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北辰说:“要不,我们去恩施,看看我父亲,再去恩施大峡谷。”
“从宜昌开车到恩施得4个小时,到大峡谷又得开一个多小时。景区之间隔的远。我就是一连轴转的司机。”贺菲说,“对不起,我不想去。”
她明说是不想开车,其实是她不想见到公公婆婆还有星辰。这会让她想起李北辰刚刚做的那些让她极度不爽的事。
“别人家都是男的开车,我们家,我是像男人一样使的。”贺菲虽然一直提防自己牢骚太盛,虽然也是不想当怨妇,可是,这些话还是顺着嘴边溜了出来。
宜恩一看情况不对,赶紧说:“我们先到宜昌呆两天,听外婆说附近有一个水库里的鱼特别好吃,爸爸,你就和我舅去那里钓鱼吧。我带着画画本去写生,把子轩也带上。妈妈,你做点好吃的,我们可以在那里野餐。回头,妈妈还有精神开车我们再去恩施嘛。”
贺菲一时觉得惊讶,这孩子此时如家长一般,把每个人都安排妥当了。
在雨晴家不存在“十一”出游的可能性,虽然雨晴很向往。自从开了汽修店之后,姜鹏和吕小华都得守店,360天无休。雨晴提出想回老家看外婆,姜鹏说:“你不是暑假刚刚回去过吗?这才过了一个月。这次你就去看看爷爷奶奶吧。”
爷爷奶奶在汉川,也就一个半小时的车程。爷爷奶奶家也在农村,但是处于江汉平原之上,河道密布,物产也丰富,只是没有外婆家的风景美。另外,相对于外婆,雨晴不是那么喜欢爷爷奶奶,也许跟平时听到的一些话有关,奶奶一直要妈妈再生一个,说有儿有女万事足之类的。既然这样,自己回去也并不觉得多受欢迎。可是,雨晴也说不出反对的话。她带了几本书,准备就在爷爷家楼上自己的那个小房间里看书好了。
十月一号很多自驾游的车在出行前到姜鹏的店里做小保养,他也抽不出时间。到了十月二号那天,总算是轻松了一点,那天一早,吕小华拿出自己准备带给公公婆婆的水果、点心,拉着雨晴一起上了姜鹏的车。车开过鹦鹉洲长江大桥,龙阳大道,过蔡店,进索河镇,这是雨晴最喜欢的一段路,因为这里有一段山脉,和外婆家有相似之处,只是外婆家所在的山更高大更险峻也更美。
“我本来是想回外婆家的。”雨晴说,“上次答应了外婆十一回去看她的。丹丹还让我给她带好看的发卡,我都在小区门口的那家饰品店买了好几种发卡呢。”
这时,吕小华的手机响了。她接过电话,“什么!再说一遍。啊,怎么会?”雨晴可以听到电话那端传来的哭声。
吕小华的脸一下煞白,然后喊姜鹏停车。
姜鹏赶紧靠边停车,怔怔地看着妻子。
吕小华一脸的悲伤,“这妹佗啊!我的丹丹啊。”她说,“好,我马上赶回家。”
雨晴的心缩成一团,她直觉出了大事。
“丹丹没了,车祸没的。姜鹏,我们回邵阳。”
姜鹏“啊”了一声,赶紧拿出手机来开导航,然后再踩油门时,脚都有点发抖。“这孩子是怎么了?小华,你别哭。雨晴,你跟你妈妈说两句话。”
雨晴坐在后排,呆呆的,她全身紧绷,喉咙发不出声音了,眼泪涌出来,无声地滑落。她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难以置信,尽管窗外的阳光如此明媚,路上树萌斑驳,路边的荷塘里,还有荷花开着,粉的,白的,像那天她和丹丹一起去采过的荷。www.xiumb.com
姜鹏重新启动了车,雨晴说,“爸,我们先回家,我给丹丹买的发卡放在家里,我要带给她。”
回家得多走一个小时的路,姜鹏迟疑了一下。吕小华说:“回吧,我们也得带两件换洗衣服。”他就调转了车头。
七个小时的车程,姜鹏没有歇一会脚,到达邵阳的那个山村,看到那幢有着闪亮的磁砖外墙的两层楼房,听到哀声一片,他都无法马上从座椅上起身。而吕小华在路上,已经通过自己的姐姐了解到了更多情况。
丹丹坐她同学的摩托车一起去县城看电影,车开得太快,在转弯时,迎面来了一辆小轿车,那男生一慌,摩托车撞到路边栏杆上,两个人从车上飞起来,掉进了山沟,男孩子被滑落的摩托车砸到了头部,当场死亡,丹丹脾破裂,抢救了一晚上,但是因为失血过多也没能保住性命。
一条通往县城的山路也是一条不归路。雨晴想起丹丹说过的,她还想到更远的地方去看看,想穿好看的衣服,吃好吃的食物,享受男孩子的众星捧月式的追求。现在一切都戛然而止了。
舅舅和舅妈从打工的地方赶回来,很伤心,尤其是舅妈伤心欲绝,丹丹自从出生到现在都是丢给爷爷奶奶在管,她责怪自己没有照顾好她。
雨晴也哭得伤心,这十七年来随父母迁居多地,丹丹是她身边陪伴时间最久的同龄玩伴,没想到就这样没了。她甚至在内心深处责怪爸妈没让自己在一号回家,她想,如果我回来,也许丹丹就不和那个男生去县城,丹丹就不会死了。这样的执念带来的是更深的痛苦。
第二天丹丹下葬,葬礼上来了很多人,雨晴都不认识,到后来,妈妈让雨晴不要跟着去,说,你在家里陪着外婆就好。
雨晴就没有坚持,她已经把她给丹丹的新发卡都带来了,一个红色的戴在她的头上,其余的都塞到了丹丹的上衣口袋里。它们会随她一起入土,丹丹没完成的梦想很多,雨晴想对丹丹说的话也很多,只能借这几只小小的发卡来表达了。
外婆坐在厨房的灶台前,泪水长流。雨晴过去抚着外婆松树皮一样皱皱巴巴满是褐色斑点的手,除了流泪,也说不出话来。
到了下午,送葬的人都回来了,每个人都疲惫而哀伤,雨晴惊讶地发现舅舅的裤子上有泥痕,脸上有伤痕。她问妈妈:“舅舅怎么了,像是和人打架了?”
吕小华说:“拉扯了几下。”
“为什么?”雨晴问。
吕小华把雨晴拉到一边,说:“这件事,你不要跟外婆讲。丹丹不是和她的同学出去发生的车祸吗?你舅舅到那家去讨说法,那家说,他们两个在耍朋友,是谁主动也说不清楚。他们家说那天是丹丹提出去县城,他们还怨丹丹呢。两家人差点打起来。你舅舅脾气不好你也是知道的。你爸在旁边劝架,也被推了几下,身上就弄上了泥巴。”
“那后来呢?”雨晴问。
“后来,唉,两家的娃都没有了,还能怎么样。”吕小华说,“扯平。”
但雨晴觉得妈妈似乎还有什么没有告诉自己。
十月五日,一家人准备返回武汉了,雨晴去跟外婆告别,听到大姨在灶间和外婆并肩坐着,望着灶台里的烟火唠嗑。
外婆说:“早知道这样,把丹丹妹佗早点嫁人就好了。”
“她现在这样,也好。”姨说,“要我说啊,做女人一辈子都难,她这样子可以少吃多少苦哦。”
雨晴的大姨比妈妈只大三岁,但是已经当了外婆,头发都白了,牙齿掉了一颗,没有补,所以说话总是有些漏风,神情也总有一分凄苦。她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两个女儿都是早早地辍学,早早地去打工,然后早早地嫁人,生子。她大前年患了胃癌,但是靠着偏方一直撑到现在,她说,喝水可以治百病,我还可以看到我小儿子结婚娶媳妇的。
“那家给了12万。小菊他们也知足了。”
小菊是舅妈的名字,雨晴很纳闷。她去问大姨,“谁给了12万?”
大姨转过头来看到雨晴,脸上有一丝仓促和窘迫。“你妈没有告诉你啊?那我也不能说。”
雨晴越发想要知道是什么了。她蹲在外婆脚边,带着哭腔说:“外婆,是什么嘛,你告诉我。”
“说吧。”外婆叹了口气,说,“说了也没关系,农村的乡风是这样的。雨晴知道也好,她是读书人,不光要知道书本上的事,也要知道世界上的事啊。”
大姨长吁了一口气,说,“好吧,我告诉你。——在我们这里,只要是没有成年的人死了,都属于暴死,不能入祖坟的。丹丹十七岁,那边的那个男娃子十八岁,两家本来为车祸责任争吵过,但后来,男方家请了阴阳先生,请了媒人,提出一个建议,说是为了两家的儿女在地底下不孤单,不如就把两个人配了冥婚,将两个人合葬。他们把丹丹当儿媳妇看,以后清明一起扫墓祭奠,丹丹家里也放心。你舅舅舅妈一开始不同意,后来那家说这冥婚也是有聘礼的,先说是8万,后来一直加到12万。你舅舅和舅妈就同意了。”
雨晴听到这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舅舅舅妈就这样把丹丹给卖了?”
“唉,也不能这样说,反正丹丹这妹佗也是在和人家耍嘛。怎么说呢,人死不复生,只能这样了。”
人都是善于自我安慰,自圆其说的。大姨的话也没有毛病,只是雨晴感到不可思议,十月天气尚暖,她觉得身上有寒意。丹丹的一生,真的就这样走完了。如此仓促,如此与众不同——雨晴想起自己班上的同学们,大家都是同龄人,却仿佛是两个世界里的人,就像李宜恩不会懂姜雨晴,魏美丽也不会懂吕丹丹。
在返程的车上,看到身边的父母黑发间星星点点的白,雨晴突然意识到了爸妈守护自己的不易,这些年他们固然漂泊,但是,假若不是爸妈一直把自己带在身边,自己也许是另一个丹丹吧。
返校后,雨晴上课时容易走神,她想起在外婆家的一幕幕,丹丹那张惨白的脸,大姨空洞的门牙,告别时,外婆一边剥棉花,一边念叨着雨晴什么时候再回来看我,和丹丹一起玩啊。雨晴泪崩。
她用力按着自己的头,想把杂念从脑海中驱走,但是徒劳,那些画面挥之不去。
老师点她起来回答问题,她根本没有听到老师的声音,在大家的哄笑声中站起来,脑袋里一片空白。还有,明明自己在看书,可是看过的内容都想不起来了。她有一些惊慌,想起曾经给大家上过心理健康公开课的汪老师,她决定去找找。
她在心理咨询室的门外徘徊了好一会,才鼓起勇气走进去。
“汪老师在里面做咨询,并且下面还有另外提前预约了的同学。你可以先填一个表,预约下次来做咨询的时间。”汪老师的助理对雨晴说,然后给她看一份预约登记表。
雨晴在那里一一填好。交了表格,她离开,出门的时候碰到了启航正匆匆进来。
“咦,你怎么也来找汪老师了?”启航说。
雨晴心里想的是同样的一句。一向阳光的启航,怎么也来找汪老师了?!她看启航手里的纸,是一撂试卷。他怎么带试卷到这里来?雨晴不解。
启航进了咨询室,把试卷给汪老师,说:“我做了试卷分析,结果是这样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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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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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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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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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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