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应该接受性启蒙的观点愈来愈受重视。学校多方引介的儿童性启蒙教学,目的在保护儿童到青春期时不至愈来愈暴露于“无知”危险当中,也因这样的想法,使儿童性启蒙的教学赢得许多共鸣与支持。但是从精神分析所得的知识指出,我们应至少给予这个脆弱阶段的孩子适当的教养(乃至于“启蒙”),如此才能使儿童免于需要任何特殊的启蒙,因为教养方式中最完整、自然的启蒙,是与儿童的发展速度一致。根据精神分析经验所得无可辩驳的结论,儿童应尽可能免于经历过度强烈的潜抑,以避免病态或不利的人格发展。因此,精神分析除了睿智地试图以信息对抗实际和清晰可见的危险之外,也企图避免同样实际存在,但或许不清晰可见(因没有被辨识出来),却更为普遍、深刻,因此也更迫切需要观察的危险。几乎在所有个案里,精神分析所获得的结论都指出,成年后的疾病,甚至所有正常心理状态中或多或少都有的病态元素或抑制,其源头都是童年性欲的潜抑,也因此清楚显示了我们应该遵循的道路。为了让孩子免于不必要的潜抑,我们首先应该从心里除去笼罩在性特质(sexuality)上,神秘、虚假和危险的厚重面纱,这面纱是基于情感与一致性的基础而编织出来的虚伪文明。我们应配合孩子渴望性知识的程度,给予充分的性信息,并彻底剥除性特质的神秘感及其危险。这将能确保孩子不会像我们过去那样将一部分的愿望、想法与感觉潜抑了,而无法潜抑的部分,则造成羞愧与焦虑。更重要的是,在避免这样的潜抑及避免孩子承受不必要的痛苦时,我们也建立了身体健康、心理平衡与良好人格发展的基础。而且我们能够预期,彻底坦承地面对性特质不只为个人及人性演化带来珍贵无价的结果,它还能带来另一项同等重要的结果——对于智能发展的决定性影响。
这项由精神分析的经验与学说所获得的结论,清楚且无可反驳地经由我刚好得以深入参与的一个儿童的发展证实。
先前历史
我们讨论的这个男孩,弗里茨(Fritz),他是我亲戚的儿子,住得离我很近,这让我有机会得以不受拘束地经常与他在一起。此外,由于他母亲一向遵循我的建议,使我得以对这个孩子的教养方式发挥深远的影响。现在这孩子五岁了,身体健康强壮,心智发展正常但较为缓慢。他两岁才开始说话,三岁半才能以连续的句子表达想法。即使到这时候,我们也没听他说过一些语言天分高的孩子在很小年纪就可能讲出的、引人注意的话。不过,他不论在外表或行为上,都让人觉得是个伶俐聪明的孩子。他很慢才能掌握某些概念,到四岁多才学会区别颜色,将近四岁半才熟悉昨天、今天和明天的观念。在实际的事物上,他明显落后同龄的孩子。虽然他经常跟大人一起去购物,但他的发问显示他似乎很难理解,为什么一个人拥有很多同样东西时,不能送给你一个当礼物。而他也很难了解为什么拿东西要付钱,而且还要根据东西的价值付不同的价钱。
但他在记忆方面十分杰出,不仅记性很好,而且记得相对而言很久远的事情细节。一旦他了解某个概念或事实后,就能完全掌握。大致而言,他很少问问题。一直到大约四岁半时,他才开始出现较快速的心智发展和较强烈的发问冲动。在这时期,他也明显表现出全能感(omnipotence,即弗洛伊德所称的“万能想法的信念”)。任何人提到任何事——任何技能或手工——弗里茨都认定他可以做得很好,即使事实证明完全相反。在某些情况下,当别人告诉他,爸爸妈妈也有不知道答案的事,他的信心也不会动摇,他仍相信自己和身边的人是无所不能的。当他无法再为自己辩护时,或是有证据证明不可能时,他也会坚持说:“如果有人做一次给我看,我就能做得很好!”所以即使面对很多反证,他仍坚信自己会煮饭、阅读、写字,还能说流利的法语。
询问诞生问题的阶段
在弗里茨四岁又九个月大时,关于诞生的问题开始出现,他发问的需求明显增加。
我要在此强调,这个小家伙提出的疑问(他大多会问母亲或我),都会得到完全真实的回答,在必要时,也提供适合他理解程度的科学依据,但是会尽量简短。回答之后,我们不会主动提起这个问题,也不会对他提出新的主题,除非他重复提问,或主动提出新问题。
在他提出“我出生以前在哪里?”的问题之后,[1]同样的疑问又转变成“人是怎么做出来的?”并且是几乎每天都以这个刻板形式重复出现。同样问题一再出现,并不是因为他缺乏足够的智力,而是他显然完全了解有关婴儿在母体内成长的解释(父亲的角色此时还没有被提及,因为他尚未直接问到这点)。
他的行为举止——心不在焉、显得困窘、才刚开始对话就想结束、在自己开始一个话题后,又试图停止——都显示出他感受到某种“痛苦”,以及他的难以接受(但他渴望真相的欲望又与此对抗)。在一段短暂的时间里,他不再对我跟他母亲提问,转而去问他的保姆(她在不久之后离开)以及他哥哥。但他们提供的是送子鸟送来婴儿以及上帝造人的回答,这些回答只带给他几天的满足。当他再度回来问他母亲:“人是怎么制造出来的?”他似乎终于比较能接受她的答案是真正的事实。[2]
对于“人是怎么制造出来的?”的问题,他母亲再度重复过去多次告诉他的解释。这一次他变得比较多话,他告诉母亲,保姆说(他似乎也听过其他人这么说)是送子鸟送来婴儿。“那只是故事。”他母亲说。"L家的小孩跟我说,复活节的时候,不会有复活节兔子跑来,把东西藏在花园里的,其实是保姆。”[3]“他们说得没错。”她回答。“根本没有复活节兔子这种东西,对不对?那只是故事而已?”“当然。”“所以也没有圣诞老公公?”“没错,没有圣诞老公公。”“那是谁拿来圣诞树,装饰圣诞树?”“爸爸妈妈。”“世界上也没有天使,那也只是故事?”“对,世界上没有天使,那也只是故事。”
这些知识显然并不容易吸收,因为在这段对话结束时,他停一下后问道:“但是世界上有铁匠吧?对不对?铁匠是真的吧?不然谁来做箱子呢?”两天后,他尝试了更换父母的实验,说他要L太太当他妈妈,要L家的小孩当他的兄弟姐妹,而且他维持这样的安排一整个下午。但他在当天晚上很懊悔地自己回家。[4]第二天早上,他跟他母亲亲吻道早安后,问的第一个问题是:“妈妈,拜托你跟我说,你是怎么到这个世界来的?”这显示了他之前如此难吸收的领悟,跟他刻意更改父母,两者之间有因果关系。
在此之后,他显得更想了解这个主题,也不断回头探究。他问过狗是如何来到世界上。他还告诉过我,他刚“偷看一颗破掉的蛋的里面”,但没有看到里面有鸡。我解释小鸡跟小孩的差别,并说小孩会待在妈妈温暖的身体里面,直到够强壮,能在外面的世界生存才会出来,他听了十分高兴。“那么是谁在妈妈身体里喂那个小孩呢?”他问。
第二天他又问我:“人是怎么长大的?”我拿他认识的一个很小的小孩为例,并以他自己、他哥哥、他爸爸作为不同成长阶段的例子,他说:“这些我都知道,但是人到底是怎么长出来的?”
那天晚上,他因为不听话而遭到责骂。他很难过,决心要补偿。他说:“我明天都会听话,还有接下来那天,跟接下来那天……”然后他突然停下来,想了一会,问说:“妈妈,接下来那天会一直来多久?”当她问他确切的意思时,他再次说:“新的一天会一直来多久?”接着他又立刻问说:“妈妈,晚上是不是都算是前一天,但是早上很早的时候就是新的一天了?”[5]在他母亲出去拿东西再回来时,他正哼着歌。她一走进房间,他就停止唱歌,仔细地看着她说:“如果你现在叫我不要唱歌,我就应该马上停下来吗?”她解释说她绝对不会说这种话,因为他永远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除非那件事因为某些理由无法被允许。她还举几个例子来说明,他听了似乎很满意。
关于上帝存在的对话
隔天下了雨。弗里茨对此很不高兴,因为他想去花园玩。于是他问他母亲:“上帝要让雨下多久?”她回答说雨不是上帝做的,而是从云变的,并解释其中的原理。第二天早上,他一见到她,又提出那个他已经放弃很久的问题:“人是怎么做出来的?”他母亲试着挖掘他到底不了解先前解释中的哪个部分,他的回答是:“长大的部分。”当她再度解释说那小小的头跟手脚是如何长大时,他说:“但是妈妈,它们是怎么长出来的?那个小小的头跟小小的肚子,还有其他的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她回答说,它们本来就在那小小的蛋里,只是很小很小而已,就像小小的花藏在花苞里一样。他于是不再追问。但过了一会后,他问说:“椅子是怎么做的?”[6]此时他妈妈已经帮他穿好衣服。他接着突然问道:“不是上帝让天空下雨的吗?东妮(女佣)说雨是上帝造的!”在她回答之后,他问说:“所以上帝造雨只是一个故事?”她回答表示肯定后,他继续说:“但是真的有上帝吗?”他母亲有点闪避地回答说,她从来没见过上帝。“所以你看不到他,可是他真的在天空里。”“天空里只有空气跟云。”“但是真的有上帝?”他再度问。
这次她无法逃避,于是下了决定,说:“不,宝贝,上帝不是真的存在。”“但是,妈妈,如果一个真的大人说上帝是真的,而且住在天空里,这件事不就是真的吗?”她回答说,很多大人对事情的了解并不正确,也不会正确地说明。他此时已经吃完早餐,站在通往花园的门口,看着外面。他陷入沉思,然后突然说:“妈妈,我看到存在的东西,我看到的就是真的存在,对不对?我看到太阳跟花园——可是我看不到玛丽阿姨的房子,但是那间房子也是真的存在,对不对?”她对他解释说,为什么他看不到玛丽阿姨的房子,然后他问:“妈妈,那你也看不到她的房子吗?”在她表示看不到后,他显得很满意。然而他立刻接着问:“妈妈,太阳是怎么到上面的?”她有点犹豫沉思地说:“嗯,太阳像这个样子已经很久很久了……”“对,但是它这样子之前呢?它是怎么到上面的?”
我必须在此解释他母亲为什么在孩子提出上帝存在的问题时,显得有些犹豫不决。他的母亲是无神论者。但是在教养较大孩子的过程中,她并没有实践无神论信念。事实上,这些孩子的教养方式是独立于天主教会之外,也很少告诉他们有关上帝的事,但是她也从来没有驳斥过他们的环境(例如学校)呈现给他们现成的上帝概念。所以即使鲜少提及上帝,但是对孩子而言,上帝仍是不言而喻地存在着,并在他们头脑中的根本概念里,占有一席之地。她先生本身抱持着泛神论的观点,对于在孩子教育中引入上帝的概念是相当乐观其成的,但他们夫妻间还没有就这件事达成任何绝对的决定。那天她刚好没有机会跟她先生讨论这个情况,所以当这个最小的孩子当天晚上突然问他爸爸:“爸爸,真的有上帝吗?”他就直接回答:“有啊。”于是弗里茨反驳说:“但是妈妈说上帝不是真的存在。”他母亲刚好就在这时进来,于是他立刻问她:“妈妈,你跟我说,爸爸说真的有上帝。上帝是不是真的存在?”她自然一下子措手不及,而回答说:“我从来没见过上帝,也不相信上帝存在。”在这个当下,她丈夫及时伸出援手,说:“弗里茨,你听我说,没有人见过上帝,但有些人相信上帝存在,有些人则不相信他存在。我相信他存在,但是你妈妈相信他不存在。”本来一直很焦虑地来回看着他们两人的弗里茨,这时变得相当开心,解释说:“我也觉得上帝不是真的。”但在隔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又觉得怀疑了,于是问:“妈妈,你跟我说,如果上帝真的存在,那他住在天上吗?”她回答说天上只有空气跟云,于是他相当开心又肯定地再说一遍:“我也觉得世界上没有上帝。”然后他随即又说:“但是电车是真的,还有火车也是,我去奶奶家的时候坐过一次,还有去找E的时候也坐过一次。”
关于神存在的问题,这个出乎意料而临时说出的解答,或许有一项优点,那就是减少了父母亲的过度权威,让他们不再显得如此全能全知,也让这孩子确定他的爸妈对于一件重要事情会有不同意见,这是过去从来没有发生过的。这样削弱父母的权威或许会增加孩子的某些不安全感,但是我觉得这点很容易克服,因为足够程度的权威仍旧存在,能给予他足够的支持。而且无论如何,我都没有在他一般言行里观察到任何不安全感或对父母失去信任之类的影响。不过,大约两星期后他所说的一句话,可能跟这件事有点关系。那次是他跟姐姐去散步,姐姐叫他去问别人当时几点。“问男士还是女士?”他问。姐姐告诉他都无所谓,但是他若有所思地问说:“但是如果男士说现在是十二点,可是女士说是一点十五分呢?”
我觉得,在这段关于上帝存在与否的对话之后,接下来六个星期似乎是一个确切阶段的结束与高潮。我发现他的智能发展在这个阶段当中和之后受到很大的刺激,因此在强度、方向和发展类型上(相较于之前的状况),都有很大的改变。因此我可以区分出,从他能开始流畅表达想法之后,有三个心智发展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在诞生问题出现之前。第二个阶段的开始是这些诞生问题出现时,结束则是在神的概念的解决。接下来是刚开始的第三个阶段。
第三阶段
在第二阶段非常明显的发问需求,在第三阶段并没有降低,但是似乎是循着不同的路线发展。
弗里茨现在还是经常会回到诞生的这个主题,但是发问方式显示他已经将这项知识吸收融入他的整体思考中。他对诞生和相关问题的兴趣仍旧很强,但是已经不那么热烈,这一点从他较少发问、较常确认可以看得出来。例如他会说:“狗也是在妈妈肚子里长大,这样做出来的吗?”又有一次:“鹿是怎么长出来的?跟人一样吗?”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他又问:“那它也是在妈妈肚子里长大的?”
虽然“人是怎么做出来的?”这个问题不再出现,但是他从这个问题发展出跟一般的存在相关的询问。他在这几个星期内问了非常多这类的问题,以下是其中一些:牙齿是怎么长出来的?眼睛怎么会待在(眼窝)里面?手上的纹路是怎么做出来的?树、花、木头等等,是怎么长出来的?樱桃的茎是不是一开始长出来就有樱桃?没成熟的樱桃会不会在胃里面变熟?摘下来的花能不能再种回去?没成熟就捡起来的种子之后会不会成熟?泉水是怎么做出来的?河流是怎么做出来的?船是怎么到多瑙河里去的?灰尘是怎么做的?此外他还会问各式各样的物品、东西和材料是怎么制造的。
对粪便尿液的兴趣
从他比较特定专门的问题(“人是怎么动的?怎么动他的脚?怎么用手去摸东西?血是怎么跑进他身体里面的?各种东西是怎么长出来的?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工作,可以做东西?”),以及他追问的方式,还有他不断表达他想看东西是怎么做的,想知道它们的内在构造(衣橱、供水系统、水管、左轮枪……)等等,这些好奇的态度让我觉得,他已经需要彻底探究他感兴趣的东西,需要追根究底。他之所以如此强烈又深入探究,或许部分原因是他潜意识中想知道父亲在孩子诞生这件事扮演什么角色。在一段时间内相当突出的另一类问题也显示出这点。他过去从来没提过的这些问题,基本上其实是在询问两性的差异。这时一再反复出现的问题是:他母亲、我、他姐姐是否会一直都是女生?是否所有女人小时候都是女孩子?他是否从来都不曾是女孩子?[7]他爸爸小时候是否是男孩子?是否所有人、所有爸爸,一开始都很小?有一次,当诞生问题对他而言已经比较真实时,他问他父亲,以前是不是也是在他自己妈妈的体内长大?他用的表达方式是“在妈妈的胃里”。尽管这个错误已经纠正过来,但他偶尔还是会用这个说法。他过去都一直对粪便、尿液和其他相关事物表现出满怀感情的兴趣,这样的兴趣至今仍很活跃,他有时候也会公开表达对这类事物的喜爱。有一段时期,他帮他所喜欢的、自己的鸡鸡(阴茎)取了一个昵称,喊它“皮帕奇”(pipatsch),但其他时候他大多只叫它“皮皮”(pipi).[8]有一次,他把爸爸的手杖抓在自己的两腿之间,说:“爸爸你看,我有一个好大的鸡鸡。”有一段时期,他经常提到他漂亮的“卡奇”[粪便,(kakis)],偶尔还会仔细欣赏粪便的形状、颜色和分量。
有一次,他因为身体不舒服必须灌肠,这对他而言是不寻常的处置,因此他极力抗拒。他也很抗拒吃药,尤其是药丸。当他发现他排出来的不是固体,而是液体时,显得非常惊讶。他问说,是不是“卡奇”改成从前面出来?或者那是不是“鸡鸡”的水?当别人跟他解释这跟平常的排便一样,只是变成液体而已,他问说:“女生也是这样吗?你也是这样吗?”
还有一次,他把妈妈跟他解释过的排便过程,跟那次灌肠连结起来,询问“卡奇”出来的那个洞是什么样子。在这么做时,他告诉我,最近他曾经看过那个洞,或者想看那个洞。
他问别人是不是也会用卫生纸?然后……“妈妈,你也会做卡奇,对不对?”在她表示肯定之后,他说:“因为如果你不做卡奇,世界上没有其他人会帮你做,对不对?”因为谈到这件事,他又讲到狗的卡奇的形状跟颜色,还有其他动物的卡奇,并拿来跟自己的比较。他在帮忙剥豌豆时,说他是在给豌豆灌肠,因为他打开豆荚,把卡奇拿出来。
现实意识
在发问阶段展开之后,弗里茨的现实意识出现了很大的进展(如前所述,在诞生问题之前,他的现实意识发展得很差,跟其他同龄孩子比起来相对落后)。当时他还在跟潜抑的倾向奋战,所以要分辨出各种概念是真实的或不真实,还相当困难,但他的区别也因此更加鲜明清晰。不过现在他已经表现出他需要深入检视所有事物。从第二阶段结束后,这点就开始浮现出来,尤其显现在他努力询问现实状况,并对他熟知的事物、他练习过并一再观察过的活动,以及他老早就知道的东西,都要求存在的证据。他借此获得自己的独立判断,并由此衍生他自己的推论。
明显的疑问与确认
举例来说,他在吃到一块硬面包时说:“这面包好硬。”吃完以后,他说:“我也可以吃很硬的面包。”他问我在厨房里面,用来煮食物的东西叫什么(他一下子忘了那个字)。我告诉他之后,他说:“它叫炉子,因为它是炉子。我叫弗里茨,因为我是弗里茨。你叫阿姨,因为你是阿姨。”他在一次吃饭时,因为没有好好咀嚼而吞不下一口食物。之后继续吃时,他说:“我吞不下去,因为我没有嚼。”随即又说:“人可以吃东西,是因为他会嚼。”早餐之后他说:“我把糖加在茶里,所以它会到我的胃里。”我说:“你确定吗?”“确定,因为它没有留在杯子里,所以它跑进我的嘴巴里了。”
以这种方式获得的确信和事实变成他的基准,供他比对需要进一步推敲的现象和概念。虽然以他的智力而言,他还很难深入了解新概念,所以他会企图用已经熟悉的事物来加以评估,并借由比较来掌握概念,也因此他会更仔细检视并吸收已经获得的知识,然后形成新概念。
“真的”、“不是真的”,这些他已经很习惯使用的词汇,现在获得了跟以前使用时不同的另一层意义。在他肯定送子鸟与复活节兔子都只是故事,并决定小孩子从母亲身体诞生的版本虽然比较不美,但比较真实可信之后,他就曾说:“可是,铁匠是真的吧,不然谁来做箱子呢?”同样地,在他可以不必被迫相信一个对他而言难以理解、难以置信、看不见,可是又全能全知的存在之后,他问说:“我看得到存在的东西,对不对?……你看得到的就是真的。我看到太阳跟花园。”所以,这些“真的”事物对他而言有了根本的意义,让他能将所有看得见的、真实的事物,跟那些只会在希望与幻想中发生的事物(即使很美丽,但可惜并不真实,“不是真的”),区别开来。这种“现实原则”(reality-principle)[9]已经在他心里建立起来。在与他父亲和母亲对话后,他决定跟母亲站在一边,不相信上帝存在。他说:“电车是真的,火车也是,因为我坐过。”首先,他已经借由具体实际的事物找到分辨的标准,以此分辨他因为现实感而拒绝的那些模糊和不可靠的事物。起初他只以可实际接触的实物作为分辨的标准,但是当他说:“我看到太阳跟花园,可是我看不到玛丽阿姨的房子,但是她的房子真的存在,不是吗?”就表示他又跨出了一步,从只有眼见为凭的真实,迈向思考的真实。他以当时的智力发展为基础,来确认事物是“真实”的(而且仅用这种方法),然后才加以采纳利用。
他现实意识的发展与强大刺激,在第二阶段时出现,到了第三阶段仍持续不坠,但由于新获得的事实数量庞大,现实意识的发展也确定转变为主要是检视早先获得的信息,并同时进行新的发展,也就是深入精细了解这些信息,进而发展成知识。下面这类例子摘录自他在这个时期随口丢出的问题和话。在关于上帝的对话后不久,有一天妈妈叫醒他时,他告诉她,L家的一个女孩跟他说,她看过一个用瓷器做的、会走路的小孩子。当他母亲问他这种信息叫作什么时,他笑起来,说:“这是故事。”当他妈妈随即拿来他的早餐时,他说:“但是早餐是真的东西,对不对?晚餐也是真的东西?”当他因为樱桃还没熟,而被禁止吃樱桃时,他问说:“现在不是夏天了吗?夏天的樱桃是熟的!”同样那天,他哥哥告诉他,如果其他男孩子打他,他就应该打回去(他很温和,缺乏攻击性,所以他哥哥觉得有必要劝告他)。当天晚上,他问说:“妈妈,你跟我说,如果有狗咬我,那我可以咬回去吗?”他哥哥倒了一杯水,并想让玻璃杯站在稍微有点隆起的边缘,结果水泼了出来,弗里茨于是说:“大玻璃杯的边边站不稳。”(他把所有标示区隔的边缘,包括所有一般的边界,都称作边边,例如膝盖也是“边边”)他说:“妈妈,如果我想让杯子站在它的边边,我就是想让水泼出来,对不对?”他最热切,也最常表达的愿望之一,就是可以在天气极热时,在花园里脱掉他身上唯一穿的一件小短裤,全身光溜溜的。因为他母亲实在想不出什么有说服力的理由禁止他这么做,只好回答说很小的小孩子才可以脱得精光,而且他的玩伴,L家的小孩子也不会脱得精光,因为大家都不会这么做。这时他恳求说:“拜托让我脱光光,这样L家的小孩就会说我脱光了,所以他们就可以脱光,那我也可以脱光了。”除此之外,他现在终于也可以表现出对金钱的了解和兴趣。[10]他重复说每个人可以因为工作而拿到钱,或在店里卖东西而拿到钱,而爸爸因为工作拿到钱,但是也要付钱请别人帮他做事。他也问他母亲是否因在家里工作(做家事)而拿到钱。当他再度要求一样当时无法得到的东西时,他会问:“现在还在打仗吗?”当别人解释说现在物资还很短缺,而这些东西很贵,又很难买到时,他便问:“这种东西很贵,是因为很少吗?”后来他又想知道哪些东西便宜、哪些东西昂贵。有一次他问道:“你送别人礼物的时候,不会得到东西,对不对?”
界定权利:会、必须、可以、能够
弗里茨明显表现出他需要知道他的权利与能力的明确界限。他在询问“新的一天会一直来多久?”的那个晚上开始显现这个需求。当时他问他母亲,如果她不准他唱歌,他是否就要停止唱歌。她向他保证会尽可能让他做他喜欢的事,一开始他显得很开心,但随即为了确保自己能了解而努力举出例子,想确定哪些事可能,哪些事不可能。几天后,他从爸爸那里得到一个玩具,爸爸还说,只要他乖,这个玩具就属于他所有。他告诉我这件事,并问道:“没有人可以拿走属于我的东西,对不对?妈妈或爸爸都不行,对不对?”而当我表示同意时,他显得很满意。他在同一天问他母亲:“妈妈,你不会随便不准我做什么,你一定都是有道理的。”(他使用跟母亲近似的用语)他有一次对他姐姐说:“我可以做所有我能做的事,所有我会的,而且我可以做的事。”还有一次他对我说:“我想做什么都可以,对不对?只是不能调皮。”他更进一步在吃饭时问道:“那我以后吃饭的时候都不能调皮了吗?”当大人安慰他说,他以前吃饭的时候就经常很调皮了,他又问:“那我现在就不能再调皮了吗?”[11]他经常在玩耍时或其他时间讲他喜欢做什么,例如:“我会做这件事,对吧?因为我想做。”因此他很明显地在这几个星期内掌握了“会、必须、可以、能够”的概念。他有一只机械公鸡玩具,小笼子里的公鸡会在门打开时跳出来,而他说:“公鸡会跳出来是因为它必须跳出来。”当我们在讨论猫有多灵巧,它可以爬到屋顶上时,他补充说:“只有在它想爬上去的时候。”他看到一只鹅,问起它能不能跑。就在这时候,那只鹅跑了起来。他于是问道:“它是因为我说了才开始跑吗?”这个假设遭到否定后,他继续说:“那是因为它想跑吗?”
全能感
我认为,他前几个月里表现得如此明显的“全能感”之所以减少,跟他的现实意识的重大发展息息相关。他的现实意识在第二阶段就已经开始发展,之后仍出现重大的进展。他之前和现在都在好几种不同情境下显示他知道自己能力的限制,也不再对周遭环境有那么多要求。然而他的提问和发言仍一再显示这只是量的减少而已,发展中的现实意识与根深蒂固的全能感,两者仍进行着拉锯战。也就是说,现实原则与享乐原则仍常互相对抗,导致妥协的结果,但结果经常偏向享乐原则。我在此引述一些提问和发言,以证明我为何得出这项结论。有一天,他解决了复活节兔子等等的问题之后,他问我,他父母是如何找来圣诞树,以及这棵树是有人做的,还是真正长在地上的。然后他问他父母能不能在圣诞节的时候,给他一整片装饰过的圣诞树森林?在同一天,他还拜托他妈妈给他某个地方(他夏天时要去的一个地方),这样他就可以立刻去那里了。[12]某天早上很早的时候,有人告诉他外面很冷,所以他必须穿暖一点。后来他告诉他哥哥:“外面很冷,所以现在是冬天。现在是冬天,所以是圣诞节。今天是圣诞节前夕。我们会喝热巧克力,还可以从树上拿核桃来吃。”
愿望
大致而言,他经常许愿,并会全心全意且坚持不懈地希望愿望成真,不论可能或不可能。许愿时,他会流露出强烈的情绪和不耐烦,这在其他情况下很少出现,因为他是个安静、不太有侵略性的孩子。[13]例如讲到美国时,他就说过:“妈妈,拜托,我想去看美国,但是我不要等长大以后,我现在就要去看,马上去。”他经常在表达愿望时,附加上“不要等我长大以后,我现在就要,马上”,因为他预期大人会用延迟实现的说法来安慰他。但现在,即使是在表达过去他的全能感如此明显时,完全不受可能性影响的愿望,也通常都会顺应可能性与现实。
或许就像他在那段令他大为幻灭的对话的隔天一样,他之所以要求得到一整片圣诞树森林和某个地方,或许是企图了解父母的全能性,在幻想破灭且大为受损后,是不是仍旧存在。但在另一方面,当他现在告诉我,他要从某地带回哪些漂亮的东西给我时都会补充说“如果可以的话”,或“我能做到的话”。但是从前他在许愿或承诺时(例如他长大时会给我什么东西或做其他事情),似乎丝毫不受可能或不可能的影响。现在当我们在讨论他不懂的技能或手工时(例如书籍装订),他会说他不会,并要求大人让他去学。但是经常只要发生一点有利于他的小事,他的全能信念又会活跃起来。例如他弄懂了朋友家里的一个小玩具机械之后,他就宣布说他可以跟工程师一样操作机器了。又例如他在承认不懂某个东西之后,经常会补充说:“如果有人好好教我,我就会做了。”在这种时候,他经常会问他爸爸是不是也不懂。这明显是表现出爱恨交织的态度。有时候爸妈也不懂某件事的答案会让他满意,但有时候他又不喜欢这个答案,而会提出相反证据,试图加以修改。有一次他问佣人是不是什么都知道,当时她回答“是”,之后她虽然撤回这个说法,但有一段时间,他还是会问她同样的问题,并称赞她拥有导致他这么想的那些技能,希望她坚持原来所宣称的“无所不知”。当别人告诉他,父母也可能不懂某件事,而他显然不想相信这点时,他曾有一两次转而说:“东妮什么都知道……”(同时他也相信她若不是什么都懂,就是懂得比他父母还少)。他有一次拜托我挖出街上的水管,因为他想看水管里面。我回答说我没办法挖出水管,之后也没办法装回去,但他试图不理会我的拒绝,说:“但是如果世界上只有L家,跟他,还有他爸妈,那谁来做这些事呢?”他有一次告诉他妈妈,他抓到了一只苍蝇,并补充说:“我已经学会抓苍蝇了。”她问他是怎么学会的?“我试试看抓一只苍蝇,结果抓到了,所以现在我知道怎么抓了。”接着他立刻问她,她是否学会怎么“当一个妈妈”。我想我可以合理地认为他是在取笑她,即使他不是很自觉。
这个孩子一方面把自己放在强有力的父亲位置(并希望能占据一段时间),认同父亲,但同时也希望能摆脱父亲限制他自我的权力。这样矛盾的态度,当然也部分导致了他在面对父母是否全能的问题时,产生摇摆不定的行为。
现实原则与享乐原则之间的拉扯
然而,我们可以合理地认为,由于现实意识增加显然有助于降低他的全能感,而且弗里茨必须在追根究底的冲动压迫下,经由痛苦的努力才能克服全能感,因此现实意识与全能感之间的冲突,也是造成他矛盾态度的原因。当现实原则在冲突中占上风,显示个人的全能感还是会受到局限时,他就会同时出现平行的需求,试图贬低父母的无所不能,以缓和这个痛苦的冲动。但是如果享乐原则获胜,他就会坚持父母是完美的,以支持这个原则试图捍卫的全能感。或许也是因为这样,这个孩子才会只要一有可能,就会试图挽救自己跟父母都是全能的信念。
当他被现实原则驱使,试图痛苦地放弃自己不受限的全能感时,他同时可能开始需要界定自己与父母能力的界限。
我觉得,在这个个案里,这孩子比较早出现,也发展得比较好的求知欲望,刺激了他较微弱的现实意识,也战胜了他的潜抑倾向,而确保他能获得对他而言如此新且重要的认知。这样的认知,以及特别是随之而来对权威的减损,将会更新并加强他的现实原则,让他得以继续在思考和认知上,获得从他修正和克服全能感觉后,就开始出现的进展。他基于本能冲动试图缩减父母的完美性(显然有助于建立他自己与父母能力的界限),因此导致全能感觉降低,并导致权威减损。所以,权威的减损跟全能感的减弱,两者之间得以互动和彼此支持。
乐观态度与攻击倾向
他发展出强烈的乐观态度,这当然跟他几乎不太动摇的全能感有关。这样的乐观态度在之前已经相当容易发现,但此时在各种情况下都变得更加明显。随着他全能感的降低,他已经在顺应现实上有了长足的进步,但他的乐观态度经常比任何现实都要强大。这在他一次痛苦的幻灭中,看来特别明显。我想这可能是他人生至今最严重的一次幻灭。当时,他的一些玩伴跟他的愉快关系受到外来因素影响,结果这些先前一直对他表现出友爱与感情的玩伴,大幅改变了对待他的行为。由于他们人数多,而且年纪都比他大,因此他们在各方面展现力量,并嘲笑污辱他。他生性温和,一直努力要用友善恳求的方式,重新赢回这些朋友,有一段时间,他似乎连对自己都不肯承认他们对他不好。例如,即使他不得不承认事实,但却绝对不愿意承认他们骗他,而当他哥哥再一次对他证明事实如此,并警告他不要相信他们时,他就哀求说:“但是他们不一定每次都骗我啊。”然而,不频繁、但偶尔出现的抱怨,则显示他已经决定承认他们对他的恶行。攻击倾向开始相当明显地表现出来。他会讲到要用他的玩具左轮枪射死他们,或射他们的眼睛。有一次他被一个孩子打了之后,他说要把他们都打死,并在游戏中用这句话和其他类似的话,显现他想置人于死的愿望。[14]然而,在此同时,他也没有放弃赢回这些朋友。每次他们又跟他玩时,他似乎就完全忘了之前的事,而显得很满足,即使他偶尔说出的话显示他很清楚关系已经改变了。由于他先前跟其中一个小女孩感情特别好,因此他后来格外为他们关系的变化而难过,但他以冷静和极度的乐观承受下来。有一次他听到关于死亡的事,并在主动询问后,听到大人解释每个人老了之后都必定会死,他对他母亲说:“那我也会死,你也会,还有L家的小孩子也会。然后我们全部都会回来,然后他们就会又都变好了。可能会,或许会。”当他后来找到其他玩伴,另一些男孩子时,他似乎终于对这件事释怀了,并反复宣称,他再也不喜欢L家的小孩了。
关于上帝存在的问题与死亡
自从关于上帝不存在的那次对话之后,他只有少数几次肤浅地提到这件事,而且大致上已经不再讲到复活节兔子、圣诞老人、天使等等。但他确实又提过魔鬼。他问他姐姐,百科全书里面有什么。她告诉他,你不知道的事情都可以在里面查到。于是他问:“那里面有没有关于魔鬼的事?”她回答说:“有,里面说世界上没有魔鬼。”他便没有进一步的评论。他似乎对死亡只建立了一个理论,而这个理论最早是出现在他针对L家小孩说的话:“我们全部都会回来。”还有一次他说:“我希望我有翅膀,就可以飞。小鸟死了以后还有翅膀吗?一个人不在的时候,就是死掉了,对吗?”这一次他没有等人回答,而是直接继续讲下一个话题。之后他曾有几次幻想自己能飞,还有翅膀。但有一次,他姐姐告诉他,飞船可以替代人的翅膀,他听了很不高兴。当时他很沉迷“死亡”这个主题。他有一次问他父亲,他什么时候会死。他也告诉佣人说她有一天会死掉,但他试着安慰对方说,那要等她老了以后才会发生。此外,他也跟我说过,他死的时候,动作会变得很慢——像这样(他的手指移动得很慢、幅度很小)——还说当我死的时候,我的动作也会变得这么慢。还有一次,他问我人睡觉时是不是都不会动,然后说:“不是有些人会动,有些人不会吗?”有一次他在书上看到查理大帝的画像,并得知他很久以前就死了,他问:“如果我是查理大帝,那我是不是死了很久了?”他也问过,如果一个人很久都不吃东西,是不是会死掉,还有要多久不吃东西才会死。Χiυmъ.cοΜ
教育与心理层面
我发现弗里茨在新获得的知识影响下,心智能力大增,而当我将这些观察拿来跟发展较差的个案比较时,有了崭新的发现。诚实面对孩子,坦诚回答他们所有问题,以及这些做法带来的内在自由,会对儿童心智发展有深刻且正面的影响。这会让儿童免于思考的潜抑,而潜抑倾向是思考的最大威胁。换句话说,这可以避免潜抑升华所需的本能能量(instinctualenergy),以及避免摧毁随之而来的、跟被潜抑情结相关的观念化联想。费伦齐曾在他的文章《俄狄浦斯神话中享乐与现实原则的象征表现》(SymbolicRepresentationofthePleasureandRealityPrinciplesintheOedipusMyth,1912)中写道:“这些因个人和种族的教养文化所产生的倾向,对意识带来很大的痛苦,并伴随着潜抑。随着这样的潜抑,许多其他与这些情结相关的观念和倾向也无法跟其他思绪自由交流,或至少让它们无法透过科学现实加以处理。”
在阻碍思绪自由交流产生的联想,进而影响智能发展的重大伤害中,我们应该分辨其中不同的伤害类型,例如思考历程的哪些层面受到影响,以及影响的程度。换句话说,也就是影响思考的深度跟广度。在这个智能萌芽的阶段,这种伤害会产生重大影响,因为它将会决定意识层面对各种想法是接受或抗拒,而且这种历程会延续下去,成为终其一生的原型。这种伤害可能影响到“追根究底”的深度,也可能影响到思考范围的“广度”,而且两者受影响程度互不相关。[15]
但不论是哪种影响,都不可能只导致思考的方向改变,或让能量从一个思考方向退出,而造福另一方向。就像其他所有强大潜抑导致的心智发展形态一样,遭到潜抑的能量事实上只是被“束缚”住。
如果儿童基于天生的好奇和冲动,企图探询未知事物以及先前仅止于臆测的事实与现象,却受到反对阻碍,那么较深刻的探索也会受到潜抑,因为儿童潜意识里会害怕在这些深刻探索中遭遇禁忌的、罪恶的事物。在此同时,广泛探究所有较深问题的冲动,也被抑制了。儿童会因此厌恶追根究底,而与生俱来无法抑制的发问乐趣,也只能在表面上发生,导向肤浅的好奇。或者,在另一方面,也可能造就出在日常生活和科学领域里常见的有天生才能的人,虽然拥有丰富的想法,但在面对较深刻的执行问题时,就会不知所措。此外也有适应力良好、聪明务实、能了解肤浅表面现实的人,在面对智性议题时,却无法看到必须在深层关联中才能找到的事物,也无法分辨真实与权威。他会因为害怕必须承认权威迫使他相信的事,其实是虚假的,以及害怕必须冷静坚持遭否认和忽视的事物确实存在,而避免深入探究自己的怀疑,并广泛地逃避深度思考。我认为,在这些例子里,心智发展可能是因为求知本能受损,而受到影响;而现实意识的发展,也因为思考深度受潜抑而受影响。
另一方面,如果潜抑伤害了求知冲动,让个体逃避被隐藏否认的事物,那么他难以抑制的、探究禁忌事物的乐趣(以及广泛发问的乐趣、探究冲动的能量),就会遭到“束缚”,也就是他的思考广度会受到影响,而可能导致缺乏兴趣。如果儿童已经克服了跟他的探究冲动相关的某个抑制阶段,而他的探究冲动仍旧活跃或重新出现,那么他此刻可能因为厌恶探究新问题,而将剩余自由的能量全部用于探究少数几个问题的深度层面。如此一来他便可能发展为“研究者”的类型,也就是受某一个问题吸引后,在当中奉献毕生精力,但不会在这个适合他的小范围以外,发展出任何特殊兴趣。另一种学者则是能够深入探究的调查者,他能够获得真正的知识和发现重要的真相,但是对日常生活中或大或小的现实状况,则是完全不知所措,也就是完全不务实。这个解释并不是说,他因为沉溺于伟大的任务,所以觉得小事不值得他关注。如弗洛伊德在研究“表意失误”(parapraxis)时所说,注意力被引开,只是枝微末节的原因。这点顶多只能使个人有这方面倾向,但其重要性丝毫比不上根本的原因,也就是出现表意失误的心理机制。即使我们可以推定一位专注于重大思考的思想家会对日常生活事务毫无兴趣,但我们也会看到,当他因生活必要而必须有基本兴趣时,他也会不知所措,根本不知道如何务实地处理。我认为,他之所以会发展成这样的人,是因为他在发展过程中,应该认识基本上有形且简单的日常生活事物和概念时,受到某种阻碍,以致无法获得这项知识。当时他之所以会有这种状况,绝对不是因为他对生活中近在眼前的单纯事物缺乏兴趣,而不加注意,反倒必然是由于潜抑所造成。我们或许可以假设,在早先某个时候,他受到抑制,无法认识其他那些他臆测为真,但却遭否认驳斥的原始事物,因此日常生活中,呈现在他面前的基本有形的事物,也被划入潜抑和抑制的范围。结果对他而言,或在此之后,或克服抑制一段时期后,再回头探究时,唯一对他开启的路便只是往深处去。这样的童年心理历程会形成原型,让他从此避免广度与表面,其结果便是他从来不曾踏上或熟悉这条路,而此后这条路对他而言就变得难以穿越了。即使在后来,他也无法像在早期就熟悉这条路的人,纵使毫无兴趣,也能轻松自然地跨入。他跳过了这个被潜抑锁住的阶段。相反地,其他“完全务实”的人则只能到达这个阶段,但通往其他更深层阶段的通路,则受到潜抑。
我们常见到在言语中显露杰出心智能力(大多是在潜伏期开始前),而有充分理由让人预期有远大未来的孩子,后来却落后他人,最终虽然跟一般成人一样聪明,但并没有显出超乎平均的智力。导致这样心智发展上失败的原因,或许多少包含了某些心智发展方向所受的伤害。事实上,这一点在许多孩子身上都可以获得证实,他们一开始都极爱发问,问题非常多,不断探究每件事的“怎么样”与“为什么”,甚至让周围的人感到疲惫,但他们在一段时间后就会放弃发问,最后表现得兴趣缺缺,或思考肤浅。不论是某一个或某些层面的思考,或整体的思考受到影响,而无法在各个方向上尽量延伸,都会对智力发展造成重大阻碍。身为儿童的他们会觉得这是注定且无法改变的。因此,驳斥与否认任何关于性或原始的事物,都会将其隔离而造成潜抑,进而伤害求知冲动与现实意识。然而,在此同时,儿童的求知欲与现实意识又被另一个迫在眼前的危险威胁,这危险不是大人逃避回答,而是大人强迫给答案,硬将现成的想法加诸在他们身上。由于这些想法是强迫给予的,因此儿童不敢以自己的现实知识去反驳,更不敢企图去推论或带出结论,这就是永远的伤害。
我们经常会强调思想家有“勇气”去反对惯例与权威,才能成功实践完全原创的研究。但如果不是儿童需要有相当特殊的毅力,才能违抗最高权威,自己去思索那些敏感棘手、部分被否认又部分被禁止的主题,那么这类行为就不会如此需要“勇气”了。虽然我们常看到反抗禁止会激发与之抗衡的力量,但这并不适用于儿童的心理与智力发展。儿童在发展过程中若遭遇对抗,不表示他会毫无条件地臣服于对方的权威,但也不表示他不会依赖对方。真正的心智独立是在两个极端之间发展出来的。发展中的现实意识本来就必须对抗天生的潜抑倾向,辛苦地获得个人的知识,就像人类获得历史上所有科学与文化知识时一样。此外发展中的现实意识还必须对抗来自外在世界的阻碍。所以这些内在与外在的压制,已经多到足以激发发展,而不会威胁到它的独立性。其他任何在童年时必须克服的问题——不论是要对抗或臣服——任何其他的外来阻力,都是多余的,甚至经常是有害的,因为它都可能成为阻碍或关卡。[16]虽然我们也常在智能杰出者身上清楚辨识出抑制,但是儿童在刚开始发展智能时,不可能不受这些不利的、会带来阻力的外来影响干扰。一个人心智中的认知有多少部分只是表面上属于他,但事实上都是来自教条、理论和权威,而非他以自由意愿达成的不受阻碍的思考!虽然成人基于经验和洞察力,能找到方法来处理童年时期某些禁忌的、显然难以回答的、注定被潜抑的问题,但是仍无法免除对其思考的阻碍,也不会让这些阻碍变得无足轻重。因为即使个人在成年后显然能够跨越阻碍他童年思考的这道障碍,但是他童年时处理心智局限的方法,不论是反抗或恐惧,都一直会是他整体思考方向和方式的基础,不受到后来知识的影响。
儿童最初及最重要的权威经验,也就是他与父母的关系,将关键性地决定个人会永久臣服于权威原则,或是多少获得心智的独立或局限。充分完整地呈现给儿童庞大的伦理道德观念,会更强化支持这项经验的影响,并形成许多妨碍他思考自由的障碍。然而,即使这些观念呈现得有如绝对正确,一个智力天分较高、阻抗能力较未受损的孩子,还是多少能成功地与之对抗。虽然这些观念以很权威的方式呈现并显得牢不可破,但是有时因为大人在呈现观念时,必须提出证据,以致观察较仔细的孩子就会发现,大人认为如此自然、正确、良好、适当,而要求他做到的一切,自己并不一定会以同样的方式看待。因此这些观念一定都有可受攻击的点,或至少是让人能表示怀疑,加以攻击的。但是在多少克服了基本的早期抑制之后,未经证实的超自然观念又会为思考带来新的威胁。世界上有一个看不见的、全知全能神的观念,对儿童而言是很难以抵抗的,尤其是有两件事明显支持他确实是有力量的。其一是与生俱来的对权威的需求。弗洛伊德在《达·芬奇及其儿时的回忆》(LeonardodaVinciandaMemoryofHisChildhood,S.E.11)书中就说到这点:“从生物学而言,宗教信仰可追溯到人类幼儿出生后长时间的无助与需要照顾。在之后,当他察觉自己在面对生命强大的力量时真的那么孤独无助、虚弱无力时,他对自己处境的感受就跟童年时一样。因此他会企图退化到唤回小时候保护他的力量,借此否认自己的孤独无助。”当每个儿童同样经历人类的发展时,便能借由神的概念,满足自己对权威的需求。但是如同我们在弗洛伊德的研究,以及费伦齐的《现实意识的发展阶段》(StagesintheDevelopmentoftheSenseofReality,1913)中所获得的了解:与生俱来的全能感、“思考万能的信念”,是如此深植于我们的内心,且永存于人类体内,因此当我们相信自身的全能感时,自然也乐于接受神的观念。儿童的全能感会使他假设他的环境也是如此。因此相信世界上有一个拥有权威和最完整全能的上帝,可以帮助建立儿童的全能感,防止它下降。因此上帝概念能与儿童的全能感妥协共处。在这方面,我们知道父母情结(parentalcomplex)也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在儿童第一段重要的情感关系里,这种全能感被强化或摧毁,会决定他发展成乐观者或悲观者,或说决定他发展成积极进取,还是过度怀疑而瞻前顾后。要确保儿童的心态发展结果不是毫无限制的乌托邦想象与幻想,而是适当的乐观,就必须适时引导儿童思考,并加以纠正。弗洛伊德所称的“宗教对思考的强力抑制”会妨碍儿童在恰当时机以思考来根本地纠正其全能感。宗教之所以能做到这点,是因为它以权威方式介绍万能而无法超越的上帝,因而压制了思考,同时干扰必须在生命早期发生并逐步渐进的、由思考引发的全能感的下降过程。现实原则的完整发展密切仰赖儿童鼓起勇气,在现实与享乐原则之间加以妥协和解。如果这项和解成功,那么愿望和幻想会被认定属于全能感部分,而全能感必须建立在妥协的思考基础上,相对的,思考以及已确认的事实,则由现实原则主宰。[17]
然而,神的概念成为全能感强大且几乎难以克服的盟友,因为儿童的心智无法借由惯常的工具熟悉这个概念,又因为这概念具有压倒性的权威,而难以抗拒,所以儿童甚至不敢试图加以对抗或质疑。我们的心智或许能在后来克服这个阻碍,却无法弥补已经造成的伤害。况且许多思想家和科学家始终无法跨越这道障碍,其工作便停滞结束于此。上帝的概念可能严重粉碎现实原则,使儿童不敢拒绝难以置信的、明显不真实的事物,甚至大幅影响现实原则,使儿童难以辨认在智性思考上确实有形的、近在眼前的“明显”事物,同时潜抑深层的思考历程。因此,我们可以确定,要让个人心智在所有方向上完全不受抑制地发展,就必须让儿童只根据个人的证实与演绎接受简单与神奇的事物,只将真正知道的知识融入个人的心智认知,不受阻碍地达到知识与推论的第一阶段。心智所受伤害的种类和程度可能有所不同,有的可能影响到心智整体,有的可能是或多或少影响其中某个面向。这些伤害绝对无法在之后以较开明的教养方式消除。因此即使在童年早期,心智可能就已经受到主要且根本的伤害,但之后上帝的概念再加诸以上所造成的抑制,仍旧相当重要。所以光是在教养孩子时,去除教条和教会的干涉,并不足够,虽然这些对于思考的抑制效果是被普遍肯定的。在教育中引入上帝的概念,然后任由儿童在发展中设法面对,绝对不等同于给予孩子这方面的自由。因为在儿童的智力还没有准备好面对权威,也无力加以对抗时,以权威方式引入上帝概念,必然会大幅影响他在这方面的态度,使他永远无法摆脱这个概念而获得自由,或至少必须付出极高的代价,花费极大的精力加以对抗。
二、早期分析
儿童对启蒙的阻抗[18]
对成人精神官能症进行分析所得的结果,确实推论出对儿童进行分析的可能性与必要性,因为精神官能症的病因都会回溯到童年时期。而弗洛伊德已经借由对小汉斯的分析[19]和其他的工作,示范了儿童精神分析的方法。之后的许多人,尤其是胡格-赫尔姆斯博士,都遵循并进一步探究了这项方法。
胡格-赫尔姆斯博士在上次大会[20]中,发表了非常有趣而有启发性的论文,并提供了充分的信息,说明她如何改学儿童精神分析的技巧,并针对儿童心智的需求加以修改。她的分析对象是人格发展出现病态或人格发展不良的儿童,并且她表示她认为精神分析只适用于六岁以上的儿童。
但是我现在想提出,我们可以将在成人与儿童精神分析中所学的,运用于分析六岁以下儿童的心智,因为我们都很清楚,对于精神官能症的分析经常会追溯到很小的年纪,也就是六岁以前发生的事件、印象或发展,所带来的创伤与伤害。这项信息对疾病预防学的启示是什么?在精神分析看来极为重要的这个阶段,我们除了为预防之后的疾病外,还能为长远的人格形成与智力发展做些什么?
我们根据知识所得的最重要结论是,要设法避免精神分析显示会严重伤害儿童心智的那些因素。因此我们必须设下一些不能妥协的必要原则,例如小孩子从一出生,就不应该跟父母睡在同一间卧室;而且在强迫式的道德规范方面,我们对待这个正在发展的小生命,应该比对身边的其他人更放松一些。我们应该容许他在较长的时间里维持自然状态而不受抑制,不要像过去教养方式那样加以干扰,要让他能意识到自己的各种本能冲动和从中获得的乐趣,而不要立刻激起他抗拒这种纯真本性的文化倾向。我们的目标是让孩子有较慢的发展,让他有空间意识到自己的本能,并因此有可能将本能予以升华。在此同时,我们不应该拒绝他表达正在萌芽的性好奇,应该一步步地给予满足,我甚至认为,我们应该在这方面毫不保留。我们会知道如何给予他足够的感情,同时避免有害的溺爱。最重要的是,我们应该拒绝体罚和威胁,并借着偶尔收束情感来确立教养所需要的服从。当然,根据我们的知识,还可以自然衍生出更多其他更细节的原则,但不需要在此一一详述。此外,就本文范围而言,是无法更仔细讨论如何在一定的教养范围内既能实践这些要求,又不致影响小孩发展成符合社会要求的文明人,也不会让他难以与周遭不同想法的人互动。
现在我只想指出,这些教育上的要求在实务上是可行的(我自己曾有多次机会证实这点),而且会明显带来好的影响,以及许多较自由的发展面向。如果能让这些要求成为普遍的教育原则,必定能带来许多成果。不过我同时还要提出一点保留。一个未曾接受过分析的人,即使有足够的领悟与意愿去实践这些要求,其内在可能也没有能力达成这些要求。但为了简化起见,我现在只讨论较好的情况,也就是个人在意识和潜意识层面都能了解并领悟这些原则,而且能加以实践,带来良好结果的情况。现在我们回到最初的提问:在这些情况下,这些预防措施能够防止精神官能症的出现,或防止不利于人格的发展吗?我的观察让我相信,即使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经常只能达成部分的预定目标,也只运用到我们所知的部分工具。因为我们从精神官能症的分析中得知,只有一部分来自潜抑的伤害可以追溯到错误的环境因素,或其他不利的外在条件。另一个非常重要的部分则来自儿童从最幼小时就存在的态度。儿童经常因为潜抑强烈的性好奇,而变得潜意识地抗拒所有与性有关的事物,唯有后来接受彻底的分析才能加以克服。对成人的分析,尤其是重建(reconstruction)的分析,不一定能找出这些问题,或是这种精神官能症的先天倾向会对精神官能症的发展产生多深远的影响。在这方面,每个人受影响的程度各不相同,后果也难以判断。不过我们至少可确定:对于有强烈精神官能症倾向的人而言,来自环境非常轻微的拒绝,通常就足以让他明显阻抗所有性的启蒙,并导致过度潜抑,妨碍整体的心智发展。我们能确认从分析精神官能症中得到的认知,是因为儿童让我们有机会在这些发展进行时从旁观察。例如,尽管我们采取各种教育措施,希望毫无保留地满足孩子的性好奇,但性好奇的需求经常无法自由地表达出来。这种负面态度可能以多种形态呈现,最极端的包括完全不愿意知道;也有时候呈现的形态是孩子把兴趣转移到其他事物上,但这种兴趣经常带着明显的强迫性质;有时候这种态度则是在接受部分启蒙之后出现,儿童此时不再有像之前那样活跃的兴趣,反而强烈阻抗,拒绝接受进一步启蒙,甚至完全不愿意接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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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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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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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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