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是大帅的司机,被吩咐接送这个十几年来素未蒙面的异性少爷。他跟着熊大帅走南闯北,见得多了,就不敢对方天戟有任何怠慢。
夫人视方天戟为眼中钉,可是明眼人都能看明白,大帅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儿子宠爱有加,给予重望。
所以大帅允许方天戟不改姓,不远万里把他从京杭绑到四川。
军中都传言大帅年轻时欠下了风流债,人情还不完,才如此将就。司机跟了大帅十几年,从云南一路到京杭,再到贵州、四川,他不敢说自己了解大帅,他只是常常看见大帅拿着一块娟帕暗自神伤。
娟帕上绣着一个小小的“方”字。
所以他觉得,至少大帅心里头,是有那么一点在乎曾经的佳人的。
只是眼前这位少爷似乎对大帅的安排嗤之以鼻,否则他也不会在天黑了之后才转到东城土地庙去接一个女人。
方天戟身上满是污秽,司机忙脱下他的外套给方天戟换上。
方天戟摆手,脱下自己的外套,拿着司机的衣服走向十得。
公馆修建在较为平坦的西城山上,车一路往山上爬,夜里的风就更凉一些。
十得倚在树桩上,吐得天昏地暗。
她从来没有坐过洋人汽车,这十几年的人生中,交通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有时顺路搭上乡亲的牛车或者马车。那些东西比汽车还颠簸,可是至少没有汽车上奇怪的味道。
这股味道十得说不清楚,她从来没有闻过,总之比煤油还要熏人。
所以你看,洋人的不见得就是好的,话本里把西洋吹得天花乱坠,都是因为他们没有见过而已!
实际上阆中城好几年前就已经有了汽车,这种轰隆隆跑的东西从来只有富商官家用得起,十得只能在茶馆话本里畅想汽车的方便和舒适。
方便是挺方便的,舒适就不一定了。
她决定下次再去茶楼,要当众砸了说书人的饭碗。
胡思乱想间,一件衣服披在了她的身上。
方天戟递过来一壶水,问她:“好点了吗?”
外套上有很浓重的烟味,不是方天戟身上那股竹子似的清香。
很奇怪,她竟然记得方天戟身上的味道。
十得无力的望着他,用壶里的水漱口,咕噜噜的把水吐出来,又捏着衣服往旁边挪动。
方天戟就这么看着她,忽然有些想笑。
“你干嘛?”
十得觉得很没面子,虽然她一直把方天戟当作讨口乞儿看待,吐了便是吐了,吐在他的衣服上,顶多帮他洗洗。
可他毕竟是个公子哥,是大帅府的少爷。
肯定很少见到这些污秽东西。
她第一次感到难为情。
一定是因为方天戟是外人的缘故,十得想。
“没什么。”方天戟在她身边坐下来,伸手摸了摸十得的额头。
十得一颤,方天戟这才发觉自己唐突了。他慌忙收回自己的手,神情尴尬道:“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你有没有着凉?”
夜风徐徐,十得的长发被风吹起,瘙痒似的挠着方天戟的颈窝。
她不解的摸着自己的额头,扭头撞进了方天戟墨黑的瞳孔里。
十得歪了歪头,一笑。
“你不会是觊觎我的美色吧?”
方天戟一愣,满脸不屑。
“希望你能保持这份自信,直到舞会结束。”
不知怎地,方天戟竟有些心虚。
但他很快又明白过来,这都是他的愧疚心在作祟。于是他站起身来,想离十得远一点,免得她那一脸的天真无邪坏了他的大事。
刚刚迈开腿,裤腿被人拽住了。
方天戟低头,看见一节玉藕般的手臂,手的主人正死死擒住他的裤子和腿,死活不放手。
“你要走了吗?”十得可怜巴巴的问。
居高临下的望着这个瘦小的女子,方天戟这才发现她的脸色白得可怕。
只剩胆汁没有吐出来,脸色能不可怕吗?十得畏畏缩缩的样子很显然是在问他:“还要坐汽车去吗?”
他注视着十得的眼睛,又走了回来。
“也可以先坐一会儿再去。”他别扭道。
司机坐在不远处的车里,一双眼睛直愣愣盯着两人。方天戟外套上的污秽之物他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只是在这荒郊野岭的,没办法清洗衣物,所以他把衣服叠好,放在一个袋子里。
他看了眼怀表,已经是夜里九点,戌时七刻。
舞会早就开始了,事实上,在方天戟绕道到土地坡时就已经错过了舞会开始的时间。然而主子不说话,他不敢多说。何况,他和方天戟还不熟识。
这场为方天戟而举行的宴会按部就班的进行着,主角却在山路田野间和一个女人有说有笑。
没有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之前,十得绝不可能再次坐上汽车,她原本想提议走过去,听见方天戟说这里离公馆尚有几十里路时又把这话咽了回去。
只是就这么干坐着不说话,任谁都不自在。人总不能被憋死,她东拉西扯的说着话,渐渐缓和了气氛。
话匣子打开了,就像决堤的洪水,收也收不住。
话题从周家母子转到赵甲木,最后又落到那块玉佩身上。
说起那块玉佩,十得脊背一寒。玉佩里的女鬼两次入自己梦中,都跳进了那口井里,意图再明显不过。
她是不是被人害死的尚不可知,可她死在井里是不争的事实。
十得说起玉佩的时候,很小心翼翼。
照上次方天戟的反应来看,他与玉佩的确是有些关系的。然而周家案子一直拖着,方天戟再也没有过问玉佩的事,这件事不知不觉搁置了下来。
这次提起,方天戟不似当时那么激动,只是语气紧张的问了她一句:“你确定那口井在院子的池塘旁边?”
“没错,我让阿夏查过,阆中没有那种高墙房子和八门井,所以里面的东西不是阆中的。”十得说:“但是我也不能确定那块玉佩是你的。”
十得目光炯炯的望着他,说:“这是那天从窝棚里乞丐身上搜出来的,我很好奇,如果你真的不是窝棚里的另一个乞丐,这块东西怎么可能会是你的?你非说自己不是乞丐,那你又怎么会和乞丐身上的东西有关?”
方天戟无奈,“如果我说这块玉佩是我掉的,你会相信吗?”
十得很肯定的摇头。
“那我无话可说。”方天戟耸肩:“我遭遇了点事情,醒来的时候,这块玉佩不翼而飞。”
十得盯着他,“你说得也挺多的。”
方天戟:“……”
不知不觉间,夜深了。十得屈膝,枕在自己的膝盖上,眼皮亲热的打着架。
关于那块玉佩,方天戟没有多说。
十得提起玉佩里的女人时,他很是诧异。那块玉佩他随身携带多年,几乎成了他的护身符。这么多年,从未有过什么邪祟。xiumb.com
玉佩里的红衣女人更是无稽之谈。
这块玉对他很重要,是外公留给他的遗物。
难道里面的女人和外公有关?
方天戟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立刻清醒过来。他还想再问点什么,十得已经睡着了。
山风微凉,司机坐在驾驶座上,不停的抽着烟。
他在想今晚该如何向大帅解释,可他想来想去,没有一个能够减轻自己受罚的方法。
正想着,方天戟远远的过来了,怀里抱着一个人。
他的衣服被用来当成了薄被,紧紧裹在十得的身上。
“走吧,”将人放在座椅上,方天戟说:“去公馆。”
“少爷,这……”司机斗胆问他:“去会场吗?”
让所有人看见他抱着一个女子进去,驳大帅的面子?
沉默两秒,方天戟开口:“直接去卧房。”
司机一愣,脚哆嗦起来。
……
……
公馆占地两三亩,共有三栋洋房,一栋居正中,两栋较小的排在一侧。洋楼建在山顶,前面是宽而平的大草坪,往远处走地势渐低,再往下就是崎岖山路和森林。
即便是夜间,公馆景色也极美。凭栏眺望,能够看见月亮升起的山头,山头上亮堂堂的,银色的月光撒上去,像洒在湖面上。
山上烛火通明,奢华富丽。来来往往衣着华丽的公子小姐相互间小声交谈,留声机里放着时髦的钢琴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葡萄酒的香气。
他们低声谈论着自家生意,被相互间的幽默逗笑。小姐们掩面,交头接耳的议论着今天的主角。
一辆汽车沿着山路爬上来,绕道了公馆后面。
方天戟抱起睡着的人,从侧门进了公馆,把人放在了一间客房内。
“唔……”
十得睡得香甜,翻身摸到了柔软的被子和枕头,迷迷糊糊中一把将枕头拉过去,闻到某种熟悉的味道,脸上浮现出笑容,抱着枕头沉沉睡去了。
她的脸在枕头的挤压下变形鼓起,睡得像个婴孩,枕头上全是她的哈喇子。
好在睡相还不算太差。
方天戟替她掖好被子,起身叫仆人准备干净衣服。
睡梦中的十得一脚飞踢,脚蹬着方天戟的脸,嘴里嘟嘟囔囔念着:“赵甲木,把我的鸡腿还给我……”
方天戟握拳,他收回那句话,她的睡相很差!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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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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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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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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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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