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从被窝里领起来的倒霉蛋长了一副苦瓜脸,见着谁都是一副病人已命不久矣的表情。十得看了直想笑,方天戟十分担忧十得的状况,瞪了她好几眼。
医生年纪不大,看起来与方天戟同岁,听说留过洋,算半个西洋医生。他要十得撩开衣服方便检查伤口,十得不肯,叽里咕噜说了一通男女授受不清的话,捏紧了衣角不肯放手。
医生也没办法,十得这样的姑娘他见得多了,也不强求,只是向方天戟说明了道理,看看有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办法没有。阆中没有女医生。十得不肯让陌生男人撩开衣服。
受伤处还在往外流血,起初的一块血迹已成腹部一大块血染的衣布,看起来触目惊心,叫人没法隔着衣物弄清十得肚子上的伤究竟伤得如何。
方天戟前后找十得谈过好几次,都以十得的强烈反对作为结束。眼看着十得的伤情越拖越久,开始有了发烧的趋势,方天戟一咬牙,拉上隔断的帘子,掀开了十得的上衣。
“喂你!”十得大惊,慌忙扯住自己的衣裳,脸上一片臊红。
她的强烈反对换来的是方天戟一个沉默的吻,像是为了堵住十得的嘴似的,方天戟不出一言,一手擒住十得躁动不安的双手,一张薄唇压在了十得的唇上。
十得脑中“轰”的一声,炸得血脉四溢,一张脸红得彻底。
“乖一点,让我看看你的伤口,嗯?”
方天戟的声音如同催化剂一般,让十得一张通红的脸瞬间血红。她不说话,不反驳也不同意,用一双迷惑的眼睛盯着方天戟。半晌,她似乎终于回味过来方天戟对她做了什么,羞得没脸见人,一把扯过洁白的枕头将整张脸遮住。
方天戟的声音仍旧低低沉沉的,“不反对我就当你同意了。医生。”
十得听见帘子被人拉开,有好个人走了进来。他们围着自己裸露在外的白肚皮指指点点,像菜场妇人围着一只待宰的猪羊一样,讨论着哪里的肉会比较好吃。
她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她从未受过这样的伤。
医生替她清洗伤口,她忍着不吭一声,直到伤口包扎完毕,有人往她手臂里推入一只药水,她都一动不动。
等了很久,等到所有人都退出了病房,有人替她拉上了帘子,方天戟在门外和医生商讨着什么,等到病房内外彻底安静下来,她才挪开枕头,猛然透了一口气。
企料枕头还未全部挪开,余光却先瞥见了坐在床边的方天戟,慌得十得急忙将枕头归为,把自己严严实实的捂住。
“别遮了。”方天戟出声:“伤口不深,徐华涂在刀上的不是什么要紧的药水,不算严重,伤口已经处理好了。”
十得心道自然不严重,倘若真的到了要一命呜呼的程度,单就方天戟和赵甲木将自己放在马背上驼回来这件事,就足够把自己颠得提前见十殿阎王了。
可她仍旧什么也不说,以为把自己埋进枕头里,方天戟就看不见她了。
被陌生人围观了自己的肚子,十得羞愧难当。
方天戟又说:“你对尸体那么开明,对自己却这么顽固?”
“这不一样!”十得终于出声。
方天戟好笑:“哪里不一样?一个为了找出凶手,一个为了治病救人。”
“来宁说过,不能让男人看见我的身体!”十得从枕头底下露出一只眼睛,直溜溜的盯着他。
那只眼睛带着水气,十得刚才哭过了。
方天戟心里忽然有些堵。
“看见了会怎样,杀了他?”
十得摇头:“不是。”
“那么……娶你?”
十得还是摇头:“不是。”
方天戟糊涂了,还没来得及问她,十得先脱口而出:“师父说过,倘若我被人看到了身体,我就变了。”
变了?
方天戟心里一顿,有些酸味就上来了。他反笑道:“难道赵甲木就没有……”
“没有!”十得一下坐起身来,痛得“嘶”了一声。她的脸颊通红,说话变得有些结巴:“没有!他、他从来就没有、没有……”
“你们小时候可是住在一间房里。”这话出口方天戟便后悔了。
他有些失控,一如看到赵甲木与十得在马上打闹时的烦躁,一如亲吻十得时心里那抹甜意,全都疯狂的折磨着他的意志,叫他说出口不由心的话来。
“十得,我……”
十得满腔的火气被他一番话浇了个透凉。十得的脸色终于慢慢回归正常。
她望向方天戟,问他:“你知道什么叫做君子吗?”
她与赵甲木的闲话阆中早已传了个遍,她全然不在乎。方天戟这么说无非是在烂谷子上撒上一把陈芝麻,可十得心里就是不痛快。
话题至此该戛然而止。
方天戟没有离开的意思,他拉开帘子走了出去,很快又回来了,手里捧着一碗粥。
“医生说你最好吃一些清淡的食物。”他舀起一勺米粥轻轻吹凉,递到十得嘴边。
十得不领情,反问他:“医生有没有告诉你现在是夜里几点?”
“酉时。”方天戟面不改色:“你一晚上没怎么吃东西,最好先吃一点。”
十得的确没怎么用晚饭,她光顾着喝酒了,腹中早已空空如也。她嘴上倔强,实则闻见米粥香味那刻起肚中馋虫已打起了鼓。
见十得呆呆盯着米粥,半晌没动静,方天戟佯装收回米粥,要往自己嘴里送。
“我也饿了,既然你不吃我就先用吧。”
“哎——”十得一下夺回米粥,“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谁说我不吃了。”
正吃着,方天戟问她:“那个徐华,你看出什么了吗?”
“假的。”她说:“他那作假的功夫还不如赵甲木呢。一会儿我去趟义庄。”
方天戟皱起了眉:“这么晚?”
“不然等到明天早上吗?”十得舔了舔碗底,道:“我们没有时间了。”
她说:“尸体上的声音快要消失了。”
十得受伤未愈,刚过了几个时辰,方天戟断然不会让她到义庄这种污秽地方沾染病气。可如十得所说,她真的发现了藏匿在尸体身上的重要线索的话……
“我和你一道去吧。”方天戟只能妥协:“一旦你有任何不舒服,一定要在第一时间告诉我。”
十得口中连连道是,心中却想他实在担心过了头。wWW.ΧìǔΜЬ.CǒΜ
她不比身体羸弱的富家千金,挨饿受冻不是没有遭受过,受伤发热不是没有经历过,小腹上的伤口说深不深,说浅不浅,不是什么要命的伤。
吃完米粥,休息了一会儿,方天戟差人替她换上了一身新衣服,两人就着蒙蒙亮的天色出了医院。
出了医院,两人先回了趟警局,将今夜发生的事细细交代备案,着令阿夏和路人甲去查此人底细,这才转而去了义庄。
二人是从后门偷偷进入义庄的。此刻天还未明,奚老头仍在睡梦中,三番两次扰人清梦让人过意不去。
义庄里还是那副寂寥模样,没有一点生气。如今躺在义庄里的只有董九五一人,于沧海的尸体……暂且称他为“于沧海”,于沧海的尸体不翼而飞,还有三具尸体被亲人各自接回了家,或许全都已经入土为安了。
是以能为十得提供线索的,只有停放在义庄的,唯一的,董九五的尸身了。
时间过得太久,尸臭味道早已不堪,顺着门窗缝隙钻出来,后院早已异味熏天。
十得这些日子不曾来,此刻来了,满腹狐疑。
董九五的尸体被人发现不过才几日,即便他的尸身曾被并封住,死亡时间得需延长,可是也不至于臭到这种地步。
她捏着鼻子,内心已经凉了半截。尸体已经成了这副模样,尸音恐怕实难听见了。
趁着奚老头还没醒,十得转入厨房,捡了个破烂铁盆出来,又到仓库拿了好些药材,一股脑倒进破盆里,一把火点着了,将火盆放进停尸房内,关好门窗,任火烧药材,去去邪气。
等到奚老头醒来,药材已烧得差不多了,十得往火盆里淋了一碗醋,灭了火星,将门窗全都大开,通风之后才和方天戟一起进入房内。
房内尸臭味道遭此一驱,消散不少,至少不让人闻了作呕,不敢靠近了。
奚老头正打了水准备洗脸,猛然瞧见药材少了几味,喊声祸事了,立即找上门来。
这些药材是来宁托人存放在此地的,他道十得常与尸体打交道,难免病邪侵体,身体羸弱。要奚老头好生保管着这些药材,十得与尸体接触之后常烧一些给她驱驱晦气。
来宁还交代了,万一尸体已经高度腐烂,断不可再让十得验尸。一是那时尸体上早已没了声音,十得瞧见尸体也无益,二是减少尸气对十得的伤害。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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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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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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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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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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