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宁照常叫两人吃饭,每人一碗黑乎乎的心肺汤。这两人闹了别扭,他到乐得清静。
闹别扭的原因,无非是赵甲木在狱牢中动了私刑。
陆氏年迈体衰,经得住他们几回打?还未到行刑之日,人已经没了。更关键的是,她对陆氏口中未说完的话耿耿于怀。
吃完饭,十得坐在小院里逗狗。
旺财又长胖了许多,稚嫩的感觉已经褪去,越长越丑了。所以十得常常只抱着它,因为这样看不见它的脸。
“师父,十得,我先回去了,今天我值夜班。”赵甲木收拾了碗筷,得尽快赶回狱牢去。
动用私刑,狱牢里人人逃不过,所以他们异常团结,把这件事狠狠压了下去。
“去吧,你若忙,就过几日再来。”十得的烟杆在地上敲了敲,抖落了一团烟灰。“要是有事,就早些说。”
土地坡四周是一片土地,有一片不大的水塘,夜幕降临,一片蛙鸣。
赵甲木点点头:“这几天公事比较多,我四五天后再过来。”
“我也有事。”十得头也不抬,声音闷闷的。她揉着旺财的狗头,说:“我要去参加一个舞会。”
“什么舞会?”赵甲木惊异,师娘子十得并不是能参加舞会的人。
“一个白吃白喝的舞会。”十得道。
来宁听了,不由得欣慰的点了点头,问她:“什么时候去?”
“马上。”
“马上?”赵甲木抬头望天。
远处太阳刚刚落下去,山脉底端描摹上一圈红光,红光往上,已经是一片黑暗了。
“你和谁去?”赵甲木的声音不大对劲。
“要你管。”十得终于抬头,却只望向了来宁,她笑道:“师父,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好吃的!”
来宁点点头,乐呵呵的把旱烟换成了水烟。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她要和谁一起去。今夜只有一个舞会。熊大帅打着为方天戟物色良配的旗号,特地举办了一个商界名流舞会,目的是拉拢阆中商贾。
邀请十得的,除了方天戟还能有谁?
十得为了几口吃的这样傻乐,不知自己已被别人当成了挡箭的靶子。
赵甲木眉头紧蹙,望着十得雀跃的样子,脸色越发难看。
“你不许去。”他说:“你能用你的猪脑子好好想想人家为什么请你吗?”
宴请商界名流尚且是为了他们的资产势力,宴请一个非富非贵的平头百姓还能不得让你立着进去横着出来?
可惜十得不懂,她也不想懂。生活中顾虑太多,就没了生活的乐趣。对她而言,方天戟请她去参加舞会,她去了,这件事就是这么简单。
“你要是不痛快,你也去啊。”十得冷哼一声,冲他道:“如果你能进得去的话。”
“十得……”
“争什么!这种好事,能去就去噻,省一顿饭钱是一顿饭钱!”来宁狠狠瞪了十得一眼,对赵甲木道:“你先回去,有什么事等十得回来了再说。”
“可……”
“可是什么?你不值班了?”
赵甲木无言。他拉开门,摔门而去。
“你和他较什么劲。”待赵甲木走了,来宁的神情渐渐严肃起来。他语重心长道:“我不是教过你,斗米养恩担米养仇,你就没听进心里去!”
十得不服,“我时刻记着呢!”
“记着顶个屁用!你真记着,你刚才,何苦激他?你不是不知道赵家祖上……”
“赵家祖上怎么了?”十得不屑一顾,窝在藤椅上望着夜空,“赵甲木就是赵甲木,埋进坟堆里的事你还提他做什么……”
小院内言语切切,正进行着关于赵甲木的一番争论。
小院外,赵甲木并没有走。
来宁对他有偏见,这件事他自小就知道。所以来宁不肯尽心教他端公术法,他没有一点怨言,横竖他也不想学。
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多年了,他对自己的偏见还是一如既往,还让外人知道了。
他站在门前,和方天戟面对面。
“我来接十得。”方天戟和他打招呼。
“你想干什么?”赵甲木质问他。
太阳落下去,月亮从那里又慢慢升起来。两人站了许久,像两头争锋相对的雄狮,警惕的看着自己的对手。
“我觉得你误会了什么。”方天戟坦然道:“我想我已经大概明白了你对十得的情谊,不过我希望你知道,我和你不一样。”
他对十得没有任何情谊可言。非要论,大概只有在这个案件中积累的同僚之情。
他的确有些欣赏十得,然而这种欣赏没有因为别的什么而变味。虽然十得这次住院是因为所谓的鬼神所致,但是方天戟还是对神神鬼鬼的事保持怀疑。
叫一个留过洋的人去相信这些非自然的力量,好比叫玄奘不去西天。
都是不可能的。
赵甲木一边往下走,一边说:“你最好别打什么歪主意,十得完完整整的去,你要让她完完整整的回来。”
方天戟一笑:“你好像把这种聚会想得太复杂了。”
“难道不是吗?”赵甲木在他面前站定,直视他的眼睛。
商界的聚会,权利和利益交融,表面上一派和气,实则翻手云覆手雨,政局如何变动和他们这些穷人有什么关系?
十得只负责找出凶手,赵甲木只负责看管犯人,仅此而已。
他们这辈子都不可能和大帅府扯上关系,如果不是因为认识了方天戟。
赵甲木走了很久之后,方天戟仍然站在刚才的位置,一动未动。
他在赵甲木眼中看出了一种很奇怪的情绪。担心,和仇恨。
担心十得很容易理解,可是仇恨……仇从哪儿来?恨到哪儿去?
“方天戟!”
十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被人迎进门去,坐在小院里的藤椅上。
十得雀跃不已,兴奋异常,像是做给人看的。她上楼拿了布包,带上铃铛,又拜过无名牌,拉着方天戟就要往外走。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小院中的油灯散发出昏黄的光。远处,山坡上偶尔闪过幽蓝色火焰,在夜风下摇曳着,照亮周围的坟地。
来宁没有多说什么,甚至没有多看方天戟一眼。
大帅家的少爷对他而言没有什么不同,他仍旧是那副高傲的样子,抽着烟,几乎鼻孔朝天,不把人放在眼里,一副等着人求他的姿态。
与来宁拜别,方天戟表示舞会要持续两天,届时会将十得安全送回来。
来宁淡淡回应了一声“嗯”,然后没了下文,既没有嘱咐十得注意安全,也没有叮嘱她女孩子孤身在外万事小心。
他一点也不担心,方天戟会将十得拐走。
十得家门前停了一辆四个轮子的汽车,车身擦得锃光瓦亮,夜空下也能闪出光。这种洋人东西十得从未坐过,她轻轻抚摸着亮黑色的车身,脸上挂着一个大大的笑。
舞会会场设置在西城郊的公馆,十年前由阆中富商李罔三出资修建,后来发生战乱,李罔三为保命,将公馆谄媚献给了攻打阆中城的军阀。
这座公馆在数位大帅手中辗转,最后落到了陈大帅手中,如今已经成了熊大帅的私人财产,再往后,往后的事谁也说不清楚。
披星戴月,汽车在不平坦的乡间泥路上颠簸着。
十得和方天戟两人坐在后座上,前方道路黑暗无光。
“你和赵甲木吵架了?”许久,方天戟才开口。
“没有。”十得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她刚刚吃过晚饭,在摇晃的车内变得晕乎乎的,压抑不住的反胃。
“我看他脸色不大好。”方天戟环抱双手靠在靠背上。
赵甲木脸色不大好,方天戟能猜到大致原因,与其说赵甲木担心十得的安危,不如说是因为他对十得,有那么一份不便明说的情谊。只不过,他不想承认自己的举动惹得别人家庭矛盾剧增。
他邀请十得这件事,论起来的确很唐突,十得人傻,脑子里装不下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机,说来便来了。
现下,他反倒有些手足无措。
怎么像是他诱拐了良家大闺女呢?
他确实对十得有企图,自从她到大帅府把狗接走,这种企图就在他的心底慢慢萌芽。
人为了寻求自保,枯木也当浮舟。
方天戟侧首望着月光下十得煞白的脸,想了想,实在心有愧疚。可是他不得不将十得当做枪靶,除非他想和宴会上一位素不相识的小姐共结连理。Χiυmъ.cοΜ
他开口:“十得,其实我找你来,是有求于你……你……”
“呕……”
话说一半,一股酸臭迅速弥漫,十得伏在方天戟的腿上,吐得一塌糊涂。
十得竟晕了车!
明月当空,在崎岖山路中缓慢前行的车辆忽然急刹,停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路中间。
车身还未停稳,里面的人已经夺门而出,跌跌撞撞的朝着一棵大树奔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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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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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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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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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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