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九抖烟的动作一顿,看向梁岷,“你以为我在骗你?”
梁岷摆弄着桌上的果盘,摇了摇头,“不,我相信你说的都是真话,但是真相可不等于真话。”
说着,她把花生一粒粒地挑出来,放在桌上,排开。
“真话就像这花生,谎话就像里头的花生仁。无数的真话组合成了真相,但真话和谎言却只有一线之隔。单独裁剪出的一段真话,有的时候,就是谎言。”
“比如我相信古蜀国有宝藏是真的,你们要得到墨匣子里的玉琥也是真的,但它们不是你们的终极目的,它们的背后还掩盖着一个更大的真相,不是么?”
关九扬眉,看着梁岷捏起一颗花生,听她继续道:“一旦你们选择把寻找宝藏的最终目的隐藏起来,那么‘为了寻找传说中的玉琥而冒险进入岷山’这句话——”
“——就是谎言。”
梁岷猛地捏碎花生的外壳,化为齑粉的花生红衣从她指缝间漏下来。
她拍了下手,“所以,我相信你刚才说叶龄已死是真的,但你却隐瞒了另一段真话,比如她是谁杀的?再比如,她手里的玉琥去了哪里?”
梁岷把花生仁从粉碎的红衣中捡出来,递给关九。
关九看着她手心里的花生仁,双腿交叠往后一仰,端详了梁岷几秒。
“丫头,你比我想的要聪明多了……”
“那我就多谢夸奖了。”梁岷也笑了笑。
“但如果我说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东西呢?”关九身子往前一探,眼睛像猫儿般眯了起来。
他幽深的眼底浑然无一丝说笑的神色,甚至还有一丝危险的压迫。
梁岷却不为所动,把花生丢进嘴里嚼了几口,“的确。”
随后她语锋一转,“但那是在你找上我之前。现在,我有权利知道。”
“权利?”关九有点迷惑。
“恩。”梁岷撑着下巴点了点头,从鼻腔中发出一个缠绵的尾音。
“而且……”她迎着关九的目光,微微探起身,“我只有知道后才能帮你啊。”
关九一怔。
梁岷把手撑在他交叠起来的修长两腿上,眼睛直探进关九的眼中,红唇动了动,“九叔,一个人,很累的……”
关九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梁岷翕动的唇瓣上,喉结滚了滚。
“九叔……”温软的气息越来越近,关九鬼使神差般微微垂下了睫毛。
就在这时,一道粗声粗气的嗓音在他耳边蓦地乍响。
“所以九叔,你到底说不说?”
紧接着,梁岷那张面色不善的脸就在关九眼前不断放大!
关九眨了下眼。
下一刻,梁岷倏地就被人捉住手腕往后一推,咚地塞回了自己的板凳。
一道“嗳哟”声后,梁岷摸着自己摔疼的臀部,龇牙道:“关九你丫的!你不打算说也不能动手呀!”
关九猛地站起身,瞥了眼她,“说什么,你这丫头心思鬼得很,嘴上真真假假。总之这是潭浑水,你还是赶紧收拾收拾东西回去。”
一个两个,除了劝她回去就不干别的了。
梁岷想到这里,火气有点上来了,咬牙道:“要是真不想拖我下水,你早不该把我拉进来。”
说完她猛地站起身,转到关九身前,仰头望着他,“你有本事就回答我,为什么一个月前会来找我,不是一年前,两年前,三年前,偏偏是一个月前!”
关九斜乜她,“因为你三年前未成年,不好动。”
梁岷气结,“你真当我傻叉啊!”
紧接着,她重重地点了下头,“好!你不说,那我来告诉你!你之所以一个月前才来找我,是因为那个时候你才知道我和你要找的玉琥有关系!”
梁岷呼出口气,在关九面前走来走去,“2005年,在杭州,一个古董修复师因为一块玉琥被骗去而自杀了。十几年后,一堆人浩浩荡荡地前往岷山去寻找这块玉琥,其中有一个人,是那个修复师的养女。”
“而把这个养女找去的男人,之所以没在更早之前找上那个养女的原因有二。”
梁岷比出两根手指,“一,他一个月之前才得知玉琥在岷山;二,他一个月之前才知道当年自杀的修复师还有一个八岁的养女。”
说完,梁岷看着关九,摊了下手,“好了,现在事情很清楚了。我猜,这个男人应该是很早就开始追查玉琥的下落了,因为这块玉琥关系着更早前的一件大事,一件这个男人非常想弄清楚的事情。比如说,1996年一支深入岷山深处的失踪考察队。”
这句话说完,梁岷清晰地看到关九的瞳孔缩了下。
梁岷心中的想法得到证实,不仅没松下一口气,反而腾起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怒意。
她深吸一口气,紧盯着关九,开口反问道:“如果你很早就开始追查玉琥的下落,为什么到现在才知道我的存在?”
见关九装死不答,梁岷气极反笑。
“很简单!因为这条信息被有心人隐藏起来了。直到玉琥再现的那日,这个有心人才把这条重要的信息透露出来!”
她上前一步,抓住关九的衣领,“关九,你现在还看不明白嘛?!从你找上我的那一刻,到你现在染上害死同门的嫌疑,从头到尾,都是别人给你设下的一场局!”
梁岷直盯着关九,关九也回视着她。
就在梁岷以为关九不会说话的当口,一直在沉默的男人看着她丢下了四个字——
“胡言乱语。”
被人挥开手的梁岷错愕了一瞬,“我胡言乱语?”
关九有些疲惫地揉揉眉心,“梁岷,如果你想参与这件事的原因是调查你父亲的死因,那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现在,你回去……”
关九话还没说完,就被梁岷打断了。
“我凭什么相信你!”梁岷冲到他面前,气道:“你连这个最有可能害你、甚至是害死叶龄,害死你的那些兄弟们的人都不敢动,我凭什么相信你会给我父亲查真相!”
梁岷越说越激动,浑然没有注意到关九越来越不对劲的脸色。
“你不敢动,或者说不愿意动的那个人,是因为这个把消息透露给你的人,是你一向敬佩尊敬或者不愿意怀疑的人吧!是你组织里的朋友?前辈?还是领导?”www.xiumb.com
梁岷每说一句,就伸出手戳一下关九的肩膀,说到最后,她冷笑了一声。
“呵,关九,大家都是成年人,这个世上你觉得除了我们自己不会背叛自己,还有谁值得相信?!”
她话音刚落,手就被人一把攥住了。
“梁岷。”关九一把掐灭烟头,袅袅的烟雾挡住了他脸上的情绪。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让你看起来就像个冰冷的怪物。”
梁岷一怔,被关九攥在掌心的手倏地滑落。
关九看了眼她,然后转身推门离开。
梁岷看着他的背影愣了愣,等她反应过来,才发觉自己手心阵阵的发冷。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脑中全是刚才明灭烟雾后关九冰冷又陌生的目光。
一段烟蒂在地上苟延残喘。
梁岷摸索着坐回凳子,空旷无人的大堂里仿佛传来无数杂乱的回声。有哭声,笑声,骂声,还有摔门声……
“梁岷,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你怎么可以出卖我!”
“可东西确实是你拿的,你应该去和院长说明白。”
“说什么,你知不知道只要别人知道我是个小偷,就没有任何人会收养我!”
“可是……”
“可是什么!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你这个样子了,冷冰冰的,就像一个怪物!”
“怪物,梁岷是怪物,嘻嘻”
“哈哈,她是怪物……”
梁岷抬头看了眼房顶,眨了眨眼。
然后,突兀地笑了声。
夜,归来客栈。
没到八点,旅馆的大门就关地密不透风,气氛沉凝地就像一滩死水。
单璎珞的房中——
孔眉坐在角落里,脸色是极不正常的苍白,嘴唇依旧在不住地颤抖。
坐在一旁安慰她的傅晓棠极力镇定,但微微轻颤的手还是出卖了她,她的目光似乎也在刻意回避着什么。
一股浓烈的铁锈腥气弥漫在房间里。
“什么时候发现的。”程让看着正对着床的那堵墙壁,开口问道。
孔眉打了个激灵,瑟缩了下。
傅晓棠努力镇静下来,咽了咽口水,“吃晚饭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今天帮璎珞收拾东西的时候忘记了她的一双鞋,就和孔眉一起上楼,想帮她拿上。一开门…一开门,就看见了这个……”
说完,她迅速看了眼血迹斑驳的墙壁,然后立刻转过了头。
程让看着墙上那张鲜红的诡异人脸,与梁岷房间里的如出一辙。
不同的是梁岷房间里钉着一具剥皮的动物死尸,而单璎珞的房里则留下了一张字条。
他伸手拔出插进木质墙壁的水果刀,那张染血的纸条就飘了下来。
刀是楼下厨房拿的,外头集摊上切番木瓜的水果刀都是这种,没什么特别。
程让用指腹抹了下刀刃上的血,闻了下。
一股刺鼻的阿摩尼亚气味扑面而来。
……是蝙蝠血。
“让哥,是我没用,让人直接在我眼皮子下把人……”
老疤还没说完,就被程让抬手打断了,“对方几个人?”
“一个,戴着帽兜,看不清脸,但身手很快。看身形,是个女的。”
程让摊开手里的染血的字条——“想要单璎珞活,三日后保证梁岷离开云南。”
他沉默了很久,才转向傅晓棠,“联系到人了吗?”
傅晓棠摇了摇头,“吴邕还没回电话,梁岷……”她顿了顿,才道:“她给的电话是空号。”
程让顿时深吸了口气,闭上了眼,把纸条攥入手心。
傅晓棠看着程让此刻陌生的神色,没由来地打了个寒颤。
自从老疤受着伤把昏迷的王少搀回客栈,说单璎珞被人绑走了之后,程让就一直是这副面无表情的神色。
“是恐怖分子吗?”惊吓过度的孔眉两眼失神,声音颤抖地问了句。
见没人回答,她有点焦躁道:“不管是不是,现在璎珞都被人绑架了!我们还在等什么,报警啊!”
程让看了眼她,没说话。
这时,沈言和从隔壁的房间里走进来,看了眼沉默的众人,说了句,“那孩子没事,只是被敲晕了,等会儿就会醒了。”
他话音刚落,一副血迹斑斑的青铜面具突然被人丢了进来,砸在地上。
“厨房发现的。”黑子烦躁地抽着烟走进来。
看着站在墙前的程让,他突然把烟头往地上一掷,径直走向程让。
程让还没开口,就被黑子一把扯起了衣领。
房间里的众人都被黑子突如其来的举动吓着了。
黑子脸上浑然没了平日的好脾气,声音压得极低,“你老实说,你是不是还在给荣山卖命?”
老疤忙上前拉开他,“黑哥,让哥他……”
“疤子你走开!我好歹也算这小子的长辈,二爷不训,我来训!”
黑子晃了晃程让的衣领,“你小子回答啊!你是不是还在为华宝国际做事!”
程让抬起眼,只说了句,“是。”
他话刚说完,脸上就挨了一拳。
“啊!”孔眉瞬间吓得尖叫,傅晓棠看着摔在地上的程让和眼神狠戾的黑子,只感觉后脖子一阵发凉,好像从来没认识过这一屋子的人。
沈言和忙把两人带出屋子。
他折回后拉住黑子,道:“黑子,算了。”
黑子指着嘴角破皮的程让道:“二爷,刚你没听见嘛!那时候这小子在夫人走的时候答应过什么的!现在好了,璎珞失踪了,惹上那群人他还怎么抽身!”
沈言和眼神变了变,随即道:“黑子,你冷静点。我相信阿让做事有他的理由。”
程让擦着嘴角从地上站起来,低垂的刘海遮住了他阴郁的眼神。
“黑子,我不为任何人做事,我只为自己做事。”他咳了声,“不管我离没离开公司,他们都不会放过任何觊觎玉琥的人……”
“现在最重要的……是把璎珞找回来。”他眉眼低垂,神色明灭不定。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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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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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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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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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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