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千彩穿着长袖长裤,裹紧着全身,在大汗淋漓肉色一片的健身房里显得尤为怪异,私教热情地对她说着什么,然后还掏出软尺朝她的腰伸了过去,刘千彩惊恐地后退了一步。
“你在做什么?”陈家耀走到他们身旁。 私教估计二十来岁,紧身服下虽也有些训练痕迹,但与陈家耀结实的胸膛和爆起的手臂一比,便显得虚弱不堪。
千彩像是没料到会在这里碰见陈家耀,惊讶道,“你怎么在这?”
“你们认识的呀?”男私教瞟一眼陈家耀的手臂,笑着说,“刚才呀,我看到姐的跑姿不对,她那么跑很容易伤膝盖,我就……”
“行了,走吧。”陈家耀打断他。
“那个,哥,咱健身房最近有个活动,现在可以免费给姐做个体测,根据体测结果再为她量身定制一份半年健身计划。”
“不用,她的教练是我。”陈家耀淡然道。
“哦,是这样呀。”私教扯扯嘴角,不甘心地又将脸转向千彩,“其实咱也有另外一些女性的体验课程,比如一个月打造蜜桃臀……”
千彩尬笑一下,慢慢挪到陈家耀背后,“先不用了,谢谢啊。”
前台小姐见陈家耀和一个女的一起出来,甜美的笑容消散在脸上。
“你怎么在这啊?”千彩拎着运动袋追陈家耀。
“我一直在这锻炼。”陈家耀慢下脚步,看向千彩的眼神似乎在问,“你又为什么在这?”
“我也一直在这里上瑜伽课。”千彩的心里暗呼倒霉,因为一直想着今天要和李观去办离婚手续,昨晚断断续续一直做噩梦,凌晨醒来后便再也睡不着,于是她才想着干脆来健身房跑跑步,结果遇上这瘟神。
“你每天都这么早吗?”千彩没话找话地问。
“嗯。”陈家耀想到昨夜千彩和李蓉儿离开餐厅时已将近午夜,今天她怎么会这么早?
过了路口,陈家耀往左。
“喂,走错啦,餐厅往这个方向。”千彩指着右边。
陈家耀没有回头,“这里面有一个农贸市场,去逛逛。”
诶?什么意思?这算是邀请吗?千彩追上。
千彩两手挂满塑料袋,紧随在气定神闲的陈家耀身后。
菜摊的大妈大婶仿佛都与陈家耀熟络,找零钱时纷纷不忘捏捏陈家耀手臂,拍拍陈家耀屁股。
陈家耀毫不在意似地微笑着。
千彩目瞪口呆,捏手臂摸屁股倒是其次,可他竟然,一路微笑?在厨房呆了两天,她何时见他笑过?
陈家耀随时拿起蔬菜闻闻,有时直接掰一段塞进嘴里嚼,不论是大妈大叔大姐,他都能跟他们聊上几句,问蔬菜是哪个批发市场进货,有时也交流下某样蔬菜怎么煮才最好吃。
绕市场一圈,陈家耀蹲在一个小摊前举着两个不同品种的番茄犹豫,千彩拎了大堆东西,感觉手都要断掉,她弯下腰把袋子全放到地上,走去抢过陈家耀手里的番茄,分别放到鼻子下嗅了嗅,“你想要甜一点还是酸一点的?”
“如果要甜一点的选这个,酸一点的,就选这个。”千彩把番茄递还给他。
“你怎么知道?”陈家耀抬起眼。
“闻啊,这个一闻就知道是甜的呀,另外那个一闻就酸。”
陈家耀将信将疑,拿起番茄又闻了闻。
“诶?我们厨房不是有专门的供应商?为什么你还要买那么多菜?”
“自己用。”陈家耀取两个袋子,两款番茄各装几个。
“你一个人要买那么多菜?”千彩惊讶地张大嘴,就这些量都够个三口之家吃一礼拜了吧?
陈家耀犹豫一下,站起看着千彩,“今天休息,我要去厨房试新菜,你……要来试吃吗?”
“哈?休息?为什么休息?”
“周一店休,吴嘉没告诉你吗?”
“没有,她没有告诉我呀。”千彩愕然着。
“原来是这样。”陈家耀一下恢复了平日那张冰冷冷的臭脸,走去拎起千彩脚边的所有塑料袋,道,“那你回去吧,今天不用上班。”
千彩只是稍微愣一下,便追过去,“你刚才说,我可以去试吃新菜,真的吗?”
陈家耀抿着嘴没说话。
“我帮你提一点吧。”千彩讨好地想分走一些陈家耀手中的塑料袋。
“不用。”陈家耀走得更快,甩开千彩后,脸上才恢复了一点笑意。
“你的刀呢?”陈家耀问。
“我的刀?”千彩纳闷。
“你没有刀?”陈家耀又开始皱眉。
“我应该,有刀吗?”千彩不确定地望着他。
陈家耀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只没有智慧的微生物,“你等一下。”
千彩的心中虽疾呼着“我只是个洗碗工啊大哥,我为什么要带刀?”但面上只能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着,小声地自言自语道,“对不起,我没有刀。”
陈家耀拿出一把法式大厨刀递给千彩,“这把刀给你,记着,以后进厨房一定要带刀,没有厨师愿意把自己的刀借给别人。”
千彩珍视地抚摸着刀柄,“这是,送给我的吗?”
陈家耀没回答她,拎起两袋土豆放在案上,“拿去削皮,切丝。”
“哦。”千彩讪讪地把刀放下,将土豆倒进水池清洗。
陈家耀暗暗观察着千彩,虽然清洗和切丝速度还算利落,但她握刀的手势却完全不对。
“大拇指要放在刀背和刀柄连接处的一边,中指、无名指和小拇指自然握住刀柄的另一边,食指靠近刀柄,放在刀背上。”陈家耀举起自己手,让千彩看清这个手势。
“这样握刀,手腕对刀有最大的控制力,承受的劳损也最低。”
“像你刚才那样食指放在刀背顶,看起来好像更稳定,但实际会缩短刀的使用长度,分散力量,降低准确性,刀会晃,很危险。”
“哦……”千彩边听边晃神,陈家耀现在一脸耐心和颜悦色的样子让她有些不太习惯。
“怎么?”陈家耀停下问。
“没有,就是你突然不骂人,我心里有点不踏实。”千彩局促地笑一下,低头继续切土豆丝。
陈家耀沉吟一会,“你以前也做过学徒?”
“嗯,算是吧?”千彩照着陈家耀教的方法快速摇刀,切丝的速度立即变快了,“我从小就不爱念书,高中毕业后我爸把我送到一个很有名的酒楼学做菜,百鲜楼,你听说过吗?”
陈家耀握刀的手一顿,“……没有。”
“后来呢?”他又问。
“后来……”千彩的速度慢下来,她想起王圣辉将碟子摔在她脚边骂她“蠢猪”的那些声音,想起躲进网吧不敢回去厨房也不敢回家的很多个日夜,还想起李观牵起她的手告诉她“以后有我在,不用再害怕”的温柔笑脸。
“后来,我遇到我老公,就跟他结婚了。”千彩缓缓从回忆中清醒过来,笑容中带了一点苦涩。
陈家耀冷笑一声,“说得还真轻巧。”
切番茄时,陈家耀尝了尝味道,果然就像千彩所说的,一个甜,一个酸。
“看来,她的味觉还在。”陈家耀心想。
“你跟我爸关系一直很好吗?”千彩忽然问。
“嗯。”陈家耀言简意赅。
“那,他有没有跟你提起过我?”ωωω.χΙυΜЬ.Cǒm
“嗯。”
“他怎么说的?他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他说……”陈家耀想起刘松几次喝醉后大骂王圣辉的样子,“他说,他很后悔送你去百鲜楼。”
千彩抬起头,诧异地看着陈家耀。
陈家耀接连试做了几个口味的酱汁,千彩除了赞叹“好吃”“真好吃”“太好吃了”也说不出其他的道道,陈家耀开始怀疑番茄的味道她只是蒙的,但试完最后那盘番茄肉酱后,千彩大声说,“你把两种的番茄混合了呀?好好吃哦。”
陈家耀望着千彩,心道,“看来就是个味觉比较灵敏的笨蛋。”
下午赶到民政局时,千彩远远就看见李观站在门口,她下意识地用力招手,招完发觉有点怪,忙又放下。
“等很久了呀?”她走近后问。
李观初听这话似乎有讽刺的意味,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但当他看清千彩表情,就知是自己多心了,千彩不会这些弯弯绕绕。
千彩把户口本、结婚证、身份证都从包里往外掏,“应该带齐了吧?”
“齐了。”李观看一眼。
“那进去吧。”千彩说着便要往里走。
“千彩。”李观突然叫住了她,他神色复杂地望着千彩,给人一种似有千言万语的感觉。
“我们去喝杯咖啡吧?”李观问。
走到不远的一处小咖啡馆,有空调的室内已坐满,二人在户外的遮阳伞下落座。
“你喝什么?”李观问。
“来杯美式好了。”千彩说。
炎炎夏日,千彩在三十多度的室外,喝着热美式,她鼻尖冒汗,哀怨地看着李观悠悠地喝他的冰美式。
“你怎么不给我也点一个冰的?”千彩问。
“你要喝冰的?那我再去给你点一杯?”李观站起。
“算了算了。”千彩扁了扁嘴,“当年谈恋爱的时候,我说要喝珍珠奶茶,你忘了问我要冰的还是热的,就把冰的热的去冰的全买了回来,哎,时间还真是挺残忍的。”
李观微笑着坐下,“其实对我来说也是一样的,和你谈恋爱前我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穷小子,最爱的美食可能是加了根火腿肠的泡面。我跟着你吃遍这城市的大街小巷,你记得吗,当时我还专门准备了一个小本子,里面记着我们吃过的每家店,每个小摊,我把你对他们的评价都写了下来,写了满满的一本。”
“从前,我以为吃饭只是为了要活下去,后来我才发现,吃饭可以让人那么满足,那么幸福。”
李观望向千彩的眼神里充满着复杂的感情,“我爱上的是那样的你,想娶的也是那样的你,可我从来没想过,跟我结婚后,你变成了另一个样子,就好像我们的身份对调了,我变成了从前的你,你变成了更从前的我。”
“你从来没告诉过我这些。”千彩的眼睛有些湿了,“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
“对,我知道,所以我从来不忍心苛责你,本来我以为时间久一点,你或许就会好起来。”
千彩深深地将李观看在眼里,“只是因为这样吗?”
“是一个原因,但又不止这个原因,说出来也许你会觉得可笑,有时我晚上在屋里看书,听着你和妈还有苗儿在客厅看电视的声音,忽然我会觉得特别地孤独,有时看到你跟妈有说有笑,我真的会很羡慕,你们都是我最亲的人,却又都离我那么远。”
“你怎么会这样想呢?妈一直都很关心你。”
“千彩,你信不信?人跟人的情感是注定的,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我跟妈有的是血缘之情,她对你,才是亲情。”
说到这,李观笑了一下,“其实不怪你们,要怪只能怪我的性格,乖僻,冷情。”
“苗苗呢?她是我们的女儿,从她身上你也感觉不到亲情吗?”千彩此刻更多的是疑惑,她疑惑这个与她共同生活十二年的人,难道真的从来没有幸福过?
“当然,苗苗是我们的孩子,我会永远爱她,和她在一起时我很幸福,唯一庆幸的是,即使我们分开,这个幸福依然可以存在着。”
“看来你真的想得很清楚了。”千彩吸了吸鼻子,努力抑制着想要夺框而出的眼泪,“那你有没有为我想过呢?离开你,我要怎么过下去?”
“千彩,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在想,我这样做对吗?当年的你遇到挫折,如果没有我,也许你咬咬牙也会扛过去,但因为遇到我,你找到一个躲避的借口,你一头扎进我们的小家庭,断了和你爸的联系,也不再想跟厨房有关的一切,是我错了吗?”
“不,不是,”千彩忙摇头,“怎么会是你的错,你救了我啊。”
千彩再也忍不住泪,它们决堤般汹涌而出,“李观,即使我们今天就离婚了,我还是会永远感激你,感激你那时候抱住了我,告诉我以后有你在,不用再害怕了。”
“谢谢你,李观,真的,谢谢你。”
李观将纸巾递给千彩,千彩抽出好几张把,用力地按住了眼睛。
周芳站在店门口翘首企盼,“这个刘千彩,怎么还不回来?”
此时,手机响了,李观的短信发来:“我与千彩今天已办完离婚手续,希望不要将我的事告诉她,谢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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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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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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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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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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