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漠尘自能下床开始就忙得不亦乐乎。屡屡有陌生面孔进府与他汇报情况,或是忙着处理信蜂带来的消息。
韩子陌气得转圈圈,“你以为我是担心你吗?我是担心你落下什么疾症,砸了我上医的牌子!”
“韩小姐,你大可不必说是你救了我。”羽漠尘自顾自的,抽空不忘堵她一句。
韩子陌气笑,“我为何不说,我可是救了四海第一海官啊,知不知道这个名头可以给我带来多少福利?卖离枝的老板都知道要给我减二两银子呢。”
“韩小姐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些前后矛盾吗?”
“你……”
算了,说不过他。
韩子陌总是坐不住的,几次想要出府寻杏林,结果不是被羽漠尘拦下就是被韩子盛拦下。羽漠尘的理由是他们还没恢复,她不能离开过远;韩子盛的理由是担心她被毒蛭吃了。
反正不管怎么样,他们总有理由让她待在海官府。
唯一的慰藉是庖房的张叔每天变着花样地给她做好吃的,羊羹、瑶卷、芙蓉虾等都是她从未吃过的西海珍食,短短几天时间下来,她已经圆润了不少。
那日她趁着换药的空隙向羽漠尘提出抗议:“羽先生,我觉得找杏林之事不可耽搁了,杏林找到了我还要找毒蛭,找到毒蛭我还要提取毒液,提取毒液之后还要制解药,当中一旦有个环节出了差错,都不知道需要……”
羽漠尘抬起右手,骨节分明的手指自然地弯曲着,做了个“停”的手势。
“都不知道需要怎样补救才好,”韩子陌声音越来越低。
“杏林我早就在找了,找到之后安排你去寻毒蛭便是,在此之前你也不必尝试独行,如果我找不到,你便不可能找到。”羽漠尘坐好,也开始打坐疗伤。
韩子陌一乐,本来就觉得西海茫茫,凭她一人找到杏林必是遥遥无期,没想到他竟然会帮她!这样一来,她便可以心安理得地虚度光阴了。
韩子陌堪堪坐下,双手托腮撑在圆桌上,看着他微微皱起的眉头,似乎可以感觉到他体内灵力的四处扩散,行至伤口处一寸一寸修补落下的伤。
“还有事?”羽漠尘闭着眼,却能想象出她此刻出神的模样。
“羽漠尘,你有没有觉得现在的情景有些熟悉?”
“哪里熟悉?”
“就像在水云乡一样,我们各有目的,却还是同行了。”
“找到毒蛭后我会送你回东海,这次不算同行。”羽漠尘低咳一声,像是夫子寻找她所写答案的破绽,然后一一订正。
真是无趣!韩子陌腹诽,要不要回东海,她得考虑考虑。
第二天羽漠尘在一阵喊叫声中醒来,这副夸张的腔调他不是第一次听了,闭了闭眼,问旁边的羽光,“她怎么了?”
羽光忍不住笑意:“韩小姐正与几位弟子共同练功。”
练功?羽漠尘觉得新鲜,她整日的心思不是都在吃食与药毒上吗?
既然想要练功,便要正儿八经地练才行。
韩子陌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反正她稀里糊涂地被说服了,由他指导监督。很不理所应当地,她在他的监督下开始了地狱魔鬼式的训练。
她才知道,云洗城的训练强度和他要求的比起来简直是土丘见泰山!也是这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以前是多么不识好歹,每多练半刻钟都要累死累活,叫哥喊叔的。而现在哪怕羽漠尘只一皱眉,她就决然不提休息二字。
她想象过要不把他当成哥哥,向他撒个娇?或者把他当成韩子盛,一跃跳到他背上,死皮赖脸要饭吃?琇書蛧
当幻想照进现实,韩子陌惊醒地摇摇头,她若是那样做了,羽漠尘会做什么?估计会提起她直接扔进海官府前的不醒湖吧。
一转眼二十几天过去了,氏族子弟已经痊愈,无所事事地等着羽漠尘安排任务。羽漠尘则不急不缓地继续每天监督韩子陌练功,他伤的重,时不时还会有些咳嗽症状,让韩子陌总是错觉后面有位爷爷在盯着她,可那咳嗽声音又分明是低沉含磁的。
几天后,羽漠尘探一下她的体内气息,脸上浮现似喜非笑的表情:“金丹练成了。”
“这么快!”
所有人都觉不可思议,一般人完全在圣石的作用下练功尚且需要两月之余,而她仅用了一个月,莫非他的监督作用比圣石作用还要大?
韩子陌觉得忿忿,明明是她倾尽全力炼成的金丹,怎么他们都把崇拜惊奇的目光投向他了?
真是官大几级压死人。
这天下午,羽漠尘把她叫到房间,告诉她杏林找到了。
韩子陌激动到不能自已,一时冲动伸手要去抱他,见他冷淡地盯着自己张扬的手,韩子陌僵着笑意自觉缩回,“不好意思,习惯性动作。”然后郑重其事地拍了拍他的肩:“谢了!”
连他的冷脸似乎都变得可爱了不少呢。
“就让韩子盛陪我去吧!”她兴奋地转身,恨不得立刻就出发。
“等一下,”羽漠尘叫住她,把一个镯子递到她面前。
韩子陌愣住,晶莹剔透翡玉石,锃亮昭光环净水。
“护丹镯!怎么在你这!”
没等他回答,她已经想到答案:“你从石逢身上摘下来的?你怎么知道这是我的?”
“除了你谁还会用这个?”
韩子陌挑了挑眉,说的有道理,但是听他讲出来,总有股淡淡的嘲讽味道。
“戴上。”羽漠尘又道。
韩子陌照做了,疑惑地看着他。
只见他伸出手覆在镯心那一点绿宝石上,绿宝石开始一闪一闪地发光,镯子紧贴手腕,一阵麻意过后似乎与手腕结合在一起。
他这是在给护丹镯扩力,本来护丹镯里是哥哥和韩子盛注入的灵力,之后转成她使用法力的限度,现在羽漠尘也注入灵力之后,她的法力限度必然会提高!
韩子陌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这人一面恶煞哄哄地要求她地狱式训练,一面又给她的护丹镯扩力,真真地让她摸不着头脑。
在羽漠尘抬头的那一刹那,韩子陌敏捷地低头端详着护丹镯,极其夸张地“啧啧”着,“羽漠尘,有时候你真的很像一个好人。”
“很像?”羽漠尘眯了眯眼,居高临下地看她。
“算了,算你是个好人吧。”
他转身低咳了几声,坐到她常踩的椅子上。韩子陌担忧地伸了伸胳膊,她上午来的时候好像刚踩过。
羽漠尘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羽光擦过了。”
韩子陌松了口气,抱歉地笑笑,“那个,羽先生还有什么吩咐吗?没有的话我去叫韩子盛了。”
“等一下。”
又等?韩子陌肩膀耷拉下来,话能不能一次性说完。
羽漠尘抿了口茶,动作极其缓慢。韩子陌也曾疑惑过,他不过是二十一岁的年纪,怎的就如此喜爱这种耄耋老人的爱好——喝茶?后来一想,很简单,她是俗人,他不是。
“你为什么突然想要练金丹了?”他问道。
“因为有了金丹就可以有点法力嘛,这样逃跑的时候也可以跑得快点不是吗?”
她沐浴在穿门而入的光线里,笑得真诚,眼里却闪烁出狡猾的味道。
羽漠尘无奈,他永远不会预料到从她嘴里会吐出什么样的答案来。
杏林在休与城外的山野之内,韩子陌和韩子盛跟着给他们引路的许昌,一走便走了三日之久。跨过最后一座山后,俯身望去,一片风鸣蝶泳的粉白画卷印入眼帘,细碎的花瓣正闻风起舞。
“妹妹,现在可是秋季?”韩子盛接住一把花瓣确认一遍,然后通通洒在她头上。
“嗯,是秋季,”韩子陌摇摇头掐他一把:“古书上记载,西海杏林,杏花林也,四季常开,累年无果。”
许昌在一旁接道:“杏林神隐,我们今日恰逢云翳散去,是运气好。这里经常出现黑云蔽日,找不清方向的。”
“还有这等说法?那我们进去之后会不会出现黑云蔽日?”韩子盛问道。
韩子陌也没有听过这种说法,不过就算出现黑云蔽日,“就当过了个黑夜呗。”
“正解。”许昌走在前面。
韩子盛哼笑一声:“妹妹,你这股子洒脱劲真是越来越像我了。”
“哦是吗,”韩子陌不屑一声,跟在许昌后面往杏林走去了。
许昌一看就是简单的平民百姓,因担心他的安危,韩子陌几次劝他返回,他都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我既接了这个任务,就一定要把你们安全带出来。”
“这是谁给你的任务?羽漠尘吗?”
“羽漠尘是谁?”他奇怪道,“这世上还有敢与海官重名的人?”
韩子陌一哽,看来不是羽漠尘给的任务。
“是夏商给的任务。”
“夏商?”
韩子陌凝眉,林叔回东海前又特意嘱咐过她一遍,休与城外由有名商贾治理,行事定要入乡随俗。
夏商这个称呼,应该就是指的一个姓夏的商贾。
走进杏林之后才发现它并没有表面的那样草幽花香,反而是一条条无尽的阴湿小径盘桓错布,树冠花叶茂密,留给阳光钻进来的缝隙也是极为吝啬。
这种环境倒是催生了许多苔蕨和潮虫之类生物的出现。
韩子陌恨不得把所有的生物都带回去研究一下它们的药性。韩子盛早就看破一切,警告她道:“别忘了,你是来找毒蛭的。”
对,我是来找毒蛭的,她自己也提醒自己。
韩子盛直邦邦地移动着,被随脚可踩的虫子恶心得一阵阵尖叫,死死抓住韩子陌的衣服不肯放手。
韩子陌一阵阵翻白眼:“韩子盛,你这样让我觉得很丢人。”
许昌非常迅速地反应:“放心,我什么都没看见,不丢人。”
“那是什么?”韩子盛的手松开,作警戒状。
前方正有一片白色雾气袭来。
“蹲下!憋气!”韩子陌大喊。
好在白色雾气如风一般,过去就消失了。
“是林瘴气,”韩子陌解释道,“一般只会出现在常年没有大型动物和人类的树林里。”
“那这是什么?”许昌指了指前方的一串脚印,他们来时走的路上有水洼,沙土松软,踩后很快便恢复原状,而前方路面的水洼较少,所以脚印逐渐显现出来。
三个人一路跟着脚印往前走,很快便出现
一条溪流,溪流清的彻底,没有半点生物的踪迹。脚印也是只到溪边便没了踪迹。正觉得奇怪,小本突然躁动,在药囊里面上窜下跳。
韩子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跟着小本跑起来。
果然,在跨越溪流下游岸边的一棵杏树下,他们发现了一具女尸。尸体倚在树上,右手持一匕首插在左胸,血迹早已凝固黯淡,尸斑扩散严重。
“自……自杀?”许昌结结巴巴,吓得窜到他们两个身后。
韩子陌和韩子盛对视一眼,同时在附近翻找起来,他们在找同一件东西。
溪流湍急,岩壁溅起的水花回落,串成一段并不协调的旋律。
“找到了。”韩子盛指着旁边的树干,上面刻着字。不是“断”字,而是“舍”字。
又是留字自杀,只不过留下的字却变了。韩子陌检查了一番她的尸体,没有中毒,没有中邪,没有疾病……没有其他任何可以致死的因素,只有她胸前的那把刀。
“小心行事,先找到毒蛭再说。”韩子盛手搭上韩子陌的肩,轻拍了拍。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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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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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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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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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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