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惊惧之际,一只手握着了她的手,温度从手心传来,略略安抚了她那颗恐惧的心。
她不怕死人的,她是师娘子十得,合该那些不干净的东西怕她的。所以入她梦的,只是她心里的念想而已。
十得渐渐安定下来,就这么与董九五站在一起。她迫使自己直视董九五的眼睛,他的双眼无神,脸上没有表情,像一具标本,全然没有凶恶的模样。十得却觉得他诡异,尽管入梦的人没有不诡异的,她还是觉得面前的人与以往梦见的不同。
十得迫使自己静下心来,她握了握那只握住自己的手,壮了胆子侧过身去,董九五果然随着她的移动扭了头。
令人心惊的是,董九五一颗头放也放不稳,即将掉下来似的,眼珠子却始终盯着十得,或者说……盯着她的身后。
察觉董九五目光有异,十得慢慢回了头——
身后威风凛凛站着一人,腰间配枪锃亮,皮靴擦得放光,一顶军帽遮了他的半张脸,不威自怒。
十得心里咯噔一跳,深觉背后这人熟悉,她来不及细想,恐惧已经先行占满了她整颗心脏。董九五那颗摇摇欲坠的脑袋已然凑到她的面前。
惊醒时已是凌晨,天边翻起了鱼肚白,微弱的亮光穿过窗户,斜斜照射在屋内两人身上。
方天戟不知何时从床上睡到了地上,他坐在地面依靠着床,一只手紧紧握着十得的手。
尽管是仲夏,夜里更深露重,方天戟冒了汗水又受了夜风,还是着凉了。
将人送到医院后,十得顺道去瞧了阿夏。自前两日阿夏受伤,十得紧跟着变得更加忙碌起来,若不是方天戟生病得及时,只怕阿夏出院还见不着十得一回。
十得实属是个忙人,与阿夏说话也只挑了重要的说,例如那夜擅闯看守所的人外形特征,功夫如何。
遗憾的是,那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阿夏和董九五只来得及叫他割了一刀,便再也没见到对方的身影了。
阿夏说这话的时候,额头虚汗直冒。董九五的事他已经听说了,谁也没料想到本应在医院疗养的人,会忽然死在了于家大宅中。于家娘子不知董九五去向,自然不晓得其中的利害关系。xǐυmь.℃òm
凶手,是在警局眼皮底下杀的人。
对这件事最不可置信的,是阿夏。他与董九五同住一间病房,从未察觉他有何不妥。董九五不爱与他说话,像个闷葫芦,偶尔主动开口,问的也都是关于案件进展的事。
他的生活实在规律得很,大清早便要出去,借着走廊的灯光捧着书仔细读一遍,摇头晃脑一阵之乎者也。读得够了,天就亮了。
“你确定他每天都在同一个时辰,在走廊诵读?”方天戟神情严肃,这个信息很关键。
“这个说不准。”阿夏摇头。和董九五住在一起枯燥得很,阿夏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否则炎炎夏日,伤口总是隐隐作痛,有发炎的趋势,难耐得很。
“也就是说,董九五很有可能是利用早晨诵读的时间,返回于家大宅,同于家娘子打个照面,又再回来?”十得微微皱眉,心知这件事绝不会这样简单。
“于家娘子并不知道董九五受伤,既然如此,董九五为什么要每天回去?”十得发问。
这其中显然还有隐情,十得直觉董九五与于家娘子之间必定有些不清白的关系。于家娘子不一定说了谎,但她一定没有说全。
十得又问了许多关于董九五的事,得到的答案却不尽如人意。
依照阿夏所言,那夜董九五忽然找到他,要聊一聊盗金案那张字条的事,结果刚谈没多久,两人听见警局后方看守所里的打闹声,一齐冲了进去,还未看清歹徒的样貌,一人先挨了一刀,双双倒地。
十得摇头:“这人长手长脚的,伸开了跟个大风筝似的,你一丁点儿相貌都没瞧见?”
阿夏不好意思的挠头:“董九五挡住了我的视线……”
这也太巧合了!
十得满腹狐疑,若说董九五是有意为之,他又明明白白的躺在了义庄里。不,并不明白,至少他们此刻尚且不知董九五遇害的原因,难道真的是因为他供出的盗金案线索?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说出更多的东西,难道……
十得心里小小诧异了一回,抬头,正对上方天戟透亮的眸子。方天戟肯定的回答她的疑惑:“我们之中有内鬼。”
一个能够时时掌控警局动向,在危险即将到来前先下手为强的人,必然洞悉他们的一切举动。除了身边有内鬼,方天戟想不到其他可能。
与此案相关的人员并不多,除了警局配置的六名警员,只剩下董九五。随时可调动的警员流动性大,对案件知之甚少,不予考虑。如今董九五已死,除去十得和方天戟,只剩下阿夏、路人甲以及另外两名专注于寻找证物的警员。
两名警员的任务虽然仅限于搜集证据,却是能够直接接触案件本身的人。
只不过……
“这两人我不是很熟悉,”十得颔首,道:“但是他们都在警局工作多年,为人憨厚,我想……应当不是他们。”
阿夏一脸惊恐:“难道你们怀疑我?!”
“谁说得准呢?”十得笑笑,拍了拍吓得脸色煞白的阿夏,“你担心什么,比起你,方天戟的嫌疑不是更大?”
话虽如此,可阿夏还是久不能回神。他眯着眼,似乎想起了点什么。
阿夏藏不住事,很快将心事表露在脸上。
“想说什么就赶紧说。”十得轻车熟路的坐在阿夏的病床上,顺手拿起了床头柜上的苹果,往衣服上擦一擦,吃开了。
阿夏不必隐瞒,他跟着十得这许多年,头一次遇着这样棘手的案件。一是死者过多,而是案件要素过于复杂。他一向是十得身后的小跟班,说话作不了数,也从没有产生过任何关于案件的建设性作用,当下有些踌躇。
半晌,阿夏才道:“我觉得那日……董九五被刺伤这事……有些蹊跷。”
方天戟正因十得的话愤懑,怎么他的嫌疑就更大些了呢?听见阿夏此番话,开口便问:“怎么说?”
“不大好说,一种感觉。”阿夏摇摇头,指了指自己受伤的右臂,说:“我们两人都是右手受伤,可是我们冲进去的时候,他明明先是站在我的左边,然后才冲过去遮挡住了我的视线,他受伤的手……难道不应该是左手吗?”
早前他们已经验过尸,董九五的确是右手臂受伤,被刀划破了一个极深的口子。一个从右侧迎面冲上去制敌的人,被一个惯用右手的歹徒袭击割破右手臂的概率有多高?十得不知道,方天戟脑中却快速演算了一遍。
“董九五被割伤的是右手臂内侧……”他说着比划了一下,又摇了摇头。
“按理说,如果你面对一个惯用右手的歹徒的袭击,正常人躲避时应当会被划伤右小臂外侧,躲避不及时会被划伤左臂外侧,”他轻轻碰了碰阿夏受伤的左臂,“像这样。”
“董九五受伤的却是右臂内侧。”十得顺手拿起桌上的水果刀,面对着方天戟比划了一下。
阿夏瞧着两人一唱一和,不由得咽了口水,露出恐惧的眼神。这么说……他的猜测是真的,董九五故意划伤了自己?
为什么?
他还愣着,前来探病的两人已经迫不及待的起身离开了。
距离来宁失踪已经过了三日,赵甲木离家也已经五日了。十得此前强迫自己不去想,此刻却越来越希望他们出现在自己面前。希望师父能够给自己一些提示,希望赵甲木能告诉她那张字条的含义。
她在意董九五的话,赵甲木看到纸条,便知道凶手。
从医院出来,两人又急匆匆去了一趟义庄。
董九五的尸体停放在单独的房间里,还没有殓入棺材,只盖着一匹白布,头部位置被血液浸湿。尸体停放时间超过一天,此刻再去看,让人隐约觉得尸体与先前有些不同。粉色的皮肤变得水汪汪的,皮下似乎已经肿胀了起来,积了脓水。
“啪嗒”。
十得上前两步,一脚踩进水滩里。她低头,脚下是一滩和着血水的水滩,水的源头来自于董九五的尸体。
这幅场景是在有些诡异,方天戟胃中感到不适。他强忍着,掀开了裹尸布。
恶臭侵鼻,生生将两人逼退。这股味道绝不是死亡一日能够造成的,死者必然已经死亡两日以上。
十得皱着眉头,捡了旁边住上的火钳,轻轻搓了搓董九五暴露在外的皮肤。
皮肤松弛无弹性,若是用手轻轻摸一摸,兴许与触碰泡得发胀的尸体手感相似。董九五曾经被水泡过?
十得扔开钳子,几步上前,还不待方天戟反应,她的手已然落到了董九五身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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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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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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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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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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