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之日那晚后,陈度与七公主等亲眷紧跟皇室之后去了洛城避难,待那北狄之人将都城扫荡而空,才又回到东京,好在他们只是将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抢劫一空,人员伤亡和建筑损毁不算严重,皇帝便又安心回宫里居住去了。
“没想到大婚之日便发生这么多的事端,我只怕往后更无安宁之日。”公主愁眉紧锁,面对眼前的饭菜她毫无食欲。
“公主你多少吃一些,你不吃的话,别说我会担心,就是陛下见到也会责骂我没有好生照顾你。”陈度把公主揽入怀中,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想到流民们连一碗白米饭都吃不上,我又怎能……”七公主在这次逃亡路上见了太多难民,他们的悲惨遭遇历历在目。
“正因为如此,你便更要珍惜自己的身体,委国的安危系在我们身上,你若倒下,我就没了主心骨。”
陈度的温柔语气让七公主稍微宽心,她低声说道:“四郎与我,相濡以沫,我定不会让四郎为我忧心,‘食君之禄畏不厚兮,悼得位之不昌’,四郎我愿你永远与我一起,守卫委国山河。”
“公主放心,陈家世代忠君,既身在乱世,更应挺身而出,筑千秋功业。”陈度回应公主的话掷地有声,这也是他心中所想。
“四郎,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你还会记得我吗?”七公主想到了什么问道。
“说什么傻话,我会一直陪着你,我们已经是夫妻,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在一起。”陈度温柔地看着她。
“有你这句话,我就心满意足了,我不想和你分开,真的。”公主陷入一种纠结异常的情绪,陈度以为她只是在不安。
谢珺这一边,自从两人确定关系以后,季翮便大胆了不少,以前两人同路,距离至少保持有个两三尺,现在他干脆不避嫌,马只买一匹,其实并轡也挺好,像极了一对浪迹天涯的神仙眷侣,可他偏偏要与她共骑,还时不时言语轻薄她。
像似看穿了她的想法,季翮只顾笑着说:“我就是要把你栓在我的身边,你的心,你的人,都是我的,不准再想别人。”
“大白天的,大庭广众之下,你和我说这些有的没的,你不嫌丢人,我都觉得丢人。”谢珺撇过脸,觉得他真的越发放肆了。
“白天不让我说,那好,今晚我去你房间和你说。”季翮确实胆大包天,他得寸进尺,谢珺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任由他贫嘴去了。
“等到玉门关,恐怕我们就没法再过这样惬意的日子了,所以你让我再多享受一下和你独处的时光。”季翮忽发感慨。
谢珺听罢握住他的手,安慰道:“我相信天意,也相信你,往后岁月里,波澜不惊也好,动魄惊心也罢,只希望同归去时也无风雨也无晴。”
两人继续西行,前往那玉门关。
玉门关是历朝历代大面积屯田的重镇,环绕的疏勒河下游由东向西流经敦煌以北地区,在此广漠戈壁上形成一连串湖泊、沼泽、碱滩,最后注入疏勒河的终点——榆树泉地区。玉门都尉的屯田基本位于榆树泉地区之中,期间分布委国的各烽燧。榆树泉地区的气候属于极干旱的气候,干旱少雨,但同时戈壁荒漠上的河流与湖滩形成了适于居住的绿洲。随着委国式微,玉门关渐渐脱离中原的管理,季翮的义父宗越当年正是从此处撤兵退守西域,但他还有残余兵力在此处驻扎,只待调令。
走到玉门关,谢珺才知何为奇迹。在这里,天高星子隐没其中,沙与草木齐平,风淹没来时之路,山嶂何止几千重,山北山南望断处,尽是烽燧,马踏深山,也不见其踪迹。
“不到玉门关,难以理解古人说的‘一上玉关道,天涯去不归’是什么意思。”谢珺不禁感慨道。
“这就是你生活过的地方?”谢珺捧起一把尘沙,贴近去感受那经烈日曝晒过的温度,那样炙热滚烫,从指尖灼伤直至心头颤动。
“不错,多少日夜,我与众将士在此训练,只为重返中原。”季翮的胸怀似乎也被涤荡,这才是他生他养他的地方,尽管贫瘠荒凉,也有生机盎然的绿洲,他不会忘记义父对他说的话--“你是沙漠的雄鹰,但你更是离散故土的鸿雁,寒来暑往,归心似箭不可迟。”
“原来季翮的‘翮’字,是你义父对你的寄望,‘六翮飘飖私自怜,一离京洛十馀年’,他希望你能替他回到中原,回到故土。”
“不错,只是收复失地谈何容易,当今皇帝,偏安一隅,乐不思蜀,对臣子多加猜忌。十年饮冰,难凉热血。虽有热情似火,最怕意气消磨。”季翮抬头望去,这沙漠还是那样沉寂,没有草长莺飞,没有煦日和风,只有永恒的风声和黄沙漫天。
“我陪你,就算上听难达,就算时间辜负,还有我陪着你。”谢珺还记得他们初见的那天晚上,她现在更加能够明白这个少年身上到底背负了什么。
孤舟一叶,跋涉绝地,虽风雪加身,此心未移。
两人一马,向榆树泉地区去,那里是此行的目的地。
不过到榆树泉之后,事实和他们想的不太一样,城池仍在,人烟杳杳无踪迹。
“怎么会如此?没有我义父的命令,他们应该不会撤退,可是确实已经没人了。”季翮仔细观察遗留的痕迹,判断之前发生的事情。
“会不会是敌人来犯?”谢珺打开一个水缸,打开以后把她吓了一跳,里面是数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她差点跌倒在地。
“糟糕,看来敌人处理过这些尸体,那我们此刻的处境十分危险,快和我走!”季翮在短时间内分析出这样一些信息,他拉上谢珺打算离开。
“来不及了,你已经无路可逃。”说话的人头戴方角风帽,帽檐下露出一点头发,脑后垂着长辫,身着辫线窄袖衫,系乌犀革带,一看便知是北狄人,他的身后还有数十人跟随。
“是你派人把驻守在此的士兵都杀了?”季翮问道,他的身体因为过于激动在颤动,谢珺在他身边,无声挽住他的手臂。
“不错,我一直在等你。”那人语气中掩盖不住的得意洋洋,“你不会再有上次的好运气了,季将军。”
“我早就不是什么将军,金大人精心筹谋,只是为了抓我这么简单?”
谢珺看出这位金大人绝非等闲之辈,带的人虽然不多,但是全是武艺高强之辈,两人想要从他手中逃脱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你也不必置气,你的义父在我手中,如果你想他平安,最好束手就擒。”金大人继续谆谆善诱。
难怪没人向他通风报信,原来义父也被抓了,这次的归南计划因为北狄的阻挠,注定不会顺利。季翮在心底慢慢盘算着。
季翮沉吟片刻说道,“你们不就是想要藏宝图吗?如果我交出藏宝图,你是否肯放过我义父?”
“季翮,你只说对了一半,藏宝图我要,你,我也要,我要你归顺我北狄。”金大人自认为胜券在握。
谢珺也没想到事态发展至今,但她无疑做了最坏的打算,那就是与季翮同生赴死。
“好,我跟你们走,但我有一个条件,你们放了她,她与这件事没有关系。”季翮继续交涉。
“与你有关的人,就脱不了干系。我要是放了她,她回去和那些委国人通风报信搬救兵,我岂不是功亏一篑。”金大人笑着反驳。
“不必再和他多说,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谢珺知道那位金大人一定不会放过她。
“阿珺,我不想你和我一起受苦。”季翮真的只是担心她的安危,这群北狄人最擅长的是背信弃义。
“我不会有事的,这一点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季翮见谢珺如此坚持,也不再说什么,两人被分开看管,一同押回龟兹。
看得出那位金大人对季翮颇为赏识,所以对他照顾有加,但谢珺这个阶下囚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一天三餐时常只有一餐,一餐不过一块干牛肉,西域的天气本就干燥,没有水润喉,顿顿饭吃得她口干舌燥,喉咙冒烟,她感觉自己再这样下去就要撑不住了。
这天晚上,谢珺又拿着一块干牛肉发呆,她怕不吃没力气赶路,可吃了实在是更加渴,看着看着那块牛肉,精神涣散,她整个人就往马下摔去,这时却被一个人稳稳接住,她知道那是季翮。
她头脑发胀,浑身无力,但在他的怀里觉得很踏实,她想好好睡个觉。然后她可以清楚感觉到冰凉的双唇附在她的唇瓣上,随后灌进嘴里的是清凉甘甜的水,对她来说这是救命之稻草,谢珺大口吞下去,最后两人的头发缠在一起,皎洁的月光照在他们身上,她的脸更红了。
“他们怎么会准你来看我?”末了谢珺问道,她平时根本见不到季翮。
“因为我说你要是有事,我绝不会配合他们。”季翮替她整理凌乱的头发,复而用双臂紧紧拥住她。
“让你陪我一起受苦,我实在过意不去,但我知道你心意已决,我想问你,我原来给你的那块帕子,你留在身边吗?”季翮压低了声音问道。
“当然,你说过,那帕子对你而言十分重要。”谢珺回答。
“如果有机会离开,你把帕子交给信得过的人,陈度也可以。”季翮回忆起与陈度相见的场面。
一切回到他在东京见谢珺那天晚上之前,他先去见了陈度。
“你不是王姑娘的侄子么,来见我是为何事。”陈度疑惑从生。
“陈大人就从来没有对我的身份怀疑?”季翮手中拿出一块龟符,看过上面的字,着实让陈度大吃一惊。
“季翮不是已经死了吗,那场大火里,应该没有幸存者。”陈度之所以如此笃定,只是因为他也参与了那场意外的谋划。
“季翮是死了,但我还活着。”季翮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不过赌一把陈度会站在更高的角度看待问题,而不是直接出卖他。
“这次我来见你,是希望你可以和我合作,北狄人的目的绝不只是烧杀抢夺,他们还有更大的计划,我想你也不希望委国江山社稷毁于一旦。”季翮进一步说道。
“陈家曾奉命守燕云十九州,后来遭遇沦陷,我祖辈自戕于众将士面前以谢罪。我虽不才,承恩皇室,也有收复故土抵抗外敌之心。”陈度敛目,句句真心。
“所以那天其实陈度已经知道了我是谁?”谢珺听他说起那场碰面,不禁问道。
“如果我没有猜错,早在船上他就知道了,以他的心机,想要追回你实在容易。”季翮回道。琇書蛧
陈度,原来你一直知道,那原来的我又何苦死撑做大度之人,不如直面怨怼和痛苦来的更好。
谢珺黯然失色,她置身怨恨与失落的日子,一直是与自己唱相知相守。恨,怎么不恨,恨他在她的故事里只是草木无心。
不过这样也好,死心会更容易,她会醒的更彻底。
“阿珺,你没事吧。”季翮瞧出她的不对劲,关心问道。
“没事,我答应你,一定把东西安全送出去。”谢珺掩饰她不该有的悲伤,她知道国难当头自己必须振作,感情的事以后再计较。
转眼一行人行至龟兹国境,这一晚在野外休息,第二天再进城。在半夜的时候,谢珺听到身边有动静,睁眼一看,一个人低声对她说:
“和我走,我是来救你的。”
谢珺来不及多想,小心翼翼跟他离开,唯恐惊动旁边看守她的人。两人拼命赶路,一直到一马车面前,他发现来救她的人还不少,有五六个。谢珺坐上马车和他而去,接下来便是无穷无尽的赶路,谢珺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但是对于气温,她可以很清楚地感知到,是在更湿热的地方走。
“你们到底是谁,看起来不像是救我的。”谢珺越想越不对劲,停下来问。
“谢姑娘,我们的确是来救你的,一切等你见过陈大人便可得知。”赶车的车夫,也是那晚救她的人说道,他自称陆角。
谢珺想再坏的结果也不会比落在北狄人手里强,她还是静观其变比较好。
要回中原,还要往玉门关走,但是那里等待谢珺他们的是层层排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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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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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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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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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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