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并不深,很快,方天戟到达了井底。
他小心避开白骨,贴着井壁移动,到达白骨侧面时,终于看清了白骨的姿势。
白骨以一种祭祀的方式跪拜着,双手合十,虔诚的拜祭着什么。他的身体被麻绳固定住,使得骨头不至于散架,头部高高昂起,遭受挤压之后变了形。
方天戟顺着地面仔细查看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将尸骨束缚在地底的装置,不免心生疑惑。这具尸骨残骸为何拉不上去?
他抓住捆尸骨的绳索,用手试了试,发觉白骨竟然比一般骨头要重许多,与其说是骨头,不如说是钢铁。尽管尸体被绑得像个粽子,但从骨骼大小来看,死者应当是个成年男子。以成年男子的体重粗略估计,尸骨应当重至少七市斤,将年月造成的腐蚀和风化算在一起,怎么着死者的残骸也该有六市斤。
然而手下的重量分明有几十斤。
几十斤的重量全都集中在阿夏他们放下来的一根独绳上,又与地面有大约六七米的距离,加之提拉过程中尸骨难免与井壁剐蹭,提不上来也算正常。
不正常的是这具尸骨。
方天戟蹲在身来,手电直直照射在白骨上,与死者面对面。良久,他终于发现了尸骨上的微妙痕迹。
残骸的骨缝里被人灌满了金属。
折腾了许久,枯井里的尸骨终于被提拉上来,很快送回了警局的停尸房。警局没有仵作,十得又正伤神,方天戟只得亲自上手,去查验尸体上奇怪的金属物。
方天戟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做这样的事,在人的骨头上动刀子,甚至是斧子。他本应该心有忌惮,可是真正面对着尸骨时,反而心静如水。他一声不吭检查骨头上的伤痕,又敲开部分骨头。
做完这一切这一切走出警局,已经是夜半时分。
尸骨里的东西很快被查出来,是金。
大量的金。
这个发现让所有人感到头疼,尤其是张隶。因为一件案子还没解决,另一件案子又搅和进来了。
好在死者虽身份不明,但似乎与何源氏有关,也不算完全断了线索。
夜深之后,方天戟终于结束了警局的工作。他出了警局,往大帅府的方向走了几步,想起独自一人留在土地坡的十得,心下担忧,思忖半晌,最终转了方向。
他只是去看看来宁回来了没有。方天戟这样想。他今日在尸骨上动刀时,忽然对十得这么多年所做之事很感同身受,他说不出为什么,只是觉得有个很让人满足的东西要从胸口迸发出来了。或许是许多年来未曾在他心里出现过的正义感,或许是对死者的惋惜。
走出东城门,田野间一片蛙鸣。不远处的土地坡漆黑一片,没有人点灯,山间坟头偶有荧绿色的鬼火闪过,已经是山野间唯一的风景了。
来宁家大门未锁,灯火未亮,一片死寂。
方天戟不由得皱起了眉,心里越发担忧起来。
他轻手轻脚的将手中吃食放下,沿着吱嘎响的楼梯上楼。
漆黑中,方天戟不知十得的房间在何处,只是凭借着直觉,一路走过去,推开了门。
十得正缩成一团,躺在床上,脸色在从窗户洒进来的月光下煞白煞白的。
方天戟没有说话,他犹豫了一会儿,兀自地进屋,发现床边有一把圈椅,然后坐下。他静静看着十得的侧脸,觉得四周变得无比安静。
这样的安静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十得瓮声瓮气的问:“你怎么来了?”
十得没有睁眼,甚至没有面对着他。
方天戟好奇,“你怎么知道是我?”
十得从鼻腔里发出舒服的咕噜声,回答他:“味道不一样。”
来宁身上永远有着一股浓烈的烟味,赵甲木身上是让她感到安全的气味,而方天戟……
“我是什么味道?”方天戟问。
十得不假思索的回答:“有钱的味道。”
“……”
昏暗月中光,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谁也没有提起方天戟为何会来这里,也没有提起来宁的动向。
来宁会回来的,他只是出去替人驱邪了。十得始终相信着,来宁不仅是她的师父,更是她的父亲。从他将十得从乱葬岗捡回来的时候,十得就只有他这么一个亲人了。
夜渐深了,十得聊得累了,不知何时睡着了。
蛙声一片,不时还能听见蝉鸣声。
方天戟坐在椅子上,正巧面对着窗户,抬头便是连绵一片的山峦夜景,和清凉和煦的夜风。
他第一次知道十得的身世,竟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十得,拾得。
她只是来宁捡来的孩子,在她尚在襁褓的时候。
难怪她的名字这样奇怪。
方天戟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目间亦是怅然,他长叹一口气,目光落在熟睡的十得身上。
“奇怪。”
方天戟从椅子上站起来,走了两步,又坐回去。椅子摆放的位置刚刚好,抬头可见窗景,垂首可见十得。这张椅子……是赵甲木设置的?
他不由得皱起了眉。
……
“咕咚、咕咚……”
“咕咚……”
又是这副熟悉的场景。
荷塘,古井,高墙,大院。
十得环视周围,晓得自己又进入梦魇了——是玉佩里的妖邪作祟。
她来不及深究来宁带走了所有灵媒,却单单留下玉佩的缘由,因为眼前的八门井中,开始慢慢升起一个奇怪的东西。
十得已经有了经验,晓得井里的东西来路不明,不是善茬,此刻心里就多了几分提防。
她没有发现的是,这次进入梦境,已然没有了先前的寒意和压迫感。
“你究竟是谁?”
直到井里那东西脱水而出,漂浮在古井上方,十得才出声问她。
她还穿着那身火红刺眼的嫁衣,脸上泛着死气的白。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已死之人。
已死之人五次三番进入自己梦中并不是什么吉祥的兆头。好在她从来未开口说话,十得只当遇着个吓人的哑巴。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那女鬼却忽然开始啜泣起来,声音凄惨,闻者落泪。
十得却是心里咯噔一跳,浑身寒凉,这鬼可千万不能说话啊!
民间传说中,梦见已故之人常常是不祥之兆,往往意味着泉下之人缺少什么东西,或者过得不甚如意,这才托梦来告诉亲人,请求帮助。
大多数情况下,托梦之人从不开口,开口意味着大凶,谁也不希望自己的子孙后代遭遇不测,总是会管好自己的嘴巴。
虽然这是民间荒诞的言论,但在此时,这种言论好歹给了十得心安的感觉。
毕竟眼前的女鬼虽然常常不请自来,但她从未开口。
人说好的不灵坏的灵,也说正的不灵邪的灵。
十得才刚觉得女鬼不说话算不上歹毒,随即听见了她那如同破旧的木板被踩踏的咿咿呀呀、吱吱嘎嘎的声音。
十得一惊,晓得女鬼多半是太久没说话,才会这般吓人。
可她实实在在被吓了一跳,更加令她恐惧的是,她不知在什么时候竟然有了“恐惧”这种情感。
除了小猪仔,师娘子天不怕地不怕,最不怕的就是妖魔鬼怪牛鬼蛇神。十得说不上来为什么,总之今夜入梦的这位小姐很不一般。
她带着一股极为浓重的煞气。
不多久,女鬼抬起头来,白森森的脸上带着一抹奇怪而惨淡的笑意。笑颜在十得的注目下渐渐扭曲,瞬息之间早已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她抬起胳膊,两条细如枯竹的手臂上满是血口伤痕。
不好!她要搞我!
十得此刻十分机警,情况不妙,金蝉脱壳。她立即蹲下身去抓了一把泥,撒腿就跑。
女鬼仿若牵丝木偶,被十得拉扯着朝前,歪歪斜斜的跟在她的身后。
“冤有头债有主,你有什么冤屈也别找我呀!”十得瘪嘴,“我顶多请师父给你超度一下。”
此话一出,女鬼似乎受了什么刺激,速度忽然加快,转眼就到了眼前。
“对不起对不起,我师父的超度技术的确不太专业,要不你体验一下我师父的独门功夫驱邪避讳灰飞烟灭怎么样?”
十得一路胡言乱语,跑得气喘吁吁,一个转弯拐进了廊道尽头的院子。
这是她的梦境中从未踏足过的院子,院子里浓雾弥漫,什么也看不清。
往前走两步,脚下似乎踢到了台阶。十得抬头,眼前赫然出现一间房。纸糊的窗户已经破了好几个大洞,屋内欢声笑语从破洞处传出来,一副幸福祥和的样子。
十得四顾,发现浓雾未散,女鬼也没有跟来。来时的路已经消失不见,只剩眼前的屋子尚且算得上清晰。
她睁大眼通过窗户破洞往里瞧,起初是暗黑一片,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渐渐的,屋内亮了起来,烛火摇曳着,照亮了屋内的一切。m.xiumb.com
一张雕工精美的金漆木雕月洞门式架子床,红榉木刻灵芝花八仙桌,桌上是瓜果茶水,苍翠欲滴的石竹摆放在书柜旁,旁边还有一口青花的大缸,约摸是用来养鱼的。
绣墩上坐着一名姿态婀娜的女子,身边是一个步履蹒跚、牙牙学语的小孩儿。
女子侧面对着十得,长相令十得感到熟悉。
她看起来很是幸福,脸上洋溢着暖人的笑意,目光里柔情似水,似乎能透过小孩儿望见塞满她心头的郎君。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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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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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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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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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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