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鬼动手前问了句:“你可想好了?不后悔?”
我笑了笑,“不后悔啊,你快把我的面皮剥下来吧,卫玺还等着仙丹救命呢。”
女鬼摇摇头,小声嘟囔了句:“痴人,这个时候了还不想想自己,他的生死真的那么重要?”
是的,他能活着对我来说十分重要。
我也不知道自己会产生这样的执念,说不清道不明,只想让他好好活着,如此便十分心安。
换脸的时候做了个决定,将封谷丹交给卫玺后就离开,我不能让他见到我这副丑陋模样,所幸塔中女子送了我一张极精巧的面具,戴上它便可瞒天过海,我暗想这桩生意做得其实并不亏,对方是个苦情又实在的人。
兜兜转转到了罗舍塔一层,隐约听见菜豆儿一声凄厉的巨吼,我慌忙打开塔门,发现前方竟站满了人,个个怒形于色、义愤填膺。
卫玺一袭白衣立在人群中,身影显得孤冷清寒,脸色惨白,眼中是不可置信。
“今日大家亲眼所见,妖女偷盗辋川圣物,陷辋川谷于毁灭境地,罪可诛杀!”
先前瞪我的那个疯老道儿高喊了这么一句,人群立刻喧闹起来。m.χIùmЬ.CǒM
我看见一张张熟悉的脸此刻变得狞恶无比,一句句诅咒、谩骂灌入耳朵,他们骂我是妖女,是罪人,骂我心怀不轨,因一己私欲偷封谷丹,骂我将他们置于死地。
卫玺没有说话,神情郁郁,蹙眉看了我很久。
我知道,他在等我开口,他想听我解释。
面具下的我挤出一个笑容,步步向前:“卫玺,你信我对不对,你听我解释。”
我将手里的封谷丹高高举起,大声喊道:“的确,封谷丹是元神所化、定塔之物,没了封谷丹,罗舍塔会坍塌,辋川脉气也会断绝。
但是,罗舍塔中只要有一颗封谷丹就够了,五百年前那颗并没有丢,当时的谷主将它放入一死去女子体内,这位女子魂魄至今仍在塔中,就算我把这颗封谷丹带出,罗舍塔依然会……”
“大胆妖女,满嘴胡言,如今既已犯下滔天罪行,何不显露真面目!”
语音刚落,只听见嗖的一声,一柄拂尘从我面前飞过,面具啷当落地,封谷丹也到了疯老道儿手中。
我下意识用衣袖挡住脸,不想让卫玺看见我的样子,疯老道儿呵道:“妖女,你能挡到几时?”
我也觉得挡不了几时,索性耿直地放下手。
众人大惊失色,见我这副丑恶嘴脸望而生畏,纷纷后退几步,疯老道儿声如洪钟:“大家请看,这就是妖女的真面目!”
王婶吓得捂住胸口,愤慨地说:“竟是这么个怪物,可惜我先前以为她是个好人,前阵日子还天天送河鱼,叫她炖汤补补身子呢。”
“你看走眼啦,这是个面目狰狞的妖女,我也曾送过许多东西,都是白瞎。”
“这么丑恶,怪不得要戴面具示人。还好今日有袁清道长在,定把她碎尸万段。”
……
众人一句句话像刀割般伤人,卫玺始终没说话,站在远处定定看着我,目光冷淡。
我心下郁结,满腔悲愤,将自己的脸转向一边,避开他直视的目光。
“卫玺,他们都说我丑,可这,怎么会是我的真面目呢,我要生来长这么丑根本没勇气活,我用容貌向塔中女鬼换来了封谷丹。
我原想,你服下了封谷丹,既破除命劫又长命百岁,如此,我变丑也值,大不了从此以后和面具一起过日子。
可后来塔中女子说,封谷丹不能破除命劫,我想只要你能活着也是好的,我只想让你活着。”
本是我自言自语无端伤情,却不想我这动作刺激到众人,他们兴是从没见过我这样伤情的妖女,他们还想让我更伤情,更绝望。
疯老道儿一声令下,底下几个小道拖着一张巨大的网过来,网中是血迹斑斑变身后的菜豆儿,那网显然是个颇厉害的法器,在此之前菜豆儿已经和他们展开过一番恶斗,四肢和躯干上布满了血窟窿。
我疯狂扑过去,口中一直喊着菜豆儿的名字,菜豆儿听见我唤它,强打起精神站起,一声巨吼震得地动山摇,口中喷出熊熊大火,眼睛里闪起血红的光。
“孽畜,还敢伤人,快用伏血链刀锁住琵琶骨。”
两道银蛇般的铁链倏地飞过,噗的一声,锋利无比的链刀穿过血肉,狠狠扎进骨头,血流如注,白皮毛登时被鲜血染成惨淡的红色。
菜豆儿痛得龇牙咧嘴,发出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咆哮。
我跪在地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胸中燃烧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朝着人群大喊:“是我犯下的错,何必伤及无辜!你们只会欺负弱小,放了菜豆儿,我什么都听你们的!”
疯老道儿捋着胡子走到我面前,语调含笑道:“这样一头凶兽猞猁可算不得弱小,疾步生风,日行百里,张口喷火,牙尖嘴利。可惜啊可惜,竟认了你这么个恶鬼当主人,若是被贫道收服炼丹,实乃造化。”
我扑过去吼:“臭道士,你果然是炼丹炼魔障了,还不要脸地想赔上我的菜豆儿?你要是敢动它一根绒毛,我跟你拼命。”
疯老道儿敏捷地一闪,在我耳边低语:“你越疯狂,他们就越相信你是只恶鬼。”
我停下身体动作,老道儿便高声呵斥:“今日,你若将一切从实招来,给辋川谷主和所有百姓一个交代,贫道定从宽处理。”
我看着卫玺道:“好,我将一切都招来。”
“慢着!”
疯老道儿厉声打断,手一摆,沐淑怯生生地走过来:“沐淑姑娘,你把知道的都说出来,今日众人在场,你不必顾忌。”
我定定瞧着沐淑,心里滑过一丝侥幸,这个姑娘聪慧贤淑、温柔体贴,我相信她定不会撒谎害我,她一定会说公道话。
沐淑怯怯地看了一眼卫玺,再望向我,然后便娓娓道来:“辛阿姑娘不是活人,她身体冰冷,不用吃饭也不用睡觉,手上的伤口一月不愈,她要得到封谷丹,因为吞下封谷丹就可以长生不老。”
我真是要疯!
“明明是你说只有我能取封谷丹救卫玺,你还说我取走仙丹不会对塔有什么影响,辋川脉气依然运转。这些都是你亲口告诉我的,你怎么能撒谎呢?”
我尽量保持语调的平静,却依然掩盖不了声嘶力竭,如此显得一旁的沐淑柔柔弱弱,特别可怜。
沐淑抚了一把泪道:“我是辋川人,明知封谷丹没了辋川脉气会断绝,怎么可能让你去偷封谷丹?
当日沐淑见姑娘孤单,主动到你身边伺候,虽说沐淑手笨了些,可姑娘怎么能枉顾多日情谊陷沐淑于不仁不义呢。
谷主,道长,众位叔叔婶婶,恳请你们为沐淑做主。”
于是众人又纷纷开始骂我没良心没节操,面丑心恶,不知好歹。
我已经懒得疯了!早看出来沐舒喜欢卫玺,却不曾想她为爱变得心灵扭曲。
即使把我害死又能怎样呢,卫玺那样的人,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虽没有自信他会相信我,但我至少看得到,他对她没有丝毫情意。
再说这群人,看起来一个个慈眉善目心怀仁义,实则无比自私,他们知道我手中的封谷丹可以救自家谷主,但他们宁愿眼睁睁看着谷主病入膏肓,也不愿让辋川脉气冒一点点险,他们将自己的避世太平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懦弱、胆小、没脑子,自私自利,说的就是你们!这个疯老道儿嗑药嗑疯了,他还想霸占我的菜豆儿炼丹,他根本不是什么得道高人,你们别轻信……”
“放肆,一派胡言!今日就让众人见识见识,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亡灵恶鬼!”
疯老道儿提剑过来。
我还未来得及避让,听见极闷一声心脏被割开,菜豆儿发疯似的咆哮,我看见鲜血淋漓,赤红沿着剑刃不断滴落在地面,看见疯老道儿邪恶上扬的嘴角,还看见,卫玺慌乱奔来,眼中有一种深沉的痛苦和不忍。
“恶鬼不知痛,伤口永不愈!”
诚然我不知痛,但一剑穿心,胸口豁出这么深道口子,整日里滴血着实显得衣冠不太整洁,晕血的人看到我说不定还会晕,我大概还算是个爱干净的人,我也不想搞得自己一身血腥。
疯老道儿猛然抽回剑,发现自己背后也中了一剑,是卫玺刺出的,我感到欣慰,一个踉跄强撑没有倒地。
“辛阿——”
卫玺嘶声唤我名字,我踉跄着转身微笑,欣慰道:“卫玺,你信我对不对?他们都可以怀疑我,咒骂我,只要你相信我……”
“恶鬼,莫再胡搅蛮言迷惑谷主!”
我恻然:“其实相反,迷失的人是我。”
话音刚落,只觉掌风呼啸猛力一击,胸前遭受重重一掌,原本割开的心流淌出汩汩鲜血,五脏六腑像是要炸裂。
身中一剑,这臭老道儿竟还有力气使出掌风,真是疯子!
卫玺苍白面容一点点灰败,拿剑的手背青筋暴起,整个人使出全身力气向臭老道刺去。
我算是在最后一刻想明白了,即便他能杀死臭道长,却不能杀掉辋川所有人,他也不该为我和这么多人为敌。
我哽咽难抑,对他说了违心的话:
“对,我是故意接近你的,你还不知道吧,我已经觊觎封谷丹好久了,吞下封谷丹就能长生,我才不管你们辋川人是死是活。我辛阿,是冥顽不化的恶鬼,是不仁不义的盗贼,是……”
“够了!”
卫玺扫了我一眼,语气变得冷峻:“今日你铸成大错,罪不容恕,你可还有话说?”
我悸颤,被割开的心突然刀绞般疼痛,这真是奇怪,眼中迷迷蒙蒙的。
我怔了怔,透过一层水雾看向卫玺冰冷的眼睛,发出最后一句感叹:“你的眼睛这样冷,有个人的心,会结成冰。”
沐淑眼眸一转,这个平日里温柔贤淑的女子走到我面前,嘴角漾出别样的笑意,那笑容里有剔骨剜心般的残忍,她说:“姑娘今日这番千夫所指,自己担待些,不要让谷主为难。”
我当然明白啊,不会让他为难。
我像疯了般大笑,颤巍着走向前:“卫玺,我是厉鬼,杀了我吧。”
胸中翻江倒海,还未说完,一口鲜血喷薄而出,头晕目眩倒在了地上。
耳边似乎响起一个声音,飘飘渺渺的,他说:“你哭了?你说过,自己不会哭的。”
我哭了,因为我动了情,动情又伤情。
一个不会笑的人因我而笑,一个不会哭的人为他而哭,只可惜哭在后头。
“卫玺,你果真,不信我一毫一分吗?”
那个缥缈的声音低吟了下,然后变得果断决绝,他说:“将此厉鬼与凶兽关进幽冥狱,上十八道伏血锁,设三十二道诛魔障,绝天命,灭生魂,任何人不得擅入!”
我感觉泪水扑朔了,缓缓闭上眼睛,在意识消失前,只来得及想一个问题:为何他从未问过我,当初我说的道德底线是什么?
揩油浅尝辄止,不动情,勿动念。
我以为自己能做到,但现在却不得不承认我自食其言,动了情,动了念,但这情念却以荒芜相欺。
卫玺,你果真不信我一毫一分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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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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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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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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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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