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敏现在在子轩面前都不敢随便说话,怕一言不合他又离家出走。但是她的神经绷得紧紧的。她除了工作没有什么其他爱好,也没有什么朋友,能让她发泄一下的,也就只有贺翔了。
贺翔最近心情也不好,最近接到上面的通知,因为产业结构调整,他们厂要减产,甚至有可能会停工,这是否意味着下一步就是关闭?这令他忧心忡忡。他好不容易干到副厂长的位置,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他烦躁之余,去打牌连输几场,他想不如就老老实实在家呆着。
这无疑给了彭敏说他的机会。
那天,彭敏从楼上拎了一袋10斤重的大米再加一大袋菜,已经喘不过气来,看贺翔像大爷似的躺在沙发上,便把米袋往地上一放,说,“贺翔,你来帮我把它拎到厨房去。”
贺翔抬起眼看了一下,说,“等一会。”然后视线回到手机上。
彭敏要的可不是等一会,她要的是他立刻马上服从。可贺翔早已在十几年的婚姻中练就了对彭敏的漫不经心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说的等一会,其实就是我不想动,你看着办。
彭敏觉得自己作为妻子没有得到应有的怜惜,以前的贺翔可不是这样的。于是,她走过去,从贺翔手中拿过手机,没好气地说,“这里面有什么大美女把你勾住了吗?”
也是巧,平时贺翔刷朋友圈,看抖音,都是些汽车自驾游和野钓爱好者的视频,那天他正好在看一个身材十分性感火辣的骑摩托车自驾游的美女up主的视频,她的自我介绍就是“行走的金刚芭比”。他也是第一次刷到就错不开眼了,虽然知道这种又酷又辣的妹子是包装出来的天边彩虹,但他就是想看下去。www.xiumb.com
这下被彭敏抓了个正着,他就知道接下来一定是暴风骤雨。
他都作好了迎接彭敏的那些高分贝聒噪的准备。但是没有,他只是看到彭敏将手机往电视机上砸过去,液晶电视右下角裂了一道口,手机,碎了。
“你疯了!”贺翔喝道。
彭敏有很多毛病,但有一个优点,惜物。是基于从小的贫穷以及她母亲的节俭示范所致,她从不浪费东西,所有用的东西也是物尽其用,直到它们不能用为止。如此下狠手地砸了手机和电视,只能说她是疯了。
彭敏是真的疯了。
半个小时前,她在商店看到那里搞特价活动,内衣买一送一,她想到自己那几个用得已经变形的内衣,决定买两件,可是她太瘦了,试了好几款都没有合适的。好看的太贵,便宜的不好看。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生起对自己的不满。胸太平,脸太苦,眼角的鱼尾纹,颧骨上的斑点,它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不知道,但现在看却如此惊心。
与此同时,她清楚地听到试衣间外面,售货员正在对一位身材丰腴韵味十足的女士说:“您一看就是有福气的人。”
那女士娇笑着说:“是吗,我老公也这样说,他甚至说希望我还胖一点。胖一点的老婆带出去有面子。”两个人边说边笑,全然忘了试衣间里看着自己的平胸发愁的彭敏。
彭敏穿好衣服走出来,把试过的几件胸衣往售货员怀里一掷,说,“都不合适。”然后匆匆离去。
“苦相。”在她身后,售货员说。声音不大不小,彭敏隐约能听到。其实,她不说,彭敏自己刚才已经看到了自己的苦相。
只是这一切,贺翔并不知道。他气得举起手来,想打彭敏。彭敏盯着他的眼神把他摄住了,他放过她,冲过去捡起手机。
“你真的是疯了。”贺翔说,“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是过不下去了,你早就不想和我过了。”彭敏,“这些年为了这个家一直忍着,现在不想忍了。”
“我不就刷了一下美女视频吗?哪个男人不刷?你不信你去问问。”贺翔说。
“别人我管不着,我看不见。”彭敏说,“你把我当空气,无视我,我是天天都感受得到的,我就是被你这样的人逼疯的。”这句话才是她所有行为背后的情感逻辑和心理逻辑。
贺翔摇摇头,倒在沙发上,他觉得这个女人没事找事,以前那个小鸟依人给他洗衬衣洗袜子的清清秀秀的妹子,现在怎么变得如此邋遢狰狞?
“我做错了什么?”贺翔说,“我说那东西等一会拿就不行吗?我看看美女就犯法了吗?我跟你都老夫老妻了,还天天跟你腻歪,有劲吗?”
彭敏从卧室里拿出一个薄薄的小本子,说,“你做错了什么,你不知道吗?连六七岁的孩子都知道。”
那是子轩小学的作文本,彭敏精心保存了十年了,因为里面有一篇作文,《我的爸爸妈妈》,子轩用稚气的笔迹写着,“我的爸爸爱抽烟,爱喝酒,爱打牌,不爱回家。他不讲卫生,不做家务,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我的爸爸爱吼我,也爱吼我的妈妈,经常和妈妈吵架,让我的妈妈伤心。我长大了一定不要做爸爸这样的人。”
十年前,贺翔刚被提拔,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和厂办的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同事就好上了,两个人一起出差回来,被彭敏抓到了实证,为此寻死觅活大闹一场,子轩才上小学,离婚是不现实的,但战火从此就没有消停过。子轩自然也看在眼里,所以这作文里面的句子有子轩自己的感受,当然,也有经过了彭敏的渲染强化后植入到子轩的感受里的感受,贺翔由差劲的丈夫,再变成差劲的父亲,这篇作文可以说是子轩对他的坏爸爸的控诉。毕竟他才七岁,童言无忌,如果说过就算了,也就没什么。但彭敏却把它收藏了起来,每每事后拿出来作为控诉贺翔的罪证。比如像这样的时候。
贺翔像看到鬼一样,从沙发上跳起,喊道:“你又翻出这些陈年旧账,你是要我一辈子都向你负荆请罪吗?我偏不。过不下去了就离。”
这时,子轩从自己的房间走出来,说:“你们早就应该离婚了,为什么要等到现在?”
他走向彭敏,说,“妈妈,你把那个作文本给我。”
彭敏递给子轩。子轩用力撕扯着作文本,说,“不要再留着这个了。这十年,你们有变好吗?你们自己都过得鸡飞狗跳还总来管我,你们想我怎样,我能怎样?我以前写的这些的时候不懂事,现在稍微懂事了一点,那就是,你们俩都是我不想成的样子!”
子轩吼着说出这些,将一手的纸屑掷到地上。
彭敏和贺翔都愣住了。
这个家里,三个人之间的张力到了临界点。
“还不是为了你。”彭敏喃喃地说。子轩不屑地说:“不,不要说是为了我。我不为你们的不幸福负责。我宁愿你们为了自己去过你们想过的生活,而不是凑凑合合。这样我们都痛苦。我更痛苦。”
“我当然是为你,我不为你我为谁呀?你是我的儿子,世界上我最在乎的人就是你,我不想你像我一样成为没爹疼没妈爱的孩子。”彭敏说着就哭了起来。
没爹疼没妈爱,是彭敏的宿命般的过往。她出生时,是家中的老二,上面有一个姐姐,一家人都盼望她是个男孩,可她是个女孩,一个不被欢迎的生命,据说当时她父亲转身就往外走,到第二天才回来。后来她生病,父亲也不送她去医院,都是妈妈找邻居略懂中医的老奶奶给她发汗或者是服酵母粉,竟然也都挺过来了。自从她的弟弟出生后,她更是被忽视,因为母亲照顾不过来,三岁的她被送到爷爷奶奶家。彭敏度过了相对平静的两年,在她五岁那年的夏天,爷爷在去给稻田灌溉的时候,突然因心梗倒下了,当被人发现时,他的身上已经出现尸斑。邻居帮助从镇上弄来冰块放在家里,爷爷就躺在那冰块的包围之中,家里点着香驱异味,她去摸爷爷的手,可是触到爷爷的手已经开始腐败……彭敏到现在都记得当时的场景,让她对于死亡有着既恐惧又越是恐惧越要直视的强迫性偏好。
爷爷的葬礼之后,奶奶被最小的女儿接过去养老,彭敏就重新回到父母的身边。而此时,弟弟已经三岁,她就承担起了照顾弟弟的责任。在她自己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父亲的暴脾气依旧,母亲郁郁寡欢,即便如此,总归是在父母的身边,她也学会了如何和姐姐、弟弟一起竞争父母的关注,虽然多数情况下她以失败告终,姐姐太强了,而弟弟拥有天生的性别优势。如果不是弟弟在她读初三时意外溺水而亡,彭敏有可能中考结束就辍学,加入打工的队伍。但是,十二岁的弟弟在晚饭后和小伙伴去江边游泳,原本像小鱼儿般活泼可爱的弟弟被卷入漩涡,被江水吞噬。一家人遭遇这样的不幸,母亲没有挺过来,半年后也去世了,她临终时对父亲只有一个要求,对彭敏姐妹俩好一点。也是母亲的这句话,让彭敏能读到高中毕业,考上一所普通大学,从此开始了自力更生的生活。父亲后来娶了继母,并且又生了儿子,但是彭敏也就只是在过年的时候回一下老家,看看父亲,给母亲和弟弟的坟头烧几刀纸钱,再带着满满的忧思回来。这样的早年经历,让彭敏内心极度脆弱,缺乏安全感,总是生活在焦虑与不安中,无法消解的焦虑在每一个她不自知的时刻通过她的语言表情传递出来,影响着她身边的每一个人,贺翔和子轩首当其冲。
这一切,贺翔是知道的。当年,他曾经想象过自己是童话中的那个王子,可以为饱经磨难的公主披荆斩棘,救她于水火。可是过着过着,他发现,自己成了她眼中的荆棘,甚至是她眼中的恶龙。贺翔恨恨地啐了一句,这生活真没劲。
现在,看到彭敏情绪崩溃,能救场的只有贺翔了。虽然此前十分钟,他对她也是厌弃憎恶,但现在,他正色对子轩说:“子轩,你妈妈是真的爱你。只不过你妈小时候受过苦,她不知道怎么爱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爱别人。”
贺翔的这一句说到了彭敏的心里,她哭得更汹涌了。
“你妈呀,到现在也不知道享受生活。”贺翔说,“她要是能放轻松点就好了。”
彭敏哭着说:“你们哪一个能让我放心,我拿什么享受凭什么享受怎么享受?!”
这一连环致命问如同天问,令贺翔和子轩无语。
贺翔说:“我这不是在替你说话吗?你怎么一点不领情呢?”
彭敏说:“我不要你替我说话,只要你别再烦我。”
彭敏和贺翔又杠上了。
子轩狠狠地跺跺脚,说:“从今天开始,不,从此时此刻开始,你们如果再在我的面前吵架,我就退学。真的退学那种。”然后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把门摔得山响。留下客厅里的彭敏和贺翔,看着满地的狼藉,面面相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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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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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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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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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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