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尖锐的嚎叫,如同金属刮擦般刺耳,是鹿群临死前的嘶鸣。
秦鉴的手紧了紧,可依旧无法阻止这种惨烈的咆哮。鹿群不再像之前的仙鹤一般感受不到痛苦,它们前腿被截断,跪倒在地上,仿若漆黑深潭的眼睛却仍然死死地盯着何姒,一眨不眨,如旋涡般吸走她身周生命的气息。
何姒的手开始颤抖,她想阻止那几乎击碎她天灵盖的声音,可她下不去手。那些鬼魅的生物仿佛也看出了她的惧怕,嘴角裂开,露出尖锐而枯黄的牙齿,叫声更甚,涎水夹杂着血块流了一地。
何姒觉得胸口有血气在震荡,她想起那群被砍断脖颈依旧闲庭兴步的仙鹤,当时她看着那诡异的姿容觉得心惊,可如今看到被死亡与腐败笼罩的鹿群,才知道赤裸裸的憎恨与挣扎更让人战栗。
黑色如波浪一阵阵袭来,何姒知道是幻觉,可她还是感到了深入骨髓的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扭曲它们?它们本是翱翔天空的仙子,是穿梭山林的精灵,它们迎风而行,自由肆意,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世间的美好?”
“因为她被困住了。”
秦鉴松开了手,痛苦的嘶鸣没有变得更响亮。一头鹿的脑袋离开了它的身体,在地上滚落几圈,腐烂的脸庞上挂满了蛆虫,它被啃食着,却依旧没有闭上眼睛。相反,原本头顶错落有致的鹿角扭动起来,先是变得柔软,随后又一瞬间硬挺着立起,每一个枝杈上都出现一个蛇头,它们在一瞬间找到屋内两人的方向,然后拉扯着地面上的鹿头向前突进。
鹿头在两人一鸟面前凌空而起,巨大的嘴开合着,仿佛要撕咬前进路上的一切障碍,眨眼间已经冲到室内。变故陡生,小九一时不察受到惊吓,翻飞的身形停滞了片刻。
又是蛇!想起上一个房间的情形,何姒不敢妄动,她不想引来更多的蛇,只是一边躲避,一边用丝线轻柔地将小九接回。
上个房间的幻境起于对视的双目,而这一次则是起于声音,何姒看向护在她身前的秦鉴,不知他为何突然出手斩下鹿头,也不知在镜子之外他还有别的什么办法对付如蛆附骨、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声音。
“不是我,是小九,”何姒什么都没说,秦鉴已经从她脸上读到了所有,他声音很轻,却在一片混乱中清晰地传到何姒脑海里,“别怕。”
说完这话,藏于袖中的骨笛再次回到秦鉴唇边。小九则恢复了攻击,不过比先前收敛,只是以风刃阻碍蛇角鹿头的进攻,并不真的伤它。同时在两人耳边轻拍羽翼,低低鸣叫,将惑人心智的声响拆解成断断续续的片段,使之再也不能对他们构成威胁。
可除了近在眼前的蛇角鹿头,失去半截前肢的五头鹿也在蛆虫的啃食下开始变异,半截后肢在“唰唰”声中消失,四条腿都短了一半,反倒重新获得了平衡。化作蛇头的鹿角扭转头颅锁定了目标,僵硬地前行,初时还摇摇晃晃,几步之后竟然重新掌握了平衡,速度越来越快,跃过门槛,朝着何姒和秦鉴奔袭。
完成了工作的蛆虫像被化学制剂污染的潮水,也在此刻向厢房中涌来,腐臭而黏腻的黄遮住了洁净的地板,眨眼之间,两人已无立足之地。
“上来!”
随着何姒的低语,一条丝路出现在两人脚下,如银河般蜿蜒曲折,穿过窗户,缠绕着院落里高高低低几颗松柏的枝丫,向着空间更为广阔的庭院而去。xǐυmь.℃òm
秦鉴看了看脚下突然多出来的路,又看了看自己被扯住的衣角,依言踏上银河。不同于何姒的匆忙,他走得悠闲,而乐声也从他唇边响起来了,像风的低语,带来阳光的气息,何姒觉得周围的世界都明媚起来。她知道这仍是声音带来的幻觉,但那声音是秦鉴控制的笛声,这让何姒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与何姒一样,刚刚还面目狰狞的蛇也陷入了幻境,疑惑、迷惘、挣扎、瘫软、沉睡,秦鉴只花费了半首曲子的时间,蛇角鹿头已经彻底失去了战斗力,跌落在地。
可惜蠕虫仿佛听不懂乐声,依旧在麻木地蠕动,秦鉴也不急,他站于银河之上,春意如潮水般从他的笛声中汹涌而出,轻轻拂过大地,唤醒了沉睡的万物。
如何姒第一次见到的幻境一样,明快的乐声中,草色破土而出,树木拔地而起,鲜花次第绽开,溪流叮咚流淌。但与言言构建的幻境不同,那次的一切美得空灵,也美得空洞,此刻秦鉴笛声中涌现出来的生机,多了春特有的蓬勃与茁壮——破旧立新,兴利除弊。
看似柔弱的草木之下,坚韧的根须开始在泥土中蔓延,悄无声息地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随着花朵的盛放,网也开始收拢,无情地绞杀满地蠕动的蛆虫,将其化作护花的肥料,让花色更美,花期更长。
溪流则变得波涛汹涌,它加速冲击河岸,滋养新生草木的同时,涤荡一切污秽。河水带走了落叶、残枝和一切废弃之物,甚至将梅花鹿腐烂的伤口冲刷得一干二净。
一首歌还未完,这片被腐臭黏腻的黄覆盖的土地,就已经变回一片生机勃勃的绿,可伏倒的鹿群没有机会再次在山野间肆意奔跑了。
何姒缓缓收回丝线,两人重新回到满园春意之中,她也终于有机会好好看一看秦鉴手里的这只骨笛——微微弯曲的笛身表面呈现出一种温润的黄色,分布着七个大小不一却光滑圆润的孔洞,带有淡淡的岁月痕迹,精致而又原始。
“这也是你带进来的文物?”
“阿姒再瞧瞧。”秦鉴说着,把那支外形独特而古朴的乐器递到何姒手中。
“这是?”何姒皱了皱眉,突然想到走进鹿苑前,在那个长廊里见到的那些古物,“这是那支骨笛,刚刚走廊里你拿起的贾湖骨笛?”
“是啊。”秦鉴点点头,眼中有孩子气的得意之色,看来对这个意外的收获十分满意。
“你怎么还……顺手牵羊。”
“我是物尽其用,”秦鉴说着,又将骨笛收回长袖之中,“趁你们都在回味那次的晚餐。”
“小九,”何姒只当听不懂秦鉴的话,唤了一声小九,“你是什么时候学会风刃的。”
小九上下翻飞一阵,啄了啄秦鉴放着骨笛的衣袖,也是满眼的得意之色。
“恐怕是从我的笛声中悟到的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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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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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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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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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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