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笼的红光穿过幽蓝的磷火,照射到黄土地面,渐渐的,眼前出现了大块大块斑驳的印记,那些印记呈土褐色,与浅色地面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印记朝着四面八方散开,有的地方呈喷射状,有些却边缘圆滑,像流水淌过。
视线一路往上,最终落在杂物架上。
颜色已经很不明显,仔细去看却还是能分辨出那些斑点似的分布在架子上的土褐色印记。
十得倒吸一口冷气,被包围的窒息感扑面而来。她似乎能看到当日发生在屋子里的惨案。那些飞溅的血花,散发出腥臭味的鱼鳞,四处流淌的血液,全都紧紧擒住她,擒住她的脖子和双手,让她无法呼吸,动弹不得。
在特殊光线照射下,大量血液痕迹显现出来,几乎快要覆盖地面原本的颜色。
难怪,难怪陆氏要一遍遍的擦洗这里,一遍又一遍,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因为这里……是乌林珠被割开双腿的地方。凶手在这里一刀刀隔开她的双腿,把鱼鳞一片片插进她的伤口里。
脖子上的痛感越来越强烈,因少量麻药失去短暂痛觉的十得额头开始渗出密汗。汗水流到伤口上,刺痛着她的每一寸皮肤。灼烧感压迫着她的神经。
十得深呼吸,企图降低伤痛。可是没有用,脖颈上的痛楚来自于她自己,是她自己魔怔般撕破了脖子上的皮肤,不是红绳带给她的警告和处罚。
她快步逃出房屋,清凉的空气让她得了片刻的喘息。缓解只是暂时的,下一波痛楚到来时,十得几乎叫出声来。
喂!是她错了好不好?伤筋动骨一百天,砸到手脚痛钻心,为什么她觉得脖子受伤才是最痛的?你连喊都喊不出声,说话只会加剧你的痛苦。
为什么在医院方天戟没有提醒她,她生龙活虎的样子全拜了洋人的麻沸散所赐?
十得喘息着,想要回到医院,让那些不吉利的医生在给她打一针,至少、至少让她完全弄清楚陆氏身上的秘密再痛成不成?
她胡思乱想着,觉得自己就快痛死在周家门前了。视线越来越模糊,眼前蒙了一层雾,什么都看不真切。
看不真切,才会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像上天派来的神将,身姿卓然。
“十得!”方天戟下意识伸出手,一把扶住差点摔倒在地的十得。
他走出病房不过几分钟,十得就偷溜了出来。阿狗和小猫磨磨蹭蹭的挪到他面前,欲言又止,小声告状。
赵甲木刺伤了周含,十得便醒了过来。她的外伤稍不注意就会感染,留下疤痕。
医生刚给她上了药,打了一阵麻醉剂,她就胆敢溜之大吉。到底是不懂得病情严重,一个女孩子竟然连自己都不爱护。
他叫人找遍了医院周围,没有见到十得的身影。警局来报,说她也不在警局。方天戟所能想到的,只有周家。
自己尚且病着,她争这一时的紧急有什么用?
方天戟横她一眼,见她眼神迷离,痛得失了意识。他顾不得那许多,将十得扛背着,撒腿就要往医院跑。
“陆氏……陆氏……血……刀……她是凶手……”
十得痛得迷迷糊糊的,仍不忘紧拽方天戟的肩章,在他耳边低声耳语。
“回去,回去……”她说:“火……”
火会烧起来。
方天戟一愣,回头望去,周家的茅顶已经开始冒出青烟。
……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十得在医院躺了七八天,脖子上的伤口结出一层厚厚的血痂,好在她那日手撕自己时没有下了狠手,只撕下一块皮肉,没有伤着声带。
尽管如此,她这几日还是被限制说话,理由是不利于伤口恢复。
来宁不怎么来看她,因为医院很不吉利。每来一次就要在火盆里烧些苍术、皂角,取一大碗醋泼在火盆里,从上面跳过去,才能去污秽气息。十得体谅他,嘴上不说,心里暗暗给他记上了一笔。
这几日陪着她的是赵甲木,但更多时候是隔壁床的小猫和阿狗。
阿狗总是和小猫挤在一张病床上,连睡觉都依偎在一起,和他们在街头行乞时一模一样。
十得爱同他们聊天,医生每天允许她说十句话,她有八句都用在了阿狗身上。
“喂,阿狗,你怎么能每天和妹妹睡在一起呢?”
“要你管!”
“要是小猫长大了要嫁人怎么办?”
“谁敢嫌弃她我就揍谁!”
“可是你现在不和她睡在一起,就没有人会嫌弃她了啊。”
“我们睡一张床很奇怪吗?”阿狗疑惑不解。
十得想了想,摇头。
“是啊,奇怪吗?”她躺回床上,心里暗想:“不奇怪吧?自己不也是打小跟赵甲木睡一屋吗?”
冬天很冷的时候,他们就缩在一个被窝里,可暖和了。
赵甲木是什么时候搬到了另外一个房间来着?
“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赵甲木端了汤药进来,他的身后紧跟着方天戟。
十得想了想,又摇头。
“知道自己在胡说了?”方天戟问她。
十得还是摇头。
“哼,她已经把今天的十句话说完了!”阿狗一边告状,冲她吐了吐舌头。
方天戟拉过凳子坐下,看着赵甲木小心翼翼吹冷汤药递给十得,垂下眼帘,道:“以后别和小孩子开这种玩笑。”
十得耷拉着脑袋点头,算是听见了。
良药苦口,十得猛然灌进一口汤药,还没来得及皱眉,赵甲木手中的糖已经塞进了她嘴里。
方天戟瞧见了他们的亲昵,阿狗也瞧见了。
阿狗拍着手笑道:“你天天问我,感情是你自己和赵大哥有问题!”
赵甲木听了一笑,“小子,你懂个屁!”
“今天下午要审判了,你去吗?”方天戟无意与他们掺和,也不想听他们嘴里你侬我侬的情谊。他转移话题道:“你的嗓子不能说话,可以旁听。”xǐυmь.℃òm
“当真?”十得倏地从病床上爬起来,用力过猛,几乎凑到了方天戟眼前。
“嗯。”他舔舔嘴唇,不动声色的离十得远一些。
“那可太好了!”她以为她要在病床上错过周家母子的定罪了。
那日十得晕倒在周家门前,嘴里不断念叨着,不许方天戟离开。幸而方天戟没有真的立即送她回医院,才及时发现了陆氏寝屋的火。
陆氏寝屋中的柴火越烧越旺,点着了床单,火舌开始朝着地面和杂物架蔓延,差点烧毁所有证据。也幸而起了这场火,才叫他发现被陆氏藏在屋中密道的阿夏和路人甲。
谁也没有料想到,周家的土墙中,有一条通往地下的密道。
尘埃落定。
警局热闹非凡,许许多多百姓将警局当成了旧时衙门,一个个围堵在门口,伸长了脖子往里瞧。周家母子一齐定罪,吸引了不少人。
十得没有露面,只坐在屋后瞧。用赵甲木的话来说,这是防止十得忍不住祸害了自己的嗓子。
审讯还未开始,十得已经按捺不住。赵甲木不在,她的身后只有方天戟。
“赵甲木还没有给我说,他去成都发现了什么。”她说。
“与案件无关。”方天戟的话语简洁明了。
“可是和我有关。”十得深吸一口气,向来不够正经的她语气中竟然透露出一丝深长的意味。
方天戟侧首望着她,心里一番计量,觉得那些赵甲木在成都知道的事情,说与她听也无妨。
“那个许二邵,是乌林珠的弟弟。还有……”方天戟顿了顿,道:“乌林珠在嫁给周含之前,怀着孩子。”
“什么?”十得吃了一惊,“周含知道吗?”
方天戟摇头,“应该不知道,这件事是赵甲木打听了街坊邻居才知道的。乌林珠的父亲虽然不是提督,却也是一方县丞,书香门第。只是后来……”
“她是逃难来的?”
“嗯,从北方。”
十得沉默。
事到如今,周含的脸上挂着释然的神情,反是陆氏脸上满是紧张。不知是在紧张自己,还是儿子。
生活远比戏文精彩,作为看客,却不知该为其鼓掌还是唏嘘。十得忽然不想再看下去了,一腔的喜悦被方天戟一番话浇得透心凉,烟雾腾升似的,呛得她难受。
她退后几步,转身离开了。
方天戟目送她离开,他整顿衣襟,迈向了周含。
之后的事,十得一概不知。
她不问,方天戟也不说。
只是其中的弯弯绕绕,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说与不说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陆氏杀了乌林珠,用那个木箱和那把老旧的篾刀。谁也不知道陆氏是如何狠下心肠,将乌林珠的腿划成那样的。不过从鸨娘口中,他们得知连翘曾经在街上撞见过陆氏,鸨娘不知老妇是连翘的婆婆,便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横竖,陆氏只是个瞎眼老太,即便知道两人的关系,那又如何?她看不见,就是没有发生。
可惜陆氏不瞎。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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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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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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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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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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