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无聊,韩子陌盘坐到船舱中央与师弟笑谈起来,聊到兴起时几个人都笑低了腰。忽而一阵大风刮起,船似乎停滞了一秒,一股血腥味袭来。
韩子陌问他们有没有闻到,他们都摇摇头。他们自然闻不到,毕竟只有她有百里嗅。
“林叔,前方一百里大约到什么地方?”
“一百里就到西海东城门附近了,二公子就是到东城门接你。”
“西海和东海不同,东海是分城治海,分为八个城,各自管理城内事务。而西海仅有一个休与城,海内的其他地方多是由著名商贾管理。所以你到了那里要入乡随俗,注意行事作风。”
韩子陌听不进他的唠叨,总觉得前方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韩子盛,韩子盛会不会有危险?忙催促林叔加快速度。
又前行了几十里,韩子陌从浓重的血腥味中辨别出了另一种味道,清新中沁着凉意,是断断续续的冰苔味道,是羽漠尘身上的冰苔味道!
确定羽漠尘在前方后,韩子陌稍稍松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只要他在,事情就不会变得很糟。
韩子盛本来是打算今日黄昏去东城门接韩子陌的,却突然收到东城门外鞘怪作乱的消息。
西海的许多渔民为了方便,大多选择在城门外定居。若遇鞘怪作乱,那些百姓必是首当其冲。
起初韩子盛以为他们只是去打个下手,觉得西海子民自有西海海主管。
可当羽漠尘带着他们赶到的时候,他们没有看到西海海主派来的救援,取而代之的是禁闭的城门和城门外的滔天呼救。
城门外百只海鞘怪陆续游出海域,往城门方向涌来。鞘怪身体本是透明的,却有几头体内正浸染着鲜血,那是百姓身上流出的。
百姓挤在城门口呼喊哭叫,眼睁睁地看着鞘怪将身边的人吞下,绝望地等待自己被它们选择,尸骨无存地离开。
一轮圆月取代了落日的位置,落日余晖变成冷光淡色,就像城门一样冰冷彻骨。
“韩子盛、赵开,你们想办法打开城门!”羽漠尘一声令下,随即带领几个人越过城门,立在了百姓前面。
韩子盛还记得东海的那一场鞘怪作乱,数量应该与此次相当,可当时韩子衣带领八城精锐还战了一整夜,这里就他们区区七八个人,如何战得过?
都说羽先生能战、善谋,他也一直想要与之并肩作战一番,只是没想到不战则已,一战就要用命去拼了。
船逐渐靠近城门附近的海域,韩子陌远远就看到了星星点点的鞘怪体内的橘色小球,她是真真切切地感受过鞘怪的威力,不敢让同船的人一起犯险,所以让林叔在距离橘光区远一点的地方靠岸,然后徒步跑过去。
城门终于放开,所有的百姓一拥而入,年轻的拖带年长的,正常的拖带受伤的,没人拖带的也由几个氏族弟子往里拉。
“韩子陌小心!”韩子盛喊她一声,一头鞘怪倒在她面前,垂死挣扎了一番,最终一动不动。
羽漠尘收回剑,朝她大喊:“进城!救治百姓!”
韩子陌立刻反应过来,引着林叔进了城,把两位师弟留下一起除鞘怪。
隔着城门,韩子陌只听得到鞘怪呜嚎的声音,每一个声音倒下都要引起地面震三震,这要伴随着怎样的血雨腥风,她想象不出。
百姓伤者占半数之多,多是被鞘怪刺伤或者蛰伤,甚至有许多伤者呼吸孱弱,快要撑不过去了。
一海之民,最终落得个被抛弃的结果,他们受的伤,不仅仅是表面上的伤。
值得欣慰的是,西海海主的一系列作为并没有影响到城内居民的善意,城内很快聚集起无数的医师,医馆的药材也都倾囊献出。
韩子陌之前有过治疗此类伤情的经验,一人担起了指导救治的重任。
旁边有个小男孩扯扯她的衣角:“姐姐请你救救我妈妈。”
“你妈妈在哪?”
“她被怪物吃了。”
韩子陌的心一紧,上次她能从鞘怪体内逃生是因为盛衣针的庇护,可他们呢?他们什么都没有,如何幸存?
韩子陌摸摸他的头,抱紧了他:“乖啊,先休息一下好不好?”
半夜,月明高挂,仿若白天。
所有的伤者都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治疗,他们聚集在长街上,有的微微呻吟,有的发出淡淡的鼾声,有的还在翘首以望,城外的他们还在与鞘怪挣扎。
韩子陌累得瘫软在城门里侧,听着外面震天撼地的嘶拉声,几次想要冲出去,最终还是理智把她拉回来。她自知自己是不能出去的,没有法力只会成为他们的累赘。
又不知过了多久,城门被一下一下地敲起来:“妹妹,可以打开了。”
韩子陌猛地站起来,意识和腿脚都麻木了。
“韩子盛……”
韩子陌和众人猛地打开城门,韩子盛正躺在门边。
“韩子盛……韩子盛你怎么样!”韩子陌吓的语无伦次。
韩子盛强撑着笑:“我没事,我们几个都没事,你去看看羽先生,他伤的重。”
韩子陌给他上下检查一遍,再看一下他的身后,几个氏族弟子也还可以有意识地勉强站起来。
羽先生,羽先生在哪?
韩子陌把他们交给后面的医师们,自己往前跑去。
赫然展现在她眼前的是一片鞘怪的尸体,彻底死去之后他们的身体也不再透明,通通变成了黑色,铺满了整个海滩。
一袭白衣呢?韩子陌深一脚浅一脚地寻着那个白衣男子,那个清冷又淡漠的白衣男子。
没有,没有白衣男子,在她的余光里赫然出现一道光,是一把剑反射的光。
“羽漠尘?”韩子陌迎着风跑过去,以前没有感受过,原来深夜的风这样凉。
靠近他后,韩子陌怔了好一会儿,才确定那是羽漠尘,坚固的白衣早已成了红色,心口处被刺了一个洞,鲜血汩汩流出。
韩子陌颤抖着拿起他的左手,在身上抹了一把又一把才找到穴位,将盛衣针扎下去,血流终于减了速。
他右手持剑柄,一点一点地,将剑从那一头巨大的鞘怪身上拔出。
拔出之后,长剑插进海滩,他重重地单膝跪了下去。玉冠早已脱落下来,长发卷到剑刃上一截,被风一吹,断了,随风不知飘向何处。
一影独立,面前是累累尸骨与涛涛血水,背后是千百百姓,劫后余生。
韩子陌想要开口叫他,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喉咙哽住,发不出声来。她想要触碰一下他,却找不到一处没有伤口的地方下手。
她也许早该知道,总是会让她翻白眼的羽先生,实际上是这般模样。只是因为他眼中存有浩瀚四海,无边寂寥被她误以为成了清冷淡漠。
很快,西海侍卫到了东城门。装模作样地关怀一下百姓,并派人将羽漠尘和韩子盛等人送回海官府。
四海各有一座海官府,是法岛诛异的落脚点,这段时间羽漠尘一行人也都是住在海官府。在此之前,韩子陌也在海官府有了一处房间。
韩子陌提着药箱去到羽漠尘的房间外,对羽漠尘的印象转变竟让她有些局促起来,她在门外呼了口气,才曲起食指,轻轻敲了敲。
“谁。”
声音有些低,应该是在抑制着疼痛。
“我,韩子陌。”韩子陌答道,
安静了一会儿,韩子陌才听到拖沓的脚步声。
羽漠尘打开门,很不耐烦地:“什么事?”
果然还是熟悉的态度,熟悉的配方。就这么一瞬间,韩子陌找回了和他同行时熟悉的感觉,觉得自己似乎也没必要与他以礼相待。
“给你看伤啊!真以为自己法力高强到什么伤都可以自愈呢?”韩子陌提了提药箱,歪头看他,“笑眯眯地”。
“我这不用,去看他们吧。”羽漠尘落下几个字,就要关门。
韩子陌敏捷地一脚伸进去,斜靠着门框面对着他。他本来就比她高处一个头,再这样一弯身,她更要抬着头看他了。
只是从羽漠尘的角度看去,这个姿势实在是有些……妖娆。
“我既然已经来了,用不用就不是你说了算。”说完便要往里挤。
羽漠尘的胳膊一阵麻疼,没力气地退了两步,任她蹿了进来。他也的确是需要医治一下,四肢冰凉,意识时有时无的,就这样单纯地站着都像踩在棉花里一般。
韩子陌及时地扶住他,警告道:“你可不许晕倒啊。”
羽漠尘有力无力地闭着眼,随她引着躺到床上。
韩子陌看他早已玉冠竖起,衣服也换了干净的。
还真的是注重形象,不舍威严啊。
推门进来一个看起来很是乖巧的侍卫,看到她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你是谁,在做什么?”
韩子陌指了指自己腰上挂着的上医牌符。吩咐他道:“去打点热水来。”
“你就是韩上医!难怪刚刚我出去找你没有找到!”
小侍卫很是惊喜,很快就打了盆热水回来。
韩子陌掀开他的袍衫,倒吸了口凉气。她本是见过他裸露上半身的,当时只觉得“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线条优美肌肉发达,天神下凡也不过如此。而眼前他那腹背的伤口都深至骨头,原本紧实若膏露的肌肉都横七竖八地开裂着伤口,尤其是胸口那一处,若是再深一些,会是什么结果?
小侍卫不忍直视,掩面出去了。
任谁看了都是要心疼的,韩子陌想。
韩子陌耐心地给他清洗完毕,复又要求他翻过身来,他闭着眼,却都乖乖地照做了。
然后拿出药浆,提前嘱咐道:“有点疼啊,你忍着点。”
结果他真就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就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韩子陌怀疑他是不是晕过去了。
可是她叫他一声,他却是可以“嗯”一“嗯”的。
实在忍不住了,韩子陌奇怪道:“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要什么反应?”
“伤口疼的话,最起码你应该皱皱眉或者是颤抖一下吧?或者叫出来也行,叫出来可以减缓疼痛。”m.χIùmЬ.CǒM
“不是你让我忍的吗?”
韩子陌愕然:“其实你不忍也可以。”
“和你一样尖叫吗?”
韩子陌被问的云里雾里,而后竟听到他一声嗤笑。
什么意思?
韩子陌猛地想起来,之前在水云乡治腿伤的时候,她的确是尖叫过。
可是他什么时候学会调侃人了?
“我不疼。”羽漠尘又接着道,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看着她的手在自己的伤口上忙碌,胸前被她抹满了黄色药浆,正用纱布贴上去。
韩子陌低着头轻喃:“疼不疼也不是你说了算,我知道有多疼。”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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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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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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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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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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