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谣大病初愈,体虚乏力,接连奔波至此,根本力有不逮,连连喘着粗气。
等到两人奔跑的速度终于放缓了以后,华谣才想挣扎着把素手从曲舯弈手里抽出来,但当曲舯弈察觉华谣的动作时,又像是赌气似的更加用力握住华谣的手,激的华谣手骨生疼。
华谣无奈道:“都跑了这么远了,能不能麻烦殿下放开臣女的手?”
曲舯弈也无语地闭了闭眼,握住华谣的柔荑,与她十指相扣,还当着华谣的面把两人相扣的手举了起来,朝她坚定地说道:“我告诉你,在我们没有安全地回到凤城之前,我绝对不可能松开你的手。”
华谣看曲舯弈这孩子气的样子,又气又急,右手从怀中掏出一柄随身携带的匕首,也将那匕首呈在曲舯弈眼前,而她洋洋得意地翘着螓首,赌气地回道:“那臣女还是自断一臂吧。”
曲舯弈到底还是无可奈何地松了华谣的手:“阿谣,你能不能冷静一点儿听我说?”
“我没法冷静,我不能冷静!”华谣扔掉那一柄匕首,转身躲避曲舯弈的脸,却因太过关怀华青词和曲卓彦而黯然神伤,“你惹的祸,却要我的词姐儿替你去应难。要不是我怕我身子太过虚弱跑不远拖累曲卓彦,我绝对不和你在此苟且偷安!”
曲舯弈又一次激动地拉住华谣的衣袂,想要把她的身子转过来:“我说了,那些事是子虚乌有,不是我干的!”
华谣一甩衣袂,把曲舯弈推远,大声吼着:“那那些难民是怎么回事?”
“你也相信他们是难民吗?”曲舯弈怒极反笑,他怎样也不曾想到,那样错漏百出图谋不轨的一群人,那样可疑的身份和可疑的行为,竟然还让华谣对他误会至深!
何况,曲舯弈心里认为,华谣绝不是对那些身份可疑的所谓难民深信不疑的人,而是,她不信他们,却也不信他。
因此,曲舯弈更是恼火,他觉得凤城中人人都赞誉曲卓彦的贤俊,贬低他的孱弱也就罢了,但他却受不了华谣的质问和怀疑:“难民随身携带兵器,难民精通十八般武艺,难民刀刀下死手致命,难民追到镇上烧杀抢掠?!”
“那你告诉我,为何他们要指认你毁人清白烧人村落?”华谣似乎也满怀委屈地颤抖着反问,“你怎么就仇家这么多,五湖四海举国上下谁都诬蔑你,攀咬你?”
华谣这话说完,眼里似乎就又有泪水打转,这样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华谣,还在努力张牙舞爪地喝骂着曲舯弈,令曲舯弈心里也酸楚频生。
曲舯弈看清了华谣的眼神,他的嘴唇也忍不住颤动,心头也在动容着,他读懂了华谣的眼神,那不完全是恨意和怀疑,而是委屈和酸楚,更多的,还有失望和失落。m.χIùmЬ.CǒM
或许,华谣只是吃醋了,嫉妒了,伤心了——却不是因为他的隐瞒和对他的怀疑,而是因为他对华谣若即若离的情感里,不曾实锤地向她表白,却还有游离暧昧以外的不忠。
但这样的眼泪,是对他不忠的失望,却没法说出口的委屈。
“你说,你纠结的重点,是不是在于你怀疑我花天酒地,前脚才佯装深情地在东嵘三手里救下你,后脚就狼心狗肺地侮辱了那村落少女?”曲舯弈看到华谣那样的眼神时,内心还有一丝窃喜,但说这话时,还是严肃而激动的语气:“我告诉过你,你不要听人口中说的我,我就是我,我是活生生站在你眼前的人,你为何总是要偏听别人口中的我?”
“凤城人人都传你承王殿下流连花巷,这不是假的吧?”华谣苦笑着,想到棠梨曾经告诉他,曲舯弈曾经在棺材铺前赠银后,又往一家叫做芳云楼的青楼去了,便干脆地把这旧事呈在明面上:“包括你总到我天光巷以后的那条街,是不是因为,里面有一家,芳云楼?”
曲舯弈眼底也掠过一丝失望的颜色:“你看,你还是信别人的话。”
这话却惹得华谣心中百般委屈涌到一处,然后朝曲舯弈喷薄而出:“我信别人?我信别人?我倒是想相信你……可你那样多的事都瞒着我,包括我阿娘的死因,包括你在丰尧的诸多行径,包括你有暗卫,你告诉我,我要怎么相信你?”
曲舯弈见华谣的情绪如山洪喷出,也不愿与她硬对硬地僵持下去,而是柔和地放缓了语速,也放轻了语调:“我曲舯弈,的确有事瞒着你,但——绝不曾有一丝一毫害过你。”
华谣的杏目流转,却并不曾回话。
曲舯弈想到华谣该是听到了凤城中的风言风语,他本不愿向旁人解释他的为人,但只有对华谣,他容忍不了她对他人品的质疑。
而他,也只愿意和她解释:“的确凤城中人总传我流连青楼,醉生梦死,但那芳云楼的老板娘,来自丰尧,你可知道?一介丰尧女流,在我逍遥的都城凤城之内,肆意敛财,诱群臣及富商前往,安得是什么心,你可知道?”
“难道……”华谣柳眉一皱,很快就想到其间的利害关系,“她是东嵘三的人?”
“不错,我借她向东嵘三投诚和传递消息,让东嵘三以为,我会帮助他篡位,这样,他才能对我放松警惕。”曲舯弈认真地点了点头,“其实,我早已和东嵘川密谋,帮他诛杀东嵘三,助他正位,重掌大权,而相应的,是从此以后,逍遥和丰尧永结邦交,再不相战。”
“我之所以不让你去丰尧,就是因为此行凶险,我会联合东嵘川诛杀佞臣,而你一去,势必会搅乱我们的计划。”还不等华谣想得更多,曲舯弈就又慢慢扶住华谣的双肩,彼此的目光都逐渐变得更加柔和,眼神极尽赤忱和真诚:“或者说……其实,我更害怕,你会成为计划之外的牺牲。”
只末尾一句,那样低声如呢喃的一句话,令华谣浑身颤软,像是豪掷下曲舯弈身为男子一生所有的温柔,都在此刻灌入华谣的四肢百骸,也融化了华谣那颗寒凉的心。
华谣渐渐冷静下来,眼底清波微漾,朝曲舯弈看去:“你到底想说什么?”
曲舯弈见华谣镇定下来,拉她一并坐在草垛之上,他垂着头很久很久,都不曾再言语一句,像是在沉思些甚么。双手十指紧扣,直到华谣又一次触了触他的肩,他才肯抬头答话,但他的眼底,始终有些痛楚和逃避的颜色:“我觉得,有人存心想要陷害我。”
华谣螓首一偏,问道:“陷害你?”
曲舯弈阴沉的脸终于有了些血色:“不错,你不觉得很蹊跷么?”
“蹊跷是蹊跷。”华谣其实心里早就有和曲舯弈同样的猜测,但华谣见他神色严肃,还是忍不住想打趣他,“可你说,你这么一个病病歪歪的男人,怎么还惹了这么多人,都争先恐后地迫害你呢?是不是平时太呆了,人人都想捡你这软柿子捏上几下?”
“我不是软柿子。”岂料华谣故作耍宝的逗趣反而让曲舯弈脸色霎时铁青下来,沉着一张愈发可怖的脸,说出的话,似乎也是在喉咙中挤出来的一样:“我以前不是这样的。”
“啊……”华谣看曲舯弈面色愈发凝重,也收敛她那调侃的笑容,歉疚道:“抱歉。”
“你总因为你的失言,跟我说了无数次抱歉了,我都……”曲舯弈却不曾见怪,只是回以了一个苦笑,“习惯了。”
“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华谣见过无数次曲舯弈对她无奈的神情,但还是第一次见曲舯弈苦涩的笑,便觉得他心中饱有沧桑,便试探性地关切问道:“如果你愿意,我想听听,为什么。”
“这一路上,我倒还真是一直都想说给你听,想了很久很久了,可惜这一路都动荡不安,颠沛流离。”曲舯弈见华谣如此认真的神情,心中也有一瞬的欣慰,看着华谣真诚的一双杏目,也想到两人初见的场景,便有心由此说起,于是问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如何解释我的名字?”
“我记得。”华谣笃定地点了点头,回想起两人初次邂逅时的模样,心里偶有感慨,当初还各自看不上眼,如今就已是患难之交了,回忆起来,也不免唏嘘:“你唤作曲舯弈,我当时戏笑说,你阿爹给你取的名字真是危险——舯者是船,你名中又是对弈的弈,你的名字就是在船里下棋的意思,然后你告诉我说,这是你阿娘给你取的名字,我还调笑说,你阿爹也是个妻管严。”
曲舯弈无奈地又一苦笑,满眼心酸:“是啊……”
“现在想想,我那时真是又冒失,又唐突。”华谣心中羞惭,觉得当初年少轻狂,又颇显刚愎自用,调侃着曲舯弈的孱弱不算,又拿他的名字开了莫大的玩笑,若是当今圣上和皇后知晓,只怕不诛她九族,也要抄没了全部家当,“那时我还不知道你的身份,更不知道,原来你的阿爹阿娘,就是当今的圣上和皇后……”
“是啊,我的父母,就是当今圣上和皇后。”曲舯弈心中觉得华谣历事至此,已经越发地成长和稳重起来,但也从内心中为华谣感到庆幸,她不生在宫闱之内,可以成长到自己喜欢的模样,也对此,他在内心深处,似乎反倒觉得自己不如华谣:“你没身处宫闱之内,你永远想象不到,这个中的纠葛,多令人心凉。”
“我想,你是要说,曲卓彦吧?”曲舯弈那话一出,华谣下意识就想到了他和曲卓彦几次三番同时出现在她眼前,但却没有一次不是令她感到这兄弟关系间的尴尬,而这也令她不止一次觉得窘迫,而这令她窘迫的情况,想必就是曲舯弈话中之意,于是华谣同他开门见山:“他是琏王的话,便是你的胞弟,但你二人的言谈举止,似乎丝毫也不亲昵——我想,这个中缘由,并不简单。”
“我最为欣赏的,就是你这擅长察言观色、机敏伶俐的能耐。”果不其然,在曲舯弈听到华谣的说辞以后,也很确定地点点头,他本是最不想让华谣看出他软弱的一面的,但如今,华谣却是一眼就能看出他心中不平的人,他想逃避,却也感到幸运:“他的确是我胞弟,但与我,在众人眼里,却尊卑有别——他的位尊,我的位卑。”
“岂会如此!”华谣闻声,震惊不已,“你们不都是中宫皇后沈氏所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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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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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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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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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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