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得许久未答,两人沉默一路,各自思索着。直到离土地庙不过百米,十得才终于想清楚了点什么。
她一急,拉着方天戟就跑。跑到来宁家中,又急匆匆点了油灯,从赵甲木的屋里翻箱倒柜找出纸笔,递与方天戟。方天戟本来冷静,受她火急火燎的姿态的影响,额头也微微冒了汗。
十得还未回答他,他却先在心口处敲起了鼓。
待十得叮叮当当找来了一起稀奇古怪的玩意摆上桌,方天戟才从十得口中听见她那个大胆的猜想。
“你说董九五会不会是凶手?”十得目光炯炯的望着方天戟,催促方天戟将猜想记上。
方天戟愕然,问她:“凶手最后把自己一道杀了?”
那可真是拔了萝卜栽上葱,一茬比一茬辣。
十得摆手,向他细细道来:“我的意思是,董九五杀了于沧海四人,自己最终被人所杀。”
她一边说,一边在从桌上那堆稀奇古怪的东西中掏出一个木鱼似的盒子。盒子外凿有透气的小孔,里面养了一只蝈蝈。
“这是小时候我师父用来对付我和赵甲木的,”她晃几下盒子,说:“里面的蝈蝈是师父特地向养蛊的道人要的,能测谎。”
见方天戟一脸惊愕,十得忙解释:“你放心,无毒的!小时候我和赵甲木闯了祸,来宁老用这个来试探我们,很准的!每次都能找出是谁闯的货,不信你试试。”
方天戟没有试验的意思,问她:“你打算用这个做什么?”
“我想知道于娘子和董九五究竟是什么关系。”十得坦诚:“于娘子今日的话我们都听见了,你觉得她说的是真的吗?”
一个思维正常的人真的会因为董九五三言两语无条件的相信他吗?十得更愿意相信这两人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让于家娘子不得不撇开警员,也要先见他一面。
方天戟嘴唇动了动,始终未开口。
十得的猜想固然有些道理,可是董九五与于家娘子之间能有什么关联?难道于沧海的死缘是情杀?那剩下几人又作何解释?
无法解释,必是问题关键所在。
方天戟在纸上勾勾画画,道:“这个案子复杂之处在于我们还没有查清两个徐华是怎么回事,紧接着就发现和苗大头有关的刀。结果——”
他在“刀”字上划了一笔,说:“刀不是凶器,苗大头不是凶手。”
“紧接着你师父失踪,虽然我们现在无法判定你师父的失踪与这起案件有无联系,我们暂且这样说。”方天戟又在“刀”字后面加上一个白骨,说:“很快我们发现了枯井里的白骨,也就是于成,于成牵扯出七年前的盗金案,盗金案涉及人数不少,于沧海、苗大头和何源氏都牵扯其中,而董九五……”
方天戟停顿的空档,十得补充道:“我们无法得知董九五与盗金案是否有联系。”
董九五从头到尾将自己摘得干净,颇有一股世人皆浊我独清的味道。他是有情有义的弟兄,是对新文化嗤之以鼻的书生,是超然度外的奇人,总之不会是此案的凶手。他有意将这样的信息传递给他们,让十得二人即便对他有所怀疑,也挑不出错处来。
他忽然间死了,将两人对他仅有的那一点点怀疑一同杀死,埋葬在赫然呈现在两人面前的尸体里。
“如果董九五也与盗金案有关……很可能,这是一场报复。”
十得舔舔嘴唇,握着木盒的手更紧了一些。
或许,这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报复。对盗金案罪人的报复。
“应该不是,”方天戟摇头,又划掉纸片上董九五的名字,“你别忘了,于沧海也死了。如果是报复,还有谁能报复他们?果真是于家娘子?”
那个手无缚鸡之力,且事发时仍在苏州的妇人?
显然不合逻辑。
十得长叹一口气,晓得自己此刻已经黔驴技穷,找不出别的可能了。
她把玩着桌上的小玩意,听见方天戟问她:“赵甲木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十得摇头,她打了个哈欠,想给方天戟介绍桌上这些小道具的心思也随着哈欠消散,索性站起身往楼上去。
“我先睡了。”她道:“天色不早了,你若是不想回去,不嫌弃的话就在赵甲木的房间休息吧。”
方天戟淡淡应了一声,目光始终落在纸笔墨迹上。
脚步声渐远,转到了楼梯口,十得在木块的吱嘎声中上了楼,关了门,方天戟才从烛光中抬起头,目光为时已晚的追着十得离开的方向。
长久的安静后,方天戟又垂下头来,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他拿起测谎的盒子,心中嗤笑怎会有人相信这样荒诞无稽的东西,嘴却不由自主的往外吐字。
“赵甲木不喜欢十得。”
木盒毫无反应。
方天戟自嘲的笑笑,也不知自己哪根筋搭错了弦。
沉默几秒,鬼使神差的,他又道:“方天戟不喜欢十得。”
木盒痉挛似的震动起来。
……
赵甲木的房间不似十得那样简单,他的房间里杂物很多,须得点了明亮的油灯才能避开那些横七竖八,可能横放在路中央的簸箕或是笤帚。
比起卧房,这里更像一间杂物室。杂物室的最里面有一张不到一米的木床,方天戟试了试,轻轻一晃床板便吱嘎作响。除此之外,床头位置的地面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小到灵异志怪,大到儒家学说,应有尽有。
赵甲木涉猎极广,藏书虽不多,精品却不少。书籍从地面堆到齐腰,整整齐齐依靠在床边。
床边还有一个坏了门的木柜,里面放的是赵甲木的被褥衣物。方天戟没有兴趣探索别人的房间,然而房间里的床单被褥上发出的霉味令他感到不适,他不得不打开衣柜,找找干净的被褥。
他是娇生惯养的少爷,自然从未与充满汗臭和霉味的床亲密接触过,一时难以接受实属正常。干净床单没有找到,只在衣柜里发现了一个做工粗糙的木盒。盒子没有盖,只在表面盖了一层纱布,风掀起纱布一角便能清楚望见里面的东西。
盒子里是许许多多的三角符,颜色新旧不一,却被保存得极好,瞧不出磨损的痕迹。方天戟见过这样的符,曾经他的亲娘也会去庙宇里求来平安符,让他贴身带着。
他只有一枚平安符,后来,平安符变成他随身携带的玉佩,他却不知将玉佩丢在了何处。
赵甲木却拥有这么多平安符。
将木盒放回原处,他听见十得翻身时床板吱嘎的声音。赵甲木的房间与十得的房间相连,仅有一墙之隔,木墙之间有太多缝隙,仿佛伸手就能穿过墙去,将对方的手握在手里。
方天戟忽然有些羡慕,怅然和失落感充斥着他的胸膛,很快将他淹没其中。
这个案子结束,他与十得将再无瓜葛。他始终是大帅身边的棋子,十得仍旧是那个站着死者那边的师娘子。他们二人,八竿子也打不着。
“你还不睡?”十得的声音悠悠穿过木墙缝隙,带着困顿时的迷糊感传到这边来。
方天戟应了一声,听见十得问他:“你认床?”
“不是,”方天戟瞧了一眼充斥着赵甲木的气息的床铺,改了口:“嗯,睡不惯。”
很快,门被人拉开,十得抱着被子和枕头,睡眼朦胧的出现在他面前。
她大大打了个哈欠,在方天戟惊异的目光中把床边的杂物尽数堆到另一边,腾出一块空地,被子往地上一铺,直接躺了上去。琇書蛧
“睡吧,”她说:“我睡不着的时候赵甲木就会来陪我,只要有人在,会很容易睡着的。”
方天戟很是吃惊,更加手足无措起来,他想说要不你睡床上我睡地上,还未开口就被十得堵了回去。
十得告诉他:“赵甲木那床我睡不惯,他这里只有地上睡着舒坦。”
方天戟又想说要不然去你那屋你睡床上我睡地上,又叫十得截了胡。
十得又说:“我可不能让你睡地上,万一大帅找我麻烦怎么办?”
好说歹说,十得像条赖皮蛇似的,贴在地上不起来了。
显然,方天戟一夜无好眠。
十得睡得也不甚安稳,睡梦中光怪陆离的事频频出现,有师父来宁化作雄狮张开血盆大口,将她一下吞咽进肚;有赵甲木外出押解犯人,再也没回来,还有数不清的死者,在她的无舌铃铛指引下缓缓回头。
额头豆大的汗浸湿了枕头,十得陷入梦魇,忽见于沧海顶着无皮的脑袋朝她走来,边走边道:“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像邪祟闯入驱魔阵中似的,围绕在阵挂周围的铃铛响个不停,像夏日里聒噪的蝉虫。画面一闪,于沧海变作董九五,双颊尽是鲜血,木楞楞的盯着她。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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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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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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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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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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