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其它小说>小女花不弃>第四十六章 西方销金窟
  石城是大魏国的西方要塞。驻扎在这里的二十万大军分散于石城及周边军营之中。西线无战事,贸易照常进行。

  大魏前往西胡的商人无论是出关还是进关,都要交税。朝廷每年的军费以前通过方圆钱庄拨到石城。四海钱庄争得了官银流通权后,也在石城开设了分号。

  朱寿离了龙门山一路往西,到了石城也没有找到不弃,只好来了四海钱庄石城分号住下。他每天跑一次知府衙门,再去趟将军府,每去一次就喂一次银子。杜知府与关将军二人收了很多天银子后,终于告诉他,在戈壁失踪只有一个可能,被马大胡子的人掳了。但是让他静等几天,会有好消息传来。

  强龙不压地头蛇。马大胡子横行多年也没被剿灭过。朱寿对官府的态度极为不信任。他暗中打听沙匪的下落,想用重金赎回不弃。岂料关将军在漏了风声后早嘱人监视了他,并在背地里警告他,若是泄露了风声,朱府就逃不过通匪的嫌疑。通匪在大魏律中是抄家问斩的罪,朱福直愁得瘦了十来斤。

  他很快就发现和他联系的通匪的人也被控制住了,出入城门也盘查得更仔细。整座石城外松内紧。他心里明白官府真的会有行动。他只盼不弃福大命大会想办法保住性命,又盼着真有奇迹发生,官府能剿了马大胡子。

  朱寿无事在石城闲逛,一腔愁绪无以得舒。干脆进了石城著名的销金窟。

  石城当兵的多,商队多。酒店客栈青楼赌坊的生意都异常红火。当兵的远在边塞,只要没成家的,得了军饷最爱去的地方就是青楼与赌坊。

  上将军关野与知府杜元浩在石城经营多年,背底里都收过孝敬。去玩的人除了商人就是兵士,所以这里的青楼与赌坊做生意都挺规矩。特别是号称西方销金窟的赌坊,赌得公道,渐渐有了名气。

  朱寿走进了赌坊。进去时带了十两银子本钱,赌到第五天时,他已经赢了二十多万两。销金窟的主人很沉得住气,还没有露面。也许她也在好奇,想看这个长着双白玉手的胖子能在销金窟里连赢多少天。

  朱寿只是在怨恨自己没有保护好不弃。唯有赌才能麻痹他的思想,让他暂时不去想。第五天时,他停住了手。因为四海钱庄的人来到他身边告诉他一个好消息。石城的骑兵在今天上午将马大胡子歼灭了。

  他无心再赌,揣了赌资就走。

  这时,销金窟的主人出现了。

  她很美,鬓发鸦黑,双眉黛青,腰肢如柳。周围的人都喊她玉夫人。

  “公子莫要误会。妾身能开这销金窟,便不是输不起的人。妾身只是想知道公子是否是江南司马家的人?”玉夫人一笑像戈壁滩上开出了朵花。

  此时已不是和不弃乔装易行的时候,朱寿当自己仍是朱府的人,当下拱手回道:“在下江南朱府的朱寿。”

  玉夫人的眼睛亮了:“可是苏州朱记赌坊的朱寿?赌遍江南无敌手的朱寿?”

  “正是。”

  玉夫人的目光从他的脸移到了他的手上,微笑道:“早慕江南赌中圣手朱寿的大名。朱公子离开之前,可愿与妾身赌一赌?一百万两银子一局。”

  朱寿心里一动。朱府想筹银,能赢一百万两银子倒也不错。但他仍拱手道:“在下现在有急事,夫人的赌局改日再赴如何?”

  玉夫人轻点螓首,笑意盈盈:“好。妾身随时恭候朱公子大驾。”

  朱寿拱拱手飞快出了销金窟,直奔知府衙门。

  他去的时候正巧碰到郡王府侍卫送了陈煜进府。他正要上前打听不弃的情况,猛然瞧见东方炻居然和侍卫们在一起,看模样还很熟络。朱寿的脚步像钉子似的钉在了地上。

  他挤在人群里看了半晌,也没看到不弃的身影。随即知府衙门开始戒严。朱寿这段时间把知府衙门上下都打点通了,便悄悄拉过一衙役塞了好处问情况。

  “东平郡王受了伤。知府大人急得不得了。随侍卫进去的那位公子?不清楚,可能是郡王府的人吧。”

  朱寿完全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他转念又想,东方炻怎么会出现在西楚州?难道他是一路跟着自己和不弃来的?如果真是这样,他没道理不救不弃。

  他心一横便对衙役说:“能否麻烦老哥通报一声,告诉随郡王侍卫一同进府的那位东方公子,就是江南朱府有人找他。”

  一锭银子在袖间滑过去。那名衙役很痛快地应了。

  朱寿在外翘首盼了半天,东方炻出来了。见到朱寿,柳叶眉微蹙,倒似比朱寿还愁。“三总管找在下有何事?”

  朱寿挤出笑容道:“东方公子,你可曾知道我家孙小姐的下落?”

  东方炻故作奇怪道:“我怎么会知道她的下落?她又不是我什么人?”

  朱寿心里比吃了黄连还苦,暗骂东方炻在这时候落井下石。想到不弃,他笑得比哭还难看:“在下与孙小姐在龙门山走失。得知今日马大胡子被全歼,东方公子既然能进得府衙,可否替在下打听下。官府是否从马大胡子手中救得人出来?”

  东方炻露出满脸惊诧与焦急,狠狠跺着脚道:“她不是去望京了吗?怎么跑西楚州来了?这可怎么是好?听说关将军的人马是从马大胡子手里救得人出来。但是没听说救出来的人有小姑娘啊?都是被马大胡子掳去准备要赎金的商人。啊,她没被马大胡子掳走,不会是在戈壁上出了什么意外吧?朱珠不会武功的呀!三总管,你怎么就把她弄丢了呢?这下该怎么办才好?”

  他又急又气地说了一通,朱寿越听心里越凉,想起自己不仅弄丢了不弃,竟连她的生死都不知道,扬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耳光。

  这一掌扇得贼狠,半边脸都肿了起来。

  东方炻瞧在眼里,因不弃被莲衣客救走的怒火总算消了些。

  朱寿失魂落魄喃喃念着:“我怎么见老太爷去,我怎么有脸回朱府去……”这些天的担惊受怕,刻意回避与极度失望涌上心头,朱寿蹲下来抱着头悲从心来,号啕大哭。

  一个胖子,抱着头蹲地上哭不是很滑稽。问题是他是朱府的三总管,赌遍江南无敌手的赌中圣手。东方炻越看越有趣,扑哧笑出声来。他指着朱寿笑得几乎喘不过气。

  朱寿愤怒地抬起头,胖脸上还挂着泪痕,大喝一声:“岂有此理!”竟一掌向东方炻拍过去,把悲伤与愤怒通通化成了拳脚。

  东方炻扭开身,大笑道:“别打别打。你想找回你家孙小姐吗?这事我能帮你!喂!你再打我就不帮你找她了。”

  朱寿停住了手,眼里又升出希望来。神秘人一家神通广大,也许东方炻真的能找回不弃来。

  他警惕地看着东方炻道:“刚才东方公子还说不知道孙小姐的下落,怎么转个身就变了?”

  东方炻哼了声道:“你曾经参与绑我给她解毒。你亲手喂了一碗高级春药给我喝。我不过说几句话骗骗你而已。谁知道你这么容易上当?把你急哭了,我心情也好了。”

  朱寿被他一番话又气得涨红了脸。但只要不弃能好好回来,让他做什么都行,包括压抑住被东方炻嘲笑激起的愤怒。朱寿盯着东方炻没有再说话。

  东方炻眼珠一转,笑得贼兮兮的:“她呢,没被沙匪掳走。却是被另一人掳走了。要我出手救她可以。不过,你得写份委托书。你家孙小姐避我跟避贼似的,我怕她不相信我,不会跟我走。”

  朱寿点头:“没问题。”

  东方炻柳眉扬起:“在商言商,找个保镖也要付酬金。要我去救你家孙小姐,也要付我酬劳。”

  “只要东方公子能找回小姐,银子不是问题。”

  “我……收的比较贵。”

  “多少?”

  东方炻比出一根手指头:“一百万两。”

  朱寿张大了嘴。

  东方炻闲闲地说道:“请不起就算了。反正她和我也没有关系。我犯不着为她四处奔波去冒险。不知道她被那个采花贼擒走这么些天,会不会早被卖进青楼了?”

  朱寿一激灵,咬牙道:“好。一百万两就一百万两。”

  两人当即在府衙外寻了个写状纸的摊,写下约书。

  东方炻仔细看了遍约书读道:“只要朱珠完好无损的回来,朱府付东方炻现银一百万两。绝不食言。否则朱寿自断一手。不错不错。酬金请先付一半!”

  朱寿愣了愣,摸了摸怀里的银票。他荷包里加上和不弃一路赢来的银子也只有几十万两。四海钱庄石城分号里的银子他不敢动。要是东方炻拿了银票把钱庄里的银子一次性提完,士兵的银票兑不出现银,朱府的麻烦就大了。

  他略一沉思道:“明日我付东方公子五十万两定银。还请东方公子速救孙小姐。”

  朱寿转身就走,方向正是销金窟。

  东方炻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灿烂,他喃喃说道:“朱丫头,你敢跟着莲衣客跑,我要你把赚的银子翻倍吐出来。除非我不要你,你想还银门儿都没有。”

  她当然会完好的回来,她和莲衣客这么亲热,他难道会伤害她?东方炻想到这里,又一阵生气。

  石城中一处宅院内,不弃坐立不安。从小身体好,养了两天就恢复了精神。她只记得看到一队人马,自己扬起金牌后就晕过去了。

  醒来之后就到了这座院子。陪着她的是陈煜的侍卫小六。

  小六审贼似的问她怎么会有那块东平郡王的牌子。不弃便高兴起来,她运气不错,真遇到了陈煜的人。她原原本本把经过给小六说了,一再强调陈煜受了重伤。

  “遇到你之后,我们的人都追进石林去了。你别胡掐哈,我家少爷怎么可能死。”小六瞟了眼不弃。

  这处宅院是陈煜才买下不久。院子里没有请下人。小六因为有家传医术所以被韩业留下照顾不弃。他现在能烧点热水喝就不错了,饭菜都是从外面买来的现成吃食。所以不弃还穿着那身青布棉袄,头发也没洗,蓬头垢面像极了小叫花。

  小六心想,也许是少爷善心发作从沙匪手里救她时受了伤。受伤有什么稀奇?少爷独自一人掠下十万大山悬崖时,所有人看傻了眼。有这种功夫,受了伤也绝不可能死的。

  “不死就好。”小六的话让不弃安慰不少。现在她就盼着侍卫们能找到陈煜,他能安然无恙。

  不弃知道四海钱庄在石城有分号,陈煜的事她急也无用,但她再不给朱府递信,府里的人就急死了。如果朱寿真的如东方炻所说离开了龙虎寨,那么他应该也到了石城。

  “小六哥,我已经没事了。我这就走了。东平郡王平安回来的话,你告诉他我在四海钱庄。”

  “不行,你不能走。”

  “为什吗?”

  小六脸一板道:“我家少爷没回来之前,你哪儿都不能去。谁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也许令牌不是少爷给你的,是你抢来的呢?”

  不弃被他的想象力逗笑了。小六比她也大不了两岁,长了张娃娃脸,板起脸的模样看起来像小大人。“好吧,我在这里等他。不过,我家里人会担心我。麻烦你去四海钱庄找一个叫朱寿的人?替我传个信,报个平安。”

  小六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

  “我说,我是江南朱府的孙小姐,你替我去四海钱庄报个讯而已。四海钱庄你认识吗?总不是沙匪开的吧?我已经失踪很多天了,家里人会很着急。”不弃尽量放柔了声音与小六沟通。

  “你这模样会是江南朱府的孙小姐?别骗我了。再说,四海钱庄是朱府开的不假,谁能保证里面的人有没有和沙匪勾结?”小六没好气地回道。他知道陈煜带了六名侍卫到苏州,好像就是监视江南朱府。他哼了声,湖鱼已经死了。江南朱府定有古怪。

  当然,他是绝对不会把这个消息说给不弃听的。

  不弃也不方便告诉小六太多。嘴说干了小六像块石头般固执,把她郁闷得快得内伤了。这时小六竟一把拽着她的胳膊拖了她进屋,把门反锁了。“免得你跑。等着吧,少爷剿了匪就回来了。”

  不弃气得拍着门大骂:“陈煜你家的侍卫笨得像猪!”

  小六火了:“你敢直呼我家少爷的名讳?!”

  不弃哼了声道:“他全身都被我剥了个精光看了个精光,他是我的人!喊他名字有什么大不了的?”

  小六吃惊地张大嘴,再合拢,咔吧一声咬住了自己的舌头。他痛得猛然吸气,大着舌头说道:“你再敢胡说,少爷回来我亲自拿板子打你!我家少爷怎么看得上你?灰不溜秋的,也不知道是从哪处土旮旯里钻出来的小叫花!”

  等我洗澡沐浴再换身华丽的衣裙让你瞪掉眼珠子去!不弃心里这样想着,脸上笑容更深。她看着门缝外气歪了鼻子的小六笑嘻嘻地说道:“姑娘我其实是裹了泥的珍珠,洗一洗整间屋子都会发光!”

  “你胡说!你再洗也不会比明月山庄的柳姑娘美!”

  陈煜的侍卫认识柳青芜?不弃突然想起明月山庄所在的南昌郡和东平郡相邻。小春亭上的一幕又回到了眼前。当时陈煜不知道和自己是兄妹,难道那个柳青芜演戏演认真了想钓他?不弃下巴一扬不屑地说道:“柳青芜?姑娘甩了她一巴掌现在还觉得痛快!”

  那么美的柳姑娘会被这个脏丫头甩了一巴掌?小六像是自己受了侮辱,愤愤然地说道:“我家少爷长这么大只对柳姑娘一人温柔过。柳姑娘救少爷受了伤,少爷待她如珠如宝,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疼。你这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别是得了失心疯吧!”

  不弃气得对着门狠狠地踢了一脚:“他敢对柳青芜好,看我以后再理他!”

  “哈哈!吃醋了吧?谎话被戳穿了吧!我家少爷替柳姑娘接骨。人家还是黄花大闺女,少爷和她有了肌肤之亲当然要对她负责!只会对她温柔!”小六高兴得眉飞色舞。

  不弃心里更气,干脆大笑起来:“他喜欢柳青芜我让他娶她当二房!这办法好,我正愁没机会找柳青芜报仇呢。她要进了门,以后我天天让她给我端洗脚水!”

  两人针锋相对吵嘴的时候,侍卫统领韩业匆匆走了进来,才听到两句眉头一皱喝道:“小六,你舌头什么时候变长了?!”

  小六跳了起来,委屈地不敢吱声。

  “你把人家锁屋里做什么,开门!”

  小六扮了个鬼脸嘀咕道:“算你运气好!”

  他掏出钥匙开了门,韩业走进屋就看到不弃抄着手横眉冷对。

  韩业虽然不知道陈煜和不弃的关系,却从陈煜的神色间知道他对不弃的重视。语气也格外恭敬:“委屈姑娘了。我家少爷受了刀伤,估计晚一点就回石城来。”

  不弃心里虽气,听到陈煜受了刀伤也不免关心:“伤势可重?”

  “东方公子道失血过多,无大碍。”

  不弃又是一惊:“东方炻怎么和他在一起?”

  “看少爷的意思,他不想让东方公子知晓姑娘的下落。”韩业斟酌着语句说道,“姑娘不若在这里再住几日,少爷身体好点就会来见你。”

  不弃想了想道:“我迟早会在石城现身。东方炻迟早会见到我。你转告东平郡王,我心里挂念家人,先回四海钱庄去了。”

  她是江南朱府的人?韩业犹豫了下道:“姑娘还是再等等,少爷脚程快的话,下午就能到石城。等问过少爷姑娘再走不迟。”

  “不用了。你把我的话转告他,他就会明白。”

  韩业摇了摇头道:“这事我不能做主。还是等少爷回来再说吧。再委屈姑娘一晚。”

  门又被锁上,不弃不再叫骂,躺在床上不吭声。

  她知道自己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陈煜在未时回来。有侍卫匆忙来了院子,韩业和那名侍卫一起离开了。小六兴奋坏了,在屋外走了几圈突然问道:“你想吃包子吗?我去买。”

  不弃大声说:“要吃!”

  小六嘿嘿笑着借着买包子的机会一溜烟出去了。

  不弃翻身下床恶狠狠地说:“我不走,是我不想走。现在姑娘我不想见你了!”她从头上拔下发簪,从门缝中往外看了看,摸着挂锁几下捅开,又原样锁好,大摇大摆地走了。

  韩业赶到知府衙门后院时,陈煜已清醒过来。问了不弃的情况,又问了东方炻在哪儿。听说东方炻已经离开知府衙门,留下话说去销金窟玩玩。他披衣起床,叫了名侍卫守在房门外。带着韩业悄悄离开了知府衙门。

  韩业原本担心他的伤势。陈煜道:“无妨,外伤而已。”

  话是这样说,脸色依然苍白,神色间有压抑不住的急切。韩业不免暗暗疑惑朱府那位小姐的来头。他也不敢多问,陪了陈煜穿街走巷绕进了宅院。

  小六找到侍卫问了情况,听到剿匪的精彩处多聊了几句。买了包子回来后,屋里没反应,他独自坐在台阶上吃着包子继续吹陈煜和柳青芜如何浓情蜜意,只道屋里的丫头气得不说话了。正得意扬扬时,看到韩业陪了陈煜进来。

  小六兴奋地跳起来道:“少爷,我正想去瞧瞧你的伤势呢。我再给你瞧瞧?”

  陈煜微笑道:“外伤而已。开门。”

  小六开门时嚷了一嗓子:“丫头,我家少爷来了!”

  推开门,门里没有人。他眨了眨眼,在屋子里找了一圈,床下没有,床后搁马桶的地方也没有。小六挠了挠头,回头见陈煜脸上笑容僵住,一手撑在了门框上显是气得不轻。

  “这门锁还是好好的……”小六嘟囔了句,突然想起来了,“这丫头贼头贼脑的,一看就不是好人!她肯定会开锁,趁我去买包子的时候跑了!”

  陈煜吸了口气镇定地问道:“她有过想走的意思?”

  韩业见他面色不善赶紧回道:“朱姑娘说她迟早会在石城现身。东方炻迟早会见到她。她说心里挂念家人,想回四海钱庄。我想着等少爷回来再说,这才留下她来。”

  不弃怎么会不等他?她就算会开锁,也不会不等到他来就走。可是如果有人掳走她,会有什么人能查得到她的下落?陈煜心里又一阵紧张,皱了眉道:“东方炻说他去了销金窟?”

  “是。”

  陈煜说道:“去销金窟!小六,你去四海钱庄一趟,问问他家孙小姐回去没有。有情况赶紧回报!”

  小六愣了愣,韩业一巴掌拍在他头上骂道:“看个人都不会!朱小姐若有个意外,回头我看我不大板子打得你屁股开花!还不快去!”

  小六哆嗦了下,心道坏了。一溜烟跑了没影。

  陈煜唇边淡淡漾开一丝苦笑。他和她见上一面怎么就这么难?

  韩业小心地问道:“咱们在苏州府留下的人是为了朱小姐?”

  陈煜嗯了声,迈步往外走,脚步竟比来时走得更急。

  韩业不觉一怔。想了半天,只记得一张脏兮兮的脸和一双熠熠生辉的眸子。他心道若是朱小姐有个什么意外,小六的罪就大了。脚步紧跟上陈煜低声说道:“少爷的伤还没好全,我去弄乘轿子。”

  陈煜淡淡地说道:“骑马去。”

  韩业不敢再耽搁,施展轻功直奔外面的车马行。不多时赶了辆马车来。他低下头不敢看陈煜,轻声说:“少爷有伤。销金窟离这里不远。”

  陈煜轻轻叹息。

  入夜后销金窟楼外串串红灯笼燃起,里里外外灯火通明,把二层小楼装饰得流光溢彩。

  玉夫人做生意很会揣摩客人的心思。门口一溜穿绿色精干短襦的清秀小厮。不论是贩夫走卒还是达官贵人一律甜甜喊爷。态度谦恭,绝无半分怠慢。让你赢了开心,输了也会觉得舒心。

  楼下堂厅热闹非凡,进来之后,又有着粉色襦裙的丫头迎上来引路。这些丫头极会看人,该把哪种人引向哪种规格的赌桌极有分寸。少不得有色眯眯的人揩油,丫头也不恼,娇嗔几句便对付过去。

  陈煜和韩业踏进赌坊,便有一名俏婢迎上,福了福道:“二位爷可是初次来?”

  陈煜微笑道:“我想找位东方公子,不知他在哪处发财?”

  俏婢眼里闪过丝歉意道:“二位爷原来是寻人的。销金窟杜绝寻仇滋事,也怕众位爷府中的夫人们来闹事。所以定下规矩,前来寻人的一律回绝。二位爷见谅,奴婢不方便替二位爷找人了。”

  陈煜目光一冷,提起内力大喝一声:“东方炻,你在哪里?!”

  这一声吼得堂中烛火微微晃动。当下便有人觉得庄家是因这声突如其来的大吼摇骰子时手颤了,这才让自己输了钱。赌徒输了总会找很多外因,绝不会先怪自己手风不顺。当下好些人不满地瞪向二人。

  陈煜心里着急,根本不想隐瞒身份,眼睛瞟了眼韩业。后者手中亮出东平郡王的金牌,不屑地看着愤怒的赌客们。

  金牌一亮,庄家举着瓷骰盅不再摇晃。赌客们目光阵阵呆滞。

  当中有当兵的,大致知道上将军极推崇东平郡王。有衙门里的人,知道知府大人特意腾出房间请东平郡王住下。余下的商人百姓更不敢和一位郡王斗。莫说东平郡王吼得声音大了点,就算带了侍卫把销金窟砸了,知府大人和上将军难道还会替销金窟出头。

  “本王只是寻人。各位继续。”陈煜微笑着说了声。

  赌客们机械地回过头。眨眼工夫,赌局继续,喧嚣继续。

  站在陈煜面前的俏婢脸色骤变,躬身行了礼后勉强笑道:“奴婢见过郡王爷。奴婢这就去请玉夫人。”

  陈煜摆了摆手道:“不用了。引我们上楼吧。”

  东方炻此时正趴在栏杆上对他招手。

  二人上了楼,东方炻贼笑着凑近陈煜道:“郡王爷好威风,在下都不敢吭声了。赌客们不敢对郡王不敬,在下若被认出来,没准账就算到在下头上了。”

  陈煜笑道:“东方公子独自享乐,把我一人扔在知府衙门里,未免有些不仗义。”

  东方炻面露委屈道:“在下还不是想着郡王有伤需要静心休养。”

  陈煜见他在销金窟,不免又担心东方炻在石城另有手下掳走不弃。他正想寻个话题试探他,东方炻笑道:“郡王来了也好。正好今晚有场豪赌。郡王来了便请做个中人吧。”

  他引着陈煜进了一间厢房。房中摆着张墨绿丝绒包边的赌桌。有两人分坐在赌桌两侧。

  陈煜在苏州府暗中见过朱寿,心里惊诧。再看到赌桌另一端娉婷站起位美貌夫人。

  玉夫人敛衽:“妾身见过东平郡王。”

  东方炻引见道:“这是销金窟的掌柜玉夫人。这位是江南朱府的三总管,号称赌中圣手的朱寿朱总管。”

  朱寿对陈煜拱了拱手见过礼,冷冷说道:“东方公子,我和玉夫人豪赌关你什么事?你当是在演出好戏吗?”

  东方炻笑嘻嘻地说道:“玉夫人是我家的掌柜。销金窟是我家的产业。你想在销金窟赢我的银子,我怎么能不关心?为示公平,东平郡王在,正好请郡王做个公证。”

  朱寿呆了呆,销金窟是东方家的产业?难不成随州他和不弃卖风水大转盘的一两赌坊也是他的产业?他瞬间有种上当的感觉。“玉夫人,你知道我是江南朱府的人,所以才邀我赌一百万两银子?”

  玉夫人妩媚一笑:“公子说,朱总管的风水大转盘一年要从一两赌坊赚走几十万两银子。公子生怕朱府会攒够银子,妾身只好想请三总管赌一局,赢一点回来。”

  朱寿冷哼一声道:“我不赌了。”

  东方炻笑道:“不赌也无妨,我收不到定银和三总管的约书便作罢!”

  陈煜听得云山雾绕,不知道朱寿和东方炻之间有什么约定。

  朱寿踟蹰半天,突朗声笑道:“好,我就见识一下玉夫人的赌技!郡王既然来了,便请做个中人如何?”

  陈煜含笑应允。

  几方坐定之后,荷官拿出了副白玉雕成骰子请双方验过。

  朱寿握了骰子在手,便知货真价实,没有灌铅,手感极好。

  “一人轮一庄。十万两一掷。大吃小。”

  朱寿同意。

  玉夫人拿过骰子往桌上一抛。白玉骰子在墨绿丝绒上骨碌滚动,殷红的点数飞快地翻动。一掷十八点,通吃的豹六。她微笑着看着朱寿。他不用掷就输了。

  陈煜眼瞅着玉夫人手腕轻扬,心里暗叹这个女人好腕力。以这种方式赌,两人多半会是平手。他想不出朱寿怎么赢。也想不出玉夫人如何赢。

  朱寿面不改色地拿起骰子也随手一掷。轻轻松松掷出了十八点。

  这回陈煜看出来了。朱寿掷的时候用了暗劲,这幅骰子再到玉夫人手中时,骰子有了裂纹,掌控不力就掷不出十八点。

  这样比下去,比的就不再是掷骰子的技术了。

  果然玉夫人只掷了个十七点出来。她似乎有点意外,嘴角噙了丝笑望着朱寿。两掷算是扯平了。

  她拿着骰子道:“如此扔下去怕郡王瞧着闷,不如就一把如何?”

  朱寿正要点头,门口脆生生响起一个声音:“寿总管!”

  朱寿一激灵,机械的回头,心里又惊又喜,又是感慨。一颗心悠悠荡荡,几乎疑在梦中。

  不弃俏生生立在门口,身后跟了七八个护卫,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她。

  她梳洗一新,外面披了件白狐皮的裘皮斗篷,露出里面珍珠白的衫子。那件衣衫甚是华丽,衣襟袖口裙边都有精致绣花。腰带的花饰以珍珠攒成,错落缀着红玉,勾勒出纤腰细细。

  又黑又长的青丝垂及腰间,一半挽成了髻儿。头上插了支玉凤钗,钗头镶了颗又圆又大的东珠。耳饰也是两粒珍珠,上下的珠光映得脸上肌肤莹润不已。

  珠光宝气难掩一股清纯之气。像翠竹吐青,初春草绿。

  她目光微微在房里一转。朱寿觉得不弃在安慰他,东方炻觉得不弃的目光里飞出了刀子,韩业觉得不弃的目光中分明有丝嘲讽。陈煜却觉得不弃压根没有看他。只有赌桌对面的玉夫人实实在在的收到了不弃的注视。失神之余竟然忘记了自己是销金窟的掌柜,该起身招呼。

  陈煜还是头一回见不弃这么隆重装扮,一时之间和脑子里那个脏兮兮可怜兮兮的人有点对不上号。

  韩业倒吸了口凉气,低下了头。心里一阵翻江倒海。朱府孙小姐竟然是……花不弃!在王府他远远看到过她,那时还是未及笄的小姑娘打扮。今天装束变了,头式变了。但他不会忘记王爷过世前挂在书房里的那幅画。她从前那画中女子眼睛神似,今天却足足像了七八分。韩业不知道花不弃并非陈煜的妹妹,王爷的女儿。但他总算明白为什么自家主子极紧张朱府孙小姐。m.χIùmЬ.CǒM

  陈煜瞟得一眼,心便跳了起来。他强摄心神将目光移向了东方炻。让他极不痛快的是这厮像捡了个宝似的,笑得合不拢嘴。最恨的是柳叶眉下的眼睛,肆无忌惮地盯着不弃滴溜溜地转,一副饿狼见了羊似的。

  陈煜猛然站起身,两步跨到不弃身前,捧起了她的脸。他用比东方炻还嚣张专注的目光仔仔细细地看着她。

  不弃吓了一跳,想躲闪却又转不开头,只得回望过去。

  他的眼睛像是磁石,吸引着她努力想看个清楚分明。但他眼里的神情不是深情,不是思念,只一味得幽深。让她越看越觉得看不真切。

  这刹那不弃身后的护卫拔刀出鞘。朱福一掠而至,手已抓向陈煜的肩头。东方炻的柳叶眉变成了小飞刀。

  再是郡王,这动作也叫轻薄!

  陈煜开口,声音里带了丝惊疑,又带了丝不确定:“花不弃?你是花不弃?”

  朱寿停了手,护卫们以他马首是瞻,迟迟疑疑,紧紧张张地盯着失态的东平郡王。

  东方炻眉梢一扬,想起陈煜还不知道不弃进了朱府的消息。

  若不是长年玩变脸,不弃肯定会忍不住喷笑。她眨了眨眼,见陈煜摸着她的脸不肯松手。她暗骂陈煜表面端庄,骨子里一样的色。借着表现惊诧演一出第一次和她见面的戏码揩她的油。两片红晕情不自禁地飘上脸颊。

  他背对着门,高大的身材自然挡去了身后众人的窥视。陈煜满意地摸着不弃的小脸蛋儿,对东方炻目光的不悦终于烟消云散。

  这样就可以让我不生气?不弃适时的眼睛一瞪,似才反应过来,伸手就要拍开陈煜的手掌。

  陈煜哪肯放过她。双臂一揽抱了个实在,闭上眼睛下巴在她发间轻轻摩挲着:“不弃,你没有死……父王总算可以瞑目了。”

  这个借口找得让不弃真想狠狠地踢他一脚。见过无耻的,没见过他这么无耻的!明明想抱她,却硬生生地演出一幕别后重逢的惊喜来。

  东方炻眼里神色变幻不明。陈煜看上去像是第一次见不弃,他真的不是莲衣客吗?他知道不弃是莫老头的女儿吗?他懒得再去深想,哈哈大笑道:“恭喜郡王重新找回了妹妹!看来在下与郡王着实有缘。没有想到我不仅能和郡王一战为友,还能做郡王的妹夫!”

  不弃又一次在肚子里暗骂,东方炻你也是个无耻的!

  陈煜皱紧了眉,握住不弃的肩,脸露惊疑道:“不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活了?你怎么又成了朱府的孙小姐?你和东方公子几时又有了婚约?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肩膀上的手在微微用力。不弃又一阵暗骂,现在只能把柳青芜的事抛到脑后,把戏演到底了。

  她眼睛微红,轻声道:“这中间发生了太多事情,一时之间说不清楚。我与东方公子之间只有一份家族定下的契约。却不是婚约。”

  陈煜哦了声道:“无妨,我有时间听你慢慢说来。父王生前疼你,临终前一直念着对不住你。有什么事尽管告诉我,以后我会照顾你。”

  不弃重重地点头,扬起下巴道:“寿总管,我回来了。你用不着成天泡在赌场消磨你的内疚。与玉夫人打了平手,赌下去要分个输赢恐也困难。这就走吧。”

  东方炻心里蓦得有了怒气。这丫头是跑来西楚州找靠山的?他冷冷说道:“慢!朱丫头你要和东平郡王叙旧我自然不会拦你。朱寿吗?要么留银子,要么留下手来。”

  他从怀里拿出那份约书一扬。

  朱寿当即苦了脸。知道自己上当了。

  不弃拿过约书看了又看。见东方炻嘴角微翘一副小人得志的神色。她把约书往桌子上一扔说道:“什么才叫完好无损的回来?”

  “朱丫头,你身上有伤?”

  “没有。”

  “那就叫完好无损的回来。”

  不弃皱了皱眉,突然长叹一声道:“我已非完璧……也叫完好无损?”

  陈煜一口气息不均呛得咳嗽,牵动着背上的刀伤竟有些站立不稳。韩业赶紧扶着他坐下。陈煜指着不弃半晌说不出话来。

  朱寿已经傻了,呆愣着不知如何是好。

  东方炻却气得脸阵红阵白,突张狂大笑起来:“朱丫头,你若是成了莲衣客的人,我会将他的肉一寸寸撕了喂狗!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罢手!玉夫人,替她验身!”

  玉夫人缓缓说道:“是,公子。”

  不弃脸上的笑容在这一刻如春花怒放,她笑眯眯地说道:“你们这么紧张做什吗?我只是问问,怎么才叫完好无损。我原来是想跟了莲衣客的,可惜,现在要多考虑考虑了。”

  陈煜听了一怔。

  这时小六自门外冲进来,突看到屋里一堆人,讪讪地闭上了嘴巴。

  韩业喝道:“少爷的伤还没好,你跑哪儿去?过来替少爷瞧瞧。”

  小六盯在屋里的那个少女身上。他赶到四海钱庄,听钱庄的人说孙小姐带了人去了销金窟。这位小姐就是朱府的孙小姐?可惜不弃背对着他,他想看看是不是那个脏丫头,却只看到一个背影。

  “小六,不用瞧了。回府再休养吧。”陈煜摆了摆手。

  他坐在一旁,早有赌坊的小厮奉了热茶。陈煜端起杯子淡笑道:“不弃,话不能乱说。女子名节最为重要。你若与莲衣客真有了什么,我会替你做主。”

  不弃回头瞪他一眼道:“用不着!我和他什么事都没发生!我现在对他不满得很!看他极不顺眼!我现在才发现他这个人看上去是正义大侠,其实一肚子坏水,奸猾无比!”

  她回头时小六一下子张大了嘴巴。韩业却低下了头。直到这时,他才终于明白,少爷对花不弃不是冲着王爷的情分,倒真是看上她了。

  东方炻转怒为喜,兴高采烈地说道:“朱丫头,你和他闹翻了吗?”

  “关你什么事?!”

  “当然关我的事了。他既然一肚子坏水,奸猾无比,显然是对你不好了。对你不好你就不用惦记着他了。你没有心上人,朱府也没有那么多银子还我。你还不如嫁给我。不用还钱,连同这一百万两一起,一两银子都不用还。还能找到一个疼你的相公。你不觉得很划得来?”

  不弃白了他一眼道:“我在你眼里是随便拉了去抵债的牲口?我说了还,就一定还。”

  陈煜好笑地听着两人斗嘴。从前在苏州没了解到的情况仿佛渐渐地明了起来。

  朱府和东方家先祖签了份契约,这份契约约定朱府要还东方家的银子,还不了钱,不弃就要嫁给东方炻。

  能让朱府还不起的钱必是个惊人数字。东方家的生意做到了大魏国最边远的重镇石城。陈煜心里对碧罗天的疑惑更重。

  不弃瞪他的眼神让他明白,中间一定有什么事发生。她明明就是生他的气。陈煜喝着茶,看到小六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想到东平郡王府里的柳青芜,大致明白了几分。

  他轻咳两声道:“不弃,这中间缘由我听得糊涂了。回头你细细说与我听吧。东方公子,我不清楚你与朱府之间的事情。今日能见不弃,这一百万两我替她还你。玉夫人,你的一百万两银子的赌约还作数吗?不若由我和你赌一局。”

  东方炻愣了愣。不弃对莲衣客态度大变。陈煜又站出来想赌一把替朱府还上一百万两银子。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自己小气。

  他哈哈大笑,将约书撕得粉碎道:“东平郡王认回妹妹是大喜之事。朱小姐平安无恙的逃脱莲衣客的魔掌回来是喜上加喜。在下不过是和三总管开个玩笑罢了。约书作罢,皆大欢喜!”

  此人收放自如,心胸倒也不小。陈煜暗赞一声东方炻懂得拿捏分寸。若他坚持要朱府还一百万两,或则砍了朱寿的手。不弃对他的恶感只会加重。

  他呵呵笑着又拍了东方炻一记道:“我便知道东方公子不是这般小气之人。不弃,谢过东方公子随我回去吧。心里有些疑虑不说明白我怕夜难成眠。”

  听到陈煜一语双关的话,不弃暗哼了声想,要让我问出你和柳青芜有什么,看我怎么收拾你。

  东方炻这时凑过来低声下气地对不弃说道:“你住四海钱庄吗?我明儿来找你。石城有许多好玩的,我带你玩去。”

  不弃板着脸道:“你不砍寿总管的手我很感激。我怕与你出游,你随便再下个套,他的手又保不住了。寿总管,咱们走!”

  朱寿一直耷拉着脑袋,苦了脸跟在她身后出了房门。

  陈煜扶着韩业的手站起身道:“东方公子,我最多在石城耽搁两日便要回东平郡。如有兴致,不妨来东平郡一游。”

  东方炻拱手道:“一定前来郡王府叨扰。今日之事叫郡王见笑了。朱丫头对我没好脸色看,可惜我就喜欢看她这样子。”

  陈煜笑道:“不弃性子倔强,最是护短不过。东方公子真想得她芳心,怕是不易。”

  东方炻瞟了眼不弃的背影压低声音道:“郡王替小弟邀她至东平郡?”

  陈煜差点笑出声来,点头道:“甚好。我正有许多事情疑惑不解。久别重逢,不问清楚,实难面对九泉之下的父王。”

  一行人离开之后,玉夫人这才淡淡地开口:“公子,你真喜欢上朱府的丫头了?”

  东方炻端了杯茶舒服地坐下道:“夫人怎么看?”

  玉夫人冷冷说道:“信王爷生前看重那丫头,王妃却是因王爷移情别恋忧郁而亡。东平郡王在望京还有三个妹妹,犯不着对她这么好吧?何况,她并非王爷亲女,是莫百行的女儿。东平郡王无论从哪一点看,都不应该对她关心备至。”

  东方炻呵呵笑道:“是啊,最关键地是,我收到望京城的线报。望京守备公子元崇的好友,正是东平郡王。而元崇在苏州不惜替莲衣客出头。他和莲衣客也是好友。我到了西楚州,莲衣客就出现在石林杀沙匪。我进沙漠,东平郡王也进了沙漠。唯一让我想不通的是不弃被莲衣客带走,东平郡王却是独自一人。纵然让我怀疑他是莲衣客,却拿不实在。如果东平郡王真是莲衣客,我不得不佩服他了。今天他演的戏实在演得太好。”

  玉夫人莲步轻移,走到东方炻身前,目光突然转柔:“明月已经回去了。她把明月山庄交给了柳青芜。公子去东平郡也去瞧瞧她吧。她也在郡王府。”

  东方炻呵呵笑道:“东平郡王府倒是热闹。我知道明月夫人的心思,可是,现在我却不想让明月山庄成为朱府筹银的钱袋子!”

  于是同时,先陈煜一步出了销金窟的不弃钻进轿子,掀起轿帘往后瞟。她看到小六的身影踏出门来,放下轿帘喝了声:“回钱庄!”

  朱寿与八名护卫环护着轿子便要起行。

  这时陈煜的脚步已迈出了销金窟,眼底一抹淡笑,低声对韩业说:“拦下。”

  韩业足尖一点,快步赶上,拦在了轿前。他此时的态度更为恭敬,抱拳道:“花小姐,我家少爷请你过轿一叙。”

  不弃冷冷的拉长了声音说道:“你找错人了。这里没有花小姐。我姓朱。我与东平郡王又不是一个爹生的,孤男寡女同处一轿与礼不合。”

  韩业心道你连已非完璧都好意思说得出口,同处一轿算得什吗?他也不多说,只挡在轿前不肯让开。

  “寿总管,护卫。九个人拦不住对方三个人,其中还有一个受了伤的。以后就不用在朱府混饭吃了!”现在东方炻不在,不弃就想给陈煜脸色看。她一想到那个小六说的事,就窝火。

  轿子抬起,八名护卫与朱寿迅速散开。腰刀出鞘直指韩业。

  小六见势不妙,也拔出刀来想去助阵。

  朱寿对韩业拱手道:“对不住了,在下的饭碗要紧!”他郁闷了一整晚,一直不敢看不弃。这会儿说什么也要将不弃的命令执行到底。

  这时陈煜远远的喝了声:“韩业回来。”他瞟了眼小六道,“你去告诉朱家小姐,让她收拾好行装,明天一早随我的马车回东平郡。”

  小六应了声,一溜烟跑过去对不弃说了。不弃心想,好啊,你不低声下气搬块搓衣板跪了认错还敢摆郡王的派头?她哼了声阴阳怪气地对小六说:“回去告诉东平郡王,小姐我不去!”

  小六一愣,心想郡王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一个有钱的商贾之女罢了。他正要开口讥讽回去。突想起陈煜对不弃的态度很有问题。这个脏兮兮的丫头居然洗了个澡真的满堂生辉了。多了个心眼的小六继续顺着思路一深想,脸白了。不敢再还嘴,一溜烟回去原话转告。

  此时陈煜已经上了马车,示意赶车的韩业跟上不弃的轿子。

  一辆马车一辆轿子就这么一前一后缓慢的前行。

  朱寿当然知道陈煜认出了不弃。他心里暗自惴惴,信王爷死了,这事总要向陈煜说清楚才是。眼睛两边看看,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你告诉朱小姐,明天马车辰时到。辰时三刻她不上马车,就是藐视本王,可治她大不敬之罪。”陈煜淡淡的吩咐道。心想这丫头傻到吃柳青芜的醋,像翻了壳的螃蟹乱挥爪子,竟然一个人开了锁跑了,也不怕再出事。不给她颜色瞧瞧,会把自己折腾死。

  他背上伤口痛,进了马车已疲倦之极,靠着软枕听小六又带什么话回来。

  果然,小六两步跑近马车回道:“少爷,朱小姐说……”

  “嗯?”

  “随便,爱干什么干什么!”小六很不忍心地重复了一遍不弃的话,还学上了她的语气。

  陈煜深吸了口气,觉得头痛。他敢怎么做?还有一个东方炻看着呢?总不能真把她索了下狱,或是几十板子打下去教训吧?他无奈地说道:“你去告诉她……只让她一个人听见……嗯,人是你守丢的,你给我找回来。”他低声说了句话。

  赶车的韩业听见了,嘴角一阵抽搐。

  小六眨了眨眼,见轿帘一放,自家少爷缩了回去。他目光呆滞的移动脚步,急步走到不弃轿前轻了轻嗓子说道:“朱小姐,我家少爷有句话,只想你一人听见。”

  不弃掀起了轿帘,轻蔑地看着小六。

  小六被她浑身的珠光宝气逼得双颊绯红,心一横含糊说道:“少爷刀伤发作,疼得晕过去了。”

  不弃扑哧笑出声来,斜着眼睛瞟着身后陈煜的马车慢条斯理地问道:“他让你告诉我,他疼得晕过去了?”

  小六呆住。这人疼晕了还能让他来传话?他瞟着陈煜轿帘紧垂的马车都快哭出来了:“朱小姐,我求求你了。是我说错话了,你原谅小六这贱嘴行不?你要不过去,少爷怒起来会几板子打烂我的屁股!”

  轿子缓缓前行,朱寿紧护在轿子旁边听了个真切。他上了东方炻的当,一直不敢吭声。此时见陈煜的马车不紧不慢的缀在身后,见小六求不弃求得辛苦,他忍俊不禁地笑了。他无比佩服不弃,在望京城混得让东平郡王也拿她没办法。连苦肉计都想出来了。

  不弃叹了口气道:“落轿。”

  轿子停下,马车赶了上来。小六狗腿地往地上屈膝一跪,便要不弃踩着他的背上马车。

  不弃拍拍他的肩弯下腰低声在他耳边说道:“你给记好了,你欠我一个人情。将来我让你对付柳青芜的时候,你可不能推辞哦。”

  她双手撑住车辕跳上马车,回头见小六满脸傻痴痴地望着她,不觉嫣然一笑。掀起轿帘进了马车。

  韩业一鞭子抽在小六肩上,瞪了他一眼。

  小六回过神赶紧站起,跟在马车旁垂头丧气地想,自己该押大还是押小呢?柳姑娘清丽绝伦,朱家小姐转眼之间由脏丫头变成了贵小姐。少爷对柳姑娘无微不至,体贴温柔。对朱家小姐软硬兼施,耍横装晕。究竟少爷喜欢哪一个?

  此时陈煜的马车慢吞吞的在前面走着。朱寿带着护卫抬着空轿子在后面跟着。护卫们神色间愤愤不平,觉得东平郡王拿权势逼了自家小姐上马车。朱寿却悠悠然地想,原来孙小姐讨厌东方炻是早在望京就看上了还是世子的东平郡王?如果世子相助,朱府还银的压力不就又小了些?

  各有各的心思,马车轿子在石城宽敞无人的大街上默默前行。

  不弃进了马车,见陈煜笑嘻嘻地靠在软枕上瞧她。禁不住啐了他一口低声道:“好意思装晕!”

  陈煜望着她突道:“不弃,你今晚真美!”

  不弃愣了愣,不好意思的偏开头。两朵红云不经意地飞上了面颊。

  马车壁上镶着盏油灯,足够让陈煜将她脸上的羞态瞧了个清楚。他心里一动,伸出手道:“过来!”

  不弃扭捏地想外面还有那么多人呢,她突想起柳青芜来,板了脸道:“你有别的女人抱,抱我做什么!”

  “听小六嚼舌根子了?”陈煜的背心这时开始火辣辣的痛,他靠在软枕上没有动弹。心想小六你乱说一气,叫我来受闲气,回去你就等着屁股开花吧!

  不弃赌气的踢开他伸直的长腿:“哼,自己没做过,别人怎么会说?”

  陈煜叹了口气道:“这是有原因的……”

  “为什吗?难不成为了皇帝家的破事要你以身相许色诱下套?”

  陈煜被她张扬的话吓了一跳,苦笑道:“我什么时候以身相许了?什么时候色诱了?”

  不弃眼珠一转:“那下套总是有的吧?”

  陈煜苦笑道:“对她下套也吃醋?”

  “哼!”

  陈煜不舍地看着她,怎么也看不够似的。总觉得瞒着她也不应该。沉吟良久道:“留你在石城,东方炻会缠着你。我不放心,明天跟我去东平郡可好?”

  “好!我要给柳青芜颜色瞧瞧!和我抢男人,哼!”

  不弃嚣张的模样让陈煜失笑。他低声说:“明月山庄怕也是东方家的产业。你过来,我不想外面的人听到。”

  不弃听到这话,很自觉地靠了过去。

  陈煜揽了她入怀,满足地嗅着她身上的味道,在她耳边说道:“谁让你不听话走开的?不是让你在石林里躲上一天一夜?回头就不见了人,你成心要急死我啊?”

  他一口咬住她耳朵,不弃痒得哆嗦挣扎了下,听到陈煜闷哼了声:“背上疼。”

  她不敢再动,嘟囔道:“还不是着急你吗。受了伤也不说。我真怕你死了。”

  “明明知道我回来了,怎么偷偷开锁跑了?再出意外怎么办?你几时学会开锁的?”

  不弃鼓着腮帮子不吭声。

  陈煜只好继续刚才的话题说道:“不弃,我走之前是受了皇上密令。查出明月山庄背后的势力,柳青芜只是一个突破口。她跑来山中救我,肋骨断了一根。我留她在王府,待她好一点也只是为了这个目的。这门子闲醋你可千万吃不得。”

  “你要好到什么程度?”

  陈煜失笑道:“只是当朋友处之。你以为我会对她怎样?还有一个原因,她知道我是莲衣客。以柳青芜的智商,她会留后手,灭口无用。当时还不太方便暴露莲衣客的身份,只好先稳住她再说。现在无所谓了,东方炻会试探,会猜到我是莲衣客。我已经和他交过两次手了。第三次,估计就是亮明身份的交手。只不过,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从前是我想找他,现在我要让他来找我。慢慢地让他暴露碧罗天的力量。”

  “碧罗天是什吗?”不弃不解地又问道,“皇上为什么要查东方家?”

  陈煜目中隐现森森寒意:“一个拥有庞大财富的神秘人家。皇上不放心。”

  不弃叹了口气道:“是啊。在很多年前东方家就拥有神秘可怕的力量。没有东方家也没有朱府今天。你也听见了,我肯定要还银子的。”

  “究竟有多少?”

  “三千万两。”

  不弃捡要紧的把她怎么到朱府,花九与薛菲的事统统告诉了陈煜。

  陈煜越听眉心皱得越紧,良久才透了口气。他抚摸着不弃的头发道:“你能攒多少是多少吧。不用担心银子不够。我只是在想,也许你还了欠银,东方炻还是想要抢人。他个性偏执好强。他会发现我是莲衣客,会和我正面对上。不弃,我原本没想到事情这么快亮到了明处,还把你牵涉了进来。我左右权衡了下,我只能走。”

  不弃一惊:“你要去哪儿?咱们可以不查东方家吗?还了银子,他也不能强着娶我。”

  陈煜轻叹道:“皇上不是个白痴,他所拥有的力量也绝不能小觑。皇上答应过我,查完这件事情可允我选择隐退江湖。父王留给我的路,我已经做出了选择,接下了查碧罗天的事,我是一定要做到底的。我要舍了东平郡王府,将一切力量化整为零。不弃,还记得朱府大门外的胭脂铺吗?我留着人在你身边。也许我会在苏州府,也许我不在。将来很长时间,都只能靠你一个人了。”

  不弃这才反应过来陈煜眼睛里的透出的深意。她搂住他的脖子低声说:“只要你活着,我就等你。”

  “我死了呢?”

  “我会找个更好的人嫁了。”不弃老老实实地回道。

  陈煜忍不住笑:“你倒真的老实。”

  不弃嘿嘿笑了。

  陈煜抱着她,听到马蹄声碎,马车与轿子不知道在街上转了多少圈。他心里涌出一股不舍。他贴住她的耳朵轻声说了一句话。

  不弃震惊地张大了嘴巴。

  陈煜微笑着看着她。手指抚过她脸道:“明天我派人来接你。”

  不弃没有动。看着他咬住了唇。

  “怎么,刚才是谁一个劲儿闹别扭,不肯来的?”陈煜揶揄地说道。

  不弃只咬着唇,突然哽咽起来:“我两辈子都没有人要,你不要扔下我。”

  “好。”

  她不敢再说下去,喊了声停车。掀起轿帘跳下了马车,钻进轿子闷声说回钱庄。

  马车停了下来,轿子走远后。陈煜叹了口气对韩业说道:“回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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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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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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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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