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福见他还在装傻,二话不说,作势就要起身去捡地上的黄铜烛台,谢玄见状忙按住她道:“别、别,有话好好说……”
道福气结,抽出手道:“我倒是想跟你好好说话,可你肯好好跟我说话吗?!”道福恨恨地瞪了她一眼,道:“穆帝三岁在褚后的怀抱下登基为帝,庾氏趁机据荆、江以威胁建康,褚后不得已命父亲褚裒坐镇徐、兖,又命母族陈郡谢氏着手经营豫州防区,作为荆州与建康的缓冲,可以说整个豫州防区就是你们陈郡谢氏一手建立起来的!就算后来谢尚、谢奕相继暴毙,谢万无能被朝廷废为庶人,豫州防区不得已被转交给陈郡袁氏,但留在豫州的将领大部分是你们陈郡谢氏十年间一手栽培提拔上来的,褚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劝我去偷盗桓氏信物,再故意让桓温知道,为什么?难道不是为了转移视线,让他们误以为袁谨诸部是借助了玉銙的力量才得以进城,诛杀西府兵主将,而不是第一时间怀疑到你们头上!”道福顿了顿,道:“就算最后有所怀疑,当前桓温极力拉拢中立势族的形势下,只要不是十分肯定,他就不会贸然与你们撕破脸。”道福挑了挑眉,道:“怎么?褚后没有明说,我没有明着问,你就当真以为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帮谁了么?”
道福见谢玄不说话,冷笑着道:“你们陈郡谢氏可真是了不得,一边通过褚后力劝我替你们卖命,一边又帮着琅琊王氏将行刺桓温的罪名全都推到我司马家的头上,物尽其用四个字,你们倒是用得淋漓尽致。”
谢玄闻言,忽然又恢复了道福初次见他时那副放荡不羁的模样,大喇喇地将手枕在脑后,道:“公主说我们陈郡谢氏可以,可好端端地,不能因为我随姐姐暂居琅琊王府就随意攀扯他们琅琊王氏吧?”
道福双手撑着几面,靠近他道:“谁说我随意攀扯?那晚我得知关押庾氏的牢房着火后便一直觉得奇怪,东府城不是一般的宫城,乃是戍卫建康,防备北方胡人南下所建,一般高手就连自己逃出去都十分困难,更何况是劫囚?而且既然要救,为何最后颍川庾氏的人一个都没能逃出来,全被烧死在了监狱里?”道福左手支颐,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道:“你说这是在救人呢?还是在杀人呢?”道福笑了笑,又道:“王敦之乱,朝廷扶持外戚庾氏以对抗王氏,后庾氏坐大,朝廷又转而支持王氏以打压庾氏,若说他们桓、殷两家是世仇,他们王、庾两家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怎么?王家怕桓温因与庾氏姻亲的缘故一时心软,想推他们一把啊?”
谢玄原本正眼含笑意,暧昧不明地看着道福,听她这么说完依旧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过了一会才忽然靠近她,以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与她耳语着道:“公主殿下,请恕幼度直言,夜袭东府城是为了拖延桓温在建康城站稳脚跟的步伐,豫州异动是为了阻止西府兵顺利接掌豫州防区,虽说其中的过程你不赞同,但说到底,咱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道福闻言沉默片刻,忽又退回原处,仍旧与他保持一段距离,道:“其实我也没什么意思,不过是想提醒你不要把我当成傻瓜罢了,我进琅琊王府,不为别的,只为见到殷湛、确保他平安无事。”
谢玄笑笑,也退回了原处,道:“殷湛现在很安全,公主不必挂心。”
道福:“我要见他。”
谢玄:“现在还不行。”
道福:“为什么?”
谢玄:“那可就要问问公主您了,驸马都尉近日忽然加大了巡查力度,似乎急着在找什么人,你这时候要求见面,风险太大。”
道福今天着实是被气懵了,听他这么一说才又想起桓济自称已得了殷湛行踪的事:“殷湛的事情,琅琊王氏是否知情?”
谢玄摇头:“我会救援殷湛,完全是因着陈郡殷氏与我们陈郡谢氏的旧谊,琅琊王氏并不知情。”
道福仔细审视着谢玄,想要分辨他话中的真假,过了一会儿才道:“好吧,现在是多事之秋,我也并不急在这一时,但我要提醒你,桓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你务必得要小心着行事。”
谢玄见她态度终于缓和了许多,忙起身道:“公主若没别的吩咐,那么在下就先告辞了。”
道福到底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又道:“别再给我耍什么花样,否则本宫饶不了你!”
谢玄对着道福行了个十分夸张的拱手礼,道:“小的不敢,公主如果实在放心不下,小的让殷湛亲笔写封平安信递给公主可好?”见道福冷哼着不再说话,谢玄无奈笑笑,自顾自地出去了,可刚打开门,却又见他愣在门口,也不说话,也不出门,只直挺挺地杵在当场,道福心道不好,忙起身上前查看,正对上沈缇萦一张冷得几乎可以结出霜来的脸。
道福自觉心都跳漏了一拍,勉强道:“沈……沈姐姐,你怎么来了?”
沈缇萦的视线这才从谢玄转到道福身上,道:“我下了宴席有些担心你,特地过来看看。”
道福心虚地道:“那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沈缇萦:“在你说你进琅琊王府,不为别的,只为见到殷湛的时候。”
道福心知不该,但还是暗暗松了口气,紧接着又听沈缇萦道:“你与我说,你恼极了高平郗氏轻易交出兵权,以及郗超带兵军冲入皇宫绞杀海西公三子的事,是骗我的?”
这话一半对,一半不对,可这节骨眼上道福也不敢与她细论起这个中的区别,只能迟疑着点了点头,沈缇萦又道:“你还与我说,愿与我一同回琅琊王府报仇,至少不能让他们好过,也是骗我的?”
道福被她说得万分愧疚,支吾着又点了点头,不等她抬起头来,便听“啪”地一声脆响,沈缇萦一个耳光脆生生地打在道福脸上,道福无话可说,只能捂着脸沉默地低着头,沈缇萦看着他们二人,咬牙切齿地道:“好,你们,都很好!”
正午毒辣的太阳无情地照在西府兵刚挂了彩的脸上,更加显得格外地刺眼,桓济见了,脸上却是意料之中般地无波无澜,林英跟在他身后进了屋,道:“势族们表面上配合,暗地里却时常遣出阴养的部曲袭扰我们,再加上归在势族名下的佃户不纳赋税、不担徭役,所以只要那些部曲一通风报信,流民们也都配合着躲藏起来,我们查找起流民来也十分不易。更可恨的是,您让琅琊王氏协助我们找出隐匿户口的势族,他们却推出了一个司马家的偏远宗室问我们怎么办,这摆明了就是要我们为难。”xǐυmь.℃òm
桓济:“偏远宗室?
林英:“是,彭城王司马玄,他祖上是永嘉年间跟随元帝一同渡江的司马宗室的一支,血缘上与元帝是远之又远,更何况现如今已经六十年过去了,要不是他们说,我都不知道宗亲里还有这号人物。”
桓济听了,沉吟着道:“在他家查出多少隐匿户口?”
林英苦笑道:“五户。”
桓济这才有些吃惊地看向他:“五户?!”
林英附和道:“是啊,通常一个普通势族名下隐匿的不在册流民就多达上千户,他们却推出一个区区隐匿了五户人家的宗室问我怎么办?这分明就是想逼着我们打自己的脸。”
桓济沉默片刻,忽然转开话题,道:“找到那人了吗?”
“尚未找到。”林英道:“我们为了找他,几乎翻遍了整个会稽郡,他一个胡人,模样又与我们大异,如何隐藏得了这么深?或许……他在见到你之后就已经逃回北燕了也未可知。”林英见桓济不说话,又道:“少帅,您手握重兵,却迟迟不肯动手,可是因着他的缘故?”
桓济蹙眉道:“不单单是他……”桓济深知,桓温非得在这个时候实行土断,除了削弱势族实力以外,更重要的,归在势族名下的佃户不纳赋税,不担徭役,长久以往国库空虚,致使国力越来越弱,而分摊到普通纳税百姓身上的担子也会越来越重,如若这些人负担不起沉重的杂税及徭役,迟早也得成为丧失土地的流民,如今势族们又趁着桓温当政,极力侵占土地和劳力,如果再不整治,即使桓温最后登上帝位,得到的也不过是个虚弱的空架子,桓济叹了口气,道:“我们那两个北方邻居一直对我们虎视眈眈,他忽然在此时出现,不知是否是察觉到了什么,无论如何,此次我们与势族的角力,最好不要翻到明面儿上来,”
林英知道桓济所言极是,却还是忍不住道:“少帅,如今有琅琊王氏带头与我们作对,其他势族也跟着有恃无恐,如果不诉诸武力,恐怕很难震慑住他们,如果再这么不痛不痒地拖下去,只怕又像我朝前几次土断那般,无疾而终啊……”
桓济点点头,叹息着摆了摆手,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容我再好好想想。”
林英闻言,答应着下去了,走到门口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道:“对了少帅,虽说没有找到那燕人踪迹,但在我们查找途中却意外发现了一个人。”
桓济本来正背对着他负手沉思,闻言又转过身道:“哦?是谁?”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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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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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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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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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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