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易的字太潦草,他依稀辨认出几个字,划定出几个街巷后,便逐街逐巷地寻过去。
不是每一户宅邸门前都会有牌匾,长到看不到尽头的巷子,少则几十户,多则上百户,一家家地问过去,不说跑断了腿,单就嗓子都说哑了。
李扬让他上官府去问问,毕竟卫殊携一家人进京,必定是做官来着,可府衙森严,苏世卿区区一介书生,他凭什么进去,又凭什么让人告诉他卫殊的宅邸在哪里。
荀老的弟子中不乏有在京师做官的弟子,苏世卿一一登门拜访,他们殷切地说要帮他打听卫殊的近况,让他回去等消息。
他也一直在等。
这些年在南麓山,他每月往临安捎去一封家书,往往等一封回信,快则一月余,慢则两三个月,有时路上弄丢了信件,还空等了一场。
苏世卿最近收到的那封家书还是三月前写的,信上并未提及先生要上京赴任,而他当时寄回去的信件里也未提及上京赶考一事,便是如此匆匆错过了。
李扬让他在客栈里等,最多不过几日,同门那边便会传来卫殊的消息,可他等过了漫长的年月,在知晓他们就在京师后,却是一刻也不能再等下去,哪怕用这种最笨拙的方式去寻人。
他希冀着敲开那一扇扇铜门,会站出来一个他熟悉的脸庞。
“归心似箭,”李扬靠在门墙上,看着苏世卿敲开了别人的门户,沙哑地问着那重复了一百遍的话,“就算让他快上几天找到人,受尽这千般苦也不值当,何况这并不一定能找到人。”
郭娉婷靠墙站立,她望上了顶上的日光,融融地照在了树冠上,“你见过苏世卿手上的那把弹弓么?”
李扬:“见过几次,问他要,他死活不给。”
“我偷偷把玩过那个弹弓,”郭娉婷低低地说着,“那弓架被他拿在手上磨得跟玉一样润滑,也不知是他哪个兄弟给他的,让他珍视成这样。”
“既然老苏这么看重兄弟情义,我就姑且帮他这一回,”李扬伸了伸懒腰走出去,“指不定哪天他就为我两肋插刀呢。”
苏世卿往下一家走去,见李扬站在那里,不待他走过去,李扬便上前敲开了人家的大门,“请问,这里是临安城巡抚卫殊的宅邸吗?”
对方冷冷地摆脸道:“不是。”
“那请问你知不知道这附近有没有一处姓卫的人家?”
铜门在面前摔上,李扬碰了一鼻子灰,回头冲苏世卿扯了笑道:“怎样,学你学得有九分像吧?”
“谢了。”苏世卿转身往对门走去,见郭娉婷站在门外替他问完了话,她回过身来朝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们这是做什么?”
李扬勾过他的肩头,“听你说过,你师娘的厨艺堪比御厨?”
苏世卿纠正了他的话道:“比御厨做的还要好。”
“那你这次回来,你师娘不得给你接风洗尘,不得做一顿盛宴款待你?”李扬的目的格外的明确,“我就是来蹭饭的。”
一行三人从街头走到了巷尾,暮色深浓时,才在一位大娘子的指点下,找到了这座掩在繁华之外的府邸。
斑驳的牌匾上,写着苍劲有力的卫府两个字。
苏世卿直觉就是这里了,他走上门廊,拿起铜环敲响了闭合的大门。
宋管事出来开门,他看着门外站着的书生道:“你找何人?”
苏世卿拱手见礼,“请问这里是不是临安巡抚卫殊在京师的府邸?”
“你找卫大人所为何事?”宋管事疑心道。
苏世卿被这话一击即中,眼里渐渐地焕发出神采,他张着嘴还没想好说什么,李扬一个俯冲向前,指着愣怔的他说,“他叫苏世卿,是卫大人的门生,他这是寻家来着。”
“苏少爷?”
张世通寻声走到门口,见苏世卿站在门外,他喜出望外地过去给他开门,赶紧将人迎进来,“苏少爷快进门,我这就去回禀了夫人和少爷们。”
“有劳张管事。”
苏世卿踏进门槛,他站在台阶上,望着张管事匆匆跑进内院的背影,不知何故地款款笑出声来。
李扬见他吸了吸鼻子,往上探去,他竟笑着笑着湿透了双眼,这还没见着人,见着人那还了得。
张世通匆匆走进回廊,一把推开了西厢房的门扇,吓得被关禁闭的三个人从床榻上惊坐而起。
“苏少爷回来了。”
年年没过脑地问一句,“哪个苏少爷?”
听见身旁利索地下床声,眼看着串串和秧子争抢着要夺门而出,他浑身过电地反应过来,跃下床榻,鞋子都不穿,他抢在串串和秧子之前冲出去见苏乞儿!
李扬还想着一会儿来人,他要把砚台还回去,就见一股旋风从内院门口刮了过来,他赶紧避让到一边,不想后面还有两股风潮卷了过来!
年年冲撞进苏世卿的怀里,将他踉跄地撞跌了两步,沉声喊道:“大兄弟!”
钱清玄和宋易从左右两侧包夹而上,各自抱住了苏世卿的双臂,几乎同时吼了一声,“大兄弟!!”
李扬听着那左右夹击地冲撞声,真心替苏世卿感到骨疼,他终是明了那一日,苏世卿在听到他们的消息时,为何会夺门而出了。琇書網
苏世卿被三人死死地抱住,出口第一句话却是,“岁岁呢?”
郭娉婷靠在门柱上,一直陪着他们笑,闻言她也想知道那个岁岁是谁。
“这话听着是不是像先生每次进门,开口就问年年,你娘呢?有没有那个味儿?”宋易好笑出声。
钱清玄松开了苏世卿,“岁岁这四年都没搭理你,年年每月都给你写信,如此偏心,看看你把年年气哭成了什么样?”
年年蹭掉了眼泪,他丢不起这个人,“苏乞儿,你回来后跟我睡一屋,我不要和串串秧子挤一块儿睡。”
苏世卿笑深了眼去,“为何?”
年年难为情地没说出口。
钱清玄替他把话说了出来,“他打呼噜震天响,睡哪儿都讨人嫌。”
苏世卿抬手就打了钱清玄一巴掌,年年立马破涕为笑,“去把年年的鞋拿过来,以后你再说他的坏话试试?”
钱清玄见他这么多年头次回来,倍儿给他面子地跑回去给年年提鞋。
苏世卿放眼看去,还是没看见岁岁,他眼神焦灼了起来。
“岁岁上次去了趟笔墨斋,回来后就被老夫人罚在佛堂里抄经书,”宋易和他说道,“抄完佛经就能放出来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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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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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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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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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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