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其它小说>小女花不弃>第四十七章 郡王府惊变
  第二天一早,陈煜向杜知府和关将军辞行回东平郡。

  车队在四海钱庄停留。

  东方炻笑嘻嘻的骑了马跟了来。

  不弃带了护卫丫头和朱寿上了自家马车。看也没看东方炻一眼。更没看陈煜的马车。一顶帷帽遮住了她的脸。

  才相见又是分离。不弃真想冲到东方炻身边大声问他,你家究竟是干什么的?有这么钱是不是想造反?

  可惜她不能问。她有些无奈,想起去东平郡要会会柳青芜,兴趣又来了。反正陈煜不怕柳青芜出卖他了。还不由得她报仇。

  一路上东方炻贴着不弃的轿子走,见她不理睬,心里不免气闷。他盯着前方陈煜坐的马车道:“朱丫头,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从来不叫你花不弃?”

  不弃没吭声。

  东方炻笑道:“因为东方家和朱府签了约。你母亲虽然是薛菲,你还是姓朱,我才娶得理直气壮点。”

  不弃掀起轿帘趴在窗口,望了他一会挤出笑脸道:“东方公子,东方大侠。银子我会还,麻烦你别成天把这个挂在嘴边。我不是抵债的货物,明白?”

  她刷地放下轿帘,留下皱着眉的东方炻久久回想着她的话。

  这样的话她已经说过两次。昨晚在销金窟,不弃说,我在你眼里是随便拉了去抵债的牲口?今天她又说,她不是抵债的货物。东方炻默默地骑着马没有再说话。

  走得半日,车队停下来在路边休息。

  陈煜背上有伤,没有下车。人开始发热。

  东方炻替他把了脉,开了药。见陈煜伤口发红发烫有脓水流出,知道烧退不下去恐有性命之忧。他神色复杂地看着陈煜。

  才猜想他是莲衣客。但眼见他此时大有因伤丧命的危险。他当然知道是陈煜带伤在沙漠里强撑了两天的缘故。

  然而叫他好奇的是,不弃只来看望了眼,说不上特别焦急。

  这让东方炻对陈煜是不是莲衣客又拿不实在。

  休息的时候,他坐在不弃身边,见她望着天空出神。东方炻轻声道:“朱丫头。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不弃嗯了声。

  “钱我要,人我也要。够无耻吧?不过,我无耻惯了。你可以当它是假话,你如果不攒够银子,我就娶得理直气壮。你如果攒够了银子,我连人带钱一起卷包。”东方炻像狼一样龇着满口白牙。

  不弃叹了口气:“别做梦了。”

  “本来呢我还没这么无耻。不过,我已经知道莲衣客是谁了。你不答应我,我现在就杀了他。你觉得这里的人能拦得住我?”

  他认真地盯着不弃。

  不弃明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东方炻会猜出陈煜是莲衣客。心里哆嗦了下,目光平静如湖,一抹嘲笑渐渐浮上脸颊:“他又不在这里。你唬谁呀?”

  东方炻扑哧一声笑了:“丫头。和你在一起真的不无聊。话说那位莲衣客如果就只是个江湖侠客倒也罢了。只可惜,他身份可不简单,跟着他有什么好?”

  不弃悠悠说道:“我还没见过他的脸呢。他每次都蒙着脸,神秘得很。但我就是喜欢。”

  两人试探性地说着,嘴里不尽不实,都没见谁心虚。

  最后东方炻喃喃说道:“我还没见过比你更会演戏的人。”

  不弃不客气地说道:“难不成你每天都喜欢躺女孩子床上扮小倌?”

  东方炻拍拍屁股站起身道:“算了,我也懒得试探你。到了东平郡,见到柳青芜就什么都知道了。我是绝对不会放过想勾引我老婆的人!”

  不弃闲闲的回他一句:“朱府还了银子,就不用嫁女儿。别成天老婆老婆的挂在嘴边。”

  东方炻负手而立,望定广阔的大地,嘴角噙得一抹讥讽,良久才回过头对不弃道:“丫头,如果没有东方家和朱府的契约。你会喜欢上我吗?”

  这一刻,不弃突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东方炻一直表现出来的赖皮都是假的。这一刻,他话里不带半点戏弄。

  东方炻没有让她回答,而是哈哈笑道:“看来真要灭了那个莲衣客后才知道答案了。”

  雪自山巅飞扬飘落。远处的山峰全白,大树冠上铺着厚厚的一层,雪下仍有青翠如墨。呼吸间全是雪的清冽之气。

  东平郡家家关门闭户,县城门口两个老兵烧了个火盆,煨着酒,仍冻得蜷缩成了一团。

  迎着风雪,陈煜的车队进了县城。

  东方炻上了陈煜的马车,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陈煜的烧始终没有退下去。直急得韩业和小六驾着马车一阵狂奔。

  通往东平郡王府的那条白石小道已经清扫干净。阿石与府里的人全站在府门口候着。

  好不容易等到马车到了门口,陈煜直接被抬了下来,脸烧得通红,神智还清醒着。阿石腿一软就跪倒在地呜呜哭了起来。

  陈煜趴在韩业背上有气无力地说道:“总管大人,府里来了客,你要我去招呼?”

  韩业背了他进去,阿石愣了愣,赶紧抹了眼泪爬起来,指挥着府里的人搬行李,招呼客人。

  不弃掀起车帘时,东方炻已向她伸出了手。

  她自顾自跳下马车踢了脚雪道:“你高兴了?好不容易被我找了个干亲戚,结果病到要死了。你不是神医吗?怎么没辙了?”

  东方炻收回手,手里多出一把伞来。他撑着伞细心替不弃挡住雪,听着雪沫子打着伞面沙沙作响,他心里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救陈煜。他苦笑道:“我是解毒。他因刀伤感染,我没办法。”

  不弃叹了口气,提着裙子进府。她边走边看,突奇怪地问道:“怎么没见柳青芜?”

  一名侍卫恭敬地答道:“柳姑娘回了明月山庄。已差人去报信了,估计晚一些会来。”

  报信?居然还有人去报信?陈煜病了关她屁事!不弃狠狠瞪了那名侍卫一眼,回头对朱寿道:“寿总管,把我的房间收拾好,我先瞧郡王去。”

  朱寿应了声,让护卫动手搬不弃的行李。

  东方炻瞄了眼笑道:“三大箱,是什吗?”

  “柳青芜在王府里讥笑我是丫头野种。我现在就让她看看什么是世家小姐的派头!”不弃像只斗鸡高昂着脖子。

  东方炻忍俊不禁俯首在她耳边说道:“想不想让她跪在你面前做你的丫头?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你要知道她继承了明月山庄,买衣服打首饰的银子还是不缺的。”

  不弃心头一凛。他说得这么自信,明月山庄真是他家的?她歪过头睨着东方炻。漫天飞雪下,他撑着伞嘴角噙得丝浅笑,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清贵之气。不弃突然打了个寒战,每当东方炻收了赖皮笑容时,她就隐隐的害怕。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就像所有的事情都被东方炻掌控在手中,自己,朱家,陈煜都是他手中的棋子。

  她脱口而出问道:“难不成明月山庄也是你家的产业?柳青芜是你家的丫头?”

  东方炻唇角的笑容慢慢漾开,最后爆发出一阵大笑:“朱丫头,你真聪明!柳明月不过是我家的一个奴婢罢了。她的徒弟自然是我家的丫头!”

  不弃脑中浮现出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她躲在信王爷房间桌子下看到的一双绣花鞋。那种惧意仿佛是一条蛇自她的后背慢慢往上爬。她喃喃说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家……太可怕了。”

  两人在院子里停住了脚步。雪沙沙打在油纸伞上。不远处陈煜住的正厢房人来来往往地穿梭忙碌。

  小六提了箱子往正厢走时看到院子里看似在赏雪的两人,心里涌出种愤怒。想到屋里躺着的自家少爷,愤怒又变成了疑惑。为什么清秀飘逸的东方公子也缠着朱府那位小姐?

  隔了飘落的雪花,不弃恍惚的觉得,自己像在看戏,又似处于戏中扮演着自己也不知道的角色。

  她抬起头认真地看进东方炻的眼睛,想了想说道:“你看我有什么好?我没继承到母亲的美貌,长得更像朱八太爷。你可以想象,我老了像朱八太爷一样肥,脸像寿总管一样圆胖,上面最多嵌了双大了点亮了点的眼睛。”

  东方炻眨了眨眼道:“老美女我见得多了,像明月夫人,像玉夫人,都一样的漂亮,一样的细腰。老胖女人很讨喜!”

  不弃被他一句老胖女人噎得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又道:“我跟着九叔从小讨饭,唱两支莲花落还行,抚琴吟曲根本就不会。我只识得几个字,作诗是假的,是抄袭……九叔的。你看,你还是个秀才!”

  东方炻忍住笑道:“秀才……是捐来的。我才懒得与一应学子争食。女人无才便是德。学问高了的女人太麻烦。”

  “我真觉得我配不上你。你就拿了朱府的银子,从此别来缠我行不?三千万两啊,你可以买块地修一座不输给皇帝陛下的后宫了。”

  “不好。”

  不弃鼓起腮帮子瞪了他半晌才道:“我明白了。你是贱根犯了是不是?不喜欢你,你就偏要追要到手。不就是我喜欢莲衣客,你不服气要赌这口气吗?东方公子,你家这么有钱,你人也长得不差,武功也好,脑袋也没被门板夹过,家里美婢成云,你就高抬贵手,别和小女子纠缠行不行?我以后和莲衣客走得远远的,见东方二字就躲到一边。你说多好啊!”

  东方炻怔怔地望着她。白雪的光映进她眼里,那双眼眸比雪还清泠夺目。他低低叹了口气道:“我说的话吓着你了?让你担心莲衣客惹不起我,怕他死在我手里?到现在我还没有和他照过面,我真想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值得你这样低声下气地来求我?朱丫头,你为了云琅求过我一回,你为了他把自己贬得一文不值。你什么时候肯为了我着急一回?”

  他说完把伞塞进不弃手里,大踏步走向正厢。

  不弃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气馁。是的,她怕了。一两赌坊是东方家的。销金窟也是东方家的。四大皇商之一的明月山庄还是东方家的。连朱府,在朱八爷时就靠着东方家才渡过难关。到现在利滚利欠了他家三千万两。一个富可敌国的神秘家族,陈煜一个人怎么惹得起?她真想大家都就此罢手,和陈煜悄悄找个地方躲起来过日子。陈煜又不想当皇帝,皇帝陛下烦心的事让他自己的儿子操心去吧。

  她想妥协。认输有什么了不起的。世界本来就是分分合合。大魏国没有了,总会有别的国家兴起。老百姓还不是一样的过日子。

  天下这么大,只要地球还是圆的,她大不了和陈煜漂洋过海,找个还没被人发现的地方过。她不信大魏国的皇帝的手能伸到白种人黑种人的地盘上去。

  但是,东方炻不肯罢手,皇帝陛下要逼陈煜查下去。不弃愤愤地想,要是有把枪就好了,谁来就崩了谁。她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一笑之下就不再忧虑。她满不在乎地想,后年中秋一过,陈煜要查一辈子,自己就跟着他做一辈子侦探好了。可以游山玩水查到皇帝老死,病死,然后烟消云散。反正日子要过,两个人要在一起,做生意是工作,查那个碧罗天也是工作。人总要找点事来做才不会让日子过得空虚。不然,这时代没电影没电视没网游,栽花种草也太闷了。

  她撑着伞任思想散漫开去。总结了古人为什么天黑就上床,没事就生娃的原因。总结了为什么武林高手没事就爱找人比武打架的原因。归根到底就是闲得慌。

  既然闲得慌,又有个大案要案摆在面前。那就……查吧。做做鸳鸯神探也不错!不弃咧开嘴笑了,撑着伞在雪地里转了几圈,抬起头扬起脸让雪扑上脸颊。

  郡王府里的很多人把这一幕深深刻进了心里。漫天飞雪中,描了山水画的精致伞下,披着雪白狐裘的朱府小姐宛如雪之精灵。

  陈煜趴在床榻上。他发着低烧,房间里烧得暖洋洋的,面颊上带着潮红。小六抽出一把细长的刀用酒浸了,小心的割开伤口,将脓血挤出。再重新上药包扎。

  东方炻盯着他肩头一道旧的伤疤,眸子渐渐深了。黑凤在明月夫人处问到的话让他恍然大悟。这道旧伤应该就是柳青芜射的。陈煜就是莲衣客,莲衣客就是他。

  所以……

  “在下与东方公子一样,也是去救在下的未婚妻子。”

  “某些方面,不是全部。比如,我媳妇就绝不会是你老婆。”

  “不弃,话不能乱说。女子名节最为重要。你若与莲衣客真有了什么,我会替你做主。”

  东方炻回想这些天来的情景。自己蒙在鼓里,陈煜轻轻松松提着线玩傀儡戏,咬牙切齿之余又佩服万分。想一把撕了陈煜的面皮,揭穿了他。又忍住觉得现在起,让自己来玩一把提线傀儡,才能出了这口气。

  演,你继续演!少爷我这回要当明白人了。

  陈煜坐在床边,伸开手让小六给他穿上衣袍,漫不经心地问道:“东方公子笑得灿烂,想什么歪主意了?”

  东方炻一张脸几乎要笑烂了,柳叶眉一抖一抖地说:“我正在想……郡王认出她是花不弃,郡王可知道她其实是莫百行的女儿?”

  “嗯?”陈煜示意他继续。

  “看来郡王知道这事。不过就算郡王与朱丫头不是兄妹,但看在老王爷的份上,郡王是护她护定了?”

  陈煜点头:“这是当然。”

  “在下和郡王算得上一战为友吧?”

  “呵呵,东方公子在某些方面和煜极为相似。煜诚心与东方公子结交。东方公子有什么为难之事吗?”

  东方炻摆摆手道:“我不为难。难为的是郡王。”

  陈煜系好衣带,慢吞吞地走到窗边,推开了一道小缝。才看到不弃举着伞转了两圈,他把窗户一合,转回身炯炯看着东方炻道:“本王不会替你向不弃说好话,更不会替你向朱府提亲。这事总要不弃自己拿主意。煜绝不会任他人强迫于她。东方炻,我纵然视你为友,你欺负她我也是容不得的!”

  他少有在东方炻面前自称本王。一直显得随和无比。这几句话语气虽柔,亦柔中带着几分凌厉。

  提起她你就急,我让你急,急死你!东方炻似怔了怔,扑哧笑了:“上次在沙漠,你以剑拦我的那招我总觉得很熟悉。”东方炻袍袖一挥,一股劲气直扑陈煜。

  陈煜微微侧过身,手指伸开,像朵盛开的兰花,一掌拍出。

  两人一招即收。东方炻怔怔地看着他,喃喃说道:“原来他在王府,原来他是你的师傅。他躲得真好。”

  陈煜眨了眨眼道:“你是说阿福?父王过世的时候,他自尽了。”

  东方炻呵呵笑道:“难为郡王替我家收着那东西了。小弟想请郡王还给我。”

  陈煜疑惑地看着他道:“什么东西?”

  东方炻笑嘻嘻地说道:“他是你的师傅,他自尽,东西当然交给你了。”

  陈煜依然疑惑:“他在王府也只是我的师傅之一。他当时突然自尽我也觉得突然,他哪有什么东西交给我?”

  东方炻眸色转深,盯着陈煜看了半晌道:“你父王被困在望京一辈子。难道你也想像他一样碌碌无为一生?”

  “我什么野心都没有,东平郡风景好,天高皇帝远。我觉得在这里过一辈子也不错。”

  东方炻冷笑道:“想过闲散日子就把东西给我。”

  陈煜苦笑:“父王对薛菲耿耿于怀,告诉皇上江湖中有个极神秘的碧罗天。父王要我帮着皇上查碧罗天,以换来我的自由。我接了皇上的密令,你又跑来找我要东西。原来你们都怀疑我。东方公子,现在我总算明白一切了。我真的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东西,更不知道你要的东西在哪儿。现在你给我想个法子吧,让我给皇上一个交代,以后我会带了不弃隐退山水间。”

  东方炻待了一会儿,长叹一声坐下。他瞅着陈煜道:“算了,你不认我也现在拿你也没办法。让皇帝逼你好了。”

  陈煜心里一沉。脸上笑容越发柔和:“就算皇上要我拿,我也没有。无中生有的东西,叫我上哪儿寻?是什么东西我都不知道。”

  “反正我话说在前面,皇上是不会放过你的。别忘了你还有三个妹妹在望京。你如果和不弃在一起,她就是最好的人质。你只有帮我,才会过你的隐退生活。”

  陈煜叹息道:“我早想好了。装作因刀伤发作死了好。然后带了不弃隐退江湖。你何苦一定要横插一脚?”

  东方炻出了半天神,恹恹地说道:“可惜我收不回腿了。”

  “我只好打断这条腿。”

  “那得看你有没这本事了。”

  两句话说出来,两人之间的空气渐渐凝固。

  良久东方炻先松了口道:“算了。我还是先办正事吧。明月山庄借了我家的银子。柳明月突然失踪,把产业传给了柳青芜。小弟想请郡王做个中人。我想把账清了。”

  “朱府当年也借了你家的银子。明月山庄不会也是借了你家的银子开办起来的吧?东方公子在一个西楚州的产业就令人咋舌。销金窟,明月山庄。啧啧,我原来和一尊财神做了朋友,呵呵!”陈煜眉心舒展。

  东方炻笑道:“财神不敢当。小弟初来西楚州人生地不熟。郡王如能帮小弟这个忙,小弟感激不尽。”

  陈煜满口答应:“只要有凭有据,煜就做这个中人好了。”

  “郡王的病服上几剂药就没什么大碍了。小弟着急明月山庄的银子,这就亲自去南昌郡走一趟,先和柳庄主交流一番。如果……唉,她要是不认账,小弟再请郡王主持公道吧。”东方炻朝陈煜拱手告辞。

  他走到门口又转过身道:“我虽然不会勉强朱丫头,郡王也替我把人留住!等我从南昌郡办完事回来再去纠缠她!她迟早会是我老婆!”

  东方炻朝陈煜眨了眨眼,得意地想,你现在总不能当面对我说,她是你媳妇吧!

  陈煜微怔,含笑点了点头。东方炻出门的瞬间,他的脸板了起来,眉心紧皱,忧虑重重。东方炻的话像背心那处刀伤,烧灼着他的神经。他不能不防,不得不防。

  这时不弃听到东方炻走了,马上高兴起来,大大方方地去探望陈煜。她掀了棉帘子进了门,见小六在外厢守着,不弃对他诡异一笑,低声说道:“你欠我人情还没还!在外面守着,谁也不准进来!”

  小六咬着唇极委屈:“郡王需要休息。”

  不弃笑弯了眉眼道:“我知道,我陪他睡觉去!守着门哦!”

  她像只猴儿似的蹦进去,没看到小六被她一句陪陈煜睡觉吓得呆若木鸡。

  陈煜趴在床上含笑望着她道:“又欺负小六了?”

  不弃笑嘻嘻地走到床前坐下,压低了声音说道:“喂,你吃了什么药发起烧来让东方炻都没瞧出来?”

  陈煜呵呵笑道:“伤口拖了两日发了炎,再加了两味发热的草药。他当然看不出来。”他往床里挪了挪道,“陪我躺一会儿。”

  不弃脱了鞋,放下帐子上了床。她歪着身体,撑着脑袋看着他道:“陈煜,东方炻去明月山庄了,柳青芜不会再来府里烦你了吧?我还准备了好多漂亮衣裳打算秀给她看!”

  陈煜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阖上双目将她揽进了怀里,喃喃说道:“不弃,我累了。我想睡一会儿。”

  不弃乖乖的蜷在他怀里,嗯了声道:“你见过那方诚王府的玉牌了?在龙门山寿总管拿去了,还没还给东方炻。”

  陈煜闭着眼睛道:“见到了。诚王是先帝的兄弟,皇上的皇叔。我出生前就病死在江北荆州。诚王无子无女,诚王府就此散了。”

  “东方炻为什么有诚王府的玉牌?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会不会他爹是诚王的私生儿子啥的?明月山庄是他家的,销金窟也是他家的,连朱府都欠他家三千万两银子。你说他家要这么多钱干什吗?会不会是诚王的子孙,当年被先帝夺了皇位,然后就想起兵谋反篡位?所以皇帝才会紧张,叫你去查!”

  不弃此时充分进入了侦探的角色,越说越觉得自己分析正确。

  陈煜轻嗅着她发间的香气,手极不老实的开始探进了她的衣襟。不弃气得拍了下他的手道:“和你说正事呢。你再乱动,当心我欺负你。”

  陈煜微睁开了眼睛,下巴搁在她颈窝里嘟囔道:“我病着呢。你舍得吗?”

  不弃哼了声道:“你不是不知道,我才十四岁,明年四月才十五。你知道这叫什吗?这叫……”她主动把后半句吞了回去。

  陈煜抬起她的脸,手指轻抚着她的唇瓣,不舍地说道:“不弃,干脆咱们私奔算了。没有你,朱府也要还东方家的银子。什么碧罗天让它见鬼去吧,那是坐江山的皇帝才会犯愁的事。”

  不弃兴奋地说道:“好啊!咱们去哪儿?”

  陈煜轻笑道:“你不怕和我走了,皇帝找不着我,拿朱八太爷出气?我在望京城还有三个妹妹呢。”

  不弃理直气壮地说道:“皇帝以为咱们是微服私访碧罗天的下落,怎么会认为咱们是私奔呢?”

  陈煜闭上眼睛道:“好,睡一觉醒了,咱们就打着暗访的旗号私奔!”

  不弃挪了挪身体,让他斜趴着睡。不多时就听到了微微的鼾声响起。她悄悄睁开眼睛,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着陈煜的眉眼。

  他的眉油黑透亮,眉骨略高,显得眼窝较深。不弃回想老王爷,觉得陈煜一定像他妈,脸型偏瘦。他的脸颊线条较硬,嘴唇不厚不薄,唇线往上自然扬起。不弃舔了舔嘴唇,红着脸吃吃地笑了。

  “东方炻临走时说你是他老婆,他一定知道我是莲衣客才会这样说的。那厮眼里的神情明明在说,我就不敢当面再说一遍,你是我的!”陈煜闭着眼睛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他搂得又紧了紧,贴住她耳根子说:“下回你一定要告诉他,和我一张床上睡过觉了。气死他!他说话的时候我真想揍他!”

  不弃啊了声急道:“那怎么办?他对出手怎么办?你在明他在暗,吃这种亏划不来!”

  “是啊,划不来。不弃,我们这就私奔!”陈煜睁开眼睛认真地说道。

  “你的伤还没好呢。”

  “就是没有好,他才吃不准我会今晚冒着风雪离开。”

  不弃想了想道:“好。”

  陈煜翻身下了床,打开柜子拿出一套狐裘镶的衣裳递给不弃道:“比着你的身材做的。”

  不弃拿起来抖开,面子是结实的北方青棉布,里面是一小块铜钱大小的柔软狐皮镶成。她哇了声道:“这是真正的狐裘啊!”

  陈煜敲了她一记道:“你还挺识货的。集腋成裘。用的是狐狸腋窝下的那小块毛皮。放在雪地里,沾雪即化。好在西楚州靠山,用了几百条狐狸的皮才做成。又轻又暖,怕你没内功会冻着。”

  不弃感动地把脑袋直往衣裳上凑,突抬起头来说道:“腋窝?没有狐臭吧?”

  陈煜喷笑起来,从柜子里拿出行囊来,低声喝道:“换去!我去处理下府里的事情。一会儿就回来。”

  他开门出去。不弃换上衣裳,将满头珠饰都摘了。头发编成条辫子,戴上皮帽,觉得比穿裙子方便,走路也轻松起来。

  她等了一会儿不见陈煜回来,正无聊时,小六冲了进来,脸色苍白,一把拎起陈煜的行囊,一把扯住不弃的手道:“朱小姐,少爷出事了,你赶紧跟着我走。”

  “出什么事了?”

  “先走,再说!”

  小六扯着不弃出了厢房直奔后院,便听到嘈杂的脚步声响起,一个尖锐的嗓音在嚷:“搜仔细点!”

  不弃呆了呆,小六拉着她往后门急奔,两人才跑到水车旁,回头就看到大队官兵自后门围了郡王府。

  是官兵,怎么会有官兵?两人不敢停留,顺着河沟一路狂奔。此时天色渐沉,再回头,郡王府所在方向星星点点亮起了火把。

  不弃双腿瘫软,蹲地上哀哀地哭起来:“小六,怎么回事啊!”

  小六扯起她擦了把眼泪道:“走,安全了我再告诉你。”

  他拉着不弃,背着陈煜的行囊穿进小巷,直进了一间民房。小六点燃了油灯,这才哭丧着脸道:“少爷才走进院子就听到阿石总管跑来说,望京来人请少爷去接旨。少爷只对我说了句要我赶紧带你走,好生保护你,就去了。我什么也不清楚啊!”

  不弃忍不住说道:“这哪是接旨啊,明明是抄家!小六,这里没有人认识我,我去瞧瞧。”

  小六拉住她道:“不行,少爷就叫我赶紧带你走。万一你出事怎么办?”

  不弃急得直跺脚:“你看我的打扮,谁也认不得我。我就开门瞧一瞧。这里离郡王府又不远。”

  小六也满肚子疑云。他打开陈煜的行囊,见里面有套普通百姓穿的衣裳,便脱下身上的侍卫服换上。

  两人悄悄开了道门缝往往一看,吓得呆住。密密的火把从眼前奔过,马嘶声不绝于耳。里正敲了锣喊道:“朝廷捉拿逆党,无事不得外出,违令者斩!当——”

  那声锣响敲碎了不弃的精神,她喃喃说道:“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就成了逆党?官兵早埋伏在了东平郡才会来得这么快。怎么郡王府一点风声都没听到?一点感觉都没有?难怪今天进城的时候街上冷冷清清的。还以为都在家里躲风雪呢。”

  又过了两个时辰,官兵开始收队。两人紧张地趴着门缝里往外瞧,没多久就看到一队马车与囚车经过。

  马车上站着四名持刀的侍卫,贴着厢壁站着。小六只看了一眼便傻了:“铁囚车。少爷在里面?”

  再往后又跟着数辆木笼囚车。关着几名王府的护卫,血一直往下淌。再往后,是府里的人。嬷嬷,下人。朱寿与八名护卫单坐了两辆。

  不弃见朱寿和护卫们毫发无伤,心知他们一见官兵肯定不会抵抗。陈煜的护卫不同,肯定出了手。

  又过了一会,阿石骑在马上与宫内传旨的太监一起有说有笑的过去。

  “是阿石!少爷待他那么好!”小六咬着牙恨不得现在冲出去杀了他。

  不弃吸着鼻子,脑子里乱成一团。不知道转眼之间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私奔,陈煜说到私奔。他准备好她的衣裳,准备好了行装。他为什么一回到东平郡突然说要私奔?他感觉到什么,却又拿不实在吗?

  小六瘫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不弃转身跑回屋,拿起陈煜的行囊打开看。里面几件衣裳,一叠钱票,一包碎银。还有他的长弓箭壶。什么都没有了?

  她不死心地翻着,每件衣裳都捏着衣角找里面有没有夹缝着东西。她的目光渐渐移到陈煜的长弓与箭壶上。转头喝了声:“小六,你来瞧瞧,这弓和箭有没有什么异样?”

  小六爬起来,拿起弓看了半晌,又拿起箭壶瞧了半天,沮丧地说:“少爷平时就用这个,看不出什么来。”

  不弃不死心地想,私奔时总要藏点什么秘密的东西。她左右看了看,拿起门旁边的一块卵石道:“万一有什么被咱们错过了呢?反正他也用不着了。我力气小,你来砸!”

  小六早没有了主意,抱起卵石就砸。

  弓很结实,但也经不住小六一阵猛砸。桦木弓身被砸得粉碎,什么也没有。

  两人挨着把箭壶与箭全砸开来。什么东西都没有。

  小六喘了口气道:“我想回郡王府去瞧瞧。”

  不弃拦住他道:“准有人守着,我看他们一定先去石城。咱们跟着走吧。”

  外面的喧哗声渐渐弱了,渐渐寂静无声。偶尔有几声狗叫与孩子的啼哭声传来。

  两人关了房门,点燃灯,厨房里备着一些地瓜,两人吃完对坐无言。

  不弃突然想起陈煜对她说的话:“三千万两银子不算什么,银票我早埋在朱府柳林里了。就在咱们俩那次躲丫头的那株柳树下。”

  除了银票,他还会埋什么东西在柳树下?自己吃惊陈煜会有这么多银子。难道皇帝要的就是他手里的银子?陈煜不会拥有一个啥啥宝藏吧?

  不弃的心跳又一次加速。她突然又想到东方炻提前离开了郡王府。那只狐狸该不会是知道了什么风声吧?她记得东方炻是去了南昌郡明月山庄。不弃轻咬着唇。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东方家的势力比她和小六乱闯靠得实在。

  “小六,咱们明天去南昌郡找东方公子帮忙。咱俩两眼一抹黑。东方炻说过,销金窟是他家的,明月山庄也是他家的。他在石城肯定有眼线。找他更靠谱!”

  小六红着眼睛看着她,半天挤出一句话来:“对,找柳姑娘帮忙肯定没错。”

  不弃被他气得半晌无语,扭过头不再看他。

  一夜无眠,就盼着天亮。

  第二天一早,两人收拾的东西往城门走。远远地看到有官兵拿了图找人,寻的都是男人。不弃扯了小六一把道;“肯定是在找府里的侍卫。你昨天也看到了,府里的侍卫除了你还有跑出来的没有?”

  小六眼睛一亮道:“有啊。少爷派了六个到苏州。湖鱼死了,还有五个。另外又有两批人去了荆州和湖州。联络上他们,咱们还有十来人。”

  “小六,现在城门口在找你。你有办法不通过城门离开的?”

  “走,东平郡穷。县城城墙不高,损毁的多。百姓上山抄近路踩出好些豁口,绕路而已。”小六带着不弃直奔靠山的城边。寻着个豁口翻出了城。

  两人一路急走,走到南昌郡时天又擦黑了。南昌郡比东平郡富饶,又有明月山庄的瓷窑,城墙修得相对高大结实。

  小六缩了缩脖子道:“今天晚上的雪下得更大。朱小姐,你不碍事吧?”

  不弃身上暖和,想起陈煜为她做的狐裘心里又是一酸。她摇摇头道:“不碍事。我找个地方咱们窝一晚上,城门开了就去明月山庄。”

  她带着小六往南昌郡周围的山上走,不多会就找到一处避风的山凹。

  小六见不弃弄衰草灌木升火轻车熟路。不觉讶异:“你不是朱府的千金小姐吗?”

  “我以前是乞丐!家里人带我逃难,只能讨饭过日子。”不弃掰下一块雪,放在嘴里慢慢温化了咽了下去。

  小六怜惜地看了她一眼,主动把烤熟的地瓜递给她。眼前的不弃和朱府孙小姐的珠光宝气又化成了两个人。让他感觉亲近了许多。

  “老王爷在世的时候收了些孤儿,我父亲以前是军医,征北狄时过世了。母亲也走了。后来我进了王府跟着韩总管学武功,成了侍卫。”小六想起囚车里的韩业,心里又一阵难过。

  不弃安慰地说道:“他不会有事的。明天我们找到东方公子,他一定会帮忙的。”

  小六瞥了她一眼道:“你记住,你陪我家少爷睡过觉了。你不能辱没我家少爷。”

  一块地瓜成功的卡住了不弃的喉咙。她使劲捶着胸,好不容易咳了出来,哭笑不得地说:“你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你自己说的!我要替少爷看着你!”

  不弃简直对小六无语。眼珠一转说道:“你想救你家少爷和韩总管吧?你懂得与敌人周旋的意思吧?咱们是利用一切有生力量。暂时的妥协而已。当然,便宜是不能让他占的。但利用是一定要彻底的。明白?”

  小六眨了半天眼睛还是不太明白。

  不弃忍不住骂道:“就是说,赔个笑脸,损失不了什么!”

  当然,如果让东方炻占占小便宜,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只不过,不敢再对小六说下去了。

  第二天城门打开,两人在外面看了许久,发现南昌郡并没有动静。想必查郡王府的力量都摆在了去石城的路上。

  不弃和小六进了县城。不弃买了包子顺便问了明月山庄的路。

  明月山庄在南昌郡城西。远远就看到一大片白石砌成的屋舍。不弃踟蹰了下对小六说:“小六,你去对面的酒楼等着。要是我一天没出来。就怕有什么事情发生。你就赶紧走,联系郡王府在外面的侍卫救你家少爷去。”

  小六急道:“不成。少爷说了要我保护你。”

  不弃瞪他一眼道:“要是明月山庄有古怪,不放我走,又不肯帮咱们。难道两个人都陷在这里?当然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好。你还能把我的消息传出去呢。没见朱府的人也被抓了?”

  小六发现不弃极有主张。蔫蔫的应下,上了明月山庄对街的酒楼。

  不弃把包袱给了他。鼓起勇气踏上了明月山庄的台阶。

  一锭银子被她极巧妙地塞给了守门的护院,赔着笑脸道:“我找东方公子。麻烦老哥儿替我通报一声。就说我姓朱。”

  钱能通神,这招不弃很小很小就懂了。那名护院拈了拈手里的银子让她等着。

  没过多久,一声清脆的笑声响起:“我说是哪个朱府小姐,原来是不弃呀!稀客稀客!”

  不弃堆出满脸笑容抬起头,柳青芜穿着带毛领子的淡绿色袍子,手里还握着一个暖炉。在两名婢女的陪同下懒洋洋地站在门口。

  “柳庄主好!大半年不见,柳庄主越发漂亮了。啧啧,瞧这衣裙,这花绣得多漂亮啊,至少也值五十两银子吧!真漂亮啊!”不弃脸露谄媚笑容,把能想到的夸人的话全搬了出来。

  柳青芜瞟了眼她身上的青布棉袄,阴恻恻地说道:“不是说成了江南朱府的小姐吗?朱府那么有钱,舍不得给自家孙小姐买绸缎穿吗?或者,穿成这样,郡王爷瞧了才会心疼?可惜啊,听说昨天傍晚官府围了东平郡,将郡王府抄了。不弃呀,你是不是投奔郡王不成,没有路费银子回江南了?苹儿,赏花小姐五两银子,再去厨房拿十个馒头来!”

  脸儿圆圆下巴尖尖的苹儿轻蔑地看了眼不弃,大声应道:“是!奴婢这就去!”

  不弃深吸了口气,压住心里的愤怒问道:“柳庄主,东方公子在庄里吗?”

  柳青芜白了她一眼道:“没看出来呀,郡王才下狱,你就转了风向想靠上我家公子?可惜了,我家公子昨天晚上就走了。”

  不弃失望极了,既然人不在,柳青芜明显摆出仇视的态度,她也没必要装了。她淡淡地说道:“既然如此,告辞!”

  眼前人影一花,颊边顿时被扇了一巴掌。不弃踉跄后退两步,嘴里有丝甜腥味弥漫。牙齿被柳青芜扇出血了。

  小六在酒楼看得早已呆住。这是曾在郡王府养伤的柳姑娘吗?这是郡王爷体贴照顾的柳姑娘吗?

  柳青芜哼了声道:“当时你在王府扇我一掌,是你自己找上门叫我报仇的。”

  不弃摸着发烫的脸颊,狠狠地瞪着她。想着自己不会武功。加上小六一起没准还吃亏。她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走。

  偏偏她这模样让柳青芜极其不爽。想起陈煜对她痴心,想起东方炻当晚就匆匆往东平郡赶。她心里一股邪火往上窜,飞起一脚踢向不弃的后心。

  这时脚踝突然被握住,她还没看清楚是谁,人便被甩飞出去。人凌空翻身落下,正要大骂,腿一软便跪了下去:“公子!”

  不弃回过头来,小六已从酒楼上跳下,护在她身边。

  东方炻转过身,伸手去拉不弃。小六一掌拍出叫道:“别碰我家小姐!”

  不弃咬着牙站着,心里挣扎终于吐出一句话:“小六住手罢。”

  她肿着半边脸,帽子歪着,模样甚是滑稽。

  小六愤愤地看着柳青芜道:“我家郡王对你不好吗?你不帮忙就算了,出手怎么这么毒?”

  柳青芜没有说话,垂下眼眸,藏住眼里的狠意。

  东方炻扯过不弃,柔声问道:“昨晚吓着没?躲哪儿去了?叫我一阵好找。”

  不弃低头不说话,脸看着肿胀起来。说话也变得含糊:“和小六跑得快。你知道郡王府要出事吗?”

  东方炻没有回答,对她说道:“她扇了你一巴掌,你现在去打回来。打到你解气为止。”

  不弃含糊着说道:“我想杀了她呢?”

  东方炻笑了,向一名护卫招了招手,拿过他的刀塞进不弃手里:“去吧。”

  柳青芜眼里恐惧到了极点,跪行几步嘤嘤哭道:“不弃,是我错了。公子,饶了我!”她一咬牙反手扇在自己脸上,清脆的声音吓了不弃一跳。

  她把刀推还给东方炻道:“我不是来找她报仇的,你能帮我吗?”

  东方炻微笑道:“莲衣客是谁?你终于肯说了吗?”

  不弃抿紧了唇不肯回答。

  东方炻冷笑道:“那就想清楚了再告诉我。柳青芜你哪只手打了她,自己打折了!”

  他拂袖进了明月山庄。

  这时,不弃才发现明月山庄外面街上的人似乎一眼也不瞧这边。仿佛大门口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她一激灵,这些人全是明月山庄的人?

  “噗——”一声轻响之后,又一声闷哼。柳青芜将自己的左手狠狠敲击在门口的石鼓之上,打断了。

  她脸色惨白,眼睛又黑又深地盯着不弃。英儿赶紧扶着她一瘸一拐地进了山庄。

  不弃和小六同时被柳青芜的举动震住。

  不弃吓坏了。柳青芜是人吗?自己砸骨头砸得咔吧响。东方炻是人吗?说杀就塞刀,当柳青芜是只鸡,让她上去随便抹脖子?她望着明月山庄的大门不吭声了。

  小六的脖子有点僵。他机械地转着脑袋看向不弃。是牺牲她救自家少爷,还是告诉她赶紧跑吧,晚了就进狼肚子里了。

  “小六。”不弃扯了扯小六的衣襟,为难地看着他说,“小六啊,不是我不想救你家少爷,我实在没勇气进那道门。腿肚子打战呢。咱们走吧。另想办法,这个……求了他,救得你家少爷,陈煜也会气死了。”

  小六能说什么?总不能说,朱小姐,你为了我家少爷就牺牲了吧?但是他总觉得应该是自己先说走才对。朱小姐主动说,未免显得不够对少爷深情。所以小六应下,心里堵得慌。

  一见他同意,不弃拉了他翻身上马,抖着缰绳就要开跑。

  明月山庄里嗖的跑出了东方炻。看到不弃和小六已上了马,气得叉着腰骂道:“朱丫头,你找上门来不求我,你什么意思?”

  不弃回过头呵呵笑道:“谁说我是来求你来着?我不过就是路过南昌郡,顺便瞻仰下天下闻名的明月山庄!”

  东方炻眉间露出诧异神色:“你不担心东平郡王了?朝廷用了铁囚车,他不死也会在天牢待一辈子!”

  不弃笑嘻嘻地问小六:“你看到铁囚车里关的是东平郡王?”

  小六摇了摇头,老实的回答:“铁囚车专门用于重犯。有锁无钥匙。头顶有孔眼供空气流通。另有拳头大的窗口送食物。双层钢板铸成,上了锁路上谁也打不开。外面的人根本看不见里面人的模样。但是去郡王府抓人,那铁囚车除了囚少爷,应该没有别的用处。”

  不弃啧啧两声说道:“小六你就是个猪脑袋。你家少爷的功夫好吧?你没看到木笼囚车里受伤的侍卫?多半为了保护你家少爷逃走动了手才受伤的。走吧,到了石城,见到寿总管就知道了。”

  小六眼睛发亮。

  不弃得意扬扬大声对东方炻道:“告诉姓柳的。姑娘我穿的是狐裘!千金难求的狐裘!”

  出了南昌郡后,小六问不弃:“小姐,少爷真逃了?”

  不弃狡黠地笑道:“我只是在赌,东方炻没亲眼瞧见,他一定会去打听消息的。或者,亲自跟上去瞧瞧。这厮争强好胜,疑心病重。他不亲自打败你家少爷,他不舒服。所以,如果真有人敢劫囚车,非他莫属。咱们做黄雀最实在!”

  远远地望着两骑消失。东方炻喃喃说道:“皇帝怎么来得这么突然这么快?阿福自尽时皇帝没认出他来。死了大半年怎么会突然想起阿福的身份?是他故意安排的?不像。他不担心朱丫头落我手心里?”

  他被不弃一句话勾起满肚子疑问。郡王府里除了死人都被带走了。要想求证就要亲自去瞧瞧。

  东方炻突然笑了:“死丫头,诓我去查是吧?我还不得不去!”

  柳青芜跪在院子里,左手包着伤药挂在颈边。双眼红肿,脸颊上被自己一掌打得微微肿起,发丝也散了两络,看上去极为狼狈。

  苹儿和英儿远远地站在廓下,瞧着小姐的模样,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天色已晚,冰冷的雪带来的寒气像针扎进膝盖,柳青芜运起内功咬着牙坚持。

  东方炻昨天到的,契约上写的银钱数目等于让她把明月山庄拱手相让。他给了她两个选择。可以拎起自己的包袱走人,也可以留下来替他办事。m.χIùmЬ.CǒM

  师傅不就是替他办事的人?江湖中人都知道她柳青芜是明月山庄的大小姐,让她拎包袱走人从此一无所有被人嘲笑,她受不了。

  她见识过他的功夫。听他轻描淡写地告诉她,别再妄想东平郡王能护她。

  当时她还虚与委蛇地应付,傍晚时分,东平郡传来郡王府被抄的消息,她彻底不敢再有二心。

  柳青芜阴沉着脸想,东方炻还没有砍掉她的手,只是一次小惩罢了。只要能渡过一关,他离开明月山庄,这里还是自己的天下。

  她坚持等着东方炻回来。

  她想,他为什么不好好看看她呢?现在的她柔弱得会让所有男人生怜。

  一行脚步缓缓自后堂传来。

  柳青芜精神一振,头微微低着。雪花飘落在她发间落满了肩头。瘦弱苗条的身躯颤颤巍巍的似已支撑不住随时都会倒下。

  “好一个我见堪怜的人儿。公子真不懂怜香惜玉。呵呵!”

  柳青芜猛然抬头。

  一个穿着华丽的宫装的清丽佳人在八名侍婢的陪伴下款款向她走来。她的步伐迈得很碎,行走间带出种柔媚之意。她脸上噙得丝浅笑,一丝嘲笑。

  她走到明月夫人常爱靠着的软榻前,优雅地坐着,长长的披帛行云流水般自榻上滑落。满室的灯光打在她脸上,为肌肤染上屋柔和的光晕。她一只手垂着,另一只手支着头,柔柔弱弱地打量着柳青芜。

  恍惚中柳青芜似看到了明月夫人。心头微凛,正欲低下头时,她又迅速地抬头。

  “青妍!”柳青芜失声叫道。她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双胞妹妹。她怎么会回到明月山庄?她怎么敢像女主人一样坐在她面前。

  软榻上的柳青妍扑哧笑了。她的手抬起,一名婢女将沏好的茶递了上去。她用两根涂了大红蔻丹的手指拎起茶盖,拂了拂。两瓣红唇轻轻开合,吐出带着快意的话:“也就大半年没年,姐姐怎么像洗衣房的张妈妈了。”

  柳青芜大怒,从雪地里站起。内功运处,僵直的膝盖血脉初通如被针刺。她强忍着说道:“青妍,师傅已经走了。她把明月山庄留给我了。你要觉得不公平,找师傅说理去。”

  “哈哈!”柳青妍仰着头放声大笑,“师傅是走了。不过,她是把明月山庄还给东方家了。公子嘱我好生打理。你要觉得不公平,找公子说理去!”

  她又想了想道:“公子虽说过这话,我也没有凭证。姐姐想必不会心服,那就将山庄管事的人都请来吧。当面瞧个清楚。”

  柳青芜恶狠狠地瞪着她,心想自己在山庄经营多年,请来山庄管事的人,你难道还能讨了好去?她吩咐苹儿去请人。走上厅堂冷冷问道:“你怎么从莫府脱身的?”

  “自然,是莫公子放我回来的。他说,姐姐明明知道我被莫若菲困在莫府,却假装找不到我。不如放我回来和姐姐争,免得明月山庄有精力去对付莫家。”柳青妍轻轻啜了口茶。

  这两姐妹都是心思阴狠的人。从胶相似的容貌很难区分彼此。但此时一个在雪地里跪了良久,折了手自己扇了一嘴巴。一个有备而来存心惊艳亮相。高低立分。

  柳青妍占据了软榻靠着,身后八名带剑侍女助威。怎么也占了先机。

  柳青芜淡问了声:“公子呢?”

  “走了。”

  公子不在?柳青芜心里安定下来,理了理飘在颊边的发丝。抿着嘴站在厅堂之中。

  不多时,明月山庄管事的人和柳青芜的心腹护卫全涌进了院子。柳青芜幽幽叹了口气道:“青妍,你为什么一定要和我争?明月山庄只有一个大小姐。”她目中骤然露出寒意,厉声喝道,“杀!”

  站在柳青妍身侧的八名侍女长剑出鞘,将柳青妍护在中心。忠于柳青芜的护卫冲进了内堂。

  靠坐在软榻上的柳青妍这时才呵呵笑道:“不知道公子给我的八名侍女武功怎样。”

  笑声传进柳青芜耳中,不由得心跳加速。这八名侍女武功极好,东方炻给青妍的人?他让她来对付她?

  柳青妍似落寞地说道:“明月山庄只有一个继承人。一山不容二虎。公子说我们俩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原本公子是让咱们姐妹俩自己斗个输赢就行了。成王败寇,倒也公平。可是姐姐经营山庄多年,妹妹可不敢用你的人。唉,这些冲上来的想必都是你的死卫。我只好借着机会全杀了。”

  堂后突然涌出一队护卫,手持弩弓,对准了冲进堂间的人毫不留情地叩响了机栝。柳青芜的人顿时被射倒一片。

  “不公平!你有备而来。公子却折了我的手!”柳青芜嘶声喊道。

  “是啊,不公平。师傅为何不让姐姐隐在暗中?为何不让姐姐被囚上大半年?要公平?姐姐弃我于莫府时就没有公平可言了!我当然是有备而来。姐姐难道忘了师傅说过的话?我比你更能隐忍,我的心机比你更深。我武功不如你。你折了一只手,也是公平。”柳青妍自软榻上一掠而起,宽大袍袖展开,手中亮起一片刀光。

  柳青芜折了左手,右手抽出长鞭卷了过去。拉扯间她借力飘起,踢中英儿,将她挑起扑向柳青妍。

  英儿惨叫了声,被一刀砍中。而柳青芜却远远的掠出了庭院,森森喝道:“你以为我会带伤与你打吗?柳青妍你占得明月山庄,我今生却会在暗中与你为敌!”

  不只是柳青妍,还有东方炻,还有碧罗天,还有花不弃。柳青芜恨得双目飘起了淡淡的血红色。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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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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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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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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