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修真小说>江山为谋之盛续春光>第二章 云烟别两处 佛门落尘埃(三)
  留在徽京的时间让明镜深刻感受到了作为一国之都的这座城池的繁华,她见过比从前更多的人,在佛前听到了比从前更多的心愿,红尘俗世的点点滴滴每一日都在这个穿着僧衣,留着长发的少女眼中上演。

  然而众生芸芸,时光飞逝,那一年乌林紫烟山上的紫藤却并未淹没在明镜关于世俗的记忆中。她甚至时常在梦中回到那一年满是紫藤的山里,漫无目的地行走在暮春最绚烂的时光中,和身边少年讲述着那个关于紫藤花的传说。

  明镜对于龄安的印象在初到徽京时就戛然而止,虽然秦知在这些年里向她透露过龄安的情况,但那都不足以让她感知在时间流逝中关于那个少年的成长,她只是记得那一年他白衣俊朗,丰神如玉,同自己牵着同一根紫藤慢悠悠地走在那一年美好柔和的日光里。

  这个挥之不去的身影从未因为时间而模糊,分别的时光反而让明镜对龄安的想念越发深刻,甚至让她在读抄佛经之时都难以彻底静下心神。

  明镜并不能完全理解这样的状况究竟代表什么,她却不敢向任何人提起,不论是慧空还是秦知。这个秘密就好似一颗种子,在不知何时被埋入心底,又在明镜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萌发生长,这样的意外里带着隐约的惊喜与莫名的兴奋,让明镜并不敢贸然扼制它继续发展,内心深处对它的探知反而令她希望这种感受可以尽快明朗清晰起来。

  秦知发现明镜出神,春光里少女黛眉微蹙,原本日渐平静的眼波却有了涟漪,他猜测过这样若有所思的明镜究竟在想什么,却终究不敢将结果想得太透彻,哪怕那可能只是他自己的设想,却也是令人失落的。

  “你把我叫住,难道就是为了让我看你发呆?”秦知问道。

  明镜这才回过神,恍然道:“我想起来了,你等我一会儿。”

  不等秦知作答,明镜就转身跑开。他看着那袭僧衣匆忙的背影,像是受了惊吓一样仓皇而去,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方才打断了她心里最重要的思考而让她急于回避。

  晴天碧空之下,秦知孑然站在妙法庵的后院中,望着明镜匆匆而去,再看着她快步而来,眉眼间浅微的笑意让这个春天的尾声显得美妙无比。他见明镜停在自己跟前,递来两只包裹。

  “是什么东西?”秦知一面问一面从明镜手里接过包裹。

  “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一番心意。”明镜回道。

  秦知打开后才知道,是两本手抄的佛经,他有些诧异道:“你抄的?”

  明镜点头道:“当初多亏有你们帮我,我才能这么顺利找到师父,想了好久都不知道应该送些什么当做感谢。这两本佛经,我认真抄过好多遍,特意选了最满意的拿出来,一本是给你的,一本是给龄安的。”

  看着佛经上娟秀的字体,秦知内心欢喜,然而才扬起的嘴角却在听见明镜说出龄安两个字的时候登时停滞。

  见秦知神情怪异,明镜问道:“我知道这份礼物实在微薄,但我也想不出更有诚意的东西了。”

  秦知将佛经重新包好,抬头对明镜道:“你的心意自然已经最好,礼物我收下了,也会转交给龄安的。”

  秦知发觉明镜在听见龄安名字的瞬间眉眼间发生的变化,那就好似满园春花齐齐盛放一般,连带着原本的微笑都绽开了许多。这样的发现不禁令秦知黯然,他却将一切都克制在淡然从容的表象之下,在与明镜道别之后就此转身离去。

  这是明镜留在徽京的第二年春天,那一年慧空辩法连赢十场,在徽京城中的名望已经直逼永安寺主持方辩。

  在那一场将慧空之名彻底传入徽京顶尖僧众的辩法之后,那位来自外乡的女尼却突然不再公开辩法,只是每日在妙法庵中打坐参禅,却因此为妙法庵迎来了不少信众。

  明镜深知慧空对辩法的热情和试图在佛学界闯出天地的野心,因此对她在距离国朝佛学最高境界代表仅一步之遥之地却突然止步的行为十分困惑,不由问道:“既然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为什么不直接向方辩大师提出挑战?”

  慧空看着明镜笑道:“我若主动提出挑战,哪怕赢了,也不过是我有心展现自己实力罢了。但如果是方辩向我挑战,我若赢了,所得的东西可就比前者多了不止一倍。”

  明镜思虑之后以为确实如此,但见慧空此时已经收敛笑意,合眼打坐,她却笑道:“师父你如此计较,可不是出家人该有的心思。”

  “众生万相,就算是出家人也各有不同。我如果没有这份计较,也就不会千里迢迢来到徽京,既然来了这一国之都,便要在这里留下我的名字,才不枉我来一趟。”

  “那如果方辩大师却是一心修行,不理外物之人,就是不来约战,师父打算怎么办?”

  “你看现今这妙法庵的香火如何?”

  明镜自然明白慧空的意思,却答非所问:“我没去过永安寺,不知道那边的香火和这里比是怎样的情形。”

  “你这样计较,如何能静心修佛?”

  “我都是跟师父学的。”言毕,明镜盘膝坐在慧空面前,“师父,我还有一个疑问。”

  “你说吧。”

  “为何你从不提让我剃度的事?”

  慧空此时才睁开双眼,凝睇着明镜满是困惑的双眸道:“你也从未提过你想要剃度的事。”

  慧空此言犹如当头棒喝,让明镜突然意识到这个事实——她从未舍得抛弃这一头所谓的烦恼丝,所谓的半入红尘半出家,不过是她妥协于现实身份的借口罢了。

  慧空沉静如水的目光一直落在明镜身上,她看着少女在惊觉心事之后又显露出的迷茫,柔声道:“万事从心,无需外力,你是我的徒儿,不论你究竟是剃度还是蓄发,只是你千万记得,一旦开头便无从后悔,为了心中所想,哪怕所付出的将是巨大也可以一搏,只要你认为值得。”

  与慧空互觑多时,明镜才低头道:“徒儿记住了,不打扰师父坐禅了。”

  明镜就此退出禅房,转身时,才发现月上东墙,此刻月光正照着院内翠竹,似玉人悄立,如那年时光。

  月色清柔,让白日间繁华忙碌的徽京城变得温婉安静,也让那座皇城在经历了一整天的紧张之后得到了片刻的安宁与松弛。

  丹霞殿长廊下,有玉冠少年静默而立,昂首见尽是忧忡,让他原本年轻英俊的脸庞看来满是愁容。

  听见脚步声后,龄安转身,见闻说正朝自己走开,他向来对这名已经跟随在今上身边多年的女侍卫十分尊敬,这便拱手道:“闻说姑姑,今上睡了么?”

  “太子放心,今日太医会诊之后,今上的病情已经得到控制了。”闻说回道。

  今上后宫并无女眷,只在登基之初立过一位皇后,如今便只剩下闻说了。据说先皇后是前梁国皇室遗孤,容貌倾城,善良坚韧。当初今上在梁国当质子时,曾与这位公主有过一段奇缘。后来梁国为陈国所灭,今上归国之后,为了这位公主与当时的太子发生了当朝争美之事,由此成就了徽京城中的一段传奇佳话。待今上登基,便与这位公主定立婚约,缔结姻缘。只是帝后相处不过半年,先皇后便突然殁去,连带她腹中还未出世的孩子一并离开人世,今上自此之后再不亲近女色。

  事关皇室子嗣继承,也就与社稷息息相关,朝中臣工曾极力上疏,劝说今上再立妃嫔。然而今上对此置之不理,一意孤行,从宗室中挑选了一名他认为品性最佳的男孩儿作为皇位的继承者,也就是当朝太子,叶龄安。

  龄安生父本是瑞王,跟随父亲在赐地居住,后来因为宗室过继的原因,他只身来到徽京,开始了学做一国储副的道路。对于今上的印象,他只能用阴鸷与严厉来形容,日常跟在今上身边,他从未见过今上展露笑容,甚至是那双深邃幽黑的眼睛,都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但彼此相处的这些年里,今上对龄安的教导又可谓无微不至,太傅教的是君子之道,今上教的便是为君之道。龄安无从猜测如今上这样一个不屑于朝臣眼光,有时甚至是专断独行的帝王,为何会选中自己来继承他辛苦夺来的江山。龄安总觉得,今上对整个陈国的态度是可有可无的,但他确实一直在用心地治理着整个国家,也悉心地教导自己如何去做一个皇帝,他早已从今上的教导里继承了对陈国未来的设计理想。

  见龄安出了神,闻说上前道:“今上早年就有腿疾,他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如今病了,也怪不得别人。”

  龄安闻言苦笑,想来整个皇宫,也只有闻说敢这样数落今上。

  其实关于这个女侍卫,龄安也是充满好奇的,但他知道事关一些不可与人言的宫廷秘事,所以只好将这份心思埋在心底。而这个看似淡漠的女侍卫,其实自有她温和柔软的一面,在龄安多年的宫闱生活中,闻说便是充当了一部分母亲的角色。

  “虽然这样说,还是要闻说姑姑多劝说今上,我……”龄安斟酌之后才重新去看闻说,“我希望今上可以好起来。”

  闻说欣慰道:“这话殿下应该亲口对他说,想来他也会高兴的。”

  龄安摇头道:“我想,这世上应该已经没有能令今上高兴的人了。”xǐυmь.℃òm

  龄安对世事的洞察之透彻令闻说欣喜之外也倍感无奈,她见龄安又一次抬头望月,便走去少年身边一起看:“月光照世,有喜有悲,殿下如今是睹物思人?”

  被闻说戳穿心事之后,龄安下意识地将藏在袖中的佛经又朝袖管里推了推,与闻说道:“姑姑莫要取笑我了。”

  闻说看着龄安藏在身后的双手,叹道:“殿下都已经长大了,也难怪今上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当真老了。”

  见龄安在提及这件事时显露出的少年羞涩,闻说到底还是有所安慰的,也就不免心情好了一些,道:“三年了,殿下都没再去见过那个姑娘?”

  龄安此时终于将那本佛经拿了出来,低叹道:“每日忙碌无暇抽身,而且我也不知要如何面对她。当初隐瞒身份已经心生歉意,我又怕告诉她真实身份会让她却步,这样我便……又少一个朋友了。”

  龄安记得秦知将佛经交给自己的那一刻,在知道是明镜亲手抄写并且嘱咐秦知转交时他心底的狂喜。正如明镜未曾忘记他一样,他也一直记得那一年与自己漫步紫花海的少女,然而当真如他与闻说讲的那样,因为有些还未做好的准备才致使两人同在徽京城却三年未见一面。

  “让人念念不忘之人,必定自有动人之处。殿下如不介意,将来有机会去见那个姑娘,可否叫上我?”闻说对龄安有着连他自己都难以说清的亲近之感,或许是从这个少年身上看见了一些有关过去的影子。

  龄安起初有些恍惚,但在见到闻说坦然含笑的目光后,他不由低头去看手中的佛经。虽然经常被翻阅,但因为龄安的细心呵护,整册佛经唯有丝毫破损,上面的字迹一看便是明镜用心书写,一笔一画都仿佛能让他看见抄写佛经时她专注的样子。

  闻说稍有动作就见龄安迅速地将佛经藏去身后并且立刻后退一步,显然是下意识地想要保护那册佛经,她不禁莞尔:“我只是想说,夜里毕竟风凉,殿下别在外头站太久,当心着凉。”

  龄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和失态,道:“姑姑别见怪,是我不对。”

  “我已将今上的情况告知殿下,告退。”言毕,闻说离去。

  龄安见那女侍卫如同来时那般安静,不知是否是月光的关系,照在闻说身上似蒙着淡淡凄凉,他不由想起方才闻说的话,也就又将视线落去了那本佛经之上。

  让人念念不忘之人,必定自有动人之处。

  他回忆着有关明镜的一点一滴,记忆里那个穿着僧衣,青丝垂腰,明丽俊俏又慧黠机敏的少女形象便再次深刻起来,那所谓的动心之处,大约便是每一次触到她眼眸时,都禁不住的怦然心动,在当时暮春和煦的清风中被吹起了沁入心脾的香气,如同跟她一起漫步花海的美妙。

  “明镜。”少年明眸含笑,看着手中的佛经轻声念起这个名字,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在回想起这个名字的主人时,嘴角自然扬起的弧度。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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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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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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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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