种冷盘菜肴。大约在这时,他表现出想看妈妈近乎裸体的好奇心。在看到之后,他会说:“我也想看你的胃,跟你胃里的图画。”他母亲问说:“你是指你以前待的那个地方?”他回答说:“对!我想看你的胃里面,看里面有没有小孩子。”在此之后,他有一次说:“我很好奇,我想知道世界上所有事。”问他想知道什么事时,他说:“我想知道你的鸡鸡跟你的‘卡奇’洞是什么样子。我想(笑)在你坐马桶的时候,偷看你的鸡鸡跟你的‘卡奇’洞。”几天后,他对他母亲建议说,他们可以同时在马桶上,在别人上面“做卡奇”。先是他妈妈、他的哥哥姐姐,然后最上面是他自己。这些零星出现的对话已经呈现出他的理论,可在以下这段对话里看得更为清楚。他认为小孩子是用食物做的,就跟粪便一样。他曾经描述他的“卡奇”是不肯出来的调皮小孩。在这样的联想下,他立刻就同意我的理论,说他幻想中会在楼梯跑上跑下的小煤块就是他的小孩。还有一次他对他的“卡奇”说话,说因为它出来得这么慢又这么硬,所以他要打它。

  我想在此描述一段对话。那天他一早就坐在厕所里,并解释说便便已经在阳台上,已经跑到楼上,不肯进花园(他经常称厕所是花园)。我问他:“它们是在胃里面长大的小孩吗?”我注意到这引起了他的兴趣,便继续说:“因为便便是食物做的,但是真正的小孩不是食物做的。”他说:“我知道,小孩子是牛奶做的。”“喔,不是,小孩子是用爸爸做的一个东西加上妈妈身体里面的蛋做出来的。”(他此刻变得非常专注,并要求我解释)我开始解释那颗小小的蛋时,他插嘴说:“我知道。”我继续说:“爸爸会用他的鸡鸡做出一种东西,看起来很像牛奶,但是叫作种子。他做这东西的时候很像在尿尿,但是又不太一样。妈妈的鸡鸡跟爸爸的不一样。”他插嘴:“那个我知道!”我继续说:“妈妈的鸡鸡就像一个洞。如果爸爸把他的鸡鸡放到妈妈的鸡鸡里,在里面做出种子,那种子就会跑到里面更深的地方。当种子遇到妈妈身体里面一颗小小的蛋时,这颗小小的蛋就会开始长大,变成一个小孩。”弗里茨很有兴趣地听着,并说:“我好想看小孩子是怎么在里面做出来的。”我解释说,这是不可能的,他得等到长大后才能看到,而且到时候他也是自己做。“但是到时候我想跟妈妈做。”“那不可以,妈妈是你爸爸的太太,所以不可以当你太太,不然爸爸就没有太太了。”“但是我们两个都可以跟她做。”我说:“不行,那不可以。每个男人都只有一个太太。等你长大,你妈妈就老了。到时候你会娶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她就会是你太太。”他眼眶含泪、嘴唇颤抖地说:“但是我们不能跟妈妈住在同一间房子里吗?”我说:“当然可以,而且你妈妈会永远爱你,只是她不能当你太太。”他接着问了一些细节,包括小孩子在妈妈的身体里怎么吃东西?脐带是什么做的?脐带怎么不见了?他显得兴趣盎然,而且不再出现阻抗。最后他说:“但是我真的很想看一次小孩子是怎么进去跟出来的。”

  这段对话除了在某个程度上解决了他的性理论之外,他也因此对于之前始终抗拒,现在才吸收进去的部分解释第一次真的表现出兴趣。他之后偶尔说出的一些话也显示,他已经真正把这项信息融入他的知识里。在这次之后,他对胃部[22]的兴趣也明显降低。但尽管如此,我还是不想宣称,对他而言胃部已经完全失去情感性的特质,或他已经完全放弃这个理论。关于儿童为何会在察觉不正确后,仍坚持一项幼儿性理论,我曾听过费伦齐的一个观点。他认为在某种程度上,幼儿性理论源自于将带来愉悦感受的生理功能加以抽象化,因此只要这项生理功能持续带来愉悦,这项理论就会在某种程度上持续存在。亚伯拉罕博士,在上次大会[23]发表的论文中表示,我们应该可以从儿童为何不接受不同性别父母扮演的角色,而找到性理论形成的源头。侯海姆(Reim)也指出,原始人类的性理论应该也来自同样的源头。就这个案例而言,他仍旧坚持部分的理论,可能是因为我只诠释了丰富的分析素材的一部分,而潜意识的肛门性欲仍十分活跃。无论如何,在解决了性理论后,他终于克服对真正的性过程知识的阻抗了。尽管他的理论还是有部分存在,[24]但他比较能接受实际上的性过程。在某个程度上,他在固着于潜意识的理论与现实真相之间,达成了妥协,而他自己的话就是最好的描述。九个月后,他陈述了他的另一个幻想。在他的幻想里,子宫是一间装潢完好的房子,尤其胃部更是设备齐全,甚至还有浴缸跟肥皂盒。他自己对这个幻想评论说:“我知道实际上不是真的这样,但我把它看成这样。”

  弗里茨解决了自己的性理论并承认实际过程之后,俄狄浦斯情结几乎完全浮现出来。以下是一个例子。他在那次对话三天之后说了一个梦中的幻想,我也为他诠释了其中部分。他首先描述一个梦:“有一辆很大的汽车,看起来就像电车那样。里面也有座位,还有一辆小汽车跟着大汽车一起跑。他们的屋顶可以打开,在下雨的时候也可以关起来。然后这两辆车往前跑,结果撞到一辆电车,把它撞倒。然后大汽车跑到电车上面,把小汽车拉在后面。那辆电车跟那两辆汽车都靠得很紧。那辆电车还有一根连接杆。你知道我的意思吗?那辆大汽车有一个很漂亮、很大的、银色的、铁的东西。小汽车有两个像小钩子的东西。小汽车在电车跟大汽车中间。然后他们开上一座很高的山,又很快冲下来。这两辆汽车晚上也待在一起。如果有电车过来,它们就把它撞开。如果有人像这样(张开一只手臂),它们就会立刻后退。”(我解释说大汽车是他的爸爸,电车是他的妈妈,而小汽车则是他自己。他把自己放在爸爸跟妈妈中间,因为他很希望可以把爸爸赶走,单独跟妈妈在一起,跟她做只有爸爸才被准许做的事)他犹豫了一下之后便表示同意,随即继续说:“大汽车跟小汽车后来就走开了。它们在它们家里,从窗户往外看,那个窗户很大。然后两辆大汽车来了。一辆是爷爷,另一辆就是爸爸。奶奶不在,她……(他犹豫了一下,表情很严肃)……她死了。”(他看着我,但由于我显得无动于衷,他便继续讲下去)“然后它们就一起开下山。一个司机用脚打开门;另一个司机用脚打开会转的那个东西(门把)。一个司机吐了起来,是爷爷。”(他再度用质问的眼光看着我,但是看到我不为所动的样子,又继续下去)“另一个司机对他说:‘你这个肮脏的家伙,你欠揍吗?我一拳就可以把你打倒。’”(我问另一个司机是谁)他说:“是我。然后我们的士兵把他们全都打倒。他们全部都是士兵。然后他们把汽车砸烂,又揍他,用煤块把他的脸抹黑,把煤塞到他的嘴巴里;(露出安慰人的样子)你知道,他觉得煤是糖果,所以才吃进去。然后大家都是士兵,可是我是军官。我穿着很漂亮的制服,而且(他抬头挺胸)我站成这个样子,所以他们都听我的话。他们把他的枪拿走;他只能这样走路(他弯下腰来)。”他口气柔和地继续说:“然后士兵给他一个勋章跟一把刺刀,因为他们已经拿走他的枪。我是军官,妈妈是护士。”(在他的游戏里,护士永远都是军官的太太)“还有卡尔、蓝妮跟安娜(他的哥哥姐姐)是我的小孩,我们有一间很漂亮的房子。从外面看起来就像是国王的房子。[25]房子还没有全部盖好,没有门,也没有屋顶,但还是很漂亮。我们自己做缺少的东西。”(他现在可以轻易地接受我对很多东西代表意义的诠释,例如没完成的房子等)“花园很漂亮。花园在屋顶上面。我要用梯子才能爬上去。不过我可以很容易地爬上去,可是我要帮忙卡尔、蓝妮跟安娜。餐厅也很漂亮,里面长了树跟花。那很容易,你在里面放一些土,那些东西就会长出来了。然后爷爷静悄悄地进来花园,像这样(他再度模仿那个怪异的步伐)。他手上拿着一把铲子,想要埋一个东西。然后士兵对他开枪,结果(他再度显得很严肃)他就死了。”他继续说了很久,还描述了两个瞎眼的国王,说其中一个是他爸爸,另一个是他母亲的爸爸,然后他说:“国王的鞋子就跟美国一样长,你可以跑到里面去,里面还是有很大的位置。用布包起来的小宝宝晚上也会放到里面去睡觉。”在这次的幻想之后,他对游戏的兴趣变得愈来愈强烈而巩固。他这时会单独玩上好几个小时,而且从中获得的乐趣跟描述这些幻想时一样多。[26]他也会直接说:“我把我跟你讲的,演给你看。”或“我就不讲了,直接演出来。”虽然潜意识幻想通常会经由扮演活动宣泄出来,但在这个例子里,无疑地就跟其他类似例子一样,幻想的抑制成了游戏抑制的原因,而两者也可以同时被消除。我观察到,过去他经常从事的游戏和活动现在都退居幕后了。我尤其指那无止境的“司机、马车夫”等游戏,里面通常包含了用长椅、椅子或箱子互相推挤,或坐在上面。他之前一直喜欢在每次听到汽车经过时就跑到窗边,而且只要错过一次就很不高兴。他过去可以连续好几个小时站在窗户旁、大门前,主要就为了看经过的车辆。他从事这些活动时热烈而排他的态度,让我认为这些活动具有强迫性质。[27]

  到后期,当他表现出明显的无聊时,他放弃了这些取代玩耍的活动。有一次,为了帮他找一项新活动,大人鼓励他用新的方式做一辆车子,希望会让他觉得有趣,但他回答:“没有一件事好玩。”当他开始编造幻想时,也能同时开始玩耍,或更正确地说,是获得了适当的玩耍的开端。这时,他有一部分的游戏会借助娃娃、动物、人、推车和积木来编造,其中还包括开车跟换房子。但是这只是他玩耍的一部分。他玩耍的方式开始变得非常多样,并且伴随着强力发展的幻想,这都是他之前从来不曾表现出来的。通常游戏最后都会演变成士兵对抗印第安人、强盗,或是跟农民的打斗,而他自己和他的军队永远都代表士兵这一方。大人在战争结束时提到过,他父亲在不当兵之后,交出了他的军服和装备。这孩子对此大受打击,尤其是对他父亲交出刺刀和步枪这点。之后他立刻在玩耍中安排佃农偷士兵的东西,结果士兵虐待这些佃农,并杀了他们。在车子的幻想后第二天,他玩了以下这个游戏,并跟我解释说:“一个印第安人被士兵关起来。他承认自己对他们很顽皮。他们说:‘我们知道你不只这么顽皮。’他们对他吐口水,在他身上尿尿跟做‘卡奇’,并把他关到一间小房间里,在他身上做各种事。他尖叫起来,于是鸡鸡就直接塞进他的嘴里。一个士兵走开,另一个人问他:‘你要去哪里?’他说:‘去找马粪丢到他身上。’这个顽皮的男人在一个铲子上尿尿,然后把尿泼到他脸上。”我问说这个人到底做了什么事,他回答说:“他很顽皮。他不让我们进去小房间里面做。”然后他更进一步透露说,小房间里除了有关在里面的那个顽皮男人以外,还有两个人在里面做美劳。在这段时间,他还经常会对卫生纸说话,然后在上厕所后,以嘲弄的样子用卫生纸擦屁股。“亲爱的先生,请你好心吃下去。”在被询问时,他回答说卫生纸是吃卡奇的恶魔。还有一次,他说:“一个先生的领带掉了,他一直找。最后他终于找到了。”后来他再一次说到脖子跟腿都被砍断的魔鬼。他说,脖子要等到有脚以后才能走路,现在魔鬼只能躺着,再也不能走在路上了,大家都以为他死了。还有一次,他看着窗外;有人抓着他,是一个士兵,然后他把他推出窗外,他就死了。我认为这幻想似乎是表示(对他而言不寻常的)他在几个星期前出现的恐惧。当时他正看着窗外,而佣人站在他后面,把他抓住。他表现得很恐惧,直到那女孩把他放开才安静下来。在之后的一个幻想里,他则投射出潜意识的攻击愿望,表现出他的恐惧[28]——在一个游戏里,一个敌军的军官被杀死、虐待,然后复活。在回答他是谁时,这男孩说:“我当然是爸爸。”这时候所有人都变得对他很友善,并且说(弗里茨的声音在此时变得很温柔):“对,你是爸爸,那么请你过来这里。”在另一次幻想中,队长同样也经历各种虐待,包括蒙上眼睛和被侮辱。但他说在此之后,他就对队长非常好,并补充说:“我只是把他对我做的事,还给他而已,然后我就不对他生气了。如果我没有还给他,我会对他很生气。”他现在很喜欢拿面团来玩,说他在衣柜间[29]里烤面团(他指的衣柜间是一个小纸箱,里面有一个凹洞。他用这个箱子玩游戏)。有一次在玩的时候,他给我看两个士兵跟一个护士,说那是他自己、他哥哥跟他母亲。我问他哪一个士兵是他时,他说:“下面有刺的东西是我。”我问他下面会刺人的东西是什么。他说:“鸡鸡。”“那会刺人吗?”他说:“在玩的时候不会,但是真的时候——不是,我说错了,在真的时候不会,可是在玩的时候会。”他透露了愈来愈多而广泛的幻想,经常是关于魔鬼,也会有关于队长、印第安人、强盗跟野生动物的幻想。在这些幻想和他伴随的游戏里,他对这些对象的施虐冲动都清楚显现出来,但另一方面,他也把与母亲相关的愿望表现出来。他经常描述他如何将魔鬼、敌军军官或国王的眼睛挖出来,或是把他们的舌头割断,他甚至拥有一把可以像水底动物一样咬人的枪。他随时都在变得更强壮、更有力量,任何方法都杀不死他,他也反复说他的大炮大到可以顶到天空。

  在这时期我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再做进一步诠释,因此只偶尔会让他意识到某些单一事件,而且是仅止于给他暗示。此外,从他幻想和游戏的整体趋势,以及他偶尔冒出的谈话中,我得到的印象是,他一部分的情结已经浮现到他的意识层面,或至少是潜意识层面,这样也就足够了。所以有一次他坐在马桶上,说他要做面包卷,他母亲迎合他的说法,说:“那就赶快做你的面包卷。”他便回答:“如果我做出面团,你就会很高兴了。”然后立刻补充说:“我说面团,不是说卡奇。”他在上完时说:“我真是厉害,我做了好大一个人。如果有人给我面团,我就可以做出一个人来。我只需要尖尖的东西来做眼睛跟扣子。”

  从我开始偶尔给他一些诠释,到这时候为止,大约过了两个月。接着我的观察中断了大约两个月。这段时间,他的焦虑(恐惧)浮现出来。从他拒绝跟别的孩子玩他最近很爱的强盗跟印第安人的游戏,就预告了这点。除了在两岁到三岁期间,他有过夜惊(night-terrors)以外,他从不曾明显地深感恐惧,或者至少我们从没有发现这方面的迹象。因此现在表现出的焦虑,可能是因为分析进展而显现出来的症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试图更强烈潜抑逐渐浮现到意识层面的东西。而这些恐惧之所以释放出来,可能是听格林童话引起。他近来变得很爱听,也很爱讲格林童话。[30]此外,他之所以显露恐惧,或许也是因为他很习惯黏着母亲,而他母亲有几个星期身体不适,无法特别关心他,可能因此促使原欲转变成焦虑。恐惧大部分都在入睡前表现出来。相较于之前,此时要花很多时间才能让他入睡,有时候他还会在睡梦中突然惊醒。他在其他方面的表现也退步了。他单独玩耍和说故事的时间大幅减少。他变得非常热衷于学习阅读,甚至显得过度热衷,会想连续学好几个小时,而且一天到晚都在练习。他也变得比较调皮,比较不开心。

  当我再度有机会——虽然只是偶尔——关心这个孩子时,他告诉我一个当时让他很惊恐,而后来在白天也仍使他感到害怕的梦。不过跟先前情况完全相反,他是在对抗了强烈的阻抗之下,才勉强说出这个梦。在梦中,他本来在看绘本,绘本里有些骑马的人,然后书本打开,两个男人从里面跑出来。他跟他的哥哥姐姐黏着妈妈,想要逃走。他们来到一间房子的门口,有个女人对他们说:“你们不能躲在这里。”但是他们还是躲了起来,因此那些男人找不到他们。尽管有强烈的阻抗,他还是说出这个梦,但当我开始诠释梦境时,他的阻抗更加强烈。为了避免过度刺激他,我的诠释很短而且不完整。在联想概念方面,我只就那两个男人有棍子、枪跟刺刀等,谈了一点点。我解释说这代表他想要但同时又害怕父亲的大鸡鸡,他反驳说:“那些武器是硬的,可是鸡鸡是软的。”我解释说,当他做他想做的事时,鸡鸡也会变硬,他没有太多阻抗就接受了这个诠释。他接着更进一步描述说,他觉得有时候好像一个男人是塞在另一个男人里面,所以只有一个男人。

  无疑地,在此之前鲜少注意到的同性恋元素此时已经浮现出来,这也显现在他之后的梦境跟幻想中。他的另一个梦则跟恐惧感无关。在梦里,所有的镜子跟门之类的后面,都有伸出长长舌头的狼。他把它们全部射死。他不害怕,因为他比它们强壮。之后的幻想也跟狼有关。有一次,他在入睡前又变得害怕,他说他很害怕墙上那个有灯光照进来的洞(为了暖气设备设置的开口),因为它照在天花板上也像是一个洞,所以可能会有男人用梯子爬到屋顶上,从那个洞进来。他也讲到魔鬼是不是坐在炉子上的洞里。他回忆说,他在一本绘本里看到这个画面:一个女士在他的房间里。突然间她看到魔鬼坐在炉子的洞里,尾巴突出来。他的联想显示他害怕那个爬梯子上来的男人会踩在他身上,踩伤他的肚子,而最后他承认他担心自己的鸡鸡。

  此后不久,我听到他现在已很少出现的“肚子冷”说法。在一段有关胃与肚子的对话中,他透露了下面这个幻想。“胃里面有一个房间,里面有桌子跟椅子。有个人坐到椅子上,把头放到桌上,结果整间房子就倒了。天花板掉到地上,桌子也倒下来,整个房子都倒了。”我问:“这个人是谁?他是怎么进去的?”他回答说:“一根棍子从鸡鸡穿过去,进去肚子里,然后他从这里进去胃里。”在这个例子里,他对我的诠释几乎毫不抗拒。我告诉他说,他是想象自己取代妈妈的位置,而希望爸爸对他做他对妈妈做的事。但是他害怕(就像他想象妈妈也会害怕一样)万一棍子,也就是爸爸的鸡鸡,进到他的鸡鸡里时,他会觉得痛,而他肚子里面、胃里面的所有东西就会被毁掉。还有一次,他说到他对某个格林童话故事的恐惧。故事是说有个巫婆给一个男人下毒的食物,但是他把食物给马吃,马就因此死了。这孩子说他很怕巫婆,即使别人说事实上根本没有巫婆,也有可能是假的。有些皇后很漂亮,但也有皇后是巫婆。还有他很想知道毒药是什么样子,是固体还是液体。[31]我问他为什么这么怕妈妈会对他做什么坏事,他是否对她做过什么事,或曾经希望她怎么样。他于是承认他在很生气的时候,曾希望她跟爸爸会死掉,他也曾经在心里想过“肮脏的妈妈”。他也承认当她禁止他玩鸡鸡时,他相当生气。在对话过程中,我也发现,他害怕有个士兵会给他毒药,因为他把脚放到一台推车上,打算跳上去,而那时这个陌生士兵就在商店橱窗前看着他。我诠释说,这个士兵是他爸爸,要惩罚他顽皮地试图跳到推车上——他的妈妈身上。于是他开始询问关于性行为本身,这是他到目前为止从来没问过的。男人怎么把他的鸡鸡放进去?爸爸是不是想再做一个小孩?人要到多大才能做小孩?阿姨也可以对妈妈这样做吗?等等。阻抗再度减轻了。首先,在他开始陈述之前,他先开心地问说,他觉得“恐怖”的事,会不会在我解释之后,又变成让他觉得愉快的事,就像很多到目前为止的事一样。他也说,即使他现在还是会想到,但已经不害怕我跟他解释过的所有东西了。wWW.ΧìǔΜЬ.CǒΜ

  很可惜我无法获得他更多的联想概念,因此无法进一步理清毒药代表的意义。大致而言,借由联想而做的诠释有时候会成功,通常是因为接续而来的概念、梦境与故事已经解释并完成了之前所做的诠释。这也解释了为何我的诠释有时候会很不完整。

  在这个案例里,我拥有大部分未受诠释的丰富素材。这个孩子除了有一个主要的性理论之外,还显现出其他不同的诞生理论和思考倾向,虽然这些理论显然是并行存在的,但其中总有某一个理论会在某个时期较为明显。我认为,上面幻想里提到的女巫,只是他借由隔离母亲意象,而产生的一个人物(在当时经常出现)。我也可以从他近来对女性明显表露的矛盾态度中看到这点。大体而言,他对女性与男性的态度都相当良好,但我偶尔会观察到他对小女孩以及成年女性表现出不合理的反感。他为了让他爱的母亲保持这个理想形象,而从她身上分割出来的第二个女性意象,是一个有阳具的女人。对他而言,显然他可以借由这个女人通往他现在已明显表现的同性恋欲望。就他而言,母牛也代表有阳具的女人。他不喜欢母牛这种动物,却非常喜欢马。[32]就这点提出的一个例子是,他表示很厌恶母牛嘴边的泡沫,说那是母牛想要对人吐口水,但相反地,他却说马想要亲他。母牛对他而言代表有阳具的女性,这点非常明显地表现在他的幻想,以及他的许多话里。他曾经多次在排尿时将阴茎等同于母牛。例如他说过:“母牛弄出牛奶到马桶里。”或在打开裤子时说:“母牛从窗户探出头来。”巫婆交给他毒药所代表的意义,可能也跟他那个进食受孕的理论有关。几个月前,还没有任何征兆显示出他对女人有这样矛盾的态度。当时他听到有人说某个女士很讨厌时,还相当震惊地问:“会有人讨厌女士吗?”

  他也透露了另一个跟焦虑情绪有关的梦,同样显示出很强烈的阻抗。他说他不可能说这个故事,因为这个故事太长了,他需要一整天才说得完。我回答说,那他只要告诉我一部分就好,他回答:“但是光是那个长度就很可怕了。”而他很快领悟到,这个梦主要跟一个巨人有关,那个“可怕的长度”是指巨人的鸡鸡。这个巨人以不同的样子一再出现,包括变成一台飞机,被人带到一栋建筑里。那栋建筑看不到门,周围也没有地面,但是窗户里挤满了人。巨人身上挂满了人,朝他扑来。这个幻想跟父母亲的身体有关,也表达了他对父亲的渴望。但是他幻想自己经由肛门怀孕并生下父亲(有时候则是母亲)的诞生理论,也在这个梦里出现。在这个梦的结尾,他变得可以单独飞起来,并借助已经从火车跑出来的其他人的帮忙,将巨人锁在移动的火车里,然后带着钥匙飞走。在我的协助下,他自己诠释了大部分的梦境。他通常很喜欢自己诠释,而且会问这个梦是不是在“里面很深的地方”。他认为那里储存了他不知道的所有关于自己的事。他也会问是不是所有大人都会解释他的梦等等。

  他还提到另一个愉快的梦,但他不太记得梦的内容,只记得有一个军官,戴着一个外套领子,而他也戴上类似的外套领子。他们一起从某个地方出来。四周很黑,所以他跌倒了。在我诠释说这个梦同样是关于他父亲,以及他想要有跟父亲一样的鸡鸡,他忽然想到梦中不愉快的事是什么了。那个军官在梦中威胁他、压着不让他起来等等。在他这次相当乐意做的自由联想里,我只强调一个细节。我问他,他跟那个军官是从哪里一起出来?他想到的是一家商店的院子,他很喜欢那里,因为会有小小的火车沿着狭窄的轨道,在商店里跑进跑出——同样地,这表示他希望跟爸爸同时对妈妈做爸爸所做的事,但他跌倒而失败了,此时他便将自己对父亲的攻击性投射在父亲身上。同样地,我认为,当中显现的是非常强大的肛门性欲和同性恋性欲(毋庸置疑地出现在许多关于恶魔的幻想中。在幻想里,恶魔都住在洞穴或怪异的房子里)。

  在重新开始观察,主要针对焦虑梦境进行联想分析大约六星期后,个案的焦虑就完全消失了。睡眠和入睡毫无问题,游戏跟社交状况也无可挑剔。他原本的焦虑还伴随着对于街上儿童的轻微畏惧症。事实上,这项畏惧症的根源是街上的男孩子经常威胁他、欺负他。他很怕单独过马路,即使别人一再劝说也不肯尝试。由于最近一次旅行的干扰,我无法分析这个畏惧症。但除此之外,我认为这个孩子的状态很好。几个月后,当我有机会再见到他时,这个印象更加强烈。在这期间,他也以他告诉我的下列方式,克服了他的畏惧症。在我离开之后不久,他先是闭着眼睛跑过马路,然后是转头不看地跑过马路,最后终于能相当镇定地穿越马路。但在另一方面,他坚决地不愿意接受分析,也厌恶说故事或听童话。这或许是他试图自我治疗而导致的结果,因为他骄傲地对我保证说他现在什么都不怕了!但这项我在半年后才能确定到底是永久的成果,还是只是他企图自我治疗的结果?还是至少有一部分,是治疗停止的后续效果之一?因为我们确实经常看到个案的一两项症状会在分析结束后才消失。

  除此之外,我可能不会对这个个案做出“治疗完成”的结论。这种只偶尔伴随诠释的观察讨论并不能称为治疗,我宁可称之为“具分析特质的教养方式”。基于同样的理由,我不想断定这个过程在我到目前为止描述的这个时间点就已经结束。我认为,他对分析有如强烈的阻抗,以及不愿意听童话故事,都显示他未来的教养过程里,可能还会不时需要采用分析方法。

  从这里可以谈到我想从这个个案得出的结论。我认为,任何儿童教养都需要分析的帮助,从疾病预防的观点来看,分析可以提供非常有价值而无可限量的协助。虽然我只以该个案证明精神分析非常有助于教养就做此主张,但另一方面,在我观察与接触许多教养过程中没有精神分析协助的孩子后,所获得的成果也支持这项结论。我只在此援引我熟知的两个儿童发展个案[33]为例。这两个个案似乎很适合作为例子,因为这两个个案都没有出现精神官能症或异常发展,而被认定为正常。个案都有很好的天性,也受到合理和慈爱的教养。举例来说,父母的教养原则之一是准许他们问任何问题,而且会乐意回答。在其他方面,他们的父母在给予孩子意见时,比一般父母更自然、更自由,同时也给予孩子慈爱但相当坚定的指引。然而只有一个孩子(而且是在很有限的范围内)充分利用这样的自由,来针对性启蒙提出问题和获取信息。很久之后——在几乎长大成人之后——这个男孩子说,他当时询问出生问题时,所获得的正确答案,对他而言其实是完全不够的,这个问题一直在他心里占据了很久。那些信息虽然响应了他的提问,但可能因为没有包含父亲扮演的角色,而不完整。然而,值得注意的是,这个男孩子虽然心里一直为此困扰,也从不曾怀疑父母会愿意回答,但基于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理由,他从来不曾提出任何相关的疑问。这个男孩子在四岁后开始变得害怕跟他人有亲密接触——尤其是跟成人,此外也开始害怕甲虫。这两项畏惧症持续了几天,最后逐渐在情感和习惯化的协助下,几乎完全克服。但是对小动物的厌恶始终没有消失。之后这个男孩子也从没有表现出社交欲望,即使他对此已经不再有直接的厌恶。他在心理、生理和智能等其他方面都发展得很好,也相当健康。不过,我认为看似完全克服的畏惧症仍留下些许痕迹,包括明显的不善社交、拘谨、内向等相关特质,而这些特质也成为他人格中永久存在的元素。第二个例子是一个女孩子。她在出生后头几年里显得天赋异禀,对知识异常渴望。然而,从五岁开始,这个孩子探究事物的冲动大幅减弱,[34]逐渐变得肤浅,失去学习的兴致,也没有任何深度的兴趣。即使她无疑地拥有很高的智能,但到目前为止(现在她已经满十四岁),只显露出中等智能。虽然受到赞许的好的教育原则,迄今已经为人类文化发展做出很大的贡献,但一如过去和现在的教育家所知,每个人适合什么样的教养方式,至今仍是几乎无解的。任何有机会观察儿童的发展,或有机会深入了解成人人格特质的人,都知道有些很有天分的儿童会突然变得落后迟缓,而且找不出理由,方式也各不相同。有些在此之前都很乖巧听话的孩子,会变得内向、难以管教,甚至非常叛逆而有攻击性。之前开朗和善的孩子会变得内向孤僻。还有些孩子拥有过人的智力天赋,原本可能绽放出少见的花朵,却在含苞待放时突然枯萎。聪颖过人的孩子可能在某些小事上失败,从此气馁沮丧,失去自信。当然,这类发展中的阻碍,也经常能够圆满地克服。但是,较小的阻碍虽通常能在父母的照顾下化解,却常会在数年后浮现,成为难以克服的困难,甚至可能导致精神崩溃,要不至少是带来许多痛苦。各种会影响发展的伤害和抑制实在不可计数,更不用说有些人后来还因此成为精神官能症患者。

  即使我们肯定有必要在教养过程中引入精神分析,但是这不表示要全盘丢弃迄今仍受到肯定的、好的教育原则。精神分析必须是协助教育的帮手,使教育更完整,而不要去碰目前为止被认为是正确且普遍接受的教育基石。[35]真正好的教育学家一直都在——潜意识中——努力朝向正确的方向前进,也一直努力要借由爱与理解,去碰触儿童更深层的、有时难以理解,而且显然应受谴责的冲动。如果说教育学家在这项工作上并不成功,或只成功了一部分,那么该责怪的不是他们,而是他们使用的权宜之计。莉莉·布朗恩(Lily

  aun)在她优美的《一个社会主义者的回忆录》(MemoireneinerSozialistin)书中,写到她如何试图以她自己即将分娩这件事为出发点,想启蒙她的两个继子(大约十岁和十二岁的男孩子)了解与性有关的事,进而赢得他们的同理与信任。但她遭遇到直接的抵抗和拒绝,不得不放弃尝试,因此非常难过无助。多少父母最大的希望就是要保有孩子的爱与信任,却会突然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必须承认自己从来不曾真的拥有孩子的爱或信任。

  我们回来谈前面详细描述的这个例子。精神分析是在什么基础下,被引入这个孩子的教养中?这个男孩子本来有游戏抑制的问题,同时也抑制听故事或说故事的欲望。此外他也愈来愈沉默寡言,过度挑剔、心不在焉以及内向孤僻。虽然这孩子此时整体的心理状态还不能说是生病,但我们仍有充分理由,以模拟的方式假设可能的发展。这些对于玩耍和听说故事的抑制、对小事的过度挑剔、心不在焉等等,在之后的阶段都可能发展成精神官能症特质,而沉默寡言和内向孤僻也可能发展成人格特质。我必须在此附注以下这很重要的一点:这里指出的特异之处,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多少有一点了,只是没有这么明显。直到它们更进一步发展,并加上其他特点时,才形成比较引人注意的现象,也才让我认为有必要以精神分析介入。然而,在此之前及之后,他都有一种超乎寻常的若有所思的表情,这种表情在他说话比较流畅之后,跟他所说出的正常但绝对不算特别聪明的话,毫无关联。他现在变得开朗爱说话,明显需要同伴,而且不只是跟小孩,他也会跟大人同样开心自由地交谈。这些都跟他以前的性格形成强烈对比。

  然而,我还从这个案例里学到另一件事。我发现,及早以精神分析介入小孩的教养,在我们能接触到孩子的意识时,就准备与他的潜意识建立关系,这做法不但有必要,而且会带来很多好处。这样一来,也许在抑制或精神官能症特质一开始出现时,就能被轻易消除。正常的三岁孩子,或许甚至是经常显现出活跃兴趣的更小的小孩,无疑地都已经有足够的智力,能够理解别人给予的解释。在这类事物上,较大的孩子因为已经有较强烈的、固着的阻抗,而有些情感上的阻碍。相较起来,倘若大人的教育还没有发挥太大的有害影响,较小的孩子反倒会更接近自然的事物。而比起这个已经五岁的个案,我们对小小孩更可能做到以精神分析来协助教养。

  整体采取这种教育方式,对个人或整体社会而言,会带来多大的希望,或是会带来多深远的影响,其实都不需要担忧。每当我们遭遇很小的小孩的潜意识时,也一定会同时面对他所有完整的情结。这些情结有多大部分是与生俱来,属于人类基因的?又有多少是后天获得?根据史迭凯(A.St?rcke)认为,阉割情结有后天的根源,因为婴儿会发现,他认为属于他所有的母亲的乳房会不断地消失。对粪便的厌恶也被认为是阉割情结的根源之一。以这个男孩的例子来说,尽管大人从来没对他使用过威胁的言语,而他也相当直率无惧地表现出喜欢自慰的乐趣,但他仍有相当明显的,部分源自于俄狄浦斯情结的阉割情结。无论如何,关于这项情结和事实上各种情结的形成,其根源都太过深层,不是我们能追根究底的。我认为,上述案例的抑制与精神官能症特质甚至应该可追溯到他开始说话以前。当然我们可以更早,且更容易克服这些抑制与特质,虽然无法完全阻断造成这些问题之情结的活动。我们也绝对没有理由担忧早期分析会带来太深远的影响,担忧这么做可能会危及个人的文化发展,以及人类丰富的文化宝藏。不论我们追溯分析到多深,总是会遇到必须喊停的关卡。许多潜意识的与各种情结纠缠交错的部分,仍会持续活跃于文化的发展中。早期分析能做的是保护个人免于严重的冲击,以及协助个人克服抑制。这不但有助于个人健康,也有助于文化的健康,因为克服抑制将有助于开启很多发展的可能性。就我观察的这个男孩而言,非常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在部分潜意识问题获得满足后,普遍性的兴趣便被激发出来。相反地,在他更进一步的潜意识问题出现并吸引他全部兴趣后,他的探究冲动又再度衰退。

  因此更详尽地来说,愿望和本能冲动的影响,只有在被意识到后才能削弱。不过,我可以根据我自己的观察表示,这对幼儿而言,就跟对成人一样,不会带来任何危险。确实,我先从诠释开始,然后逐渐增加分析介入之后,这个男孩子显示出明显的性格改变,也伴随着出现一些“不方便”的特质。这个在此之前一向温和、少有攻击性的男孩子,变得很有攻击性、爱争执,而且不只是在幻想中,在现实中也是如此。同时伴随而来的还有成人权威的下降,但这绝对不同于他无法肯定其他权威。他同时拥有健康的怀疑态度,也就是想要自己看到并了解别人要求他相信的事物,他也能够肯定其他人的天赋或技艺,尤其是他深爱且尊敬的父亲与他的哥哥卡尔。然而,由于其他原因,他在面对女性时,则觉得自己较为优越,要保护对方。权威的降低主要表现在他亲近和善的态度,包括对父母的态度。他很在乎能够有自己的意见、自己的愿望,因此他也觉得很难听话服从。然而他很受教,很容易学会较好的行为,而且还算听话,并愿意以服从来取悦他敬爱的母亲,尽管这些对他而言经常是很难的。总而言之,尽管有这些“不方便”特质,他的教养并没有出现特殊的困难。

  他发展得很好的行为规矩的能力,并没有丝毫的减损,事实上还受到激发而更强。他很容易也很乐意给予,会为他爱的人牺牲自己的利益。他很体贴他人,非常善良。我们从这里看到的,跟在成人精神分析中发现的一样,精神分析不但不会对这些成功的人格特质有负面影响,甚至还会让他们更为增强。因此我认为我可以推定,早期的分析也不会伤害到现有成功的潜抑、反向作用(reaction-formation)和升华,相反地,还会开启未来升华的可能性。[36]

  我在此还必须提出早期分析的另一个困难。由于精神分析将他的乱伦愿望(incest-wishes)带入意识层面,因此他对母亲的热情依恋虽然在日常生活中非常明显流露,但他从不曾像热情洋溢的小男孩该有的样子,尝试跨越已建立的界限。他与父亲的关系非常良好,尽管(或者因为)他意识到自己的攻击愿望。在这个例子里,同样地,意识到的情绪会比潜意识的情绪容易控制。在承认自己乱伦愿望的同时,他已经开始尝试摆脱这种热情的控制,将其转移到比较适合的客体上去。我认为,从前面引述的一段对话中,他痛苦地确认至少他可以跟母亲住在一起,就可以推论出这点。其他经常重复出现的话也显示出部分脱离母亲的历程已经开始,或者显示他至少已经开始尝试。[37]

  所以我们可以期望他会借由适当的途径,也就是选择与母亲意象相似的客体,完成脱离母亲的历程。

  我似乎从没听过,早期分析会使一个孩子在接触到不同想法的环境时产生问题。儿童可以敏锐察觉到极度温和的拒绝,因此能清楚分辨在哪里可以得到理解,哪里不能。以这个男孩子而言,他在几次轻微尝试不成功之后,就完全放弃跟他母亲与我之外的人透露这方面的事,但是他仍会对其他人透露其他的事。

  另一件很可能造成不便的事,结果也证实很容易处理。这个孩子有股天生的冲动,会利用分析作为娱乐的工具。晚上,当他应该上床睡觉时,他会说他刚想到一个想法,必须立刻讨论。或者他整天都会用这个说法试图吸引别人的注意,或者在很不适当的时间找我们说他的幻想。简而言之,他会尝试各种方法,让分析成为最重要的事。在这件事上,佛朗德博士给我一个很有帮助的建议。我特别为分析订出一个确切的时间——即使偶尔必须改变。因此,虽然我跟这孩子在日常生活上亲近且互相关联,我们有很多时间能在一起,但这个规定仍是严格地执行。在几次尝试破坏规定不成后,他就乖乖地顺从了。同样地,我严格反对他以其他任何方式,对他父母或我本身发泄分析中透露出来的攻击性,并要求他维持一般标准的礼貌,他在这些事上也很快就顺从了。虽然我们这里所讲的是一个五岁多的孩子,比较能讲理,但是我确定对于比较小的孩子,还是可以找到一些工具和方法来避免这些缺点。至少有一个重点是,不会对较小的孩子进行这么细节的对话,而是在游戏或其他机会中偶尔给予诠释,他们可能会比大孩子自然且容易接受这些诠释。除此之外,到目前为止,一般社会习惯的教养方式都会教导小孩分辨幻想与现实、真实与虚假。因此区分愿望和实际去做(后者也是愿望的表达)是可以轻易融入教育方式中。儿童大致而言都很容易学习,也都有足够的文化天赋(culturallyendowed),绝对可以轻易明白,虽然他们可以想象或希望任何事,但其中只有一部分可以真正实践。

  因此我认为对于这些事并不需要有过度的焦虑。任何教养方式都可能会有困难,但至少由外而内的教养方式,会比那些在潜意识中由内呈现出来的教养方式,带给孩子较小的负担。如果一个人内心完全相信这个方法是正确的,那么只要有一点经验,这些外在的困难都能克服。我也认为一个因为接受早期分析而在心理上较为强韧的孩子,也比较能安然度过麻烦。

  当然我们可以问,是否每个孩子都需要这样的协助。世界上肯定有一些完全健康、发展良好的成人,也绝对有类似的孩子,丝毫没有显现出精神官能症特质,或是能够不受伤害地克服这些特质。但是从精神分析的经验来看,我们应该可以认定,适用以上陈述的成人与儿童相对而言较少。弗洛伊德在《畏惧症案例的分析》[38]中清楚表示,对小汉斯而言,清楚意识到自己的恋母情结,只会带来好处,没有任何坏处。弗洛伊德认为,跟其他孩子极端且常见的畏惧症相较起来,小汉斯的唯一不同之处只是它受到注意了。他表示这可能让他“享受到其他孩子所没有的好处,他不必再以潜抑情结的形式埋着心中的秘密;此情结在孩子往后的生命中总是具有某种程度的重要性,如果不是为继发的精神官能症埋下伏笔,也必然会带来某些性格上的变形”。[39]弗洛伊德甚至更进一步说:“‘精神官能症患者’与‘正常人’之间,并无清楚划分的界限——不论在孩童或成人皆然。我们对‘疾病’的概念不过是以实用为出发点的一道加法习题,规则是人生的潜在因素与可能发生的事件必须在超过阈值之前全部加总,因此必然有一部分人持续从健康人的范畴越界来到精神官能症的族群中……”[40]等等。他在《孩童期精神官能症案例的病史》(FromtheHistoryofanInfantileNeurosis)[41]中写道:“如果说几乎没有小孩逃得过暂时的没有食欲或是恐惧动物这种失调状况,将有人会反对。不过这种说法正是我期待的论点。我正准备要说,成人的精神官能症都建立在孩童期就有的精神官能症上面,只是当时不尽然都严重到像这样引人注意而足以辨识。”[42]因此,对大多数儿童而言,注意他们是否有刚萌芽的精神官能症特质将是明智之举。然而,如果我们想掌握并移除这些特质,那么及早进行分析性的观察,并偶尔进行实际上的分析,就是绝对的必须了。如果一个儿童在产生并表达对自己和环境的兴趣时,表现出性的好奇,并一步步地设法满足;如果他在这方面看来毫无抑制的样子,完全能吸收所接收的启蒙;如果他也在游戏和幻想中经历感受自己部分的直觉冲动,尤其是不受抑制地经历俄狄浦斯情结;如果举例来说,他喜欢听格林童话故事,而且不会因此显得焦虑,大致上显得心理平衡,那么在这些状况下,或许早期的分析就没有必要。不过即使是在这些少见的例子里,早期分析还是可能带来益处,因为即使是发展最良好的人也可能因许多抑制而受苦,而早期分析正可以帮助克服这些抑制。

  我特别选出听格林童话故事后会不会焦虑,来作为儿童心理是否健康的指标,因为在我认识的许多儿童里,只有极少数人能够这样。现在坊间出现了很多这些故事的修改版本,或许部分原因就是希望避免这种焦虑。现代教育也偏好比较不恐怖的童话故事,比较不会碰触到被潜抑的情结(不管是愉悦的或是痛苦的)。然而我认为,有了分析的协助,我们不但不需要回避这些故事,更可以直接用它们作为诊断的标准以及便利的工具。在这些故事的帮助下,儿童由潜抑而产生的潜在恐惧反而更容易显现出来,也因此更能借由分析彻底处理。

  以精神分析为原则的教养,在实务上该如何实行?根据分析经验而确切建立的基本要求是,家长、保姆和教师自己应该先接受分析,但这点恐怕在长久的未来都会是难以实现的愿望。即使得以实现,即使我们或许能确定本文开头提及的一些有益的讯息会获得实践,但仍不可能预期他们能进行早期的分析。因此我希望在此提出一个不得已的建议,或许可发挥暂时的效用,直到时机成熟,带来更多可能性为止。我的建议是成立幼儿园,领导阶层当中必须有女性分析师。当然这位女性分析师手下必须有几位接受过她训练的保姆,能观察一整群儿童,辨识是否适合采取分析介入,并能立即加以实行。这个提议当然很可能基于许多原因而遭到反对,其中之一就是儿童会从很小开始,就在心理上与母亲疏远。但我认为儿童会因此获得许多,而母亲最终也会在其他方面赢回她可能在这方面失去的。

  (1947年附注:本文中具体呈现的教育结论,必然与我当时的精神分析知识一致。由于我之后的论文完全没有提及关于教育的建议,因此我的教育理念的发展,并不像我的精神分析结论的发展,那么清楚地呈现在本书中。我必须特别提出,如果我现在要提出关于教育的建议,一定会大幅扩增并修正我在本文提出的观点。)

  【注释】

  [1]这个疑问之所以被引发,是因为哥哥或姐姐在几次不同的时候刚好讲到“那时候你还没出生”。此外也因为他明显对于“不是一直都在”这件事感到难过,因为在被告知当时或之后,他都会说所以他一直都在,并表现出满意的样子。但是引发这问题的原因,显然还不只这些。因为在短时间之后,这个问题就转变成“人是怎么做出来的?”在他四岁又三个月大时,另一个问题重复出现了好一段时间:“爸爸要用来做什么?”以及(较少出现的):“妈妈要用来做什么?”我们当时没有辨认出问题的意义,因此便回答说爸爸是要用来爱小孩,照顾小孩的。但这答案显然无法令他满意,因此他经常重复提出这个问题,直到最后逐渐放弃。

  [2]在此同时,他在掌握诞生问题之前的时期,经常会重复讨论一些其他概念,但这部分显然也没有获得彻底的厘清。他曾经试图捍卫一些想法,例如他曾经说L家的小孩(他的玩伴)拥有一只复活节兔子,想借此证明复活节兔子存在,也曾说他看过恶魔躲在草丛里。说服他相信眼前看到的是一匹小马,远比说服他相信毫无依据的魔鬼是存在的,要容易许多。

  [3]显然他此时是因为L家小孩提供的信息,才相信没有复活节兔子(尽管他们经常骗他)。或许也是因为这件事,才激发他更进一步追究他经常听到,但还没有吸收进去的“人是怎么做出来的?”这个问题的答案。

  [4]他在发生这件事的两年前,曾离家出走过一次,但我们始终没有找出他当时的动机。后来我们是在一家钟表行门口找到他,当时他正全神贯注地看着橱窗里的展示品。

  [5]过去他难以明白的时间概念,现在对他而言似乎比较清楚了。当他愈来愈喜欢提出这类问题后。有一天他说:“昨天是过去的样子,今天是现在的样子,明天是以后的样子!”

  [6]之后有一段时间里,在讨论他难以了解的成长细节时,他都会重复这问题:“椅子是怎么做的?”这个问题跟答案,他已经非常熟悉,因此我们不会再回答,但是对他而言这个问题似乎会带来一些帮助,供他拿来作为一种标准或比较基础,以确认他新听到的任何信息是否真实。他也使用“真的”这个词,作为同样的用途,有这个词代替以后,“椅子是怎么做的?”的疑问就逐渐减少消失了。

  [7]在大约三岁的时候,他似乎珠宝首饰特别有兴趣,尤其是对他母亲的首饰(这项兴趣仍维持着),而且他会反复地说:“等我变成女士,我就要一次戴三个胸针。”他也经常说:“等我变成妈妈……”

  [8]他三岁的时候,有一次看到他哥哥赤裸地在浴缸里,便很开心地大叫说:“卡尔也有皮皮!”然后他对哥哥说:“请你帮我问蓝妮,她是不是也有皮皮?”

  [9]弗洛伊德,《论心智运作的两项原则》(FormulationsontheTwoPrinciplesofMentalFunctioning,S.E.12)。文中出现的“S.E.”为StandardEdition“的缩写,其后的阿拉伯数字为卷号。

  [10]这些领悟显然已经消除他的抑制,容许他的情结更容易被意识感知到,也因此使他开始表现出对金钱有些了解和兴趣。虽然他的嗜粪癖(coprophilia)在此之前一直相当坦率地表达出来,但或许现在发生的、普遍瓦解的潜抑,开始让他感觉到肛门性欲(analeroti-cism),而让他有冲动将之升华成对金钱的兴趣。

  [11]他一再恳求他姐姐做一件很调皮的事,只要一次就好,并答应会因为这样而很爱她。他很高兴知道爸爸或妈妈偶尔也会犯错。在某次这样的情况里,他说:“当妈妈的也弄丢东西,对不对?”

  [12]这时候他也会要求正在厨房里忙的妈妈煮菠菜,让菠菜变成马铃薯。

  [13]他的感情表现非常温柔,尤其是对他母亲,但对他周遭其他人也是。他有时候也可能表现得很激烈,但通常是感情洋溢,而非粗暴。虽然过去有一小段时间里,他的积极发问确实带有某种情绪成分。他大约一岁九个月大时,对他父亲的爱表现得有些夸张。在那时候,他对父亲的爱明显超过对他母亲。他离家一年的父亲在此之前后几个月,才刚回来。

  [14]生他哥哥气时,也说过要射死他或打死他,但非常少见。最近他则经常询问可以射死谁,并宣称说:“谁想射我,我就可以射死他。”

  [15]奥图·葛洛斯博士(Dr.OttoGross)在他的《脑部次级功能》(Diecere

  aleSekundarfunktion)书中指出心智发展有两种不良类型:一是基于“扁平化”(flattened)的意识,另一是出于“压缩化”(compressed)的意识。他称这种发展为“典型的次级功能结构性改变”(typicalconstitutionalchangesofsecondaryfunctioning)。

  [16]任何一种教养方式,即使是最为人所理解的,都必须有一定程度的坚定态度,也因此一定会引起一定程度的抗拒和服从。既然这是文化发展与教育中不可避免的,也是必要的一点,那么每种文化与教育方式里都会有不同程度的潜抑。然而,建立在精神分析知识上的教养会将潜抑的程度限制到最低,也会知道如何避免对心智有机体(mentalorganism)造成抑制和伤害。

  [17]弗洛伊德在《论心智运作的两项原则》(S.E.12)中所提出的独特例子,可清晰阐述这一点。

  [18]1921年2月,发表于柏林精神分析学会(BerlinPscyho-AnalyticSociery)的一篇论文。

  [19]《对五岁男孩畏惧症的分析》(AnalysisofaPhobiainaFive-Year-OldBoy,S.E.10)。中译注:该论文已有繁体中文版《小汉斯:畏惧症案例的分析》(心灵工坊,2006)。

  [20]于海牙举办的“第六届国际精神分析学术大会”(SixthInternationalPsycho-AnalyticalCongress).

  [21]他在此不久之前曾说过:“我想看一个人死掉,不是看他死掉以后的样子,是要看他正在死掉的时候,然后我也想看他已经死掉以后的样子。”

  [22]“胃好冷”的症状只有一部分消失,也就是他不再特别指出胃部,但他还是会说他“肚子好冷”,虽然并不频繁。他对冷盘的抗拒也持续存在;前几个月对各种冷盘菜肴显现的厌恶大致上并没有受到这次分析的影响,只是针对的标的不同。他的排便大致规律,但经常很慢而且困难。这次的分析对此也没有产生持久的改变,只是偶尔会有些许不同。

  [23]“第六届海牙精神分析大会”《女性阉割情结之表现》(ManifestationsoftheFemaleCastrationComplex,1920).

  [24]他有一次在午餐时说:“这些饺子会直接沿着小路滑到管子里。”还有一次他说:“果酱会直接到鸡鸡去。”(果酱是他讨厌的食物之一)。

  [25]有一次他母亲很亲昵地对他说“我的宝贝娃娃”,而他回答说:“你可以叫蓝妮或安娜宝贝娃娃,那比较适合女孩子,可是你要叫我‘我亲爱的小国王’。”

  [26]在这段时间,有一次,他用床单做了一个他称为“塔”的东西,他爬进去里面并宣称:“现在我是扫烟囱的人,我要把烟囱扫干净。”

  [27]他对车辆、门、锁匠和锁的强烈兴趣仍维持着,只是失去了强迫性和排他性的特质,所以同样地,在这个例子里,分析并没有影响到有益的潜抑,只是克服了强迫的力量。

  [28]尤其是在最近这段观察期里,他偶尔会在幻想跟玩耍中,显示出害怕和担心自己的攻击性,他有时候会在玩跟印第安人或强盗打仗,玩得正兴奋时,说不想再玩了,而在此同时他又极度努力想表现得勇敢。同样在这时候,如果他撞到自己就会说:“没关系,这是处罚我太顽皮。”

  [29]小时候他曾经有一段时间喜欢用沙土或泥土捏东西,但是这项兴趣并没有持续多久。

  [30]在这段分析开始之前,他很不喜欢格林童话,但是在他出现好的转变后,就变得非常偏好格林童话。

  [31]他最近常问为什么水是液体,以及更广泛的,为什么某些东西会是液体或固体等。而他最近之所以显现出这方面的兴趣,很可能就与此有关。在他表现出这项兴趣时,或许焦虑已经相当活跃。

  [32]从我到目前为止获得的素材看来,我还不甚清楚马代表的意义。马似乎有时候是男性,有时候又是女性的象征。

  [33]这两个孩子是我很熟悉的一个家庭里的兄妹,因此我能够清楚了解他们的发展细节。

  [34]这个孩子从来没有要求性方面的启蒙。

  [35]在我参与的这项教养经验里,小孩接受的教育表面上几乎没有任何改变。在本书所述的这段观察结束后到现在,已经过了18个月。现在小弗里茨开始上学,并且对学校的所有要求适应良好。他在学校跟其他地方,都被认为是教养得很好的孩子,表现得落落大方,与人相处自然,行为举止都很得宜。缺乏训练的观察者几乎看不出来的唯一重要差异是,他对老师跟其他小孩的态度,有很根本的改变。因此,他同时可以与老师、同学有坦诚和善的关系,也能很轻易地做到在其他情况下即使借助强大权威也难以达成的教育要求,因为精神分析已经协助这个孩子克服潜意识中的阻抗。所以有精神分析协助的教育显然能帮助孩子完成一般的教育要求,但却是基于完全不同的前提条件。

  [36]在这个例子里,只有它们的夸大和强迫特质被克服去除。

  [37]在这些记录的时期结束后约一年,他有一次再度宣告自己对母亲的感情,并表达他很难过不能娶他母亲。她回答说:“等你长大以后,你会娶一个你很爱的、很漂亮的女孩子。”“好,”他显然已获安慰地说,“但是她要长得跟你一样,脸跟你一样,还要有一样的头发,而且她要叫作华特·W太太,就跟你一样!”(华特不只是他父亲的名字,也是他受洗时的中间名。)

  [38]S.E.10.

  [39]参见繁体中文版《小汉斯:畏惧症案例的分析》,170页。——译者注

  [40]参见同上出处,172页。——译者注

  [41]S.E.17.

  [42]参见繁体中文版《狼人:孩童期精神官能症案例的病史》(心灵工坊,2006),128页。——译者注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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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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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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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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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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