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九五被带到义庄时,身着朴素,穿着被洗得发白的长衫,长发编得整齐利落,长辫子直到臀部。太阳正烈,董九五害热,清秀的脸上被晒出阵阵红晕,整一副文弱书生的样。
满大街都有和董九五同等衣着发型的落魄秀才,十得见怪不怪,倒是方天戟多看了董九五几眼。
董九五前脚刚刚踏进义庄,脸上粉汗未干,急忙像阿夏询问死者被停放在何处,得了回答,忙不迭的往停放尸体的屋子去。
到底是个文弱书生,羸弱得似乎风都能将其吹倒。只见他一溜烟踏进停尸房,立即就出来了,一张脸白得吓人,不住的做干呕状。
张隶上前,瞧了一眼停尸间,把人带到院子里。
“你看清了?”张隶板着脸问他。
告示张贴了半日,围观群众不少,提出来认尸的只有董九五一人。
董九五平复了好一会儿,努力不去想尸体的惨烈模样,轻声道:“警官,看清了,是我的好友,于沧海。”
“于沧海?”
这名字极为耳熟,张隶想了许久,名字和脸却对不上号。
十得在一旁插嘴:“又是书生?”
董九五扭头见了师娘子,脸上一下变得十分难看。他扫一眼十得的脖子,微微拱手,道:“是,我与沧海是总角之交,还是师兄弟,师出同门,只是于兄天资高于我,中了举人。”
“于举人家中无亲眷吗?”方天戟一边问,一边仔细打量着董九五。
董九五举止落落大方,文质彬彬,确实有模有样。这种气质方天戟已经很少见到了,他自小读的新式学堂,后来进了学校,也曾去国外留过几年学,只依稀记得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教导自己的那个老学究师父,与董九五很相像。
方天戟对老师父没有什么好印象,他总是教导方天戟批判洋人的玩意,抵触新的事物,连家里丫头往一头青丝上插了一朵西洋来的发夹也要被他教训半天。
后来老师父被解雇了,方天戟曾经在街头遇见过他,也是董九五这般模样。
董九五是很有礼貌的,说话轻声细语,怕扰了别人。
他的声音听起来又轻又乖,回答方天戟说:“有是有,只不过一个月前,嫂夫人和几个小侄子都搬到了苏州去,所以我见了告示才会着急忙慌的前来认尸,若是于兄家中还有亲人在阆中,我定然会先去告知他们。”
而不是如此逾越。
这话说得没有什么毛病,规规矩矩的。
陆陆续续地,又有人来认领了尸体,义庄一时间哭声雷天动地,叫人心头难受。
关于凶手为何要剥掉人的头皮这一点,十得想了许久也没有头绪。
她站在义庄偏房,和董九五站在一起。义庄院内乱成一团,警员都在拦着家属,不让他们抢走尸体,一边劝慰他们,一边保证一定将凶手缉拿归案。
其中一家抱着一名襁褓婴儿,哭得几乎睡到地上去,两条银珠子挂在脸上,离着好几米十得都能瞧见。那小孩儿似也懂得亲人横死的痛苦,一双胖乎乎的小手从亲娘怀里伸出来,手腕上的婴儿磨牙棒在空中胡乱晃荡。
她看着看着,忽地想起在老义庄发现的四枚指甲盖大小的黄铜铃铛,似乎明白了这些灵媒指向何处。
加上乌林珠和许二邵的两个灵媒,她此刻一共收到了六枚一模一样的黄铜铃铛,铃铛上有小孔,像是从什么东西上掉下来的。
十得想到了一个东西,手串。
铃铛手串。
所有的铃铛都指向了同一个手串。
还会不会出现铃铛十得不知,可她已经能够想象到那条铃铛手串的样子。小小的铃铛串在一起,像小孩子手腕上戴的东西。
十得还在胡思乱想着,一旁的董九五忽然开口问她:“姑娘是传闻中的……师娘子十得吧?”
十得稍感惊异,扭头望他,见他笑盈盈的望着自己,眼里不见对自己的惧意,也不见对挚友之死的悲伤。
“哦?”十得来了兴趣,“我原来这样有名气。”
“师娘子十得的大名,阆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有见过本尊和没有见过的区别,十得姑娘谦虚了。”
“我没有谦虚,”十得同样笑盈盈的望着他:“只不过比起我师父,我比较低调而已。”
她说:“秀才既然晓得我,可否回答我一个问题?”
“尽管问。”董九五彬彬有礼。
“你知道于沧海为什么从苏州回到阆中吗?”
“知道,但是我不想说。”董九五的回答十分精炼简洁。
十得眼中露出蛇一样的目光,死死盯着董九五。
“你这样说很惹人怀疑。”十得挑起嘴角,“你们既然是挚友,为什么我从你脸上看不出一点点悲伤难过的痕迹?”
即便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听闻别人惨遭杀害,被人剥去头皮,也会感到惋惜。何况是挚友?
“你想说我铁石心肠?”
“我想知道你和这起案件有无干系。”
偏房内静了下来,董九五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最后剩下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过了好一会儿,董九五才说:“希望是的娘子不要开这种玩笑。”
“你就当我是在开玩笑好了。”十得转过身去,收好自己的铃铛,目光再次落在院内那些咋咋呼呼的人的身上,无意与董九五多聊。
反正,是狐狸,就藏不住尾巴。
好说歹说送走了死者家属,方天戟已经累得够呛,他和阿夏一起重新给尸体盖上白布,将尸体全都安顿好,这才朝着偏房走来。
奚老头烧了茶,此刻端出来,刚刚好可以入口。阿夏毫不客气的喝了一大碗,一抹茶渍,狠狠打了个嗝。xǐυmь.℃òm
茶送到董九五手中已经有些微凉,他挑起眉峰,脸上隐隐有怒气,猛地将茶水放到桌上,一动不动。
阿夏瞧了一眼,茫然道:“董秀才不喜欢喝茶吗?”
董九五没有回答,倒是十得抢着答了一句:“人家吃不来凉茶。”
警局的人没有这么讲究,累了饿了渴了,有得入口就行,谁会去想些“人走茶凉”的事来给自己添堵呢?
奚老头觑一眼董九五,又给他换了杯热茶。嘴上赔着小心,心里却道这秀才着实难伺候,前一秒还好端端笑盈盈的,一杯凉茶叫他黑了脸算怎么回事?
真当自己是个秀才?
然而知道自己给了凉茶不占理,奚老头也并不多说,只给众人上了茶,自己到小院里晒太阳去了。
在义庄待得久了,就喜欢晒太阳,好像毒辣毒辣的太阳晒在身上能赶走什么东西似的。
方天戟也在晒太阳,他站在院子中央,一双眼却盯着十得的方向。
十得方才在和董九五说话,两人脸上都带着笑,方天戟从二人的笑意中察觉到一丝奇怪的烟火味道。
不得不说,董九五的确有些奇怪。见到他就像看见了圣贤书里刻出来的儒生,没什么地方不对,可就是不大真实。
都说一样米养百样人,赵甲木也称得上书生,却没有董九五身上这种拿捏姿态的做派。
所以从骨子里,十得就不大喜欢董九五。
瞧见方天戟在院里,十得撇下董九五走了过去。
“怎么样?”她问方天戟,“死者身份都清楚了?”
“清楚了。不过有一点奇怪,”方天戟说:“四个死者之间,相互没有任何关系。”
十得气息一颤,感到意外。
四个人相互不认识,为什么会死在同一个人的手下呢?
方天戟叫来阿夏,让他翻开方才的记录,又领着十得到尸体前,这才给十得解释。
“四名死者,除了于沧海,其余三名分别住在阆中城不同的街道,身份地位也不同,”他指着其中一具尸体,道:“这个,名叫李尓,才十八岁,据他家里人说,他原本是一周前返回学校的,他住宿在学校,一周只回家一次,所以他失踪、被人杀害这件事,家里人是今晨看到告示才知道。”
“他既然失踪了一周,难道学校没有通知他家里吗?”十得揪住方天戟话中的漏洞,问。
“这件事我们需要向学校核实,旁边这名死者,名叫何源氏,五十四岁,是个教书先生。最后这个,名叫徐华,是码头的劳工。
四个人之间没有交集,也没有任何的相似点,不太可能得罪同一个人,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凶手很有可能是为了杀人而杀人。
十得站在尸体前,目光落在于沧海的脖子上。
他的脖子上被细线割破,几乎被划伤了气管,由于将他勒死的线太细,不仔细观察看不出区别。其他三具尸体的脖子上同样留下了严重的勒痕,可是仔细辨认的话,能看出其中的细微差别。
尽管李尓三人脖子的勒痕触目惊心,可没有真正伤及脖颈,加上十得听见的刀割皮肉的声音,可以断定这三人不是被勒死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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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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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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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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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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