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嚓”地一下,一根火柴擦燃,火苗有限的光线映出那张雪白小脸,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仿佛另一个灵魂披了谭春的皮,从另一个世界浮出来,用没有温度的眼眸透过脸壳上的眼洞看着外面的世界。
谭奇水见过谭春假装各种神仙上身,从没有像这次这般唯妙唯肖。
她点然了挂在旁边的一盏玻璃罩灯,光线明亮起来。
谭奇水终于看清了自己身在何处。这是他家的菜窖,出入口在一楼侧边的储藏间里,封着厚厚的活页盖板。
菜窖内靠墙搁着两排铁架,冬季时用来储存白菜土豆什么的,夏天这些架子就空着。而他现在倚着铁架坐在地上,两只手臂伸开着,手腕牢牢捆在架子的铁杆上。平伸在地上的右腿还在传来阵阵剧痛,他低头看到自己的右膝盖凹了下去,裤腿已经被血浸透。
他浑身颤抖,脸色苍白:“小春,小春……你把爹绑在这里干什么?”
女孩从手边铁架格上拿起沾血的榔头,朝他走近几步,一拐一瘸的。
“跟你说了我不是谭春。”
“你不是谭春还能是谁……”
她一锤挥了下去,他的小腿骨发出清脆的声音。在惨叫声中,她的嗓音格外清冷:“我是谁,你还想不起来吗?”
问一句,砸一下,血迹飞溅。
谭奇水声嘶力竭地叫了一声:“小秋!你是小秋!”
女孩抬起沾着血点的脸,嘴角扯开一笑:“答对了。”
谭奇水惊恐万状地盯着她的脸,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从娃娃洞里出来,就感觉女儿哪里不对劲,像换了个人似的。就在她一下一下锤击他的腿时,他终于想起了女儿忽然变瘸的右腿。
娃娃洞——十四年前他亲手掐死扔进去的残疾女婴。谭春一定是在娃娃洞里被小秋的鬼魂附身了!
这个想法让他神魂俱裂,泣泪横流地求饶:“小秋,小秋!爹错了!那时候家里穷,养不起两个闺女啊!你饶了爹,爹给你烧元宝,烧纸人纸马,给你花大钱做法事超度!”
“哦,谢谢爹。”谭秋直起身子,嘴角挂着笑,“可是我得替我没出息的姐姐讨个债呢。”
“什么?”
“替她讨还你给小银匠的那一下。”
谭奇水恐惧的眼睛几乎凸出,眼睁睁看着铁榔头朝他脑袋挥下。
*
“谭奇水还在地窖里,我看着他断气的。”谭秋低着头,木木地说。
宁檬问:“你杀死谭奇水的那天晚上,就是秀梅去找你的那天吧?”
谭秋猛地抬起眼,眼底闪过锋锐的狠气:“她本来不用死的。看在她是姐姐的朋友份上,我原本想吓走她就行了。可是她看到了我脸上溅的血,她猜出我杀人了,她会报案的。我就只好杀了她了。”
宁檬看着她,缓缓吐出一个字:“不对。”
谭秋:“什么?”
宁檬:“你对秀梅起杀心,是因为她看穿了你的身份。作为谭春的朋友,秀梅不会任你取代谭春,她必定会想方设法赶走你,让谭春回来。所以,你才想杀她。”没等谭秋争辩,她紧接着说,“当我们拿着银戒指给你看的时候,你又一次感受到被揭穿的威胁,所以你撺掇信徒杀我们。”
在她的语言攻势下,谭秋牙关紧咬,背躬了起来,眼中渐渐泛起血丝,像一只垂死的小兽拚命蓄起力量准备做出反击。
程远洲警觉地把宁檬拉远了一点。
却只有嘶哑到破碎的话音冲出谭秋的喉咙:“凭什么!凭什么她活着,我却只能去死!她已经活了十四年,活得那么懦弱!你看外面那些人。那些人都跪伏在我的脚下!我比她强,我能把这条命活得比她好,我为什么要把身体还给她?!”她双臂紧紧抱住自己瘦弱的身体,仿佛拚命保护着什么,生怕一松手,灵魂就从身体里飘走似的。
宁檬看着她,眼神中充满悲悯:“谭春……”
“我不是谭春!我是谭秋!谭春死了!死了!”
宁檬的声音轻柔:“原本就没有谭秋,她是你想像出来的人,是你创造了她,履行替妹妹、替小银匠复仇的任务。谭春,你恨自己懦弱,希望心狠手辣的谭秋替代自己。你杀秀梅,杀我们,是为了保护谭秋,你希望自己去死,希望谭秋活下去。”
女孩绷得弓一样的身体塌下去,脸埋进膝盖里。
宁檬小心地伸手,掌心盖在她乱蓬蓬的头发上:“你尽力了,谭春。回来吧。”m.xiumb.com
女孩发出闷闷的号啕:“我不敢——我不敢回来——我杀了秀梅!我怎么能杀秀梅!我怎么会做那种事?我不敢回来……”
她自称“我”,其实已经接受自己是谭春了。
宁檬说:“秀梅没死,她活着呢。”
谭春身体猛地颤抖一下。缓缓抬起脸来:“真的吗?”
她的眼泪扑簌簌掉下来,从衣领下慢慢拉出一根红绳。红绳末端缀的东西露出来时,程远洲大喘气一下,伸手就来拿:“快给我们……”
谭春握着红绳上的银戒一躲,警惕地看着他:“你干什么?”
程远洲就要扑上去抢了:“那个戒指是我们的任务目标,快给我!”
谭春愤怒了:“这是我的东西凭什么给你!”
“你……”
宁檬赶忙按住张牙舞爪的程远洲:“是我们想错了。”
“什么?”
“我们的任务不是得到另一只戒指,而是……”她从他衣兜中摸出刻着左半边蝴蝶的戒指,递向谭春:“是接受小银匠的托付,把它带给谭春。”
谭春看着这枚戒指,慢慢接过,与自己红绳上那枚并在一起。一只因为贴身藏着,依然光亮银白。另一只在阴暗的鼠穴里埋藏一年,表面已经发黑。可是它们挨在一起时拼出的蝴蝶依然美丽生动,振翅欲飞。
谭春把两枚戒指握在手心哭起来。
程远洲摊开两手焦躁得几欲暴跳:“不管用啊!还是没退出游戏啊!程序是不是坏掉了!”
宁檬也茫然了。到底怎样才算完成任务啊?
忽然发现谭春盯着她那双绣着红梅花的黑布鞋看。
宁檬警惕地后退两步:“你看我的鞋干嘛?”
“我的”二字咬得特别重。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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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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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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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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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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