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显得有些太不真实了,不论从哪个角度,这群女人——还有后山生活着的男女老少们,一切的一切都像是来自另一个国度甚至另一个世界。
人往往在做评价之前总是先回顾自己过去的人生经验,这一点上庸弋自然也不能免俗,但是在这儿,所有人的所作所为都能彻底推翻他原本的想法。
但这并不是一件坏事,这份对于自由的追逐早已让她们的想法超乎世俗,所作所为毫无疑问打破许多在他看来也一度是古老繁琐的旧习。
庸弋开始慢慢理解师父为何会在这个地方停下脚步了。
丹霞宫,太过特殊。
“庸大夫也不用对此地有太多误解,山下的骂声那么多,我们当然不是清清白白的。杀人越货、打家劫舍,坏事我们也一样没少干。这点咱不隐瞒,尽数承认。”
庸弋想着自己上山的途径,笑容无奈:“在下倒也未曾想要否定此事。”
“所以也劝你一句,还是小心些,这儿的女人有些看着和蔼,说不定……”广闼说罢,别有深意望向那些正在摊位后忙碌的妇人们,“也是手里头沾过血的。”
庸弋心下一凛,但想到她们先前所言,很清楚广闼这一句并非编来骗他吓他。细细想来,当初在山下提及丹霞宫恶行的大多是男人,这些人或为丈夫或为父亲,都在愤慨那些被夺走的女子害得他们家不成家。村庄小镇这些地方,打骂妻子像是个什么不成文的习俗。他在山下偶尔也会听几个妇人畏惧在一块,互相撩起袖子看着对方身上的淤青。言语之中似乎这是见怪不怪的家常事了。
可受人打骂如何能叫做家常事?若放在互不想干的两个人身上去,这样打了人是能去报官的。
也许正是今日听两位护法说的多了,庸弋吃罢了手里的包子,心下想着方才两位护法所言,一时间也生出许多感慨。有人憎恶丹霞宫掠走家中妻女,有人痛骂丹霞宫毁了自家女子清誉。可他们如此痛恨丹霞宫,愤恨妻女被夺,却又表示,这些女人上了山再回来,也是不干不净,丢了他们的脸面。就算回来了,也一定要叫她自己了断,省的玷污了门楣。
回头在来看看这儿,那些姑娘或会爬上树攀到梁上去,或能一路吹着口哨没规没矩又随性自在……庸弋自个也不免咂摸处几分道理来。
至少她们在这儿无需被逼着自行了断,更不用担忧玷污了谁的门楣。
这个点除却那些要去上课的年轻姑娘三五成群吃完了便走,还有不少在门外收拾起小板车的女人,这些人年纪有长有幼,不过最大的也就四五十出头。注意到庸弋好奇目光,广闼指了指道:“这小吃摊子是为一会儿上完课的姑娘们准备的。我们这边其实还是很有秩序,姑娘们若不愿意读书,也可以去做些小买卖。但到了年纪,就不让她们辛劳了,八岁以下,六十岁以上,基本都供养在楼塔那儿。”
庸弋故意装傻:“原来丹霞崖上不止是丹霞宫一处吗?”
“当然不止了,我们这儿可是有五年义务制教育和养老计划的。”
林铛在旁提醒广闼:“你又说那些别人听不懂的东西了。”
庸弋听及一思量:“大同社会?使老有所依、幼有所养?”
谁料广闼嘿嘿一笑:“我管这——叫共产。”
林铛干咳了一声,制止她继续往下说去。
庸弋学了个新词汇,本想要追问,但看林铛不愿多提,只能另问道:“老少有所依傍了。但是那些读书的姑娘并没有工作,我看宫中饮食似乎都是开销,她们又要如何负担呢?”
“我们这开课不要钱,若只想吃饱没那么多计较的,也有不花钱的窗口。另外,我们这儿还有奖学金,小大夫,在山下没听说过吧?”广闼说罢,很是自豪,她说这些话时,连一贯要寻她不痛快的林铛难得也稍带笑意望向了她。
“穷谁都不能穷教育,懂吗?至于别的,丹霞宫内岗位就够多,在外也不是没产业没地皮,此处学完彼处上班,这就叫做人才培养计划,等她们学出来以后,自然有用武之地。又或者,不愿多有亏欠,后山处的农田栽种,只要去做,便有酬劳,只看学子个人选择。”
“……原来如此。”庸弋恍然大悟,心下一时间也不免感慨,这丹霞崖上某些层面来说倒也算是个老有所养幼有所依的大同社会。此地人人自在,却又暗藏秩序。
庸弋上山呆的时间并不算久,不过已经能简单估算出丹霞宫上下人口数目了。算上山谷处所居的那些老弱妇孺,理应有千百人,差不多有一个小村镇的规模。这样多的人,细细想来吃穿用度所需花费绝不在少数,然而他们却有办法将这些人作为“人才”加以培育。如此不正是“选贤举能”吗?
如此看来,山下未曾做到的事,反倒是这被当作匪类的丹霞宫做到了。
广闼把吃完的骨头往盘子里一扔,林铛嫌弃地横了她一眼,甩块帕子叫她擦手,这部分对话像是就此结束。广护法拿过帕子时神情轻松了下来,她低头闻闻,动作间真像个纨绔子弟:“林护法帕子都那么香。”
林铛翻了个白眼自顾自吃面。广闼这儿擦过手,想拧开葫芦来上一口酒,直接被林护法一筷子打开:“这才几点?”
“酒肉穿肠过啊!”
“你今日若再玩忽职守,你我罚堂见。”
这两人动作默契,娴熟无比,看得庸弋一时间都觉得自己多余。
丹霞宫这儿总是热闹的的,后山楼塔处这会儿也袅袅升起了炊烟,居民们开始了一天的生活。走廊间,邻里乡亲地拎着煤炉煮着早食。走廊里,一个扎着两角的小女孩拎着竹篮穿过人群。
大人看到她,纷纷笑道:“这么勤快,又给安业师父送饭去啊?”
小女儿笑嘻嘻点了点头,到了台阶前直接爬上扶手,趴在斜杆上直接滑了下去。从塔楼到竹林庙宇前没有多远的路,女孩径直穿过了田野,又跨过一座小桥,不多时便到了小庙前。
庙就是个庙,草木掩映下连个名字都没有,庙前有条小溪,溪水汇聚处,几尾小鱼摇摆着尾巴游曳着。女孩到了门前正想敲门,却听得里面一阵怒吼:“玉天凰——!”
小女孩被吓了一跳,呆愣在那儿不知这门敲还是不敲。就在她犹疑之际,门却从里面开了。
开门的是个僧人,剃度出了家,头顶烫着戒疤。他一身暗灰色的僧袍,手里捻着一串佛珠。可惜,纵使一身僧袍看着不染纤尘,他那一张脸却过分透着几分与青灯古佛相背离的妖异。这年轻的僧侣眉眼间总有种与玉天凰相类的妖艳,一双桃花眼微张,眉间一点朱砂痣,红唇湿润,总叫人分不清从他嘴中念出的是佛经还是蛊惑人心的咒语。
这会儿他掌心正握着一根粉笔,嘴唇紧抿,似是又在强压怒气。女孩倒是眼尖,一眼瞧见寺庙门前的石莲花瓣上画着一个大哭的小人,边上还有一行字,她一字一字艰难认出:“哥哥……我心情不好……快出关吧。是宫主留的字唉!”
僧人强压着怒火,挤出笑来,可惜神情阴暗,根本不像是笑:“是啊,宫主留的。贫僧今日就去找他。”
说话间,掌中的粉笔终于还是被他揉成了齑粉。
小女孩似乎对这景象已然见怪不怪了,她也不怕,微笑着给他递上手头的篮子:“安业师父,素斋。”
“阿弥陀佛,辛苦你娘了。”僧人摸了摸小孩的头,将篮子接过,复又叮嘱,“顺便回去告诉你娘,晚些不必送晚膳过来。我去晨曦楼用。”wWW.ΧìǔΜЬ.CǒΜ
“好!”
这僧人抬目远眺,目光所及处正式丹霞宫的位置。
与此同时,丹霞宫中。
庸弋这一餐早饭吃罢,另有人过来看诊。不过来去人也并不算多,丹霞宫上的人可能平日里心情好,动得多,加上年纪都不算特别大,即便是来看的也都是些小毛病。
病人看完了,先前该有的那点困意这会儿又被压了回去。回房既然也没什么事,他就坐在那儿想这一天一夜以来所闻所见。
远远能听见雅文阁传来朗朗读书声,稍加辨别就能听清。有念“天之道,虚其无形。”的,那就是管仲的《心术》;有念“见素抱朴,少私寡欲”,这是老子的《道德经》;有丝竹管琴铮铮声响,念唱的是“山有榛,隰有苓。云谁之思?西方美人。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这是《简兮》,是《诗经》里的篇章了。
原以为这样一处离经叛道之地,应当是将古文古法都弃若敝履,但现看来,反倒是庸弋自己一孔之见,想的少了。丹霞宫的姑娘与山下的男子一样,习文学字,无需困于家务繁琐,无需受限于婚姻、家庭。在这朗朗晴日下,心无旁骛地修心智、强体肤,也许比山下一些只知读书考官的男子还要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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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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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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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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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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