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周家太穷,即便洞开大门,也没有贼偷光顾。
方天戟踏进周家堂屋,一切都和那日一模一样,除了一地的灰。
周家房子老旧,黄泥混石墙,茅草顶,半砖半瓦,破破烂烂。屋里一日不清理,就会落下一层灰。四方桌上的纸钱上不明显,桌上的灰却肉眼可见。而他们离开周家,不过就是昨天的事。
一天而已,屋内就脏成这样。
方天戟轻轻抹掉桌上的灰,继而走进陆氏的屋子。
杂物间似的屋子破了顶,方天戟抬头才发现。好在破洞不大,若是风雨小一些,尚且不影响居住。只是拖了破顶的福,陆氏屋里的灰比堂屋更多了。
那些七七八八叠在一处的架子上的灰尘薄厚不均,往深处看,架子里面也布满了灰尘。
相较之下,昨日,以及前些日子,周家屋子里的干净整洁的确显得不太正常。
方天戟望着那些灰尘出神,周家屋子里似有许多的秘密,可惜屋子没有嘴,什么也不能说。
派出去的士兵还没有找到阿夏的下落,方天戟开始担心了。
难道阿夏不是在周家失踪的?
……
医院。
许多人守在十得的床前,包括来宁,包括张隶,还包括许多漂亮的女护士。她们举着针管,望着十得苍白的脸跃跃欲试。
邪门的师娘子,会不会抽出的血也和常人不一样?
当然,她们说的是血型。
她们要给十得输血,来宁不准。她们说输血必须知道十得血液的型号,好比螺丝钉和螺帽,总要配得上型才行,来宁不信。
他神神叨叨的化了一碗符水,捏着十得的鼻子灌了进去。这碗符水顶管用,刚刚入口十得便醒了,面色红润,气息增强——十得是被呛醒的。
护士们一个个啧啧称奇,就是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止。方天戟看不下去,夺过来宁手中的符水,轻拍十得的后背替她顺气。
赵甲木冷哼一声,走出了病房。只有赵甲木知道,来宁化在碗中的,其实是一块上乘阿胶。
这老头子,怎么舍得十得受罪呢?
“咳咳……”
等到气管和鼻腔刺痛的感觉开始消散,十得已经眼泛泪花,睁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看着方天戟把一双大手放在她的身上慢慢摩擦。
禽兽!十得狠狠瞪着方天戟,说不出话来。
脖子上传来真真切切的痛感,像被人用烙铁贴在上面,又热又痛,连张嘴都变得十分困难。她不安分的扭动,企图摆脱方天戟的束缚。
“别乱动。”方天戟按住她不安分的双肩,轻声道:“我不想承认什么诅咒、索命红绳,你脖子上伤的虽然奇怪,不过更多的是你自己弄伤的。”
自己弄的?
十得愣了几秒,想起来自己在阁楼上撕开了自己的脖子,撕下血淋淋的皮肉。她忽然浑身一颤,张嘴就问:“我的头还在吗?”
声音喑哑如老妪,听得人心尖一颤。
“你是傻子吗?”方天戟问她:“你用什么看我?”
十得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眼睛。”
太好了,头还在。
十得长舒一口气,这才转而望向来宁和张隶。
嗓子疼痛,不便言语。与方天戟说的那两句几乎耗尽了十得所有的忍痛能力。她不敢再说,只得对着来宁两人瞎比划。
方天戟叹气,从护士手中借来纸笔,塞进十得手中。
这是……要她写字?十得咽了咽口水,痛得眼冒水珠。
她心下一横,提笔就写。
字到用时方恨少。须臾,十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纸张塞进来宁手中,不知为何,她很不想让方天戟看到。
来宁摊开纸张,眉头渐渐紧皱。
他毫不客气:“这写了个啥?”
“我看看。”张隶凑上前来,眉峰渐渐上挑。
见两人一脸疑惑,方天戟从他们手中拿过纸张,道:“我来看吧。”
白纸一张,鬼画符满篇:
“师父,我觉得xx有古怪,黄xxx没有那么简单,一样的xx从来没有出现过,你帮我问问,许二xxx是谁?
弓长x长,xx看好周含,我请x,去成都。”
赵甲木不知何时回来了,他伸手扯着十得的脸:“丢人,给我。”
从方天戟手中接过纸张,赵甲木扫了一眼,说:“师父,贾昌盛是不是知道什么不敢说?比如许二邵的身份?”
“我怎么知道!”来宁咂嘴,“不过,那小子的确瞒着我们许多事情。十得说了什么?”
“她怀疑,乌林珠和许二邵有关。”
十得拍掌,一脸“不愧是我饱读诗书的赵哥哥”的表情。
“行了,你好好歇着,我帮你跑一趟成都。”赵甲木收起字条,忽然想起什么,对张隶道:“对了张科长,十得请你看管好周家母子,别让他们死了。”m.xiumb.com
死了?哪儿那么容易会死?张隶想笑,但他很快笑不出来了。如果周家母子自杀,案子岂不是变成了无头冤案?
更可气的是,凶手明明就在周家母子两人之间!
“好……好……”张隶刚到医院,屁股还没坐热乎,念及赵甲木的话,探病都不得安心。他站起来,“那我先回去瞧瞧,正好问问他们找人找得怎么样了。”
“阿夏那小子……还没找回来?”来宁咂吧着旱烟,扭头问他。
“岂止阿夏,连路人甲都不见了!”张隶额头沁出一层密汗,不提不打紧,越说心里越慌。
阿夏被方天戟叫去监视周家,至今没有下落。他把警局里的人一个个揪来问了个遍,不仅没有打探到关于阿夏的其他消息,反而得知那日阿夏叫上了路人甲,两人一道失踪。
张隶心里明白,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阿夏和路人甲若只是一时贪玩,擅离职守,醉倒在哪家花楼,揪回来打一顿罚点款也就罢了。怕的是两人真的遭了难。
“哦……”来宁不说话,垂着头想了半晌,喃喃自语:“一个瞎老婆子,打得过两个壮小伙子?”
显而易见,打不过啊!
“我今天去了周家。”方天戟沉默几秒,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是新鲜的芸豆。“我猜想,他们可能是中了毒。”
……
窒息感一波波袭来,阿夏晃着不清明的脑袋,试图睁开双眼。严重的脱水使得他浑身无力,甚至无法辨清自己身在何处。
黑,漫无边际的黑。他睁开眼,什么也看不见,过了很久,他感觉到眼前有一团白光,白光太过刺眼,所以他同样看不清眼前的东西。
他努力想要动一动自己的腿,发现有什么东西正压在自己的腿上,圆的,很重,像一颗头。大概是路人甲靠在他的腿上。他脑中混沌的想着,可能这里就是地狱吧,因为太黑了,没有一点声音,甚至连呼吸声都没有。
想到此,阿夏一惊,腿忽然痉挛了一下。
“嘶……”
抽气声同时响起,阿夏腿上的脑袋忽然动了一下。
原来他还没死。
嘴唇已经干裂了,稍稍一动就有腥甜的血液从伤口处流出来。一层厚厚的血痂黏在嘴唇上,连嘴都张不开了。
“阿夏……”
路人甲的声音像从幽冥传来的鬼号,让人冷不丁一个冷颤,清醒不少。
“干嘛?”阿夏舔了舔干瘪的嘴唇。
“我好渴啊……”
“我也渴……”阿夏渐渐恢复知觉,生理上的不适感席卷而来,脱水、饥饿,还有不停歇闹肚子的肠胃。
“好臭,你是不是放屁了。”阿夏说。
“放屁!那是你的……呕……”
“我再也不吃……豆了……”
……
不过半日,十得拆了脖子上的绷带,拔了手背上的针,一通小跑,溜到了医院后门外。
她小心避开了来往的医生和病人,趁着方天戟不注意,偷了护士服。医院她待不住,因为不吉利。
白色不吉利,黄色不吉利,黑色也不吉利。
要让十得来选择,她宁肯选择黑色。白色太过耀眼,能把你心里那些肮脏不堪的小心思都明明白白描绘在上面似的,带给人一种极度的不安全感。
十得出逃,最大的原因是不想和一堆穿着白色丧服的人接触,另一个原因是她在病床上也未闲着,脑瓜子想啊想的,居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她知道乌林珠的腿,是在哪儿被划破的了。
所以,她要溜回去瞧瞧,尽管那里被擦得一尘不染,可能并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为了避讳,她的脖子上只缠上了薄薄一层纱布,没有缠紧,很透气。十得没有扯下纱布,一脚并两脚,忙不迭的往甘山村赶。
周家。
熟悉的破屋,熟悉的摆设,熟悉的卧房。
十得走进小院,渔网旁的豆藤上已经空无一物,只剩豆叶。她从来没有注意过那些每天被人摘下又再长出来的豆苗,没想到这些豆子竟然很有可能成为陆氏伤害阿夏二人的东西。
芸豆,不熟则毒。轻则头晕目眩,重则呕吐腹泻,四肢无力。死不了人,然而再找不到阿夏,他们兴许就要饿死了。
陆氏的屋子里落了一层明显的灰,底下有一串浅显的脚印,应该是方天戟留下的。脚印一路到杂物架前,就停在那里,哪儿也没去。
方天戟也觉得杂物架有古怪?
周家杂物架上堆着的东西除了渔网、簸箕,还有许多的老旧工具。常用的都放在最上面,越往下走,放置的都是一些百十年用不上一回的东西,比如断了线的织布机。
可是即便杂物架上一堆破烂玩意,那日他们来时,看得真切明白,杂物架的每一个角落都擦得一尘不染,干净整洁。
当时道陆氏眼盲,这样细致的打扫显得奇怪异常,后来知道她并不瞎,擦一擦家里倒也无妨。只是……警局的人几次三番来此,这里都这样干净,陆氏当真爱洁如此?
显然不是,她若真的爱洁净,就不会放任自己浑身鱼腥味,不会不将杀鱼的袍子洗干净。
她近乎疯狂的擦拭着屋内家具,尤其是不常注意的犄角旮旯。
十得盯着杂物架前的地面若有所思。周家屋内的泥地是黄土,颜色较浅,是土鹅黄色的。地面各处十分平整,显然是尽心铲过。
她转身溜到周家伙房,抱来一堆干柴,又从人家柜子里翻出好几个大红灯笼,红灯笼上贴着很小的喜字,是周含成亲时用的。按周含的说法,两人成亲时间仅一年,然而手中的灯笼却已经很旧很旧了。
十得在陆氏屋内点了柴火,烘的屋里暖烘烘的。温度上升,十得又朝地面撒了一把白磷。高温下的磷粉一下燃了起来,她这才点了蜡烛,举着好几盏红灯笼站在杂物架前。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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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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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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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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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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