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熄了灯,四个人睡在大通铺上,静寂无声里,本以为各自相安睡去,不想听见了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
“年年,别哭了。”苏乞儿出声打断了那道哭声。
年年死不承认地嘴犟道:“不是我,是秧子。”
宋团子听着他粗哑的嗓音,哂笑了一声,“是我,我是被苏乞儿揍哭的。”
四个人默契地笑出声来。
“谁让你带坏了岁岁,”钱团子枕着双手,望着漆黑的屋顶道,“像我就知道,岁岁是苏乞儿的底线,惹谁都不能惹岁岁,就你还上赶着去犯事。”
“那苏乞儿惹哭了岁岁,这事又该怎么算?”宋团子揶揄出声,“傍晚时分,岁岁哭着跑进了师娘的屋里,我认识岁岁这么久,从没见她哭得这么凶过。”
年年和钱团子一人一脚踢到了宋团子的腿上,俩人先后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宋团子闷喊了一声后,在极致的痛苦中差点晕厥过去。
诡异的沉默里,苏乞儿率先出声道,“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你们仨要让着点岁岁。”
他顿了顿,又说:“不要在她面前提起我。”
谁也没想到,这会是他提的第一个要求。
“岁岁这个暴脾气,哪天按捺不住地冲撞了先生,你们要坚定不移地站在她这边,她要面子,给台阶就下了,你们仨要给足她这个面子。”
“她很敏感,特别是串串和秧子,你俩一个眼神不搭理她,或是少说那么几句话,她就觉得是自己犯了错,以后不要让她想不开地一个人去喂马草。”
“还有,千万不要在上元节撇下岁岁去逛庙会,她就想有人能带她出去,外面越是热闹,越是不能将她关在冷清里。”
年年听了这话后深感惭愧,苏乞儿心思细腻,他对岁岁竟然体贴入微到了这个程度。
苏乞儿的眼里盈着一层光,久久地散不下去,他最后嘱托道,“岁岁是宠不坏的,你们以后尽可以多地宠着她。”
年年故作不满地说道,“你过分了,岁岁是我的妹妹,对她好是我份内的事,你逾矩了。”
“就是,没事瞎操哪门子的心,岁岁这么凶,何况又有师娘给她撑腰,谁敢欺负她去,”宋团子提点他道,“就你还担心别人呢,到了那里人生地不熟的,你别被人欺负就成。”
钱团子也说了他道,“苏乞儿,岁岁都说要护着你,你别弱爆到在那边都还要师娘替你担心,先生可丢不起这个人。”
苏乞儿轻浅地还了他俩一句话,“我的拳头硬不硬,你们不知道?”
四个人先后笑了起来,离别的愁绪冲淡在夜色里,被风吹没了影。
苏乞儿临走前一天,岁岁把金钗交到他手上,让他拿去典当换银子。
“去哪弄来的金钗?”
“清点赏赐,最后落下来的那支金钗,这事千万不能让爹爹知道,不然你就害惨了娘亲。”
苏乞儿立马将金钗藏进了兜里,他去往当铺的路上,岁岁就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亦步亦趋地跟着。m.xiumb.com
进了临安城最大的典当铺里,苏乞儿将金钗递了出去,掌柜的再三品鉴着这支金钗,“金子质地不纯,顶多给你三十五两银子。”
苏乞儿知道这些当铺掌柜的惯常会压价,他向掌柜摊手,作势要拿回那支金钗,“你给的价太低,这笔买卖没法谈。”
掌柜手里拢着那支金钗,赔了个笑脸道,“公子不满意还可以再谈,有商有量,价格都好说。”
苏乞儿思量过后,开口道:“四十——”
“六十五两银子,少一两都不行。”岁岁打断他的话,虎着一张脸走上前来。
她够不到柜台,掌柜的往外伸头,看见是个闺女,没忍住笑出声来,“看你还是个半大孩子的份上,我就不和你一般计较,这金钗掺了银进里头,质地不纯,我顶多就出四十两银子给你们,多一分都没有。”
苏乞儿从掌柜的手里拿走了那支金钗,他冷肃地说道,“她的年纪是小,但她说的话极有分量,她说六十五两银子,便是六十五两银子,少一两都不行。”
岁岁见掌柜缰了脸色,嚣张地说道,“这金钗是不是足金的,掌柜的辨成色、掂下分量就知道了,这掐金丝缠花瓣的手艺,试问掌柜,民间能有几人做得出来?”
她说完了这番话,领着苏乞儿朝外走了出去。
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掌柜眼见着他们出了门口,忙伸手喊住了他们,“回来,六十五两银子一分不少地给你们,把金钗拿过来。”
岁岁神气地转身走了回去,她极其勉强地让苏乞儿拿出了金钗,而后从掌柜手里接过了那兜银子,递给了苏乞儿。
出了当铺,岁岁领着苏乞儿走在前面,她得逞地笑道:“来之前我就问过青姐姐,这支金钗最多能卖多少银子,掌柜的少给一两都不行,”她忽然顿住了脚步,立时想到,“掌柜答应得这么爽快,我抬价是不是抬得太仁慈了?”
苏乞儿掂了下兜里的银子,“岁岁,布兜沉甸甸的,够了。”
“不够,”岁岁吼了他一嗓子,她觉得给他的银子多少都不够,“我就知道你会被人欺负,要不是我不放心地跟过来,你得被人压榨成什么样儿。”
苏乞儿的眼里深默成哀,静静地凝视着她。
她气恼地往前走,他在后面紧紧地跟着。
“苏乞儿,直到你回来之前,我都不会原谅你。”
“你这闷气憋得够久的,三四年都不解气。”
岁岁又一次停下了脚步,回头恶狠狠地看着他。
苏乞儿深潭般的眼里泛起了一丝涟漪,他站在青石板铺就的深巷里,温浅地向她看了过来,“岁岁,要怎样你才会解气?”
“往后站,退到墙角跟去,”岁岁威吓他道,“你让我嘣一石子,我就原谅你。”
苏乞儿毫不迟疑地站到了墙角跟,他的脊背紧紧地贴在墙上,站身笔直地看着她从兜里摸出了弹弓,装上石灰球,而后拉紧了皮筋,眯起左眼向他瞄准了过来。
“打哪里都可以?”
“可以。”
“那要是眼睛呢?”
“你要左眼,还是右眼?”
“嗖——”地破风声尖啸而来,直击眼球地视觉冲击下,他本能地眨了下眼,随即睁开,一颗石灰球便擦过他的耳际,在身后的灰墙上撞成了粉末。
岁岁走到他的眼皮底下,抬手将弹弓递了出去,“给你,我原谅你了。”
苏乞儿夹紧布兜里的银子,伸手拿过了她手上的弹弓。
“好好地保管,谁要是欺负你了,你就拿弹弓嘣死他们,不许手下留情。”
“嗯。”苏乞儿笑着将弹弓拢进了掌心里。
“卖金钗的这兜银子是娘亲给你的,”岁岁交代他道,“紧着点花,不够了再写信来要。”
苏乞儿感到从未有过的荒芜,她明明什么都没打中,他却觉得自己被掏空了似的,哪里都缺了一块儿。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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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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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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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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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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