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源点了点头,眯缝着眼睛,说:“一些道理讲清楚,让你们这些年轻人觉得对太容易来。可是然后呢?对你们实际的生活到底有多少用呢?”
他喝了口酒,窗外微微起了点风,吹动着门口的帘子。
白轶抿了一口酒,略微放松来一些。她在很多酒局上都可以应付自如,但是在这些大学者面前,总难免有些紧张。这是一种对学问的敬畏。
钱源喝了杯酒,白轶起身为钱源满上。
“你呀,见的还是太少。人在到达顶峰之前最好经历些挫折,不然有一天你走到山顶,你知道怎么下去吗?”钱源笑呵呵的看着白轶,接着说:“不容然后见君子,处于困境才看出一个人的分量。”
钱源有意点拨白轶,给她讲了讲自己年轻时候的故事。之后钱源给管家打去电话,让管家收拾出一间客房。
钱源带着白轶在钱粮胡同里七拐八找的来到一个安静的四合院。门脸不算大,但进去之后才发现别有洞天。
白轶跟随着钱源走进这个四进四出的院落,一入门口的影壁上阴刻着陋室铭,角落里散放着几株腊梅,绕过影壁,在院子中央放了一口大水缸,里头养着几只红鲤,几片荷叶卵石铺在缸底,别有意趣。
偏厅摇摇晃晃的桌子上放着一摞佛经和厚厚一册木刻版画,早些时候钱源应该在此抄古碑,一些宣纸还摆在案前。
钱家向来以学问渊博、思想自由闻名。这个钱源说起来,还是钱藜堂兄。只不过,钱藜夫妇在北京大学任教授,而钱源从来无意于此,琴棋书画熏染出来的一个闲人。
钱源让管家将白轶的行李拿去客房,自己带着白轶来到偏厅的案前坐下。
白轶看了看一边的抄写的书法,暗暗点头。其造诣恐怕还在周朝先之上。
钱源心思出离远去,一面将烟草倒入象牙烟嘴,一边点燃烟丝。这个年代,钱源还是喜欢使用烟斗。
云山雾绕里的钱源面目清瘦,加之浓密的胡须和挺直的双眉,看着有种坚毅的英俊,可是眼睛却因朦在烟雾里,看不清晰。
“你抄写古碑有什么用意吗?”白轶打破了沉默。
“没有什么用。”钱源淡淡的说着,并不打哑谜。
“那您钞他是什么意思?”白轶抿了一口龙井,接着问道。
“没有什么意思。”
“那何在此将新书完成呢?”
钱源默然不语。数月前他曾答应给无用出书,之所以迟迟没有将序给出也是有他自己的考量。
那本书是钱源毕生学识的总结,只是他并未想好是不是在当下做出来。也许在他过世后在出来,算做自己给世人的一个惊喜。
他看得明白,眼下大部分的编辑和作者大多都是一类的空想家,只知发惊人之论,跟风造势,却少有肯专心做点实在工作的。
无用三番两次来催他入伙,是不是为了他姓了钱呢?
他打破沉寂道:“写了又有什么意思呢?大势如此,惊起几个无足轻重的人。”
整整十年,钱源都没有写一本像样的作品。最接近于文学的创作,当数他翻译的几十部外国学术或文学作品。他不缺钱,名利的光环自幼加身,年轻时却也轻狂过,但如今,早已淡了。
答应无用的事,还是堂妹钱藜从中撮合,最终才应承下来。当年他文采名动京华的时候,在最巅峰的时候遭人诟病,从此在离开江湖。而今,他的文字虽然收敛了许多,但隐藏的暗潮依然汹涌,几乎更甚。
如果真的发布出来,可能有很多人大惊小怪,尤其是学界的一些人。
无用,吃不吃得下,就看造化吧。看着白轶殷切的目光,钱源微微抿了一口茶。不能再拖了,今天就得写。
夜半,白轶回到客房休息,异地处理一些公务。而钱源则在家里的书房内徘徊。读过的所有外国作家中,钱源偏爱果戈理。
幽默、哀婉和狂乱,又轻盈。他不忠于任何人,国家、道德、正义,他只忠于自己的艺术。
写作过程比预想的顺利,钱源写东西总是很快,尤其是积累了十年的才华与诉说的欲望。奋笔如飞之际,他只觉百感交集——悲戚、绝望、愤怒、憎恶——种种感情一时涌出。ωωω.χΙυΜЬ.Cǒm
他本打算随处加一些诙谐的笔触,可是这故事有了自己的生命后,居然任性起来。
这一片序文洋洋洒洒的写了出来,天亮的时候,钱源意犹未尽的坐在案前。
她这一夜又有了新的感悟,重新审视来自己的一本书。
“再给我两个月时间,我把书完成。”钱源一边吃着早饭一边对旁边的白佚说着。
白轶喜出望外,开心的说:“没问题,多谢钱老。”
钱源长出来一口气,淡淡的说:“这也是你来找我,不然我打算等我死后再让你们出版的。”
金城十月,层林尽染,漫山红透。
此时钱源已经回到了北京寓所。院中一棵冬青依然苍翠,熠熠生姿。寥落的日光透过树叶的间隙落在院中的石板上,斑斑勃勃。微风过处,红叶翻飞如雨。
他放下了笔。将文章读了一遍又一遍。还不错,他点了点头。秋日和缓的阳光下,钱源看着落笔而下,几乎是倾泻而出的急迫、悲痛,猛烈,忽然有种释怀之感。
这溽热的夏日,终将过去,马上,就是秋天了。
烟斗里的烟丝已经燃尽,余烟杳杳。顶着紧绷发热的额头,钱源躺进了藤椅里,一边用手指捋着胡子。写之前本以为是给无用做一件嫁衣,不想,却给了自己一个交代。此时他什么都不去想。
空气中有菊花的气息,闻起来清贵高雅。虽说今年秋天来得格外迟,不过,总归是来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他就把将这本书交给了白轶,并不在意白轶脸上的诧异,也不在乎她,也不在意读者喜不喜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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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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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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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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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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