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宜恩再随贺菲去看望外公,把做好的手绘本给外公看,一帧一帧地讲给外公听。外公看完,连说画得好,又从柜子里拿出当年他和外婆的照片给宜恩看,说:“我以前出差到外地,只要你外婆有时间,我都会带她去,这些照片都是纪念。”
宜恩最喜欢的一张是外婆穿着旗袍的照片,她的身后是一尊铁鼎,外婆穿着一件蓝色印花布的旗袍,侧身而立,微微笑,整个人就像一尊青花瓷器一般端庄秀美。“这是外婆最美的一张照片。”宜恩说。
外公说:“这是在杭州的灵隐寺,后面是大雄宝殿。你外婆时当刚刚过五十岁生日。”外公甚至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的天气、蝉鸣,以及两人在路边看到有人算命,外婆很想去算命,结果却被外公一把拉走了。外公说:“现在想起来,我对她一直太强势的,我是没有尊重她的意愿。当时我就想着自己是个军人,要讲原则,怎么能够搞封建迷信这一套呢。要是让她去算一下,就当好玩,开心就好。”
宜恩对外公说,“外公,你就写写你和外婆的故事吧,就当作是对外婆的纪念,也是给我们讲你们的故事。”
以前,宜恩听妈妈讲过,外公外婆是初中同窗,外公对外婆一见钟情,后来外婆考上了中师,外公去当兵,刚开始外公不够自信,提干后鼓起勇气给外婆写了一封长长的信,从此两个人得以携手同行五十载,想必外公的文笔应该是挺好的。
外公说:“我的工作中一直就写些发言稿、申请报告,哪会写回忆录。那不是伟人们才写回忆录吗,你外公一个普通的农家子弟,进了部队,转业到地方,做水利工程,六十岁退休,之后就天天打牌下棋,有什么好写的呢?”
“您就写您和外婆的故事。”宜恩说,“写写你们这一代人的生活。”
外公说:“时代不一样了,我们的生活跟你们的生活太多不一样了,我们挨过饿受过冻,你们没有。我们上山下乡,进部队进工厂,你们没有。”
“正是因为不一样,所以就更想看啊。”宜恩说,她就是想让外公开始一件事,而且是一件在她看来有意义的事,也许可以把外公从麻木昏沉的状态中拯救出来。
子轩也过来看爷爷,对他的弃考,贺菲觉得并非意料之外。在高考前两个月,贺菲去找汪老师约稿时,汪老师告诉她一个远超于她的想象的关于高考弃考的统计数据,这些学生多为成绩相对较差的,此前的学习中频频受挫,形成了习得性的无助,高考前的两三个月的复习又是令人头晕目眩的题海战术,和反反复复的背诵与记忆以及一轮接一轮的考试,老师将这作为备考的演练和战术,对优生和中等生有效,却磨灭了这些成绩差的学生对高考的信心。
他们放弃高考,后面的路怎么走成为他们的家庭最头痛的问题,如果能找到一份工作足以养活自己,逐渐走向自立还好,最担心的是混社会,那就是灾难的开始。
贺翔和彭敏现在在子轩面前都失去了话语权,只有姑姑的话,子轩还听一点。
贺菲安慰子轩:“你不是喜欢打游戏吗?有的游戏玩不下去可以退出,换一种游戏来打。现在就想一想,自己喜欢的是什么,找到自己的兴趣点,重新开始,积累经验值,一次比一次打得好就可以。”
安慰归安慰,贺菲也在想怎么样能让子轩做点事情,通过做事来学点什么
贺父的回忆录写好后给贺菲,贺菲先是帮着录入,父亲的文字虽然有些罗嗦,但是顺畅。是流水账,很琐碎,但也有细节。很多故事贺菲听说过,也有很多故事贺菲是第一次知道。
“刘青芝来部队了,随身带了两口木箱子,一口是她读师范时她的父亲给她置办的白皮木箱,一口是我们结婚时她的姑妈送她的嫁妆,姑父是木匠,这口箱子上有雕花,她十分喜欢,这两口箱子随着她走遍了大江南北,最后终于在宜昌安顿下来。她最喜欢那口白皮木箱,说自己十六岁到师范报到时就提着它,里面存放着简单的换洗衣服。十八岁到中学去当老师,也提着它,箱子里是她当时的全部家当:每月23元的工资、30斤粮票、4两油票,还有布票。她一直视为珍宝,几次搬家,这只小箱子她都带在身边,直到有一天女儿贺菲说自己喜欢,于是就送给了女儿。”
贺菲想起那只被自己放在书房书柜底的小箱子,它的木本色、铜提手、蝴蝶形的箱扣,纵使锈迹斑斑,纵使木箱一角因为磕碰有所残缺,铁钉也有松动迹象,但它还是一口朴实好看的箱子,打开来仍有淡淡的樟木香味。贺菲把自己平时喜欢的一些小收藏品放在这口箱子里,使这口小箱子成为她独有的私人空间。宜恩想用它装玩具她也不充许。李北辰既不会欣赏,自然也不会共享。
“刘老师意外怀孕了,正是三峡工程第二期的攻坚阶段,我在工地上忙得焦头烂额,再说有了贺菲和贺翔,再生肯定要被开除公职,这个孩子不能要。她一个人去了医院,我周末回家,刘老师一直躺在床上,贺翔在大院里和小朋友们玩,说自己肚子饿了妈妈就给他泡方便面,我有些生气,青芝不跟我说话,不理我,直到姨妹来看她,并告诉我流产的是一对双胞胎,我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伤心,我好后悔冲她发脾气。都怪我,做女人真不容易,这次手术既伤了她的身体,也伤了她的心,我们的夫妻感情面临一次考验。好在后来她的身体是恢复了,只是没有以前那么爱说爱笑。”
“记忆中的十六岁的她就像一只小喜鹊,在一班的女生中数她最活泼开朗。当年同学们告诉我她是镇上的桥头包子铺家的女儿时,我能理解她为什么那么开心了,因为天天有包子吃呀。我跟她求婚时说过,一定要让她吃遍天下美食,可是这么多年来,还是我吃着她给我做的美食……”
贺菲一直以来对父亲的大男子主义、自我中心是不满的,眼前的文字仿佛不是出自父亲之手,但确实无疑是父亲写的。贺菲想,父女多年,父亲是自己身边的陌生人,六岁那年回到父母身边时如此,十八岁离家时如此,自己四十多岁的今天,透过眼前的文字才看到了父亲身上自己所不知的那一面,也许不过是冰山一角,但看到就是和解的开始。
贺菲知道这样的文字对于父亲对于自己的家族中的每一个人尤其是下一代,都是珍贵的。考虑再三,她把文稿录入的工作交给了子轩,当然先是把子轩的打字速度狠狠地夸了一通,对子轩而言,电脑和键盘是他的大玩具,他可以十指如飞地打字,思维和电脑同步的。“你写过网文,打字速度又快,现在来帮着爷爷整理文字,多好啊。”贺菲说,“而且这是有偿劳动哦。”
子轩答应了。虽然他觉得爷爷的文风和自己平时看的爽文相差太远,但是有一种质朴的力量,一开始的他还有些抵触,随着逐字逐句地录排,到后来甚至有点沉浸其中,当他帮爷爷把他手写的回忆录一点一点输入到电脑,这未尝不是一种相遇,一个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山村子弟与一个00后的城市孩子跨越时空的相遇。五十年的时间差,让他们的生活有着不同的内容和色彩,但是,那走过了田野、乡村、军营、大江南北的行旅匆匆给了这个只在家庭、学校之间度过十八年的少年以震撼,原来真的有冻馁致死的人,有出生入死的人,有负重前行的人,跟他们比,自己的人生似乎还没有开始。
一边整理文字,子轩的面前浮现出有关奶奶的一切,这是和姑姑,和自己的爸妈眼中的奶奶不一样的影像。
有一天奶奶来家里看到子轩的破洞牛仔裤,刚好在膝盖上,奶奶悄悄地给把那些洞给补起来,看着补好了破洞的牛仔裤,子轩哭了,奶奶只好把缝上的再剪开,可是,已经恢复不了以前人家特意做出的那种褴褛感了,奶奶给钱让子轩自己再买一条,可是,已经买不到跟原来一模一样的牛仔裤了。这件事成为奶奶经常拿来当笑话讲,后面会加一句:不理解现在的小孩子了。
了解了自己的祖父祖母辈的经历,子轩有些触动,他决定不再虚度光阴,他想去学点什么。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贺翔。这让贺翔很意外,也很惊喜。这小子原来也在为自己的未来考虑,而并非真的只是无所事事昏昏噩噩。
在帮爷爷做文稿录入的过程中,子轩在自己的电脑里还发现了另外一份文档,那是当初他帮奶奶整理的食谱。退休后的奶奶最大的乐趣就是做菜,她把自己做菜的心得写在笔记本上,让子轩帮忙录到电脑里,当时,子轩在读初中,刚刚拥有了自己的电脑,趁着高兴录了三分之一,还有三分二没录完,奶奶说:“我还会继续往上面增加新菜谱,到时候再让我的子轩帮我把它们录到电脑里。”那个绿色封皮的笔记本一直是奶奶的珍藏,他在爷爷家饭厅边的五斗柜里找到了那个绿色封皮的笔记本,现在,那本写着略带繁体字的菜谱成了他和奶奶之间最后的连结。xǐυmь.℃òm
每年过年的时候,奶奶会提前半个月开始准备年夜饭,她记下吃饭的人数,要准备的菜品,考虑到每个人的口味偏好,然后列一张年夜饭的清单,有的菜后面会特意注明是子轩爱吃的,还是宜恩爱吃的。
子轩数了数,有17次年夜饭的清单,也就是从他出生之后,每一顿年夜饭都是和奶奶一起的,今年的年还没有到来,奶奶的生命戛然而止。
他把这个笔记本拿到爷爷房间,说:“爷爷,你看我找到了奶奶的菜谱。”子轩最想知道奶奶做包子的方法,因为奶奶做的包子比他在外面吃过的都要好吃,而奶奶最后一次来看他,就给他送来了包子。
爷爷告诉子轩,奶奶的父母当年在小镇上的桥头开了一家包子铺,他家的包子从两分钱一个到两毛钱一个再到五毛钱一个,一直生意兴隆。耳濡目染,奶奶自然能够做出好吃的包子。爷爷说:“当年我喜欢你奶奶,其中有一个原因也是她家的包子好吃,想着要是当了她家的女婿,包子是可以想吃多少吃多少的。”然后他笑了。
能和爷爷这样谈到奶奶,其实也是和奶奶的告别。子轩知道爷爷奶奶的故事其实远比他写下来的要多得多的多,家里的随便一样物件,爷爷都能讲出一个他和奶奶的故事来,因为物与人相伴俱老。
子轩把奶奶的那本菜谱全部录到电脑里后,发给了姑妈。贺菲喜出望外,她没想到子轩能够找到这本菜谱并且将之整理出来,她对子轩说:“子轩你太棒了,奶奶在天上也会为你高兴的,你真的做了一件大事。”
这样的表扬在子轩是听得太少了,以致于他现在都不知道怎么接话,但他感受到了欣赏与爱,他心中荡漾的是真切的喜悦。
贺翔要子轩复读,子轩他说自己不是读书的料,不想浪费时间和钱。他想好了,他要去学习做糕点。奶奶的美食给过他美好回忆,现在奶奶去世,他自己去学着做。
贺菲倒是鼓励子轩按自己的心意往前走,要相信自己。她送了子轩一本艾.保罗的《牧羊少年奇幻之旅》,不管子轩是否会看,这礼物都是一份希望,对子轩寄与希望就是在为他的人生增添一份光亮。
贺翔说以后只给子轩基本学费和生活费,一切要靠他自己,子轩答应了。
当这一切发生时,彭敏一直有一种置身事外的超脱,自从婆婆去世之后,她把“止语”这个词写在了自己的心里。语言是伤人利器,甚至会要人性命,她对此有了深刻认识,对于自己出言不逊导致婆婆去世怀着深深的忏悔,她去参加正念禅修,做虔诚的佛教徒,素食、祈祷、放生占满了她的生活,贺翔一方面对此颇有微辞,一方面又觉得家里有了一种难得的神奇的平静,倒也不错。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秀书网为你提供最快的少年正当时更新,第四十七章 无限镜(下)免费阅读。https://www.xiumb9.com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