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老头长着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他的颧骨凸起,眼里的冷傲比陈家耀更甚,那只骨结分明、血管凸起的手稳稳地夹着烟,一口口缓缓继续抽着,仿佛根本没听到陈家耀的话。
陈家耀望着他面前那盘动都没动过的牛排,上面落了几截烟灰。
“哎呀,吃完饭抽根烟没关系啦。”姜饼忙打个圆场道,“我们今天可是专门来给你捧场的。”
“这里不能抽烟。”陈家耀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更加严峻。
老人一愣,吞吐烟雾的动作顿住,他忽而轻笑,“既然不让抽,便掐掉吧。”说完将烟头一点点碾灭在牛排肉上。
他抬头望向陈家耀,眼中尽是嘲讽和不屑,“你跑到国外七八年,只学会做这种东西吗?”
陈家耀眼中燃起怒火,姜饼见势不秒,忙起身按住他的双肩,“别生气,师傅和我今天过来,是有事想要告诉你。”
“你们的事跟我没关系。”陈家耀挣开姜饼的手,转身要走。
“百鲜楼跟你没关系?”白发老人抓起靠在椅旁的拐杖,重重一敲。
“家耀,百鲜楼这次被收购,明显是有人策划安排的陷阱,而且现在不仅是百鲜楼,师兄弟们的餐厅也纷纷出现问题,我们怀疑是有人专门针对我们王家班。”姜饼拦在陈家耀面前。
“哼,王家班?”陈家耀冷笑,“跟我有关系吗?”
“只要你还姓王,就跟你有关系。”白发老人的手颤巍巍地抓住拐杖站起,姜饼忙走去扶住他。
陈家耀转身看着他,“很好,因为我不姓王,我姓陈,叫陈家耀。”
王圣辉的一双眼如猎隼,如野狼,他盯着陈家耀,像是盯着自己的猎物,他的手指紧紧抓着拄拐,骨结发白,青筋爆起。
“姜饼,我们走!”王圣辉毅然转身。
“我说你、你真是……”姜饼恼怒地对陈家耀抖起手指,“让我说你什么好!”他摇摇头,转身去追王圣辉。
“诶,他们还没买单呢。”吴嘉悄莫声息站到陈家耀身旁。
“算我的。”陈家耀说。
他呆望着那拄着拐一顿一顿向门外疾行而去的身影,因为太瘦,王圣辉的衣服就像是挂在身上般荡来荡去。
“谁啊?”吴嘉问。
陈家耀沉默,端起桌上那盘插着烟头的牛排,走进厨房。
隔着玻璃窗见千彩从门外经过,周芳赶紧冲到大门口喊,“喂!刘千彩你过来下,我有事跟你说。”
千彩浑身酸痛,手上还拎着郑七偷偷给她打包的刚才员工餐剩的披萨,“晚点我再来找你,一会还得去一趟医院。”ωωω.χΙυΜЬ.Cǒm
“好吧,那从医院回来先来我这来哈,真有事。”周芳喊。
千彩疲惫地点了点头。
开门进屋时,苗苗与何多金正一人端着一碗泡面对着电视上重播的综艺节目哈哈大笑。
“你们怎么现在才吃饭?”千彩惊呼。
“午饭已经吃过了,这是下午泡面。”苗苗盯住千彩手里的塑料袋,“妈妈你带了什么?”
“哦,这是餐厅中午剩的火腿披萨,要吃吗?要吃我去微波一下。”
“要!要吃。”苗苗立即放下了泡面。
“啥餐厅啊?诶,彩呀,你这两天干啥去啦?咋儿晚上我还跟你说着话呢,突然你就打起呼了。”何多金道。
千彩将披萨移到盘里,搁进微波炉转起来,“哦,我去餐厅上班了,昨天就开始了。”
“啥?!”何多金把电视调成了静音,从沙发站起追进厨房,“上啥班啊?”
微波炉“叮”的一声,千彩拉开门,将盘子取出。
“妈耶,太香了……”何多金笼罩在芝士和火腿合二为一的脂肪香气中,边缘鼓起的薄脆饼底同时散发出美妙的坚果麦香,何多金愣愣地看着那披萨,忘了世上其他的一切。
千彩捧着盘子走向餐桌,何多金和苗苗像被催眠施法一样跟在她后面。
盘子一放下,她俩人立即各抓一片塞进嘴里。
“妈妈!这披萨太好吃了!”苗苗叫道。
“妈妈!这披萨太好吃了!”何多金也叫道。
“额,我是说,妈耶!妈耶!”何多金忙改口道。
“这也太好吃了吧!”苗苗又抓一块,“简直比油条还好吃。”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油条有什么好吃的。”何多金也笑着又抓一块。
千彩微笑看着她们俩吃得心满意足,说道,“跟你们说一件事,我已经去陈家耀厨房上班,以后每天晚上回来都挺晚,你们的午饭和晚饭就去周家食堂吃吧。”
“哈?”苗苗跟何多金瞪大眼看着千彩。
“你真去啦?”
“陈叔叔愿意了吗?”苗苗眼里闪着光。
“嗯。”千彩点了点头,心中想,虽是洗碗,但应该……也算吧?
“那以后我们是不是可以常吃披萨?”苗苗雀跃,“还有炒饭,那些都要陈叔叔做吗?”
“也有别的厨师,不一定是他做的。”千彩有点吃惊苗苗对陈家耀的崇拜。
“太好了妈妈!”苗苗不顾满手的油,忽然兴奋地搂住了千彩。
等千彩出门去医院后,何多金却忽然越想这事越不对劲,怎么说去厨房就去厨房了?眼下当务之急不是该先解决咱自家的矛盾?李观离家出走就不管他啦?
何多金想起上回跟李观的谈话,愁得叹气,“哎,这可咋办……”
“奶奶,你嘀嘀咕咕什么?”苗苗趴在沙发上。
“我在想啊,你妈咋突然想去学做菜呢?”
“会不会因为吃了陈叔叔做的饭,羡慕啦?”
“羡慕啥?”
“羡慕他做饭好吃呗。”
“不会吧?那有啥好羡慕的?”何多金皱眉。
“奶奶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苗苗扁嘴,生起气来。
“我得知道啥?”何多金更纳闷了。
“你知道爸爸为什么要跟妈妈离婚吗?”苗苗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有鼻子有眼道,“是因为妈妈做饭不好吃啊,爸爸喜欢吃牛肉炒面,但妈妈现在是燕麦榨菜粥,所以她如果变回牛肉炒面,那他们就不会离婚啦。”
何多金听得一头雾水,“什么炒面?你妈妈怎么是炒面?”
“哎呀,我说了你也不明白,”苗苗叹气,“反正如果妈妈跟陈叔叔学会做菜,说不准爸爸就回来啦。”
陈丁妹坚持和刘万墨轮流在医院陪护,千彩到重症病房时,陈丁妹与其他家属一起坐在铺着硬纸板的走廊地上。
“陈姨。”千彩俯身叫。
“来啦。”陈丁妹笑着握住千彩的手。
“辛苦了。”千彩坐到她身旁。
“不会,坐着怎么会辛苦呢。”陈丁妹打量着千彩,“倒是你,脸色不太好,昨天没睡好?”
千彩摸摸自己的脸,苦笑一下,连续被陈家耀骂两天了。
“听说,你昨天去厨房啦?”陈丁妹想起家耀昨天在家说起千彩死皮赖脸应聘洗碗工的事,嘴角挂上温柔的笑。
“你知道啦?”千彩尴尬道,“陈家耀说的?”
陈丁妹摇摇头,“他呀,嘴硬心软,跟他相处久一点你就知道了,他很好,真的很好。”
千彩不置可否。
“你不信?”陈丁妹轻笑起来,“奇怪,你们小时候可要好了,你最黏他,他上哪都要背着你。”
千彩睁大眼,“不会吧?他背着我?”
“真的呀,我家里还有照片,下回带给你看啊。”
“还是不用了。”千彩尴尬摆手。
探视时间到,陈丁妹让千彩先进去。刘松还是老样子,千彩给他按摩小腿的肌肉时,他的手指又动了一下。
“你又想骗我了?”千彩已经不再大惊小怪了,她将被子重新给刘松掖好,“爸,父亲节快乐。”
千彩转身离开时,刘松的眼皮动了一下。
从医院回家时,千彩忽接到李观来电,问她方不方便明天和他去民政局办下手续。
“什么手续?”千彩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离婚手续。”
“哦,哦……”
“不方便吗?”李观察觉到千彩的沉默,“改天也可以。”
“明天下午2点半行吗?我2点到4点休息。”
“可以。”挂电话后,李观纳闷,2点到4点休息是什么意思?
陈丁妹没料到,再次与王圣辉相遇会是在医院。
“你老了很多。”陈丁妹说。
“哼。”王圣辉头一扭,“你也不年轻。”
“师母好。”姜饼毕恭毕敬地给陈丁妹鞠躬。
“早就不是师母了。”陈丁妹笑笑,“你们来看阿松?”
“他还没死吧?”王圣辉拄着拐朝重症病房的大门里望,“听说是王家耀救了他?哦,不对,现在该叫陈家耀了,呵,照我看干脆叫刘家耀最好。”
“你的嘴还是那么不饶人。”陈丁妹淡淡地望王圣辉一眼,“年纪大了,学着宽容吧。”
“宽容?”王圣辉握拐杖的手轻微地抖起来,“叫我对一个把我老婆孩子藏起来的人宽容?”
“他是救我们,而你却为了报复他,害了千彩一生!”陈丁妹脸上极少地出现愤怒的表情。
“刘千彩自己没用,还怪别人?”王圣辉不耐烦。
“如果不是你仗着师傅的身份故意为难,她会精神崩溃躲在网吧不敢去厨房?”
“别给我提这些!”王圣辉的拐杖用力撞在地面。
“上帝让我要原谅他人,但你不应该原谅自己,你罪恶太深。”
“是你教唆家耀的改姓?”王圣辉的手剧烈抖着。
“没有人教唆,也许在你从厨房将他赶走那天,他就自己决定了。”
“我那是为他好!当厨师有什么出息啊?浑身臭汗,一辈子劳碌!”
王圣辉的声音太大,一个护士走来提醒他们不要再病区吵架。陈丁妹道歉。护士走后,她对王圣辉说,“你回去吧,以后也不用来了。”
千彩收到周芳的微信,“你怎么还不回来?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千彩回,“餐厅还有事,我得再回一趟,明晚去找你。”
“什么餐厅?什么事?”周芳问。
千彩打了一长串字后又删掉,“说来话长,明晚再告诉你吧。”
千彩回到厨房时,所有人果然全走了,只剩李蓉儿一人在打扫,见千彩进来,她看都不看一眼,千彩提起水桶去接热水。
李蓉儿没料到,千彩竟然对清洗厨房的活儿熟门熟路,她一手喷壶一手抹布麻溜地擦拭灶台上的油污,拖地更利索,排水沟、地漏、水槽,旮旯角落全刷得干干净净。
“你以前做过?”李蓉儿忍不住好奇心。
“是啊,十几岁的时候也在厨房做过学徒。”千彩笑了笑。
“难怪。”李蓉儿撇嘴。
墙上时钟的指针已经指向11点,李蓉儿见千彩浑身汗像在水里泡过,忽别扭开口道,“你先回吧。”
“不用,两个人速度快些,马上弄完了。”千彩手没停,从水里拧出一把抹布。
“谁要你帮啦?多管闲事。”
李蓉儿声音不大,千彩却听得清楚,但她并没生气,“都怪我连累了你。”她低头更卖力地擦洗起来。
李蓉儿不吱声了。
陈家耀坐在二楼的阳台上,听着楼下厨房里的动静,他静静地又喝了一口酒。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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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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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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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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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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