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内崎岖的羊肠小道上,后背用红色格纹背带绑着个孩子的当地人头裹布巾,一边驱赶着马牛,一边看了眼道旁老树下的一个游客。
这个人垂头坐在砖砌的石墩子上,撑着登山杖气喘如牛,厚重的背包甩在脚下。
小路上走过一队穿着五颜六色冲锋衣的夕阳红旅行团,其中一个大妈上前问了句,“妹子,莫得事吧?”
梁岷抬起汗湿的眼,艰难地摆了摆手,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那大妈说了句什么后就离开了,梁岷没听清,只是她看着这群走地脸不红气不喘的大爷大妈,汗如雨下地叹了句:这不科学啊……
还有,谁能告诉她为什么这年代还有只能靠徒步和骑马才能到达的地方啊!
“啊……”梁岷双手后撑在冰凉的石墩子上长叹了一声。
位于云南第一高峰梅里雪山卡瓦格博峰脚下的雨崩村,平均海拔三千多米,无公路通往,常年仅通过西当尼农两条驿道与外界相通。
所以要进入雨崩村,只有选择18公里的步行或马匹骡子,其长时间、高海拔的徒步足以让每一只足不出户的菜鸡终生难忘。
……譬如梁岷。
在吞了两粒红景天胶囊,又咕咚咕咚水服芬必得等杂七杂八的药后,休整了足有一个小时的梁岷才缓过劲来。
她撑着登山杖颤巍巍地站起来,一眼望出去,绿色青稞地外就是白色的藏式民居,在陡峭的山涯下连绵起伏,世外桃源一样。
风景倒是挺美。
敲了敲小腿,梁岷哎了声,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
按照原先的计划,梁岷挨家挨户地去问杨老四家的住址,好在这几年雨崩村开发力度很大,四季的客流量都不错,因此当地的藏民汉话讲的都不错。
只是当地人听到杨老四的名字后,脸色都变得很古怪。最后一个妇女叹了口气,告诉了她杨老四家的住址。
“你…哎……”那妇人说了半句,没说下去,叹了口气就转身干活去了。
梁岷挠挠头,有点不明所以。
但当她一摸到杨老四家的门口,就彻底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梁岷抬眼看着房屋四处挂着的白幡,张了张嘴。
杨老四……死了?
一个头缠白带的中年人走出门倒垃圾,看见门口的梁岷,“你是?”
梁岷整理了下表情,“呃……您好,请问这是杨老四的家吗?”
那中年人看了眼梁岷,然后点了下头。
“哦,一朋友托我来找杨老四,他……”梁岷还没说完,那中年人就叹了声,“你来晚了,他已经走了。”
梁岷跟着中年人进屋,屋子里香烛缭绕,一群道士坐在那里一边咪里嘛啦,一边敲敲打打。
大堂正中,一具漆黑的棺材紧紧闭合着,停在那里。旁边蒲团上一个妇人正哭地上接不接下气。
因为杨老四是汉人,丧葬形式还是挂白幡设白宴,再请道士做法。现在正值中午,外头院子里还设着午宴。
梁岷看了眼那具紧闭的棺材,不知是不是错觉,旁边那个正在哭的女人似乎在这时顿了顿。
“小姑娘愿意的话给上柱香吧。”那个中年人突然说了句。
梁岷点了点头。
上完香后,梁岷婉拒了中年人留她吃饭的要求,走出杨家。
直到走上村中小路,梁岷还是有种不真实感,她走两步就回头看一看,面上闪过一抹深思。
这时,路旁的小径里钻出一个瘦猴样的黄毛,对他身后人说道:“小少爷,要我说,这干你嘛子事啊。要让大哥知道是我把你带出来的,非扒了我皮不可!”
正在说话的黄毛和低头沉思的梁岷都没注意到对方,因此差点迎面撞上。
虽然没撞到,黄毛还是一脚踏进了沟里,他啧了声,“哎你他妈走路不长眼的啊!”
梁岷忙道:“对不起对不起……”
她抬起头,一愣。
诶,这人怎么这么眼熟?
黄毛在看清梁岷的脸时也顿了下,眨了眨眼睛,“你不是内个……”
“毛子,算了。别人不是故意的。”黄毛身后的人跟上来,插话道。
这年轻男人短褂长裤,戴着副圆片小墨镜,长发飘飘的,一副神棍模样。
他抬起头,与梁岷四目相对。
梁岷脸色瞬间就是一变,拔起腿转身就跑!
白修己愣了一秒,马上指着飞奔起来的梁岷,大喊道:“毛子!搂住!”
没跑两步的梁岷就被毛子一把扯住了,她没想到毛子看着精瘦精瘦的,力气忒大,死死扯住她的袖子就不撒手了!
“放开放开!”梁岷焦急万分地回扯着自己的衣袖,惹得路人频频侧目。
“嗳哟,您是梁小姐吧!您别为难我了,快快别跑了!”毛子这时也认出了梁岷,一边把人往回扯一边说道。
梁岷扯过腰上的衬衫蒙住脸,瓮声瓮气道:“你认错人了,快放开我!”
“梁岷,你站住!”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赶上来的白修己指着蒙着脸的梁岷,上气不接下气道:“你以为你蒙个脸我就认不出你了,你幼不幼稚!”
“哎嘛累死我了!”他插着腰大喘着气。
对于常年生活在平原区的人来说,在高海拔的地方走个路都能喘半天,更别说来一场你追我跑了。
梁岷见再装下去也没意思了,就撇撇嘴,把衣服从脸上拿了下来。
白修己看着她,喘了半天。
蓦地,他开口道:“我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不回杭州去哪里?难不成还能追查到云南去?”
梁岷假咳一声,听着他一字不落地把自己在白家那晚说的话复述了一遍,讪讪地挠了挠脸。
“梁岷你很可以啊……”白修己抱臂凑近梁岷,两指并起点了点她的肩,“脸疼不?良心痛不?”
梁岷挥开他的手,咽了口口水,然后粗声道:“我…我是来云南旅游的。”
接着她把胸膛一挺,伸出手指学白修己的样子戳了戳他,“倒是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干嘛来云南?干嘛来雨崩?怎么,难不成你的神棍业务都拓展给藏族同胞了?”
梁岷每说一句,就朝他逼近一步,逼得白修己都退到了田埂上。
白修己没想到梁岷这么快就倒打了一耙,张了张嘴,一下子词穷了。
毛子在旁看着两人拌嘴,嘴角偷乐着挤进去,“哎哎……”
两人看向他,毛子嘿嘿一笑,“那啥,有道是‘有缘同是沦落人’……”白修己和梁岷异口同声地打断他,“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毛子搓手,“是是!这不咱没文化嘛!要我说,既然在这么个犄角旮旯都能遇上,介不是缘分是嘛!小少爷!”
毛子朝白修己挤眉弄眼道。
他那天就看出来了,他家小爷打小就没在意过哪个妞儿,可那回在姑奶奶跟前,那股在乎的劲儿,嘿嘿。
白修己表情古怪地看了眼神色猥琐的毛子。
毛子啧了声,压低声音道:“小少爷,先把人家请回去啊!再说,关先生不在等着你嘛……”
他还没说完,就被白修己一把捂住了嘴。
梁岷耳朵一竖,两道目光直射向白修己,“关先生?”
白修己故作淡定道:“你听错了。我还有事,你既然是来旅游的,我就不打扰你了,你慢慢玩啊!”
说完,转身拖着毛子就走,还越走越快,甚至最后还跑了起来。
梁岷看着跑远的人,不仅没追上去,还不紧不慢地掏出了手机,得意一笑,“你再快,有手机快吗?”
拖着毛子故意围着雨崩绕了个大圈子的白修己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往后一看,“跟上来没?”
毛子拿掉他捂在自己嘴上的手,大吸了口气,苦着脸道:“小少爷,你干嘛捂我嘴啊?”
“你你你!你还说!你知不知道你都说漏嘴了!”白修己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毛子。
毛子一头雾水,“我、我说什么了?”
白修己不想理他,整理了下衣服,摆了摆手,“回去吧。”
他挠了挠下巴,这回完了,按这丫头的心思,铁定要在村里死盯着他。看来,这两天都不能出门了。
半刻钟后,白修己带着毛子像做贼一样从后门翻进了一户人家,没走几步就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白修己惊魂甫定地拍拍胸膛,“是你啊。”他喘了口气,“我有件事儿要跟你说,真被你猜对了,我今天看见了……诶!”
他话还没说完,面前的中年人突然凑近他,伸手抚上了他的胸膛,还上下滑动了下。
白修己毛一炸,揪紧衣服后退一步惊道:“你你你干嘛,我对男人没兴趣的!”
中年人,或者说是易容后的关九,嘴角抖动了下,然后慢慢地摊开了手心。
一枚微型追踪器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里。
白修己一愣,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什么时候黏上去的?
关九嘴角一弯,唇边的酒窝若隐若现,“能搞到这东西,我倒是小看那丫头了。”
白修己蓦地反应过来,“她、她……”
关九挑眉,指了指身后,“已经来了,屋里呢。”
白修己走进大堂,坐在那里吃东西的人不正是梁岷嘛!
他怪叫一声,“梁岷?!”
梁岷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擦了擦嘴,看了眼他,“真慢。”
白修己张了下嘴,关九从他身后走了出来,撕掉脸上的人皮面具,“怎么发现的?”
梁岷跳下椅子,拍了拍手,叹了口气,“你那神乎其技的易容术我是一辈子都发现不了的,但我还是头一次看到有人未出殡就盖棺的。”
她看了眼关九,“是空棺吧。”
关九笑而不语。
白修己惊讶,“你已经来过这了?”
“不仅来过了,也早在路上看到你了。”梁岷点了点头。
白修己蓦地明白了过来,“哦!你早知道我出现在这里有古怪,所以一早看见我了却故意撞上来,就为了装一个追踪器?!”
“还不算太笨。”梁岷一把推开他凑上来的脸,走向关九,似笑非笑,“你先出去,我有话要和这位已经失踪了十来天的关大老爷说。”
白修己还想说什么,就被梁岷搡了出去,“出切!”
“砰——”门还关上了。
白修己摸了摸鼻子,看着紧闭的门,“行,我出去还不成么。哎,这世道,人心不古啊。”
毛子在旁边担忧道:“小少爷,你这么快头上就长草了啊,这不行啊……”
他还没说完,就被白修己拍了一记,“一天天的,瞎说什么呢!”
大堂内,关九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有很多东西要问,但现在什么都别问,回去吧。”
“回去?”梁岷把包放在椅子上,“一句回去就想把我打发了,九叔你想的也太简单了吧。”
关九知道梁岷能一路找到这里,自然不会简单放弃,相信‘这次的事情危险棘手’这种话也是听不进去的。
因此,他不由点上一根烟,沉默地吸了口。
而后突然笑了声,“黄鑫那小子找上你的吧,然后你就来了?这么重情义?”
“对啊,我天生有情有义。说吧,怎么回事?”梁岷搬了张凳子,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叶龄,还有你们的同事……”梁岷压低了眉眼。
关九抽烟的动作一停,眼神暗了下来。
梁岷也不急,就静静地等着。
关九看她一副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模样,叹了口气,有点头疼地敲了敲桌子,“丫头,你真这么想知道?你不怕他们……真的是我杀的?那你现在面对的可是一个杀人犯。”
说到最后,关九的语气里竟有一丝自嘲。
“我相信不是你做的。”梁岷耸肩。
“相信?”关九有丝玩味。
梁岷两手交握,“不是相信你,毕竟我俩也不算很熟。我相信的是‘道理’,是基本法。万事万物都按照规律行事,你不可能做这件事的‘道理’便是你没有动机。”
关九看着梁岷,蓦地笑了声,嘴角的酒窝都深深地凹陷了下去。
梁岷有些奇怪地看着他。
“好吧。既然你都千里迢迢跑这儿来盘我了,我不说点什么也过不去。”
关九顿了顿,看了眼梁岷,“事情的大致情况你都知道了?”
梁岷点头。
见此,关九吐出一口烟雾,“这次见面,叶龄很奇怪。他要我支开所有的弟兄,单独在峡谷见面。”
“峡谷?”梁岷反问。
“澜沧江梅里大峡谷,离这儿不远。”关九抖了抖烟头,“之后,我根据她留下的暗号找到了线人杨老四,但当我们到了大峡谷的时候……”
关九的神情在烟雾后明灭不定,“叶龄已经死了起码三天了。”
梁岷心中一惊,抬起眼,咽了口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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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面色惊异,声音有点干涩道:“九叔……”
关九尾音浓重地‘嗯?’了声,看向脸色异常的梁岷。
梁岷回视着他,眨了眨眼睛。
“九叔,都这时候了,您还打算蒙我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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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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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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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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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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