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比赛的练琴房很逼仄,只摆得下一架钢琴,练琴时往后一靠便贴得到墙壁。参加比赛的人都住在同一个酒店,互相都很紧张对方。有时练琴间隙出来透气,互相碰见也会有微妙的气氛,什么都会聊,就是刻意避开比赛。
还有一天就比赛了,他们每天的作息时间都是一样的,一共练琴八小时,早八点到中午十二点,下午四点到晚上八点。虽然有统一的练琴时间,但并不强制。有的人选择睡懒觉,也有人选择在八小时之外还坚持练琴。
于经纬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十一点四十。他长舒了一口气,趴在琴键上闭眼休息,十几个琴键一同按下去,发出沉闷的和弦声。
于经纬受不了终日待在那低气压的练琴房,也不想跟徐蕊相处。一遇到节假日,邵一安身边不会有徐蕊,他抽空就会打电话给邵一安。有时打不通,便知道她身处2017年。
打电话时他会有意避开徐志洋,可仍然会被其他同学撞见。有人问他是不是谈恋爱了,他否认,否认之后却陷入无法释怀的死循环。
他们算是恋人吗?不算,却每天都要联系。
他了解她么?不算太全面。
他知道她不属于他的时代,受过她的帮助也偿还过她。他们相处的时间不算短,却总是邵一安在倾听他的烦恼,他却从未有机会听她讲自己的故事。
于经纬猛地抬起头,一把抓起手机,往外走去,边走边拨邵一安的号码。听筒里传来电话拨通的提示音,于经纬松了一口气,他不想听到“对方不在服务区”。琇書蛧
电话“嘟”了许久邵一安才接起来,她的声音带着沙哑,清了清嗓子才恢复正常。
“我居然趴在办公室睡着了。”邵一安说,“怎么了?”
“没什么……现在放假,怎么还要加班?”
“只是值班而已,今天轮到我了。已经有学生陆续回校了,提前做做准备。”邵一安回答,之后又笑着说,“昨天戴着手表买东西,我发现物价还是十年前比较可爱。”
“还有一天就决赛了。”
宛城音乐学院很重视这次比赛,学校网站最显眼的位置上挂着“银杏杯”的比赛日程。
“我知道。”
听完邵一安的话,于经纬觉得自己可笑,他鲁莽地打电话给她,只是为了说没有什么意义的一句话?他们同时沉默,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他问:“这几天,你过得怎么样?”
“挺轻松的,睡到自然醒。”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倦,大概是刚睡醒的原因。他不信:“如果轻松,怎么会在值班时睡着?”
邵一安反而被他逗笑:“值班本来就让人容易困啊。”
“放七天假,你不回家么?我是说……你原来的家。”
“不回去。”邵一安几乎是抢着回答的,“那个家连我睡觉的地儿都没有了。”
于经纬本想往下问,却觉得不该往下问了。他正在想要说些什么,邵一安忽然想起一件事。因为迎新晚会推迟,放假前她和徐蕊忙到半夜才下班,徐蕊打电话叫了出租车,想捎她一段路,却被她拒绝了。
“她就那么放你走了?不像她的风格啊。”
“我正要说呢。”邵一安点点头,之后才发觉于经纬并看不到,“看她上车之后,我就摘手表过马路了。”
当时站在院子门口的邵一安,心里隐隐不安,徐蕊刚上车她就摘下那旧手表了,如果徐蕊从后视镜里看到她凭空消失了呢?她站在院子门口的阴影处,重新戴上手表,恰好看到前方不远处,停着一辆出租车,徐蕊站在副驾的车门旁往后张望。
邵一安很懊恼:“她肯定看到我突然消失了,那么晚了,校门口又那么空旷,根本没有别人。她会不会以为我是鬼啊?”
于经纬安慰她:“天那么黑,看错的可能性也有啊。她如果没问起,你就当不知道,问起来,你就咬定是她看错了,她能把你怎么样?”
“好吧,只能这样了。”邵一安叹了口气,仍旧不放心,却没有再继续那个话题,“比赛的事我就不问了,我相信你的。”
她这样轻描淡写地带过,反而让于经纬有些失落。如果是别人对他说“你一定会拿冠军”“你必须拿冠军”,他会不想听,甚至烦躁,觉得对方是在嘲笑或者挑衅他。可如果这话从邵一安嘴里说出来,他并不会觉得反感,甚至有些期待。他希望邵一安给他鼓励。
这时大部分人都练完琴,三三两两走出来,准备吃午饭,于经纬这才跟邵一安告别,挂断了电话。
练琴房就在参赛选手住的酒店对面,三餐都是自助。
一个小于经纬四届的师弟端着他的盘子过来,问:“于师哥,我能坐这儿吗?”
“坐。”于经纬一抬头,看到对方试探的眼神,“客气什么。”
此人叫雷音,于经纬听过他弹爵士钢琴,很有灵气,是宛音最小的选手。他见于经纬只取了些水果,便问:“师哥,你只吃水果够吗?”
“我不饿,就随便吃点。”
雷音愁眉苦脸的,不停往嘴里塞东西,含混不清地说:“我这两天根本没心思练琴,心烦意乱的,一直在练琴房里打游戏。”
“打游戏?”
雷音从口袋里掏出一台psp2000,“咣当”往桌子上一扔。
“功夫在平时,这几天就应该放松放松,紧张过度可能会适得其反。”于经纬安慰他。
“经纬,让师弟放松,自己埋头苦练,是不是有些不厚道啊。”只听声音,于经纬便知道是李欣平,于是他连头都没抬。
李欣平气定神闲地走过来,顺手拉开雷音身边的椅子。他将盘子和一杯饮料放在桌上,摘了书包,才坐下来。坐下后徐志洋也没有立即开动的意思,而是将一条胳膊搭在雷音的肩膀上,问他:“我说的对么?”
雷音身上一僵,不敢吭声,只埋头吃饭。李欣平说话间带着笑意,谁也猜不出他究竟是开玩笑,还是在放狠话。李欣平也并不打算知道答案,很快便看向于经纬。
“你女朋友没陪你来?”他问于经纬,然后又自问自答,“瞧我这脑子,肯定没来,不然你总是给谁打电话,是不是?”
“别瞎说。”于经纬有些生气。
“好吧好吧,你小子嘴真严。”李欣平觉得逗他没意思,便喝了口果汁,“那我就祝你俩,早日把友情升华成爱情,这总可以吧?”
“我吃完了,你们慢用。”于经纬没回答他的问题,他刚好吃完最后一口,便端着盘子离开了。
李欣平耸了耸肩,说:“没幽默感。”
于经纬转身走到电梯口,按了向上按钮,看几台电梯都停留在高层,一时半会儿也下不来,便拿出手机来看。
有一条未读信息,是邵一安发来的:你们的比赛会有直播吗?
听说这次比赛会有媒体来拍摄,只是为新闻报道,并不会有电视台来专门直播。他便回复:不会。过了几秒,忽然想到点什么,又回复:会有人在贴吧做文字直播。
过了两秒邵一安的信息又进来:什么玩意?
电梯“叮”地一声到了,于经纬却不急着进去,电梯里没信号,他便杵着给邵一安回短信:就跟球赛的文字直播是一样的,实时用文字更新比赛进程。
邵一安:我的手机没法上网。
于经纬:图书馆二楼机房可以上,你会看么?
邵一安:你第几个出场啊?
于经纬:还不知道呢,现场抽签。
邵一安:好的,知道了,我会看的。
于经纬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将手机装回口袋,再次按了电梯。
邵一安跟于经纬发完短信,发现已经十二点多,便准备回房间休息一会儿。她走出值班室,发现楼道上一个人也没有,便放心摘掉了手表。
2007年十月,宛音校园内到处都是“银杏杯”比赛的大字海报,都是学生们自发制作的。
而2017年的宛音校园里,已经不止“银杏杯”这一个重要比赛了,各种比赛的海报贴在校园的各个角落,每个上面都写着“比赛具体详情请扫描二维码,关注官方公众平台”。
信息传播得快了,传播方式多了,邵一安却觉得远距离的、看不见摸不着的牵挂更让她喜欢。
几分钟后,她走回筒子楼。她心情不错,便主动跟李大爷打招呼。看着他在“李叔”和“李大爷”之间切换,邵一安时常感叹时间的魔力。
不料李大爷面色沉重,招手叫她过去。
她走近门卫室,李大爷压低嗓音问她:“你认不认识管桂兰?”
管桂兰?她控制表情,尽量保持平静:“认识,是我妈。”
李大爷一惊,立刻瞄了一眼楼上。邵一安也跟着回头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
李大爷示意她进门卫室:“你先别上楼。”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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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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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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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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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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