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鸨娘口中，他们还知道了一件事——连翘在街上遇见陆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也就是说，陆氏的杀人动机，不一定是乌林珠做了走场女。
整个审讯过程，陆氏拒绝回答所有问题，她什么都不说，目光始终落在周含的身上。她认罪得极为痛快。
方天戟拿出那把篾刀，用了十得的法子使血迹重现，铁证面前，她再无一分辩解。
事情过去了三五日，十得早已回到土地坡的家中养伤。方天戟忽然登门造访。
几日不见，没了劳心事，方天戟显得更加神采奕奕。十得看得痴迷，心道大帅家的儿子长得真是有鼻子有眼，多金帅气。得了空多瞧几眼，方天戟似乎不似先前那般招人厌了，因为他此番前来，竟然是带着笑的。
无事不登三宝殿，何况此人如同笑面虎。
十得本能的打了个寒颤，缩在藤条椅上，任由来自方天戟的气息随着风吹拂在自己的脸上。
不得不说，十得对方天戟的偏见经他衣不解带的照顾之后，减轻了那么些许。也许是穷人天生仇富，自从知道方天戟的身份，十得与他相处便少了几分自在。她愿意和他蛇鼠一窝，即便他是个偷东西的乞丐。可是方天戟……摇身一变成了大帅的儿子，在十得眼里，这是赤裸裸的背叛！
亏得她担心他自投罗网，想着法子为他开脱。
方天戟与她没有多余的废话，他只是来带话的，陆氏想见她。
除此之外，方天戟只发出了一声感叹——原来真有人住在这样的房子里。
这话惹得十得不大痛快，来宁的破屋的确无法与熊府相提并论，可是这里是她的家啊！
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做人不能忘本，贪图享受。
“过几天大帅要在城郊一处宅子里开一个舞会，张科长也受邀参加，比华香楼的更豪华，你去吗？”
十得喋喋不休一堆大道理，却在方天戟发出邀约后毫不犹豫的点了头。
她从未去细想方天戟为何要邀请她，十得脑中只剩一个念头：华香楼的糕点是真好吃啊……
……
周家母子已经从看守所转移到了狱牢，赵甲木的控制范围内。
十得见到陆氏的时候，她的身上添了许多伤，有鞭子打的，还是被踹的。一个老妇，早就经不住这样的折磨，没了人样，眼看着就快熬不到行刑了。
十得只是微皱了眉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关心。
“方天戟说，你想见我。”
老妪缓缓抬头，半张脸都是火烙的痕迹。
“啊……你来啦……”陆氏有气无力，从嗓子里发出咕噜声。
她似乎站不起来，努力在地上爬行，一路爬到了十得面前。
十得回头，赵甲木站在她身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回敬她一个笑容。他刮了一下她的鼻尖，说：“你们说，我先过去，有什么事叫我。”
语气十分温柔，与平日的他截然不同。
十得点头，待赵甲木走出视线，她伸手将陆氏扶靠在墙边。
狱牢里很潮湿，寒气从四面八方袭来，无论站在何处都是一阵阵的凉意。十得年轻体壮尚且受不了，不知陆氏如何经得住。
普天下的狱牢，没有不难熬的。
十得蹲在陆氏身前，昏暗的光线将她脖子上的伤很好的掩盖在黑暗中。
“你找我，有事？”十得再次开口，“已经结案了，你应该知道你再没有翻盘的机会。”
陆氏咳嗽几声，喃喃念道：“那位赵狱卒，刺伤我儿，是为了救你吧？”
十得不回答，她其实并不知道这件事，只不过事后想起，细细琢磨之后也大概猜了个囫囵。她是不可能无端端好起来的，除非有人对凶手做了什么。
说来奇怪得很，只要她已经确定了凶手，凶手由谁捉住，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这或许是“死者们”留给她的最后一点仁慈，让她得以在几次大难中活命。
“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死了不怨，可是乌林珠同样不单纯！”她露出鹰一样狡黠的目光，双眼似乎明亮了起来，她低声笑道：“你要小心，她给你的东西……”
黄铜铃铛？
“谢谢你的关心，”十得起身，“如果你要说的只有这个，我想我没必要浪费时间。”
小心死者给的东西？
十得心底讪笑，陆氏幺婆如果害怕这个东西，那她到无名牌前瞧上一眼，会不会被吓得晕过去？
“天天吃鱼的人，也有可能叫鱼刺卡死。”陆氏开口，说话内容带着极大的诱惑力：“你不想知道乌林珠为什么会死吗？”
十得停住了脚步。
陆氏悠悠开口，说起了一个连周含都不知的故事。
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这句话用来形容乌林珠，不为过。
事实上乌林珠算不上什么美人，只是比起乡下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没有银钱打扮的粗俗婆娘而言，显得清秀得多。她矫揉做作，一副小姐脾气，没有人怀疑她大家闺秀的身份，这就是这个女人的高明之处。
因为她柔弱，所以周含总是向着她。
乌林珠是周含救下来的，却不是自愿嫁给他的。
陆氏的话说到这里，十得已经明白了。
“恐怕你逼她就范的事，连周含也不知道吧？”十得语气渐冷：“你觉得，我会想听你这些破事吗？”
周含谈起乌林珠，情真意切，语气温柔。很大程度上，他不会强迫她。何况，她为了让她能够自由出行，还为她做了许多的蓑帽。
这份疼爱放在谁身上，都是能将冰化作水的。
“嗬，我快死了，不怕你笑话。”陆氏说：“她不傻，我如何对待她，她便撺掇我儿如何对我。倘若是你，你能忍吗？”
“她仗着含儿喜欢她，不敢拿捏她，就堂而皇之的当上了洗尘铺的下贱东西，你觉得我心黑，难道她的心就不黑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乌林珠，她……她没有离开你！”陆氏忽然激动起来，言语犀利，言辞凿凿。她一把抓住十得的手，把她拉到自己的面前，瞪大了双眼瞧着十得的脖子，另一只手抓向她脖子上的红绳。
不知她哪儿来的那么大力气，十得几番挣脱不成，推攘间脖颈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刚刚愈合的伤口再次裂开。
十得猛吸一口冷气，顾不得那许多，一脚踹在了陆氏的小腿肚上。
刚抬腿，她忽然听见陆氏的声音，极为小声，不像同自己说的。
陆氏发了疯似的，嘟嘟囔囔念着：“不要打了，不要再打了，含儿，我的儿子……”琇書蛧
“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十得的手上，陆氏双眼蓄泪，已经哭得花了眼。
手上力道稍小，十得猛一挣扎，将陆氏推到在地。
“让他们都陪葬，陪葬！呸！呸！都要死，反正都要死的……师娘子……师娘子……你听我说……小心你身边的……”
十得还未回神，一串脚步声掩盖了陆氏的呢喃。身后的铁门吱嘎一声开了，狱卒鱼贯而入，朝着陆氏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没事吧？”赵甲木轻揽了她的肩头，眼露担忧。
“没事。”十得惊魂未定。
“我就说别让你来见这个疯婆子，方天戟非要去传话。”赵甲木狠狠道：“给我使劲打！”
“等等！等等！”十得一下急了起来，她推开狱卒，陆氏已经奄奄一息。
陆氏分明就是要告诉她什么，她还没有把话说完。
“师娘子，师娘子怎么了？”十得握住她的手，不断掐着她的人中。
“十得！”赵甲木显得很不耐烦。
“你别说话！”十得怒吼。
她从来不在结案之后探视罪犯，今天为什么会来？
因为乌林珠的身份？还是因为两个一样的灵媒？
为什么她要来到这里，看一个死刑犯如何死去？
十得看着陆氏起伏的胸口慢慢变得平缓，看着她的生命慢慢溜走，只听见她最后一句：“别打我儿……师娘子……会死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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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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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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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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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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