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其它小说>上医>第十八章 卑鄙
  羽漠尘那将闭的双眼又睁开来,眼前有些混沌,她还是一身黑衣,发髻高束,此刻的额头上沁出一层细汗,亮晶晶地。隔着一层混沌都亮晶晶地。

  刚想说点什么,又听到她的命令:“坐起来。”

  这是要给他缠绷带了。

  韩子陌左找右找,也没有找到一处可以下手的地方去扶他起来。举手犹豫间他已经自己坐起来,前后晃了两下才稳住。

  韩子陌一会儿坐到他前面,一会儿移到他后面,缠来缠去还是缠不好。于是干脆坐在他面前,双手环过他的腰一圈一圈将绷带固定住。

  韩子陌念起他冷漠怪诞的作风,担心他觉得自己占他便宜,特意强调:“在上医眼里呢,男的女的都一样,活的死……也一样。”

  羽漠尘终是坚持不住,一下子栽过来,下巴垫在了她的肩膀上,低喃道:“在我眼里,亦是如此。”

  韩子陌被突然的重力吓了一跳,僵持着姿势摸到他的脉搏,还算正常。韩子陌歪头看他,侧脸有一块淤青,却掩不住雕刻般的精致。睫毛细长如候鸟的羽翼,一下一下颤动着,眉头还是皱着的,这是他的习惯神态,也有可能是因为伤口太疼了。

  他的呼吸有些沉重,呼到韩子陌脖子上的气时长时短,韩子陌觉得不自在,将他的头歪向另一侧,随后保持着这个姿势又绕了几圈绷带,才缓缓将他放下。

  韩子陌舒了口气,真是不知道该佩服他的法力还是毅力,这种程度的伤要是在一般人身上,估计下半辈子就没着落了。

  第二天一大早海官府就热闹起来,被救的百姓纷纷跑到海官府,想要向昨日救他们性命的英雄们当面道一声谢谢。xiumb.com

  奈何羽漠尘根本下不了床,其他的氏族弟子也都半伤不残地,压根没精力应付。

  小侍卫羽光一把把她推进大堂:“韩上医,交给你了!”

  韩子陌被推了个趔趄,这重担就这样轻飘飘地压在了她身上。

  都说大恩不言谢,这不,他们带来了各色各样的美食佳肴,滋养补品。按照平时韩子陌肯定是乐呵呵地接过来了,可是此时她兴奋不起来,这一场灾难,他们或许失去了至亲至爱,或许失去了每日都要嚎一嗓子打招呼的邻里,他们或许还没有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悲痛。

  她无法感同身受,却也会悲从中来。

  她看着他们饱经沧桑的脸,也笑起来,应付着他们的强颜欢笑:“大家放心,羽先生他们的身体已无大碍,只是现在需要静养,不便与大家见面。”

  “还有,羽先生这人向来不收百姓的任何馈赠,我们不能破坏了他的规矩,所以啊,大家把这些都带回去,照顾好自己就是对羽先生最大的感谢了。”

  众人低声议论了片刻,随后异口同声道:“好,好!那我们不打扰了,谢谢你啊韩姑娘,一定要帮我们好好照看他们。”

  刚送出一行人,又有一波人浩浩荡荡踏进了海官府。

  韩子陌站在府院里,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是谈邺。

  “你是……”谈邺不屑地上下打量一眼韩子陌,恍然大悟:“韩子陌!韩子衣的妹妹,我知道你。”

  ……

  “我是谈邺。”

  谈邺完成一段独白之后,见韩子陌也没有要理他的意思。继续自说自话:“羽先生诛异实在辛苦,我特来看望一下他。”

  没有丝毫感激之情,却有几般喜上眉梢之意。韩子陌以为在封丹大会上已经见识了他的无耻,却想不到那只是他的半成功力。

  “不知谈公子是否知道,这海鞘怪伤的是西海的子民,您关闭城门,不觉得会寒了他们的心吗?”

  谈邺盯着她,不屑十足:“我们西海人单势薄,哪里经得起鞘怪的攻击,我若不关城门,这遭殃的可是整个西海啊。而且……”谈邺弯下腰,靠近韩子陌,像是说悄悄话一般:“韩小姐是哪般身份,敢来质问我?”

  韩子陌侧移一步,对上他的目光:“身份重要吗?您不是也抛却了一海之主的身份,眼看着自己的子民遭受鞘怪祸乱吗?”

  谈邺哈哈大笑起来,拍着双手继续靠近韩子陌:“韩姑娘真是伶牙俐齿。”

  韩子陌不屑看他一眼,目光飘了飘,突然眼前一亮,羽漠尘正往这个方向走来。

  怎么可以这么快就下床?韩子陌撇开谈邺跑过去:“你怎么出来了,你不能……”

  羽漠尘举起手摆了摆,示意自己没事。

  医师最讨厌的是什么病人?是不遵医嘱的病人,是自认为觉得自己没事的病人。可是面前这个人,她没法把他摁回去和他讲道理。

  韩子陌只好扶着他走过去,坐到石亭里的石凳上。看来他也不打算招呼他到府内大堂就坐。

  谈邺等人跟过来,装模作样地抱拳示礼:“羽先生,昨日诛异辛苦了,今日我是特来看望你的。”

  这是什么好笑之极无聊之极的话?拿腔作势一点诚意都没有,翻来覆去没有一声感谢,说的好像辛苦得理所应当。

  韩子陌一通腹诽,也只是腹诽而已。移到羽漠尘身后撑住他的后背,她担心他突然倒下来。

  “你也看到了,托谈公子的福,身体并无大碍。”

  谈邺表情凝了凝,又笑呵呵地:“羽先生声称自己来西海是为了寻找芥子王,不知进展如何?”

  “怎么,谈公子连法岛之事也要过问?”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说,若是羽先生需要,我们谈家也可尽绵薄之力。”

  “这个倒不必,谈公子如果将自己家门口的妖给看好了,就算是尽力了。”

  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咄咄逼人,谈邺也一点一点露出了他的黄鼠狼尾巴。

  “什么意思?听羽先生这话,似乎是在责怪我了?”谈邺无赖地撑着一张笑皮,“诛异好像一直是你们法岛的事情吧,我只是选择了一种保证西海最小损失的方法。”

  “你说的没错,这是法岛的事情。有伤百姓的三异,都会被法岛诛灭,邪、魔、妖,谁也不会例外。”

  羽漠尘的话往往需要细品,不予争论,却能四两拨千斤,一击要害。

  谈家修炼邪道人尽皆知,自然也不会例外。

  谈邺受到了警告,嚣张气焰瞬间就灭了一半,再开口只是硬着头皮寒暄下去。正准备落荒而逃时突然定住,似乎想起了什么。看看羽漠尘,再看看韩子陌:“你们……”

  “我们什么?”韩子陌没好气地。

  “没什么,没什么。”

  谈邺低笑一声,又领着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了。

  羽漠尘的脸在他走后的一瞬间变得苍白,低头哑咳了几声。

  韩子陌扶住他,埋怨道:“其实我可以应付他的。”

  “怎么应付?惹你不开心了给他扎上两针?”羽漠尘看着有气无力,说出话来倒是有几分重量。

  “我……”韩子陌攥起拳头在他头顶比划了两下,“那也是他们活该!见死不救,惺惺作态,枉为一海之主!”

  说完才小心地架起羽漠尘,边走边道:“不过羽先生当真是与我等粗人不一样,几句话就把谈邺的嚣张给灭了,我看的很过瘾呢。”

  羽光才发现羽漠尘离开了房间,跑到院子里大喊着“羽先生”。

  韩子陌远远地朝他挥了挥手,等他过来低声道:“阿光,你这样叫你家先生,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没把他救回来呢。”

  “呸呸呸,”羽光接过羽漠尘,又对她说道:“你能不能别叫我阿光,好像我很小似的。”

  “不能,”韩子陌做了个鬼脸,转身去了韩子盛的房间。

  韩子盛伤的轻,韩子陌进去的时候他已经在打坐疗伤了。

  韩子陌盘坐在椅子上,吃了一通桌上的点心水果。

  “妹妹,你再吃下去就没人背的动你了。”韩子盛闭着眼也要揶揄她。

  韩子陌不与他贫,直接问道:“听哥哥说你们是来西海诛邪道的,怎么刚刚谈邺却说是什么王?那是谁?”

  “芥子王,是十五年前北海海主盛澜的徒弟,前段时间他从岛狱逃走了,羽先生把寻找芥子王的消息散布给谈家,应该是缓兵之计吧。”

  韩子陌听得认真,眯了眯眼:“那芥子王是找还是不找?”

  “找,不过羽先生不让我们过问,我们参与的只是寻找诛灭邪道的切口。”

  韩子陌点点头,又摸起下巴:“石逢也是从岛狱逃走的,芥子王也是从岛狱逃走的,那他们……”

  “你可以不要再鸣叫了吗?”

  韩子盛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把一块茶糕塞进了她嘴里。他实在是被她吵得坐不住了。

  “唔……”韩子陌噎住,半天才发出声来:“韩子盛你不要仗弱欺人!”

  “你打我啊。”韩子盛一脸无赖。

  韩子陌看他那副病恹恹的模样,咬牙切齿道:“我给你记着。”

  “羽先生怎么样了?”韩子盛突然正经起来。

  “他伤的重,恢复的会慢一点,”韩子陌挑挑眉:“羽先生,羽先生……师叔,你对羽先生很是敬仰嘛。”

  “那当然了,对于比自己强的男人,我韩子盛没有不服的。”

  想起昨晚他们受伤在地,凭羽漠尘一人奋起直上,剑光袭射在天地间,仿若神明临世,游走于世间黑暗,所到之处阵阵哀嚎皆噤声,海荡地动,一团团黑影尽数落下。

  那种强到极致,拼命到极致的场景,任他回想多少次还是会有一腔热血在体内滚动。

  韩子盛感慨道:“总之,四海之内我现在最佩服的就是他。”

  韩子陌听着,脑海中浮现羽漠尘抬眼看向前方的模样,那双眸中映着月光,里面是浩瀚四海,寂寥无边。

  “你说,如果你们不去救他们会怎样?鞘怪终会冲破城门,谈邺还会坐视不管吗?”韩子陌呆呆地望着果盘,实在想不出谈邺的立场在哪。

  韩子盛一笑:“没有如果,双方博弈,赢的永远都是心狠的那一方,谈邺料定羽先生是不会以百姓的生死为筹码的。”

  韩子陌叹口气,果真是“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吗?”

  不会的。羽漠尘怎么会让他们通行下去。

  她突然很期待西海邪道被诛灭的情景,然后亲手给谈邺等人刻上墓志铭:小人如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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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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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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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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