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希起兵一事传到建康,一时间朝野震动、谣诼盈野,桓温下旨,宣令全城内外戒严,可披甲执剑的西府兵拦得住全城内外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却拦不住惶惶的人心和满城的流言蜚语,庾希到底是不是奉了业已迁居吴县的废帝密旨尚未可知,只是此番事变,让人惊觉龙亢桓氏的兵力已于一年之内四散在各地,有跟着桓温南下建康的,有随着桓熙出镇豫州的,亦有分散在各处清查土断的,更别说那些驻守在荆州,负责看护住南朝西北门户的,如此种种让人不由地联想,桓温虽名义上领了徐、兖二州,但他如今是否真有实力控制住京口这块多年以来的势族盘踞之地。
而与京口一江之隔的广陵重镇内,一个发须皆白,年近花甲的壮益老人沉下嘴角,鼻翼两侧显出两道深深的藤蛇纹,看着对面跪在自己面前的青年人道:“你们都将事情做到如此地步了,还说不是逼我?!”
说话的人,正是京口重镇的建立者、高平郗氏前任家主郗鉴之子,郗愔,而他对面跪着的,则是郗鉴的侄子,高平太守郗逸之,郗逸之听闻郗愔责难,忙仰首道:“伯父,叛军哗变一事,的确是得了侄子的默许,侄子不敢否认,但庾希夜入京口一事,我们实不知情!”
郗愔鼻翼微动,牵扯着脸上纵横的纹路愈发深刻,道:“你不知情?如若你不知情,那晋陵太守卞眈为何会忽然弃城逃跑,又为何会在逃跑之后大肆招募部曲预备反攻?京口乃是你爷爷在世时一手建立而成,其坚固程度即使是大军压境也轻易攻下不得,更何况是那些个乌合之众?他卞眈既有勇气反攻庾希,为何一开始会弃城而逃?!”
郗逸之道:“庾希因着其妹被海西公立为皇后一事,又有重回外戚之势,因此而被朝廷命为徐、兖二州刺史,只因三年前丢失鲁、高平而被桓温借故免职,他庾希既曾出镇徐兖,熟悉京口构造也当在情理之中,至于卞太守……此事事出突然,又是发生于夜间,他一时惊恐弃城而逃也是有的,只是京口丢失一事,事后必会受到责难,他冷静下来自然应当全力以赴抗击庾希,以求将功抵过才是。”
郗愔沉着脸死盯着郗逸之,道:“这种话你拿来诓我便罢了,怎么,你还以为这种小儿戏言能唬得了桓温?”
郗逸之顿了顿,垂首道:“伯父,请容侄儿说句逾矩的话,正是因为您的一退再退,始终不肯与龙亢桓氏起正面冲突,这才导致桓温如今愈发得寸进尺,侄儿明白,伯父是不愿让桓温抓到我们的把柄,似殷氏庾氏一般危及我们高平郗氏,可如今庾希据城以叛,伯父正好可以借着平叛之名攻入京口,现下桓氏兵力四散在各地,即使桓温不满恐怕也是有心无力,您也可以借着此机会,暗示桓温重新将徐兖二州的治权归还于你。”
“你觉得我不肯与桓温起冲突,是为了自保?!”郗愔听他说完,失望地摇摇头道:“你爷爷少时孤贫,虽时道艰难仍不辍苦读,立志报国匡扶社稷,我朝南渡之后,从收纳流民抗击北方五胡南下,再到反复上书劝诫朝廷用心经营京口,他一生的殚精竭虑,哪样不是为了晋室江山着想?今四郊多垒,你们这时候让我出兵攻打京口,倒不如直接告诉苻坚和慕容垂,直言我们晋室内乱了!——如若果真有人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以我们南朝现下势族对立的情形,是否还能再承受住一次大军压境?如若不能,你让我百年之后再见到你爷爷,如何与他诉说今日之事?难道要说我为了保住郗氏地位,置整个晋室江山于不顾?!”
郗逸之闻言叹道:“京口乃是南朝北门锁钥,襟山带河,进可击虏,退可守城,如若建康有变,京口即刻便能发兵驰援,侄儿心知伯父时刻心系朝廷安危,正因如此,才更不能让此要冲陷于佞臣之手……事已至此,您就是再责备侄儿也是无益,今日之难,还是需得伯父亲自入局,挺膺负责,乃有成事之可冀。”
道福于混沌之中逐渐转醒,醒来之后先是疑惑了一阵,而后才渐渐想起先前之事,道福环顾四周,见她现下已经不在船上,而是身处一间无窗无影的幽暗密室之中,道福拿起身边的烛台四处看了看,见这密室虽然不大,但布置得整洁有序,左侧有一长长的阶梯向上通往一扇铜门,道福在铜门附近很是敲打试探了一番,并没有发现什么明显的机关,无奈只能重新坐回原地,再细细思索前事,方觉自己疏忽大意了,她本应该在知道王氏误将她认作北燕来的流亡势族时就该警觉,这顾方汝该是早与他们琅琊王氏有了牵扯,殷湛先前担心桓济四处抓捕庾希的消息便是他们放出去的,如今看来恐也是真,只是她现在身处何处?又是为何被人拿住?难道是因为先前她与王氏交恶,又是桓温子妇,所以被他们推给庾希为质?
道福想到此节,心里也愈发觉得不安,恰巧这时,方才阶梯尽头的铜门却忽然开了,一道正方形的白色矩影中,一个矮胖的人形剪影随即出现在眼前,那影子略一回身动作,铜门随即关上,那人影也即刻消失于黑暗之中,唯余鞋底与石砖的摩擦声拖沓着距她越来越近,道福听了觉得尤其地不舒服,只能蜷着身子戒备地望着那人,待走近了才发现原来不过是个捧着无脚案的驼背老妪,那老妪走到道福跟前,沉默地将捧着的无脚案放到她面前,道福瞧了眼无脚案上的蔓菁和黍饭,又看了看那老妪,道:“这里是在哪儿?”
那老妪看着她,伸出双手做了个吃饭的姿势,嘴里还咿咿呀呀地念个不听,道福皱了皱眉,道:“你不会说话?”那老妪没有应她,仍旧卖力地对她比划着,道福心里一沉,看来这人是又聋又哑了,道福一边捧起饭碗假意吃饭,一边又在心里默默想着对策,那老妪见她吃饭,自己则扶着墙壁在她身旁坐下,看样子是要等她吃完再走,道福如同嚼蜡地吃着碗里的蔓菁,余光不停地瞄着那老妪上下,见她腰上并没有别着钥匙一类的东西,不免有些失望,道福又往嘴里扒了口黍饭,想她如今被一亡命之徒囚困,连身处何地都不知道,也不知琅琊王氏是如何与他说的,是否有告诉他庾悠被送往建康斩首与自己有关,如果告诉了的话那庾希又会如何处置自己?道福想着想着,觉得反正现下的情况已不能再糟糕了,与其任人宰割,不如试上一试,道福又偷偷打量了那老妪一眼,然后趁其不备,丢下饭碗便朝她身上扑去,那老妪被吓了一跳,道福刻意不去看她,只仔仔细细地在她身上摸索了一圈,却并没有找到任何坚硬的物品,道福心中讶异,而后忽然想起方才这老妪关上门后,似乎并没有听到上锁的声音,而她亦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机关,难不成是因为这密室只能从外头上锁?
道福心想自己既然已经做到这个地步,索性心里一横,赌一把吧,然后转身朝着石阶尽头奋力跑去,那老妪见了,咿咿呀呀地在她身后叫个不停,可奈何她年纪老迈,自是无法追上正值妙龄的道福,道福提着裙摆一刻也不敢停的跑到门前,用力地向外一推,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这一次门竟然被推开了,道福稍稍适应了下光线,见这间密室外头原来是一间书房,铜门外头便是一个硕大的可以移动的书架,道福眼看着那老妪就要追上来了,便赶紧将门合上,再用力推动书架封死了出口,做完这些,道福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此时书架后头已经传来砰砰的敲门声,道福忍住腹中不适,躲在书房的门后听了一会儿,这才小心翼翼地开了条门缝,见四周果真没人,便大着胆子出了门,先是见到一个十分宽阔的石砌走廊,其宽阔程度十分不寻常,不想普通人家的回廊,反倒有些像东府城外行军用的城门桥,道福靠近回廊栏杆朝外望去,发现自己原来已经跑到了二楼,她扶着栏杆环顾四周,见到周围景色以后不由地惊呆了,她面前的是一座庞大的回字形建筑,与寻常人家外围砌墙,中间筑有庭院与房屋不同,这里根本就是以屋为墙,墙屋所筑之高,足以与城墙媲美,墙体的最高处竟然还有雉堞,整个建筑的四角和较长两边的中央一共筑有六个望楼,道福只用了片刻便明白过来:她现下处在一座极其宏伟的坞堡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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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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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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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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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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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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