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杀死一个人,首先是他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杜毓如此庞大的计划必定离不开钱,他来到了京城最大的一间银号,表明了身份,门口的小厮战战兢兢地将给他请上了二楼。
掌柜是个油光满面的大胖子,听闻大理寺来人了,又送上最受欢迎的点心和香茶。搓了搓手掌规矩地站在一旁,一脸圆滑道:“大人是想查杜毓。不是在下不愿,这涉及客人的私密,事关本店的声誉。”
莫玟冷冷道:“杜毓和玉玺丢失一案有关,店家百般推辞,莫不是在替她本人隐瞒,按照本朝律法,隐瞒者按同罪论处,斩!”
掌柜吓得脸上的肥肉抖了三抖,不再废话,老实交代:“老实说,前不久,杜毓将所有钱尽数提走了。”
“为何?”
“这等事情杜毓怎会告知在下呢。”掌柜说道。“再说了,杜毓就是一个普通的商户,存银不大,也鲜少到在下的银号来。像她这等走南闯北的商贾,不会将钱存放在同一家银号的。银钱不易运输,而且若当地没有本银号的分店该如何是好。”
莫玟又问:“她第一次来是什么时候?”
掌柜回忆道:“天乙三年初夏。我看她倒是北疆人。”
“何以见得?”
“口音和举止”掌柜阅人无数,自然有自己一套阅人门路了。“初次相见时,她带有北疆人的口音,北疆人长期和牛羊混迹在一起,会用浓郁的香料遮掩身上的气味,这是北疆人的习惯。他们北疆多富商,京城众人特别中意他们兽皮和草药。而他们北疆人十分喜欢京城的绫罗绸缎,胭脂水粉,小玩意,偶尔还有一些药草。”
莫玟心中已经有了少许的眉头,不再多呆,起身告辞。
出了银号,又依次去找老黑询问情况,奔波了一日,身形劳累却也收获不小。
杜毓是八年前便到了京城,置办了瑶京庭等几处宅地,在京城里的产业颇多,青楼酒馆尼姑庵,货郎老农人牙子。明面上做生意,实则另有图谋。杜敏逃出了京城之后,这些店铺却照常的经营,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想到此处,莫玟感到一身的胆寒,从始至终,他们都在这群人的监视之中。难怪能够知晓京城之中的动向,他们完全都是被她牵着鼻子走。若不除去他们,恐生大变。
可要除去他们,必须摸清他们的究竟有多少人,眼线有多广,不然冒然出手,容易打草惊蛇,非但不能将他们一网打尽,还有留下隐患。
这事得从长计议。
他提笔写了一封奏折,详细写了赵烝的阴谋,却只字不提姜涣,赵烝让他们君臣离心,这一点让赵誉自己去发觉最为稳妥。
莫玟停笔沉思,心说姜涣当初为何不直接引导我调查此处呢?他身在大牢内,可总是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他身在大牢之中心中在谋划着什么呢?他和梁育越狱,是别有用心还是为了保命呢?
莫玟抬头仰望夜空,姜涣就如同这漆黑的夜晚,让人瞧不清。
自打姜涣越狱后,赵誉盛怒之下就病了一场。这几日天气回暖,精神也颇为好转,可是眉间洇了层淡淡的戾气,让人忍不住紧张几分。
孔寻等人伺候得更加用心,后宫的美人们也不敢在此时打扰,生怕惹得赵誉不快,此后便只能呆在冷宫里度过了。
玉玺一事尚未办妥,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接连上书请罪,赵誉念及他们都是朝中的肱骨之臣,便罚奉半年了事了。
赵誉御书房待得气闷,便去御花园走走。山清水秀,百花齐放,心情也颇好,不出意外地撞上了几个精心装扮,却谎称偶遇的后宫佳人,赵誉被她们满头的珠光银钗晃得眼花缭乱,匆匆跑回了御书房,回御书房仍觉得烦闷。
卫宜进言道:“皇上觉得烦闷,不如出宫走走,眼下暮春时节,春光正好,慈恩院的牡丹也尽数开放了。”
是了,去年偶然发现了慈恩院里头的牡丹花田,只不过那时被姜涣一事折腾地焦头烂额,错失了牡丹的花期。
赵誉侧躺在软榻上,“这个提议甚好,轻便出门,去那头小住几天吧。”
孔寻下去置办日常物什,冷骁立即安排了一队御林军护驾。
赵誉微服出巡,东苑小轩的僧众仓皇接驾,赵誉此番出行追求清净,只吩咐一切照常变好。白日待在东苑里,赏花喝茶吃糖果子,时不时低头批改奏折批阅。忽然眼睛一亮,瞧见了莫玟呈上来的关于赵烝和杜毓一事的奏折。
南岳小墅。
“我们的眼线已经打听到赵誉这几日留宿在慈恩院。”赵誉刚入住慈恩院,梁育的眼线转头将这个消息告知了梁育。
姜涣脑子里闪现出恩正的面孔,不知故人今日是否安康,“赵誉要出家?”
“只不过是小住,他胆子不小,就带了一百多人。人皮面具,地图和路引文牒,我们已经替你准备好了。”杜毓双手撑着桌子,身体微微向前倾,俯视眼前的姜涣,“这次我们要抓活的。”
姜涣看了眼一旁沉默不语的赵烝,“怎么突然之间要抓活的了?”
“另有他用。”梁育替赵烝回答道,“不必送出城,城东有一处宅子,已经在地图上标注出来了,你只要将赵誉带到那里即可。只要不伤他性命,缺胳膊少腿都可以。”
“明白了。”姜涣收起地图文牒,不再多问什么,也不追问为何赵烝突然改变主意,也不去问梁育所说的‘另有他用’是什么意思,他就像一个绝对服从的执行者。
翌日,阳光明媚,碧空万里无云,窗外的喜鹊把莫玟闹醒了,卫宜一早便来传唤莫玟前往慈恩院。
莫玟愣了愣,神情不解,卫宜补充一句,“皇上正在慈恩院等候着大人呢。”
莫玟心中暗喜,暗想定是皇上看见了自己的奏折了。不再犹豫磨蹭,立即换上了官袍和卫宜前往慈恩院。
慈云院里头众僧闭目诵经,朗朗的诵经声传来,只觉得耳朵都要受到佛祖的感化升天了,花田的牡丹花瓣舒展,如同舞女的裙摆,姹紫嫣红。赵誉吃了几日的粗茶淡饭,身心舒畅,批阅奏折也颇有效率。
卫宜悄声走进来,“启禀皇上,莫玟带到了。”
赵誉头也不抬道:“宣!”
少顷,莫玟含胸低头走到赵誉跟前,正要磕头行礼,赵誉大手一挥道:“在外头一切从简,不必依照宫里头的规矩。”
莫玟束手站在一旁,余光落在了赵誉手里的奏折上。赵誉开口道:“朕看了你的奏折。”
“启禀皇上,赵烝和杜毓联手定有大谋。赵烝不比说了,杜毓的耳目遍布京城的各个角落,恐怕这一座寺庙也不例外了。一个对京城了如指掌,一个又是曾经的亲王,这二人着实是危险。”
赵誉点了点头,“你可有他们的下落了?”
莫玟回道:“臣无能,尚未查到他们的下落,不过顺着他们的眼线可以抓到他们,拿回玉玺。”
“此事交给大理寺办吧,让冷骁协助你们。”说完赵誉将奏折扔到了一旁。
莫玟觑了一眼赵誉的脸色,那个念头在心中的起起伏伏,最后把心一横,道:“皇上,梁育大费周章地盗走玉帝,其目的必然不是为了一个真相,自她逃走后,皇上和姜涣的关系每况愈下,臣猜测对方便是……是让皇上和姜涣君臣二人离心。”
他还是把这事说出来了,不是为了替姜涣解释开脱,姜涣罪臣之后的身份和欺瞒赵誉的事实已经板上钉钉了,他冒死进言,只不过为了赵誉能够看清大局,不要受小人的挑唆。
赵誉眼眸深邃,让人瞧不清心中所想,沉默半晌之后才道:“你觉得姜涣是什么人?”
莫玟不敢隐瞒,如实说道:“说实话,像一个土匪,满嘴脏话,衣衫不整,有时不按常理行事,作风放荡不羁。但他确实很聪明,这一点臣深感钦佩。”
赵誉听后不喜不怒,挥手示意他退下。
莫玟犹豫了片刻,偷偷瞅了一眼赵誉的脸色,终究是说服不了他吗?
莫玟想要这二人冰释前嫌,依照姜涣的本事一定能够将城里的眼线一网打尽。他们几人在这件事上能力有限。经验和手段远不及姜涣。
这事情,着实难办。
春光正好,不少仕女贵胄盛装打扮,纷纷出门踏青赏花,城门的守卫比日常松懈,姜涣戴上了人皮面具,一行人伪装成了送菜的菜农混进城内。悄无声息地潜伏在慈恩院的外头。
“分成左右两路人马,我们解决后院后,就会放信号通知前头的人进攻正门。”
身后的人点头,示意明白了。
姜涣蒙上黑布,提刀走到了一个御林卫身后,一把捂着御林卫的嘴巴,长刀一抹,热血洒空,身后的人依样画葫芦,电光石火之间,便顺利拿下了后院。m.xiumb.com
姜涣:“放信号!”
白色的烟柱直上青天,潜伏慈恩院前头之人接到了信号,抽刀冲了出去。
驻守正门的御林卫见势不妙,立即抽刀抵住了杀来的刺客,转头大喊道:“回去禀告大将军,有人行刺!”
说完冲上去和贼人厮杀在一起。
一个小兵立即冲回东苑小轩。单膝跪在外头,“将军,有人行刺!”
赵誉心中一惊,“是何人行刺?”
下头的御林卫道:“回禀皇上,对方蒙着脸,穿着黑衣,无法辨明身份。”
“皇上请移驾回宫。”
赵誉临危不乱,“朕无碍,管将军,速去看看究竟还是那个不知死活的贼人。”
“皇上,这”
“去吧!”赵誉一口回绝了管木齐的提议。
管木齐拗不过这任性的皇帝,立即下令,“来人保护皇上。”
周围的御林卫将东厢房,里里外外围个水泄不通。一旁的莫玟心口砰砰直跳,掌心狂冒冷汗,生平第一次遇上这等要命的祸事。
管木齐刚走不久,姜涣率人从后院杀了出来,前头只不过是一个幌子,真正的杀手在后头。
赵誉所在的东厢房前刀戟林立,光明正大地杀进去,无疑是自找死路。他掏出黑布袋的香囊,里头是迷香,人闻了之后意识会渐渐模糊,昏昏欲睡。
姜涣下的量足,别说骁勇善战的御林卫了,就算是上天入地的神仙也得昏迷个三天三夜。
姜涣点燃香料,放在风口处,东风一吹,那股香味顺着东风正好吹入了东厢房内,若不是梁育需要活的,姜涣早就冲进去了。
御林卫闻到了这一顾齁香的香味,孔寻皱眉道:“好浓的安神香。……我有些头晕。”
姜涣眼瞧着迷香发挥了效用,朝身旁人道:“将所有的迷香点燃,扔进御林卫中间。记得把解药吃了。”
身后的人纷纷照做,将未烧完的迷香扔进了御林卫中。姜涣胆子大一些,直接扔进了赵誉所在的房间里。
“什么东西?”御林卫们揣度着这从天而降的包袱,一个胆大的御林卫那刀尖碰了碰,眼前包袱变成了好几个,一晃眼又重合在一起,他脑子昏昏沉沉,双腿一软,直接倒地不起。
屋内的赵誉一眼就看穿了这把戏,支使人道:“快把那东西扔出去!”
赵誉语话刚落,就近的內侍突然倒地。姜涣从窗口胖跃进,堂而皇之地率人冲了出来。
御林卫顾不上地上的迷香,即可上前护驾,姜涣长剑一挑一掠,轻松将一干御林卫放到,不多时便来到了赵誉的跟前。
“姜涣!”即使姜涣蒙着脸赵誉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左右两个御林卫冲到了姜涣的跟前,抬刀挥去,姜涣左一掠,打飞了御林卫的刀,继而一脚踹中羽林卫胸口,御林卫当即倒飞出去趴在地上。右一斜刺,刺中了对方的肩膀,旋身抬脚横扫,又到飞出去。
二人正要起身再战,胸口发疼,手脚发软,脑袋昏沉得厉害,气愤又无可奈何,眼睁睁地看着姜涣步步走向赵誉。
莫玟浑身无力,心急如焚,深吸一口气,把心一横冲上去抱着姜涣,“姜涣你冷静一点,别被人利用了。”
姜涣推开碍事的莫玟,“莫大人,别碍事!”
赵誉眼前出现姜涣的重影。姜涣蒙着脸,眼神阴冷,“赵誉,你该睡一会了。”
说着伸手在赵誉脖颈上一按,赵誉撑着身子的手臂一软,昏了过去了。
姜涣扛起赵誉朝外走,对着外头的人道:“这里就交给你们了,不要恋战,适可而止,莫让管木齐抓到你们。”
说完扛着赵誉走到后门,将赵誉放置在马背上,翻身上马,扬鞭走远了。
前头的管木齐和贼人杀得正酣,对方手段凶狠,一时难分胜负,这时,一个御林卫用尽最后一丝意志力跑到了管木齐面前,“管将军,皇上被劫,贼人从后门逃走了。”
管木齐如遭雷击,前头的贼人听到了姜涣已经得手了,不再恋战,“撤!”
前头贼人撤走,后头的赵誉被人绑走,管木齐暗骂一声,这个任性的小皇帝。“兵分两路,一路人随我去救驾,一路人去抓拿反贼!”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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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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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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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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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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