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敢拿走这些药材的,除了十得再无他人。董九五的尸体虽然才送来不久,但老远就能闻见那味,像柜子底下的死老鼠,熏得人食欲不振,头昏脑涨。
他急匆匆赶到后院,停尸房的房门果然大开着。
十得与方天戟两人正在把尸体往外搬动,想将尸体移动到贴满符纸的房间去。
“哎哟我的祖宗!”奚老头把手里的盆往旁边一扔,一脸苦色的赶上前来,捉住她的手便要将她拉回来。
“你师父不是没叮嘱过你!”他念念叨叨:“你本就命格弱,合该离这些东西远一些,尸体已经这样了,你还凑上前来做什么!”
奚老头是好意,十得却不能领情。
她既然收了灵媒,就要将事情办妥才行。即便这次的灵媒也许出了差错,至今未反噬到她头上来。
“有什么要紧的事非得逮着一具尸体才能做!”奚老头苦口婆心道:“你这孩子,要真那么重要,你早些时候干什么去了?现在才来听尸音?”
十得被奚老头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她先前的确已经听过尸音,只不过因为其他几具尸体的影响,她听尸音时并未注意其他杂音,单就听取了造成死者死亡的声音。可是新的徐华出现,她心里忽然有了一个不得不解开的疑惑。
她想知道,这些人究竟都是怎么死的。
这其中一定隐藏着被她忽视的某种东西。而这个东西,或许就是破案的关键。
奚老头劝说不行,只能恐吓。他还未将来宁这尊大佛搬出来,方天戟却先开了腔。
“奚老伯,这起案件拖了这么久,蛛丝马迹都可能成为破案的关键。”他道:“我们既然身为警员,保护一方百姓安宁,自然要还死者一个公道。至于十得……”
他瞧一眼十得的小腹,道:“我会小心保护好她,您放心。”
胳膊拧不过大腿,方天戟发话,奚老头再没理由阻拦。他唉声叹气,一副不安的样子,在后院里踱来踱去,最终摆摆手,由得他们去了。
将尸体抬进贴了符纸的房间,方天戟顺手把门关上,抢先一步出声问她:“奚老伯说你命格弱……是怎么回事?”
十得做了这么多年师娘子,身体健康,能跑能跳,何来命格弱之说?难不成十得……有隐疾?
十得断不知方天戟这样想她,老老实实答道:“命格是弱,否则你以为我脖子上的红绳是如何得来的?”
这样一说,方天戟想起来十得是来宁捡回来的,与来宁和赵甲木非亲非故。莫不是十得的身世里,还有故事?
他整个的被好奇填满了,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关于十得的所有事情,尽管眼下的情形并不合时宜。
“师父说我是从死人堆里刨回来的,所以和尸体有着难解的缘分。”十得一边布阵一边道:“可是也正因为这个,我的身体很差,常常夜不能寐,小时候整夜整夜的哭。师父为我求了一条红绳。”
她指着自己脖子上的红绳道:“就是这个,虽然这个东西让我不至于常常生病,可是也好不到哪儿去,或许我应该和那些尸体一样死在乱葬岗里,而不是被师父捡回来。”
十得云淡风轻的,像在说别人的故事。方天戟听得皱起了眉,他从未听人提起过十得的过去,听得最多的,已经是她成为了令人谈之色变的师娘子。
“为什么……会有死人堆?”方天戟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
十得手上一顿,回过头来诧异的望着他。
她玩味笑道:“方少爷,你不会没见过打仗吧?你家老者进城的时候,东城门外可是精彩得很啊!”m.xiumb.com
方天戟脸上微红,心里震动。他当然知道自己的爹所到之处必有流血,可他从不曾料想到流血带来的后果。一如当年的十得,倘若来宁没有将十得从死人堆里刨出来,他今日也断不可能再遇见一个能听尸音的师娘子。
他想说些什么,张嘴却无言,只默默看着十得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奚老头是好意,只是此刻的十得没法接受而已。
一切准备完毕,十得在自己画好的阵中坐定,摇响了手腕上的无舍铃铛。周遭渐冷,方天戟依靠在门边,静静看着十得诡异的动作。说来好笑,曾经不信鬼神的他,此刻却因为十得甘愿站在这间满是诡异的屋子内,亲眼见证她显示耳朵的神通。
只是他的心思并不全在尸音上,他更加担心十得的身体。好在十得虽受了伤,但仍旧活蹦乱跳,那个伤口于她似乎不值一提。这在方天戟曾经认识的所有女子中都是从未出现过的,自小娇生惯养的小姐们受不得一点伤。
可是……方天戟侧着脸,目光始终落在十得身上,移不开。可是,这不是十得受伤后仍旧强颜欢笑的理由。他望着十得,忽然很想很想保护她,想将她放在手心里,揣在怀里,让她不再因为师娘子的身份被人疏远,遭人诟病。
十得丝毫不知自己身后男人的想法。她没有感觉到方天戟火热的温度。从尸体上传来的轻微响动吸引了她所有的注意力,那是她听了不下四次的——刀割皮肉的声音。
或许是因为挣扎,又或许因为别的什么,尸体身上有着其他难以听清的杂音。这种情况并非第一次出现,只是十得从未在意过。一般而言,尸体上最突出的声音便是死者的死因。而其余的,例如乌林珠死亡时鱼跃水面的声音,只能作为佐证存在,甚至这些声音起不到佐证的作用,因为它很有可能真的只是犯罪现场外的鼎沸人声、风声、水声而已。
十得今日坚持重听尸音,是因为她在遇见新的“徐华”之后,有了一个很令人疑惑的发现。
徐华的右手食指指节处有一个常年握笔形成的茧子。
于沧海的手上没有茧子,董九五的手上也没有,而赵甲木……赵甲木手上的茧子是他打架时形成的。
既然徐华是码头的劳工,那么他的手必然不会是昨夜遇见的“徐华”的手。
倘若事情真如他们所预料的这样,于沧海的尸体其实是董九五的尸体,那么这个“徐华”便有极大的嫌疑。所以她要听,听尸体上的声音。
细微的声音在十得耳中被无限放大,蜜蜂似的在她耳朵里钻进钻出。这些蜜蜂走得很远了,翅膀扇动的频率也低了下来,让人难以找到方向。
十得紧追着声音而去,发觉自己身处正处于一处高大的住宅前。她推开门,往宅子里走。
声音很微弱,离喧闹的市场有些距离。
十得走走停停,时不时停下来辨别方向,有时起了风,将她整个吹得昏头昏脑,晕头转向,只能重来一遍。再往前走,跨过两进两出的院门,终于走到了卧房。
声音不是从卧房传出来的,还要往里走……往里走是——卧房里藏着一间古色古香的书房,书房内有人走动。
那人走得极为缓慢,仿若一个年迈老者,可是他将桌上的纸笔提起又放下时十分利落,他拿起墨块,放在砚台里慢慢研磨。
十得睁大了眼却瞧不清楚那人的模样,只知道风吹起他的长衫拂过桌腿,发出布料摩擦的声音。
他提笔写字,下笔利落,可是他的手微微发抖,“啪嗒”一声,墨迹低落在宣纸上。
紧接着便是刀割皮肉的声音,没有尖叫,也没有反抗,有的只是皮肉分离时“滋滋”的声音。
十得脸色难看,浑身一个激灵,猛然清醒过来。
她像被抢光了胸腔里所有空气似的大口呼吸着,浑身发抖。
“十得!”方天戟深觉不妙,连忙上前环住她,将她带离阵中,打开了门窗。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阳光穿过窗户洒在地面,将阵图整个铺满,肉眼难以看清。
缓了好一会儿,十得才放慢了呼吸。她一手紧拽着方天戟的衣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方天戟轻拍着她的后背,不着急问她。十得却等不了,方才好转,立即告诉他:“我们,我们好像都想错了。”
“什么?”方天戟皱眉,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我们忽视了一个问题。”十得像是在问方天戟,又像在问自己:“李尔为什么会死?他还是个未满二十的学生,他为什么会死?”
如果徐华的死可以用参与了当年的盗金案来解释,那么李尔呢?七年前他只是个和阿狗一般大小的孩子,难道他也参与了盗金?
这一问将方天戟也问住了。自从盗金案进入视野,似乎一切的杀人动机都与盗金案挂钩,现在的一切结果都是当年埋下的因。可是这其中有一个例外——李尔。
“你……听到了什么?”方天戟的声音略微颤抖。
“研磨的声音。”十得道:“有人在研磨。”
董九五临死时,有人在研磨,甚至留下了字迹。
方天戟心里将这些前后因果暗暗串在一起,却没找到结果。
“研磨……能说明什么呢?”他苦笑。
说明凶手是个读书人?普天之下读书人何其多,但就死者中,就有三个读书人。
十得摇头,“他的手有问题,他受了伤。”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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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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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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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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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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