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脚下便是无相仙法阵,若她临阵脱逃,那依着梁浅的残魂之力怕是压制不了莲池几刻,等她再画好一个阵时,怕是真真黄花菜都凉了。
那时不仅黄花菜凉,估计他们一群人,包括整个天山山民都要凉。前功尽弃不说,更是折了夫人又赔兵。
直到那一刻,她才知道什么叫舍我其谁,她要不硬着头皮上,那就完了。好在老天保佑,她将莫泽往边上一推后,又急中生智的在阵法上覆了一层水膜,好歹没算翻了船,只可惜,她凉了。
那莲池的水堪比烈火,呼啦啦的将她淋了个遍,从头到脚,连根头发丝都没落下。
这下好了。浮生心中长叹。辛广要嫉妒死她了——想陪葬的人没陪着,不想陪的人反而急吼吼的下来了。
痛。
从四肢百骸到五脏六腑,皆是像在烈火中焚烧一样,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身体消失殆尽,最后化作一股子冒着油的黑烟,浮生张口想喊:好痛啊——可是就连这句最简单的话都喊不出来。
因为就连喉咙都被烧成了一个洞,整个肺部像一个破风箱,呼吸都“吭哧吭哧”的往外冒着气。
更别提说话了。
颜渊看见自己这幅惨样,估计会气死吧。恨自己真信了她的鬼话,放着她的性子胡来,早知道就应该一个闷棍将她打晕,不管不顾的抬到仙宫去,让梁浅和辛广两个人自己解决,大不了两个人共同赴死,好歹还能做一对求不得的苦鸳鸯什么的。如今她死了算怎么一回事。这不存心给人添堵吗?
眼前闪过颜渊那张脸,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她实在是对不起他。
浮生想转转眼珠,却发现自己置身一片漆黑。于是她又试图从地上爬起来,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她还真的爬了起来,浮生心中一乐,这就好像心灰意冷的发现自己已经死了却偶然间发现自己其实还没死绝一样开心,浮生天真快乐的继续往前走着,不知走了多久,碰上了一个同她一样身穿白衣的女子。
眼前白衣女子身影模糊,应该是她眼中被莲池水所污,浮生下意识的揉了揉眼,再次睁开时,心中一宕。
女子虽与自己生的一个模样,偏偏容貌中却又像是藏了无限诡诈。
不是朱厌,又是哪个?
“你到底想干什么?”近日她梦见她梦的愈发频繁,对于这个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浮生实在没有什么好感。
朱厌微微一笑,眼底却又涌出悲凉的底色:“你死了。”
“是啊,我死了,你开心么?”浮生没好气。
朱厌点点头,又摇摇头,一反往日见面时嚣张自得的神态:“诅咒还没有结束,你不该这样死的……”
还没等浮生反问,朱厌就消失不见了,眼前又恢复成了一片黑暗,那股剧烈的灼痛渐渐从身体的一处涌来,浮生疼的在黑暗里大叫,耳边一阵似有似无的叹息声,像是梁浅的声音又像是朱厌,如同老和尚喋喋不休的念经声,听得让人牙根泛酸。
“你来做什么?”
“回去吧。”
“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浮生感觉后背一重,被人推搡了一样,猛地往前一个踉跄,等再一次睁眼,眼前已经是窗明几净的锦元殿了。
外面的大豪和不知哪飞进来的小鸟对起了歌,你一言我一句聒噪得让人中午想喝一碗狗肉汤。浮生使劲的眨了眨眼,发现十安背对着她忙碌。十安正是抽柳条般往外长大的年龄,她这次出去实在太久了,不知不觉他都褪去了少年人的模样,有了一个男子的俊朗模样了。
“十安……”浮生双手撑着床榻,勉强立起了上半身。十安忙一路小跑过来将她扶起来。浮生感觉自己的魂魄在外游荡,直到刚刚才算归位,爬起之间皆是疼痛,好在十安暖心,垫了个软乎乎的褥子在她腰下。浮生冲着十安呲牙一笑,十安一愣,眼圈却明显泛了红。
她的笑……有那么难看吗?
哦……对了,她被莲池水给吞了,脸上估计没一处是好的吧。浮生心里一阵遗憾,她自认为自己长得还算是一代娇娃,如今毁了容,真是让人伤心。
眼看着十安垂头不语,眼圈红的像只兔子,浮生也十分闹心,决定看看自己究竟丑成什么样子:“十安,你将案上的铜镜拿给我。”
十安担忧的看了她一眼,依她所言将铜镜拿给了她——也是出了鬼,除了下巴上一道不太明显的伤痕后,脸上一如往日的……美貌。
浮生忧心忡忡的看着十安,心想这个瓜娃子哭什么,难不成是被自己美哭了。
她的幻想还没持续一秒,就被十安打破,十安像是憋屈了很久,哑着嗓子道:“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吓我了?”
浮生:?
“你知不知道颜渊仙主抱着你回来的时候,你遍体鳞伤,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你能不能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将自己置身于这样的危险之中了。”
浮生不是不能想象自己被莲池水浇成一碟肉片的模样,就是因为能想象,所以才能理解别人看时候的可怕。
十安和大豪估计都吓坏了吧。
那颜渊呢?他应该气死她了吧?
如果颜渊也如她这般莽撞,她估计连直接将他丢在那任由他自生自灭的想法都有。总是将自己置于这种危险的境地,也不知是她运气不好还是天生霉字当头,每次出事的名单上总是有她。
本以为当神仙会好一点,结果光是死,都死了三回了。
他一定很担心吧。
一向不知道良心是什么东西的圣女大人竟然也生出了一种名叫愧疚的感情。
大豪听见屋里有动静后几乎是“窜”进来的,之所以说是几乎是因为他刚到了门口就急刹住了车,改变成不慌不忙的一字步,骄傲且矜持的走了进来,他起先眼神凶狠的“剐”了浮生一眼,确认她安臾后暗暗松了一口气,转而变成狂风骤雨般的破口大骂。
“你这个女人怎么回事,是不是我一时不再身边你就赶着去投胎,死有那么好玩吗?真觉得两腿一蹬不问世事就是你的终极追求目标?我真想打到你清醒!”
“大豪哥!不可!不可!”十安慌忙架住假模假样抡起狗拳的大豪:“她是病人,还需要静养!”
“对,我是病人,不能动粗!”浮生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两声,哪知道自己虽然是装模作样但身体不是,身体猛地被她这么一个大动作牵扯,喉中一下拽出了一口腥甜,大豪看出她的异状,忙换上了一副关切的神情:“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去找人来。”
“没事,没事。”浮生将那抹腥甜强押了下去,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个微笑:“画阵法什么的太累了,到现在还没缓过来。”
见浮生懒洋洋的竖了个懒腰,不似作假,大豪这才暗戳戳的松了口气,嘱咐她好好休息后就带着十安出了房门。
浮生目送他们出去后,才下床翻找到一块方巾,将喉头的血全吐了出来。
——都说一个人的运气是有限的,如果此生提前用光了运气,那他的下半生会变得很倒霉。浮生起先不信这个邪,觉得自己的运气差到爆,可如今看来,她能从阎王爷那溜达三圈到如今还安然无恙,已经是天赐的无敌好运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指尖已经化作了一点烟灰在空中萦绕,好似风一吹,就能将她整个人都吹散似的。
浮生抄起桌上的大剪刀,将自己的衣角剪了下来缠绕在手上。正好将那点在空中飘荡的灰给藏了起来。可浮生知道,这不过是自己掩耳盗铃的小伎俩罢了,身体正一点一点的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消失,最后化作一团灰烬。
也罢。
浮生自嘲的笑笑。起身披上外衣往门外走去。
秣陵宫的小仙童子夜前些天起左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直到遇到了太元星君,听他这么一说,才知道左眼皮跳是好事。
“我跟你讲,左眼皮跳财,右眼皮跳灾,小子夜你是要发财啊!”太元星君磕了瓜子,笑眯眯的,远看起来像一只想偷鸡的黄鼠狼。
“真的吗?”子夜叹了口气:“哪要什么发财,我家仙主平安回来就行,都下去多久了,至今连个信都没有。真让人担心。”颜渊这一下去简直堪比人间蒸发,若不是子夜日日勤恳打扫,非要生出好几层蛛丝来。
“不提仙主。”太元星君讲话总是带着一股子怪里怪调,如今拖长了更像是凡间皇上身边那些见风使舵的臭太监,他扒了个瓜子送到自己的嘴里:“也不知仙主要找的人找到了没有。天机鼎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一点动静都没有。”m.χIùmЬ.CǒM
颜渊的婚事着实是仙宫所有人心头的一件大事,前有师寒女仙上前压阵,各路仙子都噤若寒蝉,有这个贼心也没这个贼胆,可如今师寒女仙和太梁早不知去哪快活了,只留下一个暧昧不清又没有名分的圣女,仙子们对着颜渊难免有些蠢蠢欲动。
“废话。”子夜翻了个白眼:“早找到了。”
“谁?”太元反应过来,重重的咽下显些将他呛死的那口唾沫:“你是说……”
太元话还没说完,秣陵宫的大门就被人一脚踢开,太元吓得显些从凳子上撅过去,只见颜渊满身是血,一张脸板的像是刚从地狱歃血归来,满身的煞气如何也挡不住。他不过轻飘飘的看了太元星君一眼,太元星君就觉得自己身上被插了两把割肉的刀子,还怎么拔都拔不掉。
“仙主!”子夜快步的迎了过去,等看清他怀中的“东西”时脸色不禁一变:“这是什么?”
怀中的“东西”虽用白布遮挡,但还是能大致看出这是一个人的轮廓,只是这个人像是被大火烧伤,整张脸分不清五官在哪,要多惨有多惨。
“浮生。”颜渊又一脚踢开房门,将浮生轻放到床上,好像这是什么极贵重的宝物一样。
“圣女?”太元星君与子夜一同捂了嘴。太元压根不敢睁眼去瞅床上那黑漆漆的东西,明明前些日子还活泼乱跳的一神仙,怎么今个就……
造孽哟。
“去唤神医……子夜。”颜渊叫住匆匆要走的子夜,顿了顿说道:“如果仙君要来,就说不见。”
子夜不明白其中的原委,但也不多问,只是匆匆说了句“是”便离开了。留下太元星君在一旁捶胸顿足,感慨圣女花期太短:“仙主……这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颜渊找来一条湿毛巾,小心翼翼的为她擦拭脸上的灰尘,太元星君绞着手,试探性的又问了一句:“……圣女知道她就是仙主一直在找的那个人么?”
“不知道。”颜渊呼吸一滞:“还请星君代为保密。”
“自然,自然。”太元星君讪笑着,正巧子夜带着神医也赶了过来,太元星君趁着空闲出了房屋,一离开颜渊,顿觉神清气爽,毫不压抑。饶是里面再雨僝云僽,外面依旧是一如既往的碧空万里。
一如,往日。
浮生这一病病出了地位。
她小小的锦元殿变得比辛广的翠仙宫还热闹,所有神仙争相踏着她的门槛,一同来瞻仰阻止了天山浩劫的女英雄。神仙私藏的大多的好东西,光是慰问的礼物,这几日就堆了有三层高,弄得大豪这个没良心的为此一直和她商量,问她要不要再病一回。毕竟西天雪参和南山鹿茸真的不常见。
浮生认真的考虑了一下说好,然后操起桌上的刀就要去砍大豪,说两个人一起总比一个人收的礼多。
玩归玩,闹归闹,等浮生站到了秣陵宫的门前时才知道什么叫紧张。
她这几日一日比一日状态佳,接连吐了两天的血后就没有再吐了,除了身体依旧在努力的化作灰之外,可以说与正常人无恙。而颜渊也真的就没来再看过,或者说,打从她一睁眼起,就没有再看到他。
十安告诉她,她昏迷不醒的日子里都是颜渊在照顾她,可为什么,却又要在她醒的时候逃走呢?
他还在生她的气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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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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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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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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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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