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哎。别急啊。”女孩一手覆住少年的额头,将他扳正了同自己说话:“我在殿前蹉跎了太长,每日听着众生乐,众生苦,可我却连众生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苦是什么?乐又是什么?贪嗔痴恨,喜乐悲苦,我一次都没有尝过,却每日听着大道佛经,真是毫无道理。”
“那你想怎么样嘛!”少年心急,他能理解女孩的困惑,因为他不仅听不懂,还每天要背,背完了还得念……可他理解不代表他就赞同她反抗,佛说众生皆苦,最起码佛殿还是不苦的。
一日三餐,身有衾被,头有瓦盖。
“我想留在这里。”女孩一跃跳上了一户人家的房顶,好似上房揭瓦一般,两条嫩藕段似的小腿在青衫下晃荡。她张开双臂,仿佛是一只要坠下的鸟的:“我不想回去了,你去帮我同佛祖说一声。”
辛广:……
小少年还是没有劝服女孩。
或者说,他们两人谁也没劝服谁。
少年认为这个女孩脑子不好使,好好的佛殿不呆,偏要下凡体会什么人间疾苦,女孩认为少年没什么鸟出息,安居一隅便心满意足,天天除了诵经就是诵经,屁都放不出第二种味道来。
两人争得脸红脖子粗,哇啦啦吵了一顿后少年负气回了佛殿,直到到了佛殿门口才发现自己上了当,等原路折回时女孩已经不在原地了。
少年在人间游荡了几天,背了根荆条自己去佛祖面前领罪了。
“我丢了玉石。”少年跪在殿前,对着佛像重重的磕了一个头:“我还打翻了青莲灯,请佛祖责罚。”面前的佛祖慈悲肃穆,法相金身,少年内心一半愧疚,一半懊恼,感情混杂,一时辨不出谁更占了上风。
“你又有何错?青莲注定有一劫,无论今日是你亦或是旁人,都拦不住她。”
“可是是我起了贪念,见那玉石漂亮,想去摸那玉石,如果不是我……”少年还欲辩解,只听佛祖微微一叹:“人生在世如深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青莲今日一劫,怕是难渡金身。”
难渡金身……少年想到女孩的惊鸿一瞥,他日日擦拭的青莲古灯竟是那样鲜活绽放的少女……
“难渡金身是什么意思?佛祖,青莲不会回来了吗?”少年拖着膝盖往前,却不料佛有百态,佛像的金光渐渐隐去,只留下最后一句话,空荡荡的在殿中回音:“今日苦厄,往昔之因果。”
……
少年没再见过女孩。
他太忙了,他生来就背负着重任,从佛殿出去后他一路斩妖邪,点仙将,立仙宫,一路披荆斩棘的坐上了仙君的位置,与此同时,他一直没有忘记佛祖所言,四处寻找,终于在一处灵山上发现了转世为人的女孩。
女孩早已忘了前世纷扰,更不提忆起自己真身是一株青莲。少年也不再是往日那个会负气而走的少年,他自认为饱经风霜、胸有沟壑,第一次下凡他决定让女孩“死”,等摒弃了凡人之躯后,自己再去地府里捞人,将她从六道轮回里带出来。
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直到他发现女孩并没有入轮回。她化作一缕孤魂,始终围绕在她口中那个“弟弟”的身边。
那种眼神,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惶恐。
第二次,他扮作天山神出鬼没的四长老将她的命与天山莲池续在了一起。这本就由邪石化作了雪山因为他这一举渐渐有了邪气,慢慢需要更多的生灵来滋养,明知道是饮鸩止渴,但他依旧还是用了些妖物来镇压莲池的胃口。他日日看着女孩与“弟弟”长大,心中越发坚定了一个想法。
他要带女孩回去。
凡人寿命不过须臾,哪怕她是天山族人又如何,哪有漫天神佛来的尊贵,更何况,她身边的那个人还是她名义上的“弟弟”,二人此生都是不能在一起的。
等到第三次,他化成了易宗。
他故意去挑拨二人关系,本想借天山长生不老药之事引人来借刀杀人杀了梁深,却没想到他会吞食金哨,在空中炸成尸块。这场戏他做足了本,施法唤出地底两万阴兵,故意想让梁浅看清这世间的嫌恶——她的心上人就是死在这种人的手里。m.xiumb.com
梁浅也真的如他所愿“回头是岸”,提出要飞升回到正轨,他本以为苦尽甘来,只可惜他低估了她的决心,飞升的次日,她就去阴曹地府,以一介肉身去了地府,将那人又重新带了回来。
“我的事情,不用你来操心。”这是她闭眼之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满心满眼的决绝与恨意,恨不得将他剔骨而后快。
辛广抱着她遍体鳞伤的身体,在阴曹地府坐了一整天。
阎王爷不知如何是好,反复斟酌了半晌才敢去问:“仙君,那男子是放好还是不放好?”
“放。”辛广无力道。
若是再不放,他都不知道她会怎么样对待自己。
骗他也好,凶他也好,一切都甘之如饴,这世上多的是石头做的心,他为她擦拭烛台千年,不及她在人间所遇一眼清风。如今他才明白,佛祖所言,并非单单对青莲而言。
她的金身,的确是没有了。
等到梁浅再醒来时,已经十日后。她对他向来没什么好口气,凶巴巴的算常态,冷漠都已经是恩赐。
“人呢?”
“我放了。”
“哦……”梁浅起身就要走,却听闻他道:“三个月后莲池水涨,你别在那里。”
“辛广!”梁浅气急了,指着他的鼻头大骂:“你究竟要做什么?我能不能求求你,我的事情你别管了!我只想留在天山!”
“不能。”辛广幽幽道,眸子深不见底。
因果善恶诸达问心,般若一念亦知佛魔。
莲池的事情辛广是真的没有办法。
将莲池与梁浅的生命相连本就是下下策,说来莲池涨潮也是他意料之中。无非是折损了些无关紧要的人罢了,梁浅成了仙,不受天山时间的控制,哪怕因为涨潮再次变成老太婆的模样,他也可以再想办法让她回归至初。
只是没想到梁浅这么倔,一心要救天山所有人,一路找到了西边,在佛祖面前跪了七天七夜,佛祖依旧闭门不见。
当初是她任性贪玩造成了如今这样的后果,自然也要她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浮生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好好看看辛广,直到今日她才发现原来他一直都这么不开心,可当他将这一切全盘拖出时,又如释负重的笑了笑。带了些自嘲的苍凉。像是一如幼时,他轻轻的蹭了蹭浮生软软的发顶。
“如果还在因为飞升之前那件事怪我,那就……”他接着道:“一直怪下去吧,无论是谁,我都必须这么做,这是神的考验。”
浮生不知怎地眼泪夺眶而出,她总觉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可是这没由来的感觉又被她强压下去,她不去想,也不敢想,她紧紧拉着辛广的手,生怕他跑了一样。她这一生没尝过什么家人的温暖,幼时被困在了神殿,后来长大了尽是颠沛流离,二娘害了她一家,同父异母的胞弟追着要杀她,只有辛广,烧请神香时必到,任她拽着他的衣服问一些如今看起来可笑又幼稚的话。
“颜渊。”辛广越过她,将视线转向她的身后,颜渊不做声。
“去西天讨杯药吧,不要让她再看见那些了。”
“天机鼎……不该再掺和她的生活,以后仙宫就交给你了。”
“西天那边,我终究还是让他们失望了。”
浮生手中的手渐渐变得透明,她用力的握了握,却只留下自己掌心的余温。
他去哪了?
浮生抓不到辛广的手,只有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心中徘徊生出——
山心。
等颜渊与浮生到了山心外,莫泽站在山心洞口,浮生冲过去,却被弹了回来。
“这是五长老所设的结界。”莫泽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胡乱的拿手里的剑砍:“本来都要打开了,不知怎的突然飞来一个人,结界又重新封上了,而且怎么砍也砍不开。”不用说,那人便是辛广。
“让我来!”浮生拔出身后的拂尘,屏气凝神,刚要一刀上去,就被颜渊握住了手腕。
“你想清楚了吗?”颜渊若有所思:“如果你这时候冲进去阻止他们,那莲池就会涨潮,到时候便是成千上万的天山山民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浮生手中动作一收。
颜渊所说的话并非没有道理,反而一击击中要害。
如果她这时候冲进去,将两个人都拦住,那真等莲池涨潮时无非是在他们本就愧疚的心里在徒添一把盐,只会日夜焦灼他们。
难道没有其他的办法吗?
没有。
这座破石头或许比辛广的年龄还要大上几轮,辛广一开始就是抱着牺牲天山所有人的性命才将梁浅救活的。涨潮就涨潮了,死了就死了。他才不在乎。这个疯子从头到尾在乎的只有梁浅。
“那难道让我看着他们两人去死吗?!”浮生甩开颜渊的手,用尽最大的气力,往洞口狠狠的一劈——洞口的结界“刺啦”变成了两半,微微泛着灼热的金光,浮生将洞口坏掉的结界一拉,大步径直往里去。
刚进了洞中,就觉得眼前两处金光缭绕,雾气缥缈,所到之处,尽是金石刀戈之声。
梁浅一身白衣缥缈,手中琳琅长鞭“滋滋”冒着雷光。
“辛广!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你能不能不要再出现我的面前了!”梁浅暴跳如雷,她刚回来看莲池,就被辛广堵个正着,他像是疯了一般,直勾勾的走向莲池。梁浅情绪不平,莲池中的火石应声而起,纷纷砸向站在一处高石上的辛广。这等儿戏自是难不住他,一道凭空出现的水膜将火石纷纷打散。
辛广屹立于高石之上,也不理睬梁浅的暴躁,见浮生进来说道:“将她带离开这里。”
“不准过来!”梁浅猛地一甩,手中长鞭“噼啦”作响,转而对辛广说道:“你究竟如何才肯放过我?”
梁浅似乎无奈到了极致,她甚至不再反抗,只是收了鞭子一步步的向辛广的方向走去:“你知道我不可能对天山子民的安危生存坐视不理,也不可能让旁人代我去冒这个险,这是我的路,也是为我当年任性必须付出的代价,辛广,我感激你,是你让我有了重生的机会,让我感受到了人世间的七情六欲。”
“我恨过你。”梁浅渐渐停了脚步,摇头道:“你杀了梁深时,我真的恨不得立马就杀了你,可是当我在仙宫重新看见你时我又心软了,每次看见你时我都觉得你很可悲,很孤独,我甚至想过重新变回那盏青莲灯,同你日日相对,只是……”
“只是太迟了。”
洞口溢进一阵狂风,卷去满洞的瘴气,浮生用手挡着眼睛,余光却瞥见了梁浅脚旁的莲池——
“辛广,谢谢你。”
眼见狂风卷起梁浅的长发,浮生只觉得耳畔“嘤嘤嗡嗡”的作响,像是被人掏空一样的耳鸣,等回过神来,那个总是能美到让人心碎的、任性的、暴躁的梁浅像是一只折了翅膀的白蝶,翩然着跳下了莲池,莹白的绸缎在辛广手中滑落,原本不怀好意冒着泡的泡的莲池水乍得了“食物”,陡然升起几丈高,如同海里潜伏已久的妖怪,张牙舞爪的似要向众人扑来。颜渊将辛广紧紧环着,才勉强阻止了他去追随梁浅脚步的决心。
水浪在空中激荡,时不时溅起人高的浪花,莲池边尽是打的稀碎的泡沫,“咕噜噜”的像饿极了而流下的涎水。
“还愣着做什么!”颜渊呵斥呆愣着的莫泽。这莲池巨浪来得气势汹汹,时而暴涨,时而退缩,四周始终绕着一股清浅的灵气,定是梁浅在用所有的力量控制它。莫泽被颜渊吓得一激灵,转而看见浮生已经在地上画起了阵法,无相仙法阵极其耗费心力,浮生眉宇之上已经渗出了点点汗珠。
“仙子,我来帮你护法!”莫泽回过神来,坐到了浮生的边上,口中默念,阵法收笔后渐渐生出光圈,将水浪强压一头。四周灵气渐渐转盛,与金光一同发力,碰撞出火树银花,眼看大事将成,却不想池底发出一声石破天惊的巨响,一瞬间天女散花似的从四处涌来,莫泽的身体被人狠狠的撞开,一头磕到了洞里的顽石上,等回过神来才发现浮生被妖池浇了个遍。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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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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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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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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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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