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工们的议论纷纷并没能惊动那正陷入沉痛哀思的储君,他只是漠然地站在众人之前,看着那些沉浸在错愕惊讶中的公卿大臣,所有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就成了根本难以分辨的嘈杂,听得人心烦意乱。
但就在这样的喧嚷里,龄安做出了一个决定,要将亲自为瑞王扶陵,送其入葬。
龄安虽是瑞王亲子,但以国朝储副的身份是根本不应该为一个地方藩王送陵的。这有违祖制的举动必然引起了臣工的反对,因此大殿中的议论由对今上和瑞王之死的讶异转为了对龄安为瑞王扶陵的劝谏。
众人在如今才发觉,这位即将登基的新任陈国国君有着与先帝同样的专断独行,面对疾风骤雨一般的上疏谏言,他却对此不闻不问,只以孝字为先,坚决要为瑞王送陵,对所有的劝谏置之不理。
闻说将这个消息带给嘉鱼时,元初临已将他们离开徽京的准备都做好了。
“主意是我出的,可是现在却留凤仪一个人在徽京……”
“你留下对凤仪反而没有好处。”闻说劝道,“太子已然将瑞王的事归结到了先帝身上,他哪怕对凤仪心有不满,也不会真的对她做什么。当时的情况,他也是看见的,瑞王要杀凤仪。”
“可是……”
“你安心地跟元公子回西境,我想太子不会追究这件事的。”闻说看着元初临道,“日后就请元公子多照顾嘉鱼,她如今孤身无依,唯有元公子能托付。”
元初临颔首道:“我必定护嘉鱼周全,闻说姑姑放心。”
嘉鱼却仍不放心,道:“龄安真的不会伤害凤仪么?”
“太子虽然对先帝心有怨恨,但他也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否则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局面。凤仪身后是元家,是前梁旧部,西境的安定都系在他们身上,如今苏引月又留在徽京,太子省得分寸。”闻说道。
闻言,嘉鱼不免庆幸当初让凤仪以元家之女的身份留在龄安身边,现如今凤仪就是她和整个前梁旧部的护身符,只要她安全,元家和前梁旧部在西境也就没有大问题。可虽然这样,她仍不免对凤仪抱愧,不由暗暗叹息。
“我虽然提出调回西境,但正式的批文还未下达,眼下不能相送太远,你先回去与父亲会和,等我拿到了调职文书,就立刻回去与你会和。”元初临道。
“若是龄安不答应呢?”
元初临笑道:“腿脚长在我身上,不同意我调职,便直接辞官。西境有父亲在,总不会出大问题,大不了我不进军营,也能跟你一道留在西境。”
嘉鱼听元初临打趣不由笑了笑,上马之前,她又问闻说道:“闻说姑姑,你呢,你打算怎么办?继续留在徽京?”
“既然他都不在了,我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不过眼下凤仪的情况还不稳定,我等她没事了,再离开也不迟。”闻说催促道,“你们先走吧,我还要回去看着凤仪。”
嘉鱼这就与元初临一道上了马,会闻说作别后遂绝尘而去。
稍后闻说潜回太子府,见凤仪房中仍旧集结着数位太医,显然是凤仪还在昏迷之中,未曾苏醒,
昨夜之后,凤仪便一直不省人事。苏引月格外好心地请来了太医为凤仪诊治,却都无法让凤仪醒来,而龄安又没有回来,致使现在整个太子府都因为凤仪难以确诊的病情而惶惶不安。
朝会之后,龄安终于从宫中归来,他本就深觉疲惫,又因为凤仪参与了瑞王一事而不欲相见,但在听闻凤仪至今没有醒来的消息后,他还是决定前往探看,果真只见凤仪陷在昏迷之中。
太医说凤仪是受惊过度所至,而且已经怀有身孕,身体虚弱,这才一直没有醒来。
“身孕?”这一刻龄安的思绪全然空白,他曾经无比期待的这个生命居然在这个时候到来,这原本应该让他高兴得无以复加的消息现今却没有让他产生丝毫兴奋,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种心情。
苏引月闻言却与龄安道:“元妃有了身孕是喜事,但正直国丧期间,这孩子也是来得出人意料。”
先是丧父之痛,再有得子之喜,如此起伏落差,龄安的心境当真难以描述,眼下他只觉得一阵烦躁,便就此拂袖离去,再不看床/上的凤仪一眼。
而闻说在众人离去之后进入房中,看着昏迷的凤仪,她也心有不舍,却忽然听凤仪开口说了话:“闻说姑姑不必如此。”
凤仪慢慢坐起身,虽然看来有些虚弱,精神却还尚可,她问闻说道:“嘉鱼走了么?”
“已经回了西境,我亲自送的。”
凤仪稍稍安心一些,然而再去看闻说时,她的目光却沉重了许多:“瑞王之所以还能做出最后那些事,是因为一切早就在你们的设计里吧?你和先帝。”
闻说眼光已暗,不予回答。
“瑞王杀我的时候,你本可以动手,然后制造成被人刺杀的样子,这样龄安只会把矛头指向今上。可你偏偏在当时不出手,还等着龄安进来,让他看见这一切,从而认定瑞王的死,有我的责任,并且让他因为救我而亲手杀了瑞王,闻说姑姑,这是先帝安排,对么?”
闻说依然沉默。
“先帝勘破人心的本事我彻底服了,他居然连嘉鱼都不放过。”凤仪叹道,“龄安这一生都会陷在弑父的罪责里,也背上了弑君的罪名,今上之所以昨夜就驾崩,是因为龄安做了什么,是不是?”
“他活着本就痛苦,早该一死百了。如今太子已经有了足够的能力从他手中继任皇位,他自然就放手了。”闻说并没有因为先帝的死而流露出半分悲伤,她甚至有些释然,在人世的苦楚里沉浮了这么多年,那个人终于摆脱了所有的不愉快,就此归入尘土。
“他留给了龄安一个大难题,也让我今后的路更加崎岖难走。有这样一位国君领国主事,真不知道是陈国之幸,还是龄安和我的不幸。”凤仪一手按住自己腹部,神色黯然道,“你来的真不是时候。”
“从今往后,再没有他的约束,你跟太子要怎样走都由你们自己决定,陈国的命运就在你们手里。”
见闻说要走,凤仪却唤住她:“我想知道,先帝加注在龄安身上的,是对陈国的希望,还是关于那片小枫林的的承诺?”
“他的承诺都是带血的,你如果觉得太残忍,就当做他良心发现,为了陈国好吧。”闻说走前再看了一眼凤仪,道,“保重。”
那女侍卫就此跳出窗户,消失在如今的阳光之中。
之后一连几天,龄安都未来看望凤仪,即便知道她已经醒来,也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声知道了,再无任何表示。反而是之前收到冷落的苏引月,近来都跟在龄安身边,在外人看来,这蜀国公主俨然成了太子府可以独当一面的女主人。
待处理完先帝与瑞王的丧事,便有臣工将龄安的登基大典提上了议程。新君等位,事关国朝威严与社稷稳固,千万不可怠慢松懈,因此龄安陷入了新一轮的忙碌之中,更无暇顾及在太子府深居简出的凤仪了。
因为凤仪怀有身孕,虽然龄安没有过多表示,但苏引月却显得十分郑重,日常对凤仪的照顾几乎无微不至。在旁人眼里,这是苏引月对凤仪的姐妹情深,也是对凤仪的炫耀和身份的显示,也是表现她仁德宽厚的一面,毕竟龄安登基之后,皇后之位落入谁手,事关重大。
凤仪对那些流言也有耳闻,却并不放在心上,她只是在自己的住处安安静静地生活,等待着新君登基大典的来临,等待着从这太子府入主皇城禁宫。
大典举行的前一夜,凤仪如旧在房中静坐。这些日子以来,她多是这样一个人静默地坐着,有时默念佛经,有时神游天外,若有人进来,她高兴了就回应两句,不高兴就索性不搭理,反正并没有什么差别。
这一晚凤仪还是那样坐着,却听见有脚步声靠近。她知道并不是服侍自己的侍从,她却不吱声,只等那道身影站在自己身后,她才起身行礼道:“妾见过殿下。”
若日不见,凤仪发现龄安的样貌似乎有了些变化,比过去成熟了不少,也看来阴郁了不少,更像已经过世的先帝了。
龄安见凤仪散着发,只穿着中衣,披着一件薄外衫,不由皱眉道:“那帮下人都不会伺候么?着凉了怎么办?”
虽是说着这样关心的言语,龄安却并未有任何动作。
凤仪将龄安引入座中,看着他道:“明日大典之后,妾就要改口称陛下了,想来还有些不太习惯。”
她的目光中似还有些疲乏和恍惚,摇曳在此时的烛光里竟有些温柔。龄安伸手将凤仪拉近身前,贴耳去她腹上,环着她的腰,道:“孤问你,瑞王死的那天夜里,你为何会在场?”
凤仪同样抱住龄安,语调轻柔道:“为了杀他。”她感觉到后腰上的手顿时收紧,她却仍旧不急不缓道:“妾不能容忍他将算盘打到了殿下身上,即便他是殿下的父亲,但在妾看来,殿下更是陈国的太子,是明日即登大宝的陈国新君。”
龄安抬头,见凤仪正看着自己,他便将她此时的模样完完全全地映在了自己眼中,问她道:“现在在你眼里,我是谁?”
“陈国新君。”凤仪捧起龄安的脸,看着自己思念至今的容颜,硬生生将心底最想要告诉他的答案咽了回去。
“没有了?”
凤仪低头道:“孩子的父亲。”
“可是我再没有父亲了。”龄安盯着凤仪有所变化的眉宇,重复道,“我的父亲死了,正是我孩子的母亲要他的命。凤仪,你还记得当时你对我说了什么?”
开始模糊的视线里只剩下已经看不清的龄安的轮廓,凤仪抬起头,试图将溢出的眼泪忍回去,却听见龄安狠声道:“看着我。”
她艰难地将视线重新集中在龄安身上,也最终没能忍住这一刻的激动,泪水就此滑落。
“你为什么要哭?你有什么资格哭?”龄安质问道,双臂仍然抱着凤仪。
“你吼我,我当然要哭。”这一句之后,眼泪便再也克制不住,在凤仪脸上肆无忌惮起来。
龄安似被刺激了一般,豁然站起身,捏住凤仪双肩,扬声问道:“你为什么要参与进来?为什么不能好好地陪在我身边?先帝究竟给了你什么承诺,居然让你为他做到这一步?”
“他给我让我留在你身边的机会,仅此而已。”
“可是现在正在把我推开。”
“所有对你、对陈国有所图谋的人,我都会想尽一切办法除掉。”
“这就是你跟先帝交换的条件?”龄安怒目相对,“所以你们丝毫不顾及我的感受,就这样处置了我的父亲,是不是?”
“主意是我出的,戏也是我让他们演的,殿下如果要追责,就请降罪于我。”凤仪跪在龄安面前道,“西境不能乱,还请殿下以大局为重。”
“当日在场的,孤一个都不会放过。但正如你所言,西境不能乱,孤现在不会动嘉鱼,也不会动元家,自然也不会动你。”龄安扶起凤仪,将她拉在身前,靠近她道,“孤的元妃是西境大将之女,如果贸然处置了,难保元将军不会对此有怨言。西境还要靠他和前梁旧部驻守,孤晓得其中厉害,你也不用特意在孤面前三申五令。”
凤仪别过头道:“殿下多虑了,妾不是这个意思。”
他们靠得这样近,但言辞之间的冰冷却仿佛将他们隔开在南北之极。龄安睇着凤仪的侧脸,鼻定还浮动着她身上的胭脂香气,这曾是让他魂牵梦萦的气味,可现如今他却这样痛恨。
长久的无声对峙之后,龄安开口道:“好好调养,孤很期待孤的第一个孩子,别让孤失望。”
龄安错开身就要离去,却听凤仪唤他。这一声“殿下”不知为何竟让他心头微颤,方才提起的脚步立刻顿住,内心又莫名的情绪在翻涌。稍作安定之后,龄安才问道:“什么事?”
然而事实上,却并没有出人意料的转折,那些让龄安自己都不知究竟在期待什么的心情在凤仪的一个万福礼之后彻底归于沉寂。他看着凤仪用过去经过自己亲手调/教的礼仪向自己屈膝低头,所有动作都恰到好处,那都是过去他对她的悉心周到。
“妾送殿下。”话虽如此,却也不过一个万福礼,凤仪并没有接下去的动作。
龄安面色一紧,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留,就此拂袖而去。琇書蛧
凤仪看着那还在晃动的珠帘,心头不免泛起苦楚,她走去帘下,伸手稳住了那些珠串,不禁朝门口看了看,可那里空空如也,并没有她所期待的身影。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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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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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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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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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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